皇宫大殿,张灯结彩,一张张案桌上摆满了美酒佳肴,前来的大臣们依着宫女的指引落坐,甯王位于左侧第一位,宰相是右侧第一位,接下来是温言、杜若墨、齐袁林,甯王下面接着是定远侯,其他大臣……
北离的使节在杜若墨身后依次而坐,温言和杜若墨共用一个案桌。
“温大人,好久不见……也不对,上次还是在宫门口巧遇来着,哈哈哈。”皇帝和皇后还没到场,殿内的大臣们你一言我一语的聊着,齐袁林性情外向,甭管熟不熟都能和人扯上两句。“杜大人,上次大殿一别,好几日不见了。”
面对齐袁林的热络,杜若墨拱手行礼。
“哎,宰相大人,这这这,有些日子不见了,不见了,哈哈哈……甚是想念。”
“哎呦,这不是荣王殿下吗,殿下要是真想念老夫,不妨来上上早朝,老夫天天都在。”宰相原本在和身后的官员闲聊,听到齐袁林的声音连忙转身回答。
“哎,早朝就免了,宰相大人要是想念本王了,就来本王府里,本王请大人喝酒听曲儿,哈哈哈哈。”
“多谢王爷美意。”宰相一边说着一边摇头,龙生九子,各有不同,对面的甯王坐得端正,从上到下都透着皇家的威严,反观身边这位,妥妥的一个纨裤子弟。
“陛下驾到,皇后娘娘驾到,贵妃娘娘驾到。”伴随着曹公公的声音,皇帝身着龙袍缓缓走了出来,上了首座。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皇后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贵妃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朝臣文武百官行礼。
“平身吧,今日是宴席,不是上朝,众爱卿随意些,不用拘谨,来,满酒。”
“三皇子的母妃可是皇后娘娘?”杜若墨靠近温言耳边小声问道。
“正是。”
“那贵妃?”
“贵妃是十一皇子的母妃。”温言向对面看了一眼,“第四张桌子便是。”
“我和你说,我那十一弟,贵妃娘娘可是宝贝着呢,含在嘴里都怕化了,身边负责保护的侍卫能从我们这排到大面门口去。”齐袁林凑上来,接着温言的话说道。
“来,杜相、众爱卿,大家举杯,我们先饮下这杯酒,欢迎杜相。”
“欢迎杜相。”群臣共说道,百官一饮而尽,曹公公见皇帝的酒杯放下了,急忙和身边的小太监使了个眼色,片刻功夫一众身着红衣的舞姬相继走入殿内,乐器声响起,这大殿瞬间便热闹了起来。
宰相放下酒杯本想和温言、杜若墨寒暄,定睛一看,“杜相、温将军这是商量好的吗,都穿了一身白衣来。”
“凑巧而已。”温言语气平平的回道。
温言向来不喜欢这种宴会场合,坐得端正,神情也颇为拘谨。
“宰相大人要是不说,我还真没注意到,他们俩这一身白衣还挺般配的,是吧。”齐袁林一边敬酒一边打趣道。
“来,杜相,老夫敬你一杯,在京师可还适应?”
杜若墨举杯一饮而尽,“多谢宰相大人关心,若墨在将军府休息得很好。”
“那就好,哈哈哈,老夫在京师早就有闻杜相的威名,听说那年宫变,杜相身负重任带了一队人马出城搬救兵,力挽狂澜……”
这老头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温言心里叹了口气。
“温大人,你觉得这曲儿怎么样,你瞧那姑娘,本王觉得不错,这身段,本王喜欢……”齐袁林饮杯酒,借着和温言谈论舞姬的时候小声说道:“不可多言,侍女中有皇后的人。”
“哈哈哈,温大人你觉得呢,本王是不是有眼光?”
