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连几天,京城有些人无声无息的失踪,坊间便传言杀婴案的凶手不杀孩子,改抓大人了。然而随着消失的名单曝光,除了几家失婴苦主中的几名厨娘、杂役或掌膳的大厨外,工部中竟还有七人失踪,透着不寻常。
另外,京城出名的第二个痴情种也不见了,就是在工部当差的宁和侯,一宅第的妻妾哭天喊地的揪着上门查案的官员们,也是奇景。
这事闹得太大,皇帝火速请秦王入宫商议,但听说两人没谈多久,秦王就出了宫。
朝臣中不管保皇派、秦王派,都感觉到这次秦王返京显然不想与皇室走太近,对权力的追逐更是不见任何动作,莫非当真要做个闲散王爷?
朝廷、老百姓对此各有想法,但不管是先前的杀婴案,还是短短几日便失踪的几名成人,皆让百姓人心惶惶,入夜后许多商号便提前关门,客栈、茶楼也少了客人,街道上来往的人车变得稀疏。
某日,夜色深沉,城中某一宅第的地下牢房不时传出痛苦的申吟求饶声,鬼气森森的牢房墙上,几名男女手脚都铐着沉重的铁链,空气中有浓浓血腥味,还有腐烂的臭味。
“呜呜……提温水要替婴儿洗澡只是借口,是趁机把婴儿放入水桶内,再提回厨房,交给接头人进入厨房后方的水道……”
“沿着水道离府去到另一个宅子里,将孩子交给另一人,那人将孩子放入马车座椅下的隐藏空间,所以外头衙役拦了马车搜寻也找不到……”
“我真不知道马车到了哪里,绕了好几圈,我被蒙上眼睛,之后孩子就不见了,真的,呜呜呜……别打了,啊……有个和尚,我看到和尚……”
残酷的刑求仍在继续,痛呼声此起彼落,如人间炼狱。
夜色如墨,京中一处通火通明的宅第里,一名男子却是神情木然的坐在阴影处。
“爷,大师已经失踪三日了,可他的身分我们又不好去衙门报案。”一名灰衣人口气充满忧心。
男人揉着眉心,仍旧没说话。
“爷……”
“恐怕躲不过了,尽避那么小心,也不敢再动任何婴儿,却还是……”男子的声音疲惫不堪,沮丧的将脸埋进掌中。
这些日子,那些失踪的人都与他有关,虽然与这些人的关系他自诩切割的极好,但在大师也不见后,他再也不敢抱着一丝侥幸,事情可能已经暴露了,也许,就是这几天。
“去备几桶油。”他突然抬头下令。
灰衣人脸色一变,“爷!”
“快去!”男人怒吼。
不一会儿,这座宅第的仆役全被双手反绑,嘴巴塞了布团。
而宅第的一精致卧房里,不见半面镜子,一名头发梳得一丝不苟的中年女子正为另一名女子梳头,眼睛微微泛泪。
“爷要来看我了?”女子声音有喜悦,但又模着自己的脸,上面都是皴纹,“大师去哪儿了?爷要送婴儿过来了吧?我的皱纹越来越深了。”
“姊姊放心,爷这次一定会带婴儿来的。”中年女子咽下喉间的硬块,笑道。
“还有三儿呢?他好久没来看我了,这对父子最好一起来,不然,我可不轻饶他们。”
女子的声音带着撒娇意味,突然门开了,同时,也有一股刺鼻的味道顺着夜风吹了进来。
“什么味道?”
“姊姊,爷来看你了。”中年女子起身退到一旁,看着深爱的男人带着一脸愁容走进来,几乎无视她的存在,一把将那又老又丑的女子拥在怀里。
她心里妒嫉,矛盾的是,也是这男人的痴情让她甘愿为妾,帮他照顾他深爱的女人,甚至手染鲜血——很多婴儿的血,她知道,她死后一定会下地狱!
“老爷,怎么了?你怎么哭了?”