齐袁林消息向来灵通,既然他这么说便定是得了消息。
“王爷说得是。”温言不动声色的打量一番他们身边伺候的几个侍女。
杜若墨那边被宰相缠着,“若墨在北离也早就听闻宰相大人的威名,大人经国治世,南玄如今这般盛世繁华,自然少不了大人的功劳。”
“哈哈哈……杜相过奖了、过奖了。”宰相一高兴,又拉着杜若墨连喝了三杯。
台下歌舞昇平,皇帝招招手,身边的曹公公急忙上前。
“你不是说言儿明白朕的意思了吗,打扮打扮,就……就打扮成这样?和那杜若墨穿的有什么不同?”皇帝自动忽视了温言袖口的金丝线,衣襟处栩栩如生的白鹤还有脸上淡淡的妆容。
“老奴罪该万死,老奴……”曹公公也是一肚子的委屈,“当日,温大人的确和老奴说她明白了,而且,温大人也没再问老奴,老奴就以为大人她、她真明白了。”
“废物,传个话都传不利索。”皇帝本来想着帮温言相亲,心情挺好的,见了温言这身装扮,好心情瞬间就失了大半。
“老奴该死。”
“下去吧,别在朕眼前晃悠。”
“陛下什么事儿,这么生气,今日文武百官齐聚,又是两国和谈的大好日子,臣妾敬陛下一杯。”贵妃已过三十,但是保养得好,脸上皮肤细女敕,和那十五六岁的小姑娘不相上下。
“后宫不得干政,和谈此等大事,是要等陛下来定夺的,贵妃在这吹什么耳边风,难不成北离给了贵妃娘娘什么好处不成。”皇后气质沉稳,面容庄严,手上看似不经意的摘下一粒葡萄,言语里的话却似一柄利刃。
贵妃也不恼,反倒是靠在皇帝身上,“皇后娘娘,可不要错怪丝雨,丝雨一个女人哪里懂得什么朝堂上的事,这南玄的天下姓齐,万事自然都由陛下做主,丝雨刚刚不过是见陛下生气,怕陛下伤了身体,想说个话让陛下开心开心,可没有皇后娘娘想得那么远。”
皇后娘家出了三位皇后,权倾朝野,就算她不是皇帝最爱的女人,但却是后宫最有权势的女人,贵妃是这几年后宫最得宠的妃子,虽然家底薄但是深得皇帝宠爱,给了她娘家不少的好处,是朝堂上慢慢崛起的一股势力。
“皇后言重了,雨儿哪里懂得什么朝堂之事,她那番话不过是想让朕开心罢了。”皇帝饮了酒放下杯,拍了拍贵妃的手,安慰的说道。
“是臣妾失言了。”皇后当下心生不悦,不过脸上却并未表现出来。
温言这边有一个齐袁林顶了十张嘴,听他天南地北的胡说,在周围官员的眼中倒成了荣王和温言聊得甚是开心,他们也不便再来打扰,纷纷敬起杜若墨酒来。
齐袁林生得一双好看的桃花眼,同是皇帝所出,甯王齐袁俞却生得一副星目剑眉,五官颇像皇后。
齐袁俞举杯隔空敬温言一杯酒,温言同齐袁俞打过几次照面,当年皇帝要册封温言为将军时,群臣清一色的反对,齐袁俞倒是力排众议站在了温言这边,在朝堂上帮着说了不少的好话。
温言举杯回应,一饮而尽,温言同齐袁俞本无交情,不过外戚权力过大,干扰朝政,近几年被皇帝打压得紧,温言虽是不参与朝堂斗争不站队,但是朝臣都知道皇帝待温言好,温言为了避嫌倒也不会过多与齐袁俞往来。
杜若墨终于从宰相的纠缠中挣月兑出来,温言见状把自己手边的水果盘向杜若墨那边推了推。“没想到杜大人酒量这么好,被宰相大人拉着喝了多少杯,一、二、三、四……”温言掰着手指笑着说道。
“哈哈……”杜若墨将一块切好的西瓜送入口中,“我的酒量和温大人相比,半斤八两。”
“得了吧,那日你我一同喝酒,醉的是我,可不是杜大人。”
“那是因为温大人稍早就喝了不少,当日温大人身上除了香气可还有不少的酒味。”
温言原本想逗弄杜若墨一番的,没想到又是自己吃了亏。
“生气了?”见温言不接话,杜若墨低声问道。
“没、没、没。”温言连忙摆手,她技不如人有什么好生气,和这群言官耍嘴皮子,她还有得修练呢。
温言转过头去装作看歌舞,没想到一旁的齐袁林不知什么时候凑了上来。
“你什么时候和他这么熟了,你们还一起喝酒,一起喝酒?”齐袁林从牙缝中挤出这句话问道。