女子看到男人眼中的泪光,但下一瞬她突地惊慌大叫,“失火了!门口都是火啊,老爷、妹妹,咱们快逃——”
“俞娘,我们一起下地狱吧……”男子哽咽道。
“什么?”女子害怕又不解。
然而火光越来越烈,光影晃动中,她看到男人眼中自责的泪,再看过去,她喊妹妹的女子也走过来抱住自己,“不要,我不要被烧死,我不要——”
火势越来越大,她的神智跟着越来越模糊,木头烧灼的味道越来越刺鼻,烟雾也越来越浓,而外面似乎响起了吵杂的人声。
有人在灭火,很多人,但似乎来不及了……
屋外,朱汉威抿紧薄唇,看着站在燃烧的屋中的三人,他的视线对上那个男人——
杨柏荣苦笑,紧紧抱着他的妻妾,接着三人就被熊熊火焰吞噬,火红的光照亮了夜空……
终究是迟了一步!朱汉威在赵晋元的帮助下查到他那位工部友人,这就像查到了关键线头,抽出线便势如破竹的逮住涉案的和尚,并揪出幕后主使人——谁也没想到就是以爱妻闻名的杨国公杨柏荣。
那一座令许多失去婴儿的父母心碎的宅第,其实与杨国公府相距不过两条街,但这座大门深锁的院落,里外戒备森严,闲杂人等都进不去。
附近的老百姓也从未听到婴儿啼哭声,原来孩子们都被喂了过量的安神汤。
外人曾猜测丧心病狂的凶手是以婴儿血炼丹药,却不是真的,杨柏荣的妻子得了一种怪病,一夕变老,她差点没疯了。
杨柏荣深爱她,四处寻名医,最后一个西域来的老和尚说她是冒犯邪灵,须每十日用一名婴儿生祭,喝下婴儿鲜血,便能渐渐恢复容貌。
为了爱妻,杨柏荣真的派人偷来婴儿让老和尚去试,没想到竟然有效,为了让妻子恢复容貌,于是就有更多婴儿受害,而杨柏荣对外宣称妻子下江南疗养身体,其实她一直都在京城,知情的也只有三儿子杨三少爷,但杨三少爷只知母亲变得老丑不愿见人,帮忙隐瞒,完全不知杀婴案与父母有关。
因为杀婴案备受瞩目,各地官衙都派人盯着有婴儿的达官显贵,要偷婴儿日益困难,刚好工部进行水道工程,这让杨柏荣有了想法,收买在工部任职的宁和侯,利用水道偷婴,甚至忌惮秦王回京无法窃婴时,还让宁和侯贡献几个女子让老和尚去折腾。
但杨柏荣永远都不知道,他彻头彻尾就是个被骗的傻子。
朱汉威擒获老和尚并严刑拷问后,得知杨柏荣爱妻的病其实是老和尚下的毒,以婴儿祭祀的要求是为了日后以此威胁杨柏荣,交出京城布防图。
原来那老和尚是西域派来的奸细,一开始就是对方设好的局,京城以外地方的杀婴案,则是老和尚拿来练手的。
杨柏荣为了愚不可及的私欲,残忍造孽,造成京城人心惶惶,罪大恶极,按律当斩,但他已丧生火海与妻妾同死,无法追究。
不过他的国公爵位已被褫夺,杨国公府大门上的匾额被摘下,如今仅有杨府二字,杨府中其他人经调查确认,包括杨三少爷在内,对杨柏荣所为皆不知情,因此未受牵连。
然而杨家人实在无颜再留京城,不过几天匆匆忙完杨柏荣等人的后事,留下几个下人顾房子,就都回老家去了。
杀婴案真相水落石出,赵莎华可以准备回魏城,赵家人终于也可以抬头挺胸的做人,赵晋元在案子侦破的第二天现身,他跪在赵府大门,崩溃痛哭。
赵家人全奔出来迎接,抱着他痛哭失声,这段日子过得着实太煎熬,赵晋元受了天大冤屈只能四处躲藏,家人却得面对外界憎恶敌视的目光,日子简直快过不下去了。
曾过来丢鸡蛋、烂菜叶的老百姓自发的前来弯腰道歉,此举让赵家上下的泪水更是流个不停,但总算是雨过天晴了。
而赵莎华还没去拜访赵家,赵家长辈与赵晋元就先来到秦王府,向她感谢再感谢,几个长辈甚至要下跪,吓得她急急先跪下,“使不得,别折华儿的寿啊。”
赵家人为何如此激动、如此感恩,因为朱汉威并没有隐瞒他们,他会返京多管闲事完全是因为她,若没有赵莎华,赵晋元的罪名如何洗清?