呵,要说起这事儿,温言倒还真想找齐袁林好好说道说道:“托你的福,哼。”温言面不改色的说道。
“杜相这几日休息得如何?”皇帝举杯,杜若墨身边伺候的宫女急忙将酒满上,杜若墨端起,见皇帝先喝了,也跟着干了杯中的酒。
不等杜若墨回答,对面的礼部尚书倒是插了一言,“臣听说杜相这几日身体略有不适,只怕是一路舟车劳顿,杜相还要多休息休息才好。”
“臣前些天还在市集上瞧见杜相、温将军两位大人呢,杜相舟车劳顿,是应该要多休息才好。”说话的是户部的左侍郎。
“身体不舒服?怎么回事?”皇帝放下杯,“朕派御医为杜相看看。”
原本热闹的大殿慢慢安静了下来,皇帝看向一旁的温言。
杜若墨住在她将军府,此人若是有什么闪失那必然是她的责任。温言刚想回话,却见杜若墨站了起来,对着首位拱手行礼道:“多谢陛下关心,在体已无大碍,无须劳烦御医。此事错在若墨,若墨少时生过一场大病,虽是被神医治好,不过体质却是较常人弱了些,那日在下请温大人陪在下出府一逛,北离同南玄相隔千里,民风习俗多有不同,在下好奇,逛得兴起,倒是没注意到身子,还好有温大人一路陪同,看出若墨身体有恙,劝在下先行回府休息,择日再感受京师的盛世繁华也不迟。
“回到府内,若墨便收到了宰相大人、侯爷、尚书大人的帖子,奈何那时若墨身体却是甚为疲惫,所以才给各位大人都修书一封,有违诸位大人的好意了。”
为官之道,是非黑白,八分全靠一张嘴,听得杜若墨今日一言,温言觉得齐袁林这话说得十分有道理。
“来日方长,来日方长嘛,杜相先好好休息,来府做客之事,不急、不急。”宰相起身打圆场,拉着杜若墨坐下。
朝臣皆都附和一番,大殿瞬间又热闹了起来。
“是臣没有照顾好杜相,还请陛下责罚。”温言起身请罪道。
“此事也怪不得温将军,怪不得怪不得……”身边传来宰相的声音。
“嗯,温爱卿,朕可是把人交给你了,你得替朕把杜相照顾好。还有你们几个,杜相一路舟车劳顿,朕这国宴都是设在了七日后,你们倒好,第二日就下拜帖,哼。”后面这句话,皇帝的语气加重了几分。
原本还笑呵呵的礼部尚书一听这话,脸上的笑容都僵了。
“陛下说得是,是臣等思虑不周。”正襟危坐的定远侯起身,行礼道。
“臣思虑不周。”
“臣……”
“行了行了,都坐下吧。”不等宰相和礼部尚书站起来,就被皇帝摆手按了下去。
齐袁林偷偷的扯了扯温言的衣衫,让她坐下。两人四目相对,这叫什么?折兵八百,自损一千。
夜宴热闹,大家酒过三巡不免都有些面红耳赤,皇帝除了问问杜若墨一路的所见所闻,南玄和北离的风土人情有什么差异外,全然未提和谈之事,见皇帝不提,大臣们倒也不会主动去触这个霉头。
风姿卓越的舞姬们不知道跳了多少支舞,突然有人喊了一嗓子,说这舞蹈太腻歪了,想为大家表演舞剑。
“喝多了。”齐袁林用手撑着下巴,百无聊赖地探头向后面瞧了一眼。
说话的是镇守东境的将领刘克,上个月才刚班师回朝,老爹在吏部任职,此人打了几次胜仗,回京师受到一些朝臣的追捧,私下里更有言此人未来可接替温言镇守南玄和北离的边境,毕竟女人成婚生子后,哪还有功夫管国家大事,好在是一些人私下传言,此事并没传到皇帝耳中。
“好,刘将军舞剑助兴,好。”有些朝臣起哄,皇帝笑着点点头,算是默许。
“请陛下赐剑。”
百官入宫门皆需卸下兵器,皇帝点头,片刻就有人取来了刘克的佩剑。
舞姬退下,刘克走到大堂中间,此人身高约七尺,年岁三十有余,正值壮年,宽肩粗腰,面生横肉,一双圆目透着霸气,下颚一圈络腮胡子,站在大殿中像是一座肉山。
刘克抽出长剑,一阵急促的鼓声响起,敲醒了昏昏欲睡之人,随着突如其来的叫喝声,刘克挥动长袖舞起了剑。
“啧啧啧……”齐袁林连连摇头打着哈欠,“这要是美人舞剑,本王还有些兴趣,这么一个壮汉,跳起来宛若要把这大殿震塌了似的,没意思。”
杜若墨抿了口杯中的酒,“温大人觉得如何?”
“外家功夫,重形不重意,若遇上高手,过不到三招。”温言回道。
“若遇上你呢?”杜若墨接着问道。
“难道在下在杜大人心中算不得高手?”温言不答反问道。
杜若墨听闻浅笑,这一笑是他整晚最开心的笑容。
“好。”刘克挑起一位大人桌上的酒杯,手腕凌空一转,酒杯高高挑起,刘克一跃而起在空中连转三圈,落地后宝剑又稳稳的接住了酒杯。
“好。”
“刘大人好功夫!”
几个人接连喊道。
“没见过世面。”齐袁林哼了一句,“是吧,温大人。”
温言没搭理他,给了齐袁林一个眼神让他自行体会。
鼓停、剑收。
这套功夫是否实用暂且不论,却是有几分看头,就连皇帝都跟着一起拍手叫好。
“赏。”台上传来皇帝中气十足的声音。
“谢陛下。”刘克跪地领赏。“陛下,微臣还有个助兴的法子。”
“哦?还有,说来听听。”
“臣觉得独自舞剑,各位同僚看得不过瘾,想在这大殿之中找一人比试一番。”
“有点意思。”皇帝没有同意倒也没有反对。
“陛下,比试点到为止,不伤及性命,臣觉得无伤大雅。”
“对对对,点到为止,无伤大雅。”
“无伤大雅。”
有几位大臣附和道。
“那你想找谁比试一番啊?”皇帝笑着问道。
刘克眼神扫过大殿,最后落到了白衣杜若墨的身上。
“在下一介书生,这舞刀弄枪实在不是杜某所长。”杜若墨平静的说道。
“杜大人,刘克怎么敢邀杜大人比试,刘克是想北离使节中可有武官,不妨上前一步同刘克切磋一番,为陛下和各位大人助助兴。”虽是切磋点到为止,但若是刘克胜了,那可是为南玄争光,必然给陛下留下个好印象。
“怕是要扫刘大人的兴了,北离使节皆是文臣,刘大人瞧瞧哪个像是能舞刀弄剑之人。”杜若墨笑着说道。
这人难道会算命?温言心中不免一惊,他不带孟离一同前往难道是算准了这刘克会挑事找他麻烦?这比试北离输了那免不得让南玄朝臣嘲笑一番,若是赢了,南玄皇帝在台上坐着呢,让他没面子,输赢都不是好事,最稳妥的办法就是不比试。纵使刘克有一万个理由也不能逼得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官和他上场切磋武艺啊。
杜若墨一番话却是将刘克给堵死了。
“刘大人换个人选吧。”这时有人喊道。
“那,下官斗胆,不知温将军可否上场切磋?”刘克刚饮了不少的酒,这会借着酒劲儿大胆说道。
身为武将,有人挑战,若是不应便是输了面子,“好。”温言起身扬手,身后便有人将佩剑递到手中。
“小心。”说完,杜若墨偷偷从衣袖口比了三根手指。
温言淡然一笑,大步走至大殿中央。
“温大人、刘大人,两位大人点到为止,不可伤及对方性命。”曹公公尖着嗓子喊道。
两人行过礼,“温将军,得罪了。”刘克说罢不等温言回答,提剑便刺向温言面门。
大殿内没见过战争场面的文官们都倒吸了口冷气。
“真没劲,他哪儿是温言的对手啊,是吧。”齐袁林瞧了杜若墨一眼。
杜若墨点头,不置可否。
温言的功夫到底有多高,杜若墨不清楚,可是她能做为北离战神祈狄筠的对手,自然是不会输给这个刘克的。
温言轻松闪过,单手抽出长剑空中划过,只见刘克腰间的佩饰叮当落下,如此一来功夫高低自见分晓,若是来真的,这一剑早就可以要了刘克的命了。
“我说杜大人,估模着你还要在南玄待段日子,温言那将军府没什么意思,等你休息好了,找时间去我王府坐坐,好吃的、好喝的、好玩的,应有尽有。”没了温言在中间坐,齐袁林向着杜若墨的位子挪了挪。
殿内众人皆凝神屏气看着这场比武,倒是没人注意到齐袁林在和杜若墨搭话。
“王爷当真吗?”杜若墨的眼神一直跟着温言。
“要不然呢,邀大人前去坐坐,本王还能说假话不成。”
“既然荣王殿下邀请,若墨又怎好拒绝呢,改日必定要登门拜访,叨扰一番。”杜若墨应声道。
“怎么?替她担心?不用,温言的武功,十个刘克都伤不到她分毫。”
“哦?荣王殿下怎知?”