孙容的父母及兄姊也全过来了,夫家没事了,她自然也能回来过日子,考量到赵莎华一个姑娘要养两个年幼的弟妹,大富豪孙锋给了她一匣子共十万两的银票当谢礼。
赵莎华怎么推辞都无法,只能厚颜收下。
另外,朱汉威已经派人前去通知孙容告知好消息。
众人寒暄几句,除了赵晋元,孙家人及赵家人都先行告辞离去。
赵晋元看着赵莎华,砰一声,突然双膝跪下,激动的喊了一声,“姊姊!”
“你做什么?快起来。”她连忙俯身要拉他。
他却坚持不起,真情流露的说:“男子跪天跪地跪父母,但姊姊于弟弟而言,如再生父母,今后的人生都是姊姊给予的。”
闻言,她泪光闪动,看着仍然消瘦的弟弟,在他磕了三个响头后忙将他扶起,“我这礼受得心虚,你最该感谢的是王爷。”
“我知道,但王爷也说了,没有你,他今生不会返京。”他知道秦王对姊姊的心思,本来他对这赫赫有名的王爷实在不看好,但相处后他认真的觉得,秦王绝对是一个会疼惜姊姊的良人。
他要她把握到手的幸福,赵莎华只能笑着点头,但幸福哪有那么容易?
之后赵晋元要直接奔魏城,他迫不及待想见妻子,但赵莎华还不能离开,朱汉威与皇室那边还有些事没协调好,皇室还不放人呢。
不得不说,朱汉威的心态在遇见赵莎华并对她产生感情后有了重大的改变。重生前的一切让他心寒得不想再碰政事,但这江山是朱家的,朱家有责任保护老百姓使之得以安居乐业,若是那段因争权导致政治腐败、内忧外患的日子到来,他在乎的赵莎华等人还能安居吗?
只是,若面对的是一个扶不起的阿斗君王,又当如何?
议事阁里,朱铮及几位心月复大臣全看着坐在另一边的朱汉威,他们在这里的共同目的,就是准备将要离京的秦王成功留下来。
秦王再次证明大魏皇朝没有他不行,试想,如果没有及时破了杀婴案,那名西域和尚威胁杨柏荣成功,拿到京城布防图该如何是好?
“皇叔,如今看似四海昇平,但北边异族贼心不改,蠢蠢欲动,可能有攻边城之心,当年是皇叔带兵征战,威名震慑,皇叔何不留在京城?若是……”
朱铮说得有些怯怯,让朱汉威看着都想叹气了。
“本王如今只是一闲散王爷,手无兵符,也无将士,”他认真的看着朱铮,“而你的母后,手上却捏着大魏皇朝三分之一的兵权,皇上是不是该就此再做调整?”