“废话,温言是我南玄堂堂一品武将,一身的功夫都是温老将军亲传的,要是个草包,能挡住你们北离战神这么多年吗。”齐袁林丝毫不避讳提到北离战神的名号。
“大人言之有理,若墨无法反驳。”
温言一脚踢在刘克的肋骨上,这一脚她只用了三成力,若是全力,刘克早就飞了出去。
两招,杜若墨在心中默数,黑色的眸子与其说是在看着温言,倒不如说是紧盯着刘克的一举一动。第三招,刘克竟然还是刺向她面门。
既然说出了三招必胜,温言也想早早结束这场比试,就在温言挡开刘克的长剑,两人靠近,正打算用掌力将刘克击倒,所有人都认为刘克必输无疑之时,只见刘克的右手竟然从剑柄又抽出了一把短剑,快速刺向温言的肩膀。
“小心!”齐袁林大声喝道。
匕首划破了温言的衣衫,温言转身闪过后退半步飞身跳起,直踢刘克的面门,这次温言用了七成力,只见那刘克脸上印着鞋印子,然后整个人重重的摔了出去。
温言落定,面不改色,收起佩剑,微微一笑,“刘大人,承让了。”
大堂沉寂良久,直到有人拍手叫好,然后一群人接着拍手叫好。
不自量力,齐袁林攥紧了拳头,华服被紧紧攥在手心里,出了不少的褶子。
“刘克你什么意思?”拍桌而起的是温言手下大将何萧,位及三品。
“对,你什么意思,剑中有刃为何不早说。”接话的是温言手下另一大将,赖路风。
“何萧、路风,陛下面前岂敢放肆,还不坐下。”眼瞧着接二连三的武将都要起身,温言转身扫视众人,目露寒光,冷冷的说道。
这才是真正的温言,不怒自威,统领十万军将。温言走上前,伸手将躺在地上的刘克拽了起来。
“在陛下、诸位大人面前献丑了。”众目睽睽之下纵使知道刘克是故意争强好胜,可温言作为武将之首,当朝一品应是要有容人的气量,况且还当着杜若墨的面,纵使皇帝心有不悦,也还是会希望此事明面上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温、温大人,犬子这柄剑佩在、在身上多年,哈哈哈哈,军中兄弟皆知,犬子可能是以为大人早就知晓,所以、所以才未言明,还望温大人海涵啊。”刘克的父亲急忙出来为自己儿子求情。
“刘大人言重了。”温言看向皇帝,眼中表明自己无事,向宫人交了佩剑重新落坐。
“杜兄可是算命的不成,事事都让你料准了。”温言落坐,杜若墨亲自为其斟了酒,温言俯在其耳边小声说道。
“好、好、好。”就当所有人都以为这事儿揭过去的时候,齐袁林却提着酒杯站了起来,“温、温将军武艺高!刘大人能和温将军一较高下,不愧是斩了蛮夷两千首级的刘克、刘将军,让、让蛮夷闻风丧胆。”齐袁林提着酒壶,脸色泛红,明显就就是喝高了。
“原来这位就是与蛮夷交战的刘大人,刘大人威名远扬,若墨早有耳闻。”
温言疑惑的看着杜若墨站起身来向远处的刘克拱手行礼。齐袁林也就罢了,杜若墨跟着瞎掺和什么?