此话一出,在座的几位朝臣都用力点头,却见皇帝一脸为难。
敏太后就是怕他年轻被朝臣用计拿走兵符,才紧握部分兵权不放。
朱汉威只觉头疼,又说了些明君该有的治国之道,坚持三日后离京,才步出议事阁。同时,敏太后的身影就出现在议事阁后方,身后还有两名宫女随行。
“不在乎上面那个位置,却劝皇上碰本宫手上的兵权?哼!”敏太后往议事阁走,头也不回的低声吩咐,“派人盯着秦王,看他是否三天后离京。”
“是。”
等朱汉威出了皇宫大门,罗英跟吕勇已在马车前候着,他掀帘上车,罗英跟吕勇坐上车辕,驾车回府。
朱汉威知道今日孙家及赵家会来人,他特意避开,让他们好好感谢赵莎华,将近午膳时间,他本以为有热腾腾的饭菜等着他,没想到——
“元凤郡主亲自来要人,奴才无法阻挡。”叶诚弯着腰,一脸愧疚。
“小殿下,那不是要人,那是以身分压人,说堂堂一个郡主还使唤不了一个蔚娘?不管奴才怎么跟郡主说,此厨娘与那寻常厨娘不同,梅心那两个丫头也跪求郡主别为难赵姑娘,却反让郡主的人甩了耳光,然后郡主再问赵姑娘到底走不走,还是要多打几下丫头们的耳光?赵姑娘就答应走了。”
卢公公气得很,连珠炮的叉着腰告状,说话都不必喘气的。
朱汉威黑眸倏地一眯,施展轻功直接到马厩,翻身上了马背,策马奔向镇国公府,不一会儿,吕勇跟罗英也策马追在身后。
今日,李雪宴请不少闺蜜,来的都是有身分的贵族千金,此时她们全聚在花园旁的临湖小亭说笑聊天,时序虽已到秋末尾巴,天气更凉,但小泵娘们仍穿得轻薄纱衣,端得是鲜艳动人,多是好颜色。
怕她们衣着单薄着凉,亭台挂上防风的帘幕,四角也小心的摆放了暖炉。
“郡主,秦王来了,而且好像很生气……”陆总管突然急急跑进亭台,一副天塌下来的表情,额上冒汗,实在是秦王的眼神太可怕了。
李雪倏地站起身,她咬着下唇,心里也是忐忑,再看闺中密友,却见她们个个看似担心,但仍掩饰不了阵底的喜悦,也难怪她们开心,秦王就算参加不少宴会,然而男女分席,要见一面也难,如今这就是个好机会!
突然,朋友们眼中羞意更盛,李雪跟着看过去,就见到朱汉威朝这边走来,她脑袋一片空白,而他已经来到她面前。
“她人呢?”朱汉威是对李雪说的,那双带着阴沉的黑眸也盯着她。
四周的空气因为高大挺拔的秦王而变得凝滞,见他怒发冲冠,其他姑娘们可不会傻得在这当下撞上去,只是个个表情好奇狐疑——秦王说的“她”是谁?
李雪看着他眼中深沉的怒涛她?就因为赵莎华那被穿过的破鞋,他竟对她如此生气?她颤抖的手撑着桌子,倔强的不肯开口。
“厨房在哪里?带本王去。”他伸手一把揪住陆总管的衣领,黑眸冷冽噬人。
“是、是……”陆总管吓得打哆嗦,但还是撑着发软的双脚,往厨房走去。
此时,后院厨房的气氛正好,下人们得到陆总管的吩咐,只许嗑瓜子喝茶聊天,不得走进厨房一步,众人就围坐在厨房前的空地说说笑笑,好不悠闲。
潮湿带着油烟的厨房里,赵莎华那纤细的身影来来回回,忙得不可开交,一会儿要开锅盖看菜,一会儿又在砧板上处理食材,几口灶上的锅子全烧得热滚滚,室内热烘烘,她额前的发丝贴在皮肤上,两鬓都是汗水,汗流浃背,但要顾、要做的事太多,厨房外的事她无暇也没空去理会。
因此当那些嚼舌根躲懒的下人们看到陆总管苍白着一张脸,引领着一名俊美高大的尊贵男子走来时,被那双锐利黑眸一扫,众人皆吓得砰砰砰的跪了一地。
跟过来的除了李雪外,还有那些被邀入府的闺蜜,虽然她们有些害怕秦王的脸色,但她们更想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因此她们也看到秦王看到的一幕——厨房外一堆闲人不干活,厨房内只有一名女子独自忙活。
朱汉威抿紧薄唇,大步走进热气蒸腾的厨房,二话不说就将赵莎华拉出来。
“你怎么在这里?等等,那些菜——”她回头看。
“有人会去处理。”他冷冷瞟向仍跪在地上的那些人。
那些人反应过来,急急磕头后快快起身,直奔厨房。
赵莎华这才松口气,但也注意到朱汉威的手还握着自己的,众目睽睽,她脸一红,连忙抽回自己的手。
他蹙眉,不满的看她一眼,她装作没看到,目光转而落到李雪身上。被迫来这里做菜实在很憋屈,李雪竟还大言不惭的说让她有机会烹煮一顿饭菜是上辈子烧了高香,真是够了!