原本输了,刘克面色无光,要不是他父亲一直拽着他,保不准他要胡说一通。这会听北离宰相都对他早有耳闻,顿时腰杆又挺了起来。“不错,正是在下。刘克身为武将,为国效力在所不辞。”
“哦,杜相还知晓刘爱卿?”北离与蛮夷之间隔着南玄,所以百年来从未与蛮夷打过交道。
“若墨有一江湖旧友,常年与蛮夷做些马匹生意,所以与蛮夷多有来往,据他所说,刘克大人英勇神猛,初到边境便亲自带军去深山老林剿匪,南玄和蛮夷相交的边境自从刘大人到任便再也没见过一个匪徒打家劫舍,听旧友说刘大人不仅带队剿匪还将匪徒的首级斩下,带回大营一个个的堆叠起来。蛮夷之地苦寒,那些首级并不会腐烂,此举是为了震慑匪徒,若是他们敢再犯,后果就是如同这些首级。据说被斩下的首级不多不少,整整两千人。此等壮举虽然有些骇人,但确实能威震八方,让匪徒不敢再骚扰百姓,若墨佩服。”杜若墨不紧不慢的禀明皇帝。
“来人,将刘克给我压下去,关进天牢。”听闻杜若墨的话,龙颜大怒,拍桌而起。
“陛下、陛下,臣冤枉啊!不要听北离之人胡说,陛下,那杜若墨是在挑拨离间啊!”
“陛下,犬子冤枉啊,犬子冤枉啊,陛下饶命、饶命啊……”
之前便有地方官员上本参刘克,说刘克谎报军功,几次出兵并未杀得蛮夷一人一马,反倒是被蛮夷抢掠了当地居民不少的财物,刘克那两千首级也根本不是蛮夷军中的,而是边境中的匪徒。皇帝大怒,遂立即派人去查,调查的官员前往地方,回宫后呈报的结果是,那官员眼红刘克的军功,污蔑陷害刘克,经过审问遂知悔意,原本是要将人压回京师的,谁知那人留下一封血书后便自尽了。
此事虽有蹊跷,可是近半数的言官都为刘克求情,说是不能让南玄伤了保家卫国武将的心,说是有小人嫉妒、信口胡说……此事在朝堂吵了三日,最后只能无疾而终,刘克回朝后在官场上平步青云。
温言一直觉得此事有问题,那地方官员死得太过蹊跷,此中必定有隐情,可刘克和她隶属不同军营,她品级虽高却并无管辖权。
“哎,父皇,为、为何啊,怎么了,这是为何将人带走了?”齐袁林打了个酒嗝,多亏身边的宫女眼疾手快,急忙上前扶着,他才没有摔倒。
“陛下,这是……”杜若墨也有些疑惑的看向皇帝。
“朕累了,今日散了吧。”
“恭送陛下,恭送皇后娘娘、恭送贵妃娘娘。”
好好的一场国宴,突然就变成了这个样子,好些大臣还不知究竟发生了什么。
“温将军,这、这是什么情况啊?”齐袁林半躺着,一脸迷迷糊糊的看着温言问道。
温言上前将人扶了起来,看着身边帮着搀扶的下人们,“荣王殿下醉了,你们好生将王爷送回府去。”
“是。”
“这、这就散了,散了?”齐袁林冲温言眨了眨,然后又装作懵懂无知的样子,任由下人们搀着走出大殿。
温言没想到齐袁俞竟会主动来找她。
“将军……”齐袁俞看着温言肩膀被划破的衣衫,“没受伤吧?”
“无事,多谢殿下关心。”温言拱手说道。
“嗯,舞刀弄枪,还是要小心些,不可大意。”齐袁俞微微点了点头,“两位,本王先告辞了,待杜相身子休养好了,本王再设宴招待杜相。”齐袁俞看着站在温言身边的杜若墨,眼中不免透出几分深意。
“杜大人,我们也走吧。”
杜若墨刚刚那番话不仅毁了这次的夜宴,还让陛下将一个三品武将下狱,他到底是怎么想的,为何要如此?皇宫中遍布眼线,温言不敢多问,只等回到将军府要好好问问他。
“杜、杜大人?”温言转过头看着站定不动的杜若墨。
“头晕。”杜若墨抬头看着温言,嘴角上扬,笑得甚是好看,“没想到这宫中的酒后劲这般大。”杜若墨抬手想去扶些什么,然后周围空空,直到他握稳温言伸出的手臂。
“走吧。”
“嗯。”
两人出了宫殿,还要步行一段路出了宫才能乘马车,杜若墨脚步不稳,身子一半的力气都压在了温言的手臂上,温言怕人摔倒,不得不靠近了些,两人紧挨着。
不远处站着一道人影,他两人走得慢,大多数朝臣早就出了宫门,那人影彷佛在等他们一般。
“灯笼举高点。”温言命令前方领路的小公公说道。
“林大人。”待到走近温言看清了来人,林裕之,翰林院学士,年过古稀,膝下唯一的儿子曾是温言帐下的校尉,天妒英才,在和北离的一场大战中不幸中箭离世。
“林大人,夜宴结束,天色已晚,大人还是早些回府休息吧。”温言正色说道。
“让开。”
“林大人。”温言注意到了林裕之那微微颤抖的右手,袖口中寒光乍闪。“听温言一句劝,早些回府休息。”温言迈步上前,将杜若墨护在身后,“这里是皇宫,林大人以为自己可以全身而退吗?”
“温言,你这般……对得起渊儿吗?”林渊便是林裕之的独子。
“保家卫国,这是南玄儿郎应有的血性,战场上刀剑无眼,上了战场,这条命就早已不是父母的,而是属于南玄,温言无愧林渊。”林大人的儿子与温言同岁,还未娶妻生子便死在战场,温言又怎么会不伤心、难过,可这天下不光有失了儿子的南玄父母,也有失了儿子的北离父母,林裕之的小仇不能误了两国间来之不易的和谈。
“老夫以命抵命。”林裕之眼闪泪光,“我儿就是死在北离人的箭下,此仇不报,老夫、老夫……”
自从儿子死去的那一刻,林裕之早就如同死人一般,没了魂魄。
“林大人要报仇杀了在下,那千千万万北离的父母想要报仇欲去杀谁呢。”
杜若墨扶着温言的肩膀原本欲走上前,奈何却被温言挡得死死的,硬是要将他两人隔开。
“林大人杀了我,报了私仇,在为一国之相死在南玄宫廷,我北离陛下势必会派兵攻打南玄,温将军必会迎战,如此厮杀,你说又会流多少血呢?”杜若墨冷冷的说道。
“北离狼子野心,和谈是假,欲借和谈扰乱我南玄朝纲,蒙蔽陛下双眼,假以时日发兵南玄夺我城池,杀我百姓才是真。”
“林大人还真是一厢情愿,两国这仗打了近百年,就算你南玄不累,我们北离却是当真累了,儿郎战死,父母失了儿子,妻子失了夫君,孩子失了父亲,不知后人如何,可是在下却是真的想停止这场纷争。”
“林大人,为了一己私欲弃天下百姓于不顾,此等事又岂是大丈夫所为?林渊之死,林大人要怨大可怨温言,温言有皇命在身,要护杜相周全,今日无论无何也不可令大人伤杜相分毫,林大人还是请回吧。林渊之死错在温言,奈何温言还要守护南玄,不可以命抵命,改日温言登门拜访,让林大人刺上三剑,以消林大人心中之恨,还望到时林大人手下留情,留温言一条命。”
“温言,你敢!”杜若墨的声音带着怒意。
温言的手腕有些疼,因为杜若墨加重了手上的力道,低沉的声音从耳边传来,就算不回头看,温言也能感觉出杜若墨此时此刻的气恼。
匕首掉落在地,发出清脆的响声,林裕之踉跄的向后退去,“难道我儿、我儿就白死了吗?”
“两国和谈,日后才不会有更多的儿郎白死。林大人,请回吧。”
“老夫,不甘心、不甘心啊……”林裕之仰天长叹。
林裕之身形瘦到已经撑不起衣服,丧子之痛犹如匕首剜心,林裕之能活到今日,全凭对北离的怨恨。这天下的大义,他又怎会不懂,不过是他看不开罢了。
“杜若墨,老夫看着你,老夫活着的时候看着你,就算死了做鬼也会看着你,如果你胆敢欺瞒陛下,搅弄风云,陷南玄于险境,老夫做鬼、做鬼都不会放过你。”
“林大人所说,若墨今日记下了,若墨虽不能让令郎死而复生,但会竭尽全力,百年之内让此等悲剧不再重演。”
“哈哈哈哈……儿啊,是父亲无能,父亲无能……不能为你报仇……”林裕之转过身,拖着年迈的身体,脚下的每一步都彷佛有千斤重一般。
温言俯身将地上的匕首捡起藏于袖中,“今日之事我若听到半丝风言风语,定会要了你的脑袋。”
“是!奴才什么也没看见、也没听见。”提灯的公公埋头于胸前,脑袋摇晃得如同波浪鼓一般。
“杜大人……”温言舌忝了舌忝嘴唇,林裕之被仇恨蒙蔽了双眼,就算是为了林渊她也不能再让林裕之受牢狱之苦了。
“温大人,若墨醉了,和这位公公一样,若墨什么也没看见,什么也没听见。”
温言被杜若墨的一番话逗笑了,“多谢大人,我们回府。”
马车上,醉酒的杜若墨闭着眼睛,睡着了,车轮压过一颗石子,颠簸中,杜若墨摇晃的身子靠在了一旁温言的肩膀上,浅浅的呼吸打在温言的颈肩处,微微的有些痒。
马车入了将军府,孟离上前帮着温言将杜若墨搀回清风院。
“我家大人不胜酒力,有劳温大人照顾了。”
“无妨,他被宰相缠着喝了不少,酒劲儿上来了,睡着了在所难免。”
“渴……”床上传来杜若墨的低语声。
“倒杯茶给我。”
孟离听命,将茶递到温言手中。
“徐嬷嬷、孟离,你们今夜且在门外候着,好生照顾杜大人。”
“是。”
“是,小姐。”
见温言坐在床边扶着杜若墨饮茶,徐嬷嬷和孟离两人便退出了房间。
“杜兄,可是头疼?”半杯茶洒了大半,茶水打湿了温言的衣衫。“杜兄,好好休息……我……”
杜若墨睁开双目,眼底浮现一层迷离水雾,微凉的食指挑起温言肩膀处被匕首划破的衣衫,如若那匕首再近温言分毫,必伤到皮肉。
“不是和小七说要小心吗?为何还受伤了。”杜若墨轻轻点了下温言的眉心,似醒非醒,似醉非醉。
“杜兄如何得知刘克不怀好意?”温言一肚子的疑问,原本是想等到明日杜若墨清醒了再问,但是转念一向,此人心思沉,等他酒醒了,又拿不准他话里有几分真几分假,倒不妨借着醉酒探他一探。
“猜的,他找我麻烦不成,这笔帐会算在小七头上。”杜若墨看着温言痴笑道。
“杜兄猜得未免太准了,那孟离呢,杜兄不带孟离入宫难道是算准了刘克要找北离使节比试?”
“没有……”杜若墨靠在温言肩膀处,缓缓道:“有小七在,无须……侍卫。”
杜若墨真的只是因为信他?
“刘克杀匪冒充蛮夷之事,杜兄怎知?”温言接着问道。
“北离商人与蛮夷做马匹生意,刘克堵不住所有人的嘴。”杜若墨话中暗含深意。
“当地官员的摺子所述为真,畏罪自杀,是有人故意灭口?”温言心中大惊。
杜若墨不舒服的动了动脑袋,在温言的肩颈处找了个舒服的位置继续靠着,“嗯……是定远侯,他想保刘克,扶植上位,不过,此人太过无脑……”
“这些人欺下瞒上,蒙蔽圣听。”温言愤愤不平的说道。
耳边传来笑声,“你们皇帝……心里清楚得很,不过是因为下面的官员合起来欺上瞒下,皇帝苦无证据,便先放他一马。”
“那杜兄今日为何要当着朝臣的面捅开这层窗户纸?”杜若墨再位高权重那也是在北离,他来南玄和谈,越是低调越好,当着朝臣的面提起此事,虽是给了皇帝一个严查承办的由头,但是不免会遭人嫉恨。
“林大人要杀我,小七为何拦着?”杜若墨拽着温言的衣袖,似孩童般拉拉扯扯,只顾自己好玩。
“当然是为了护你周全。”皇帝在朝堂之上当着群臣的面让她保护杜若墨,他要是有个三长两短,她怎么和陛下交代。
“若墨同大人……”
“同什么?”温言愣了片刻,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温言模了模肩膀处衣衫的裂口,“杜兄是为了我?”刘克耍手段,他那宝剑是剑中剑,温言从未听过,刘克明显就是在故耍心计,可是那也并不是暗器,况且最后还是温言胜了,大殿之上,温言也只能吃下这哑巴亏,难道杜若墨是为了帮她出气。
“杜兄?杜兄?”温言连叫了两声都没见回覆,转头一看,靠在自己身上的人,这次是真的睡着了。
温言扶杜若墨躺好,盖好被子,转身出了房间,躺在床上的杜若墨睁开双目,看着温言离去的背影,眼中浮现着一抹化不开的柔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