朱汉威也看着李雪,“郡主就是这样对待本王的人?”
李雪听出他声音里的火气,强挤出笑容,“小雪这不是尝过她的手艺,就想让小雪这些闺中姊妹也品尝品尝,才将赵姑娘请来。”
“请?她不是被迫过来的?府里两个丫鬟的脸颊都因此肿得老高。”他嗤之以鼻,毫不给脸面。
李雪脸色微变,没想到他完全没有顾忌她的脸面,就这么说出来,赵莎华还点头附和。
那些贵女们也不笨,家中都有嫡庶宅斗的大小事,只是她们没想到个性温婉的李雪竟然也会强迫人?
此时李凛夫妻闻讯赶来,秦王上门怎么却往厨房去?李凛夫妻不解,但不忘先向秦王行礼。
“这是怎么回事?王爷到来,怎么不请到厅堂坐着?”李凛瞪着女儿,却也注意到秦王旁边的女子很面生,发丝微乱,脸上也有汗,但相貌精致,还穿着干活的围裙。
“因为元凤郡主强势到本王府中,将本王的厨子带回贵府,逼她掌蔚,本王只好到这里来要人,本王更想问问,在你们眼中,本王是否无能无势,因此贵府欠什么,都能往秦王府随意夺取!”
朱汉威一脸冷峻,身后的吕勇跟罗英也绷着一张脸。
李雪知道她该闭口让父亲处理,但她就是气不过,“王爷何必如此说?左右不过是个厨娘,小雪也是武成帝赐封的郡主,凭这身分让她过府施展厨艺,也是替她宣传,待名声一开,她也能赚更多银两——”
“她说她需要钱?”他黑眯半眯。
“她不是王爷付钱雇用的专属厨娘吗?”她话里难掩鄙视。
“原来你还知道她专属于本王。”他嘲讽一笑。
李雪眼眶泛红,神情更显难堪。
围观的众人大概明白了,李凛夫妻亦然,但如今只得打圆场将事情揭过去。
于是李凛没事一样的笑道:“其实也没什么,太皇太妃属意臣的雪儿当王爷的媳妇,既是专属于王爷的厨娘,日后也要视雪儿为女主人,没事。”
没事?真敢说,还脸不红气不喘的!其他贵女脸上的不以为然可是一清二楚,看在李雪眼里,心里的闷火越旺,偏偏朱汉威竟道——
“本王倒是看出来郡主的家教的确是侯爷教的,一样自以为是。”
“王爷!”李凛眉头狠皱,却无言驳斥。
“王爷一定要这么计较吗?赵姑娘就是个厨娘,她到府煮了一餐,大不了小雪多给她银两做报酬也就过了。”李雪觉得极没面子,也气朱汉威连她父亲的脸面也不给,说话越发刻薄。
朱汉威黑瞳一缩,迸出厌恶之光,“本王跟赵姑娘签有合约,赵姑娘因此必须为本王备餐,至于其他人,包括你,谁也没有权力支使她!”
所有闺秀噤若寒蝉,面面相觑,她们怎么也没想到秦王这么不给李雪颜面,刚刚众人在亭内小聚时,还开玩笑李雪是不是快成为秦王妃,等了那么多年,终于能得偿所愿,李雪还装出一脸娇羞的默认,根本是自欺欺人!
朱汉威又伸手拉住赵莎华的手,直接走出去,由于他脸色太难看,完全没有人敢拦。罗英跟吕勇也跟着走出去。
闹成这样,贵女们也没有用膳的兴致,纷纷离开。
半晌,李凛、岳氏跟李雪回到厅堂,李雪头低低的,默默掉泪。
“你还敢哭!爱里是缺厨娘吗?要你到秦王府抢人?这事传出去,我们还做不做人!”李凛真的气死了,又见女儿已经泣不成声,抬脚就回房去。
岳氏也跟丈夫有一样的想法,但看到哭到要崩溃的女儿,她不忍又心疼,只能摇头叹息。
离开镇国公府,朱汉威带着赵莎华先到街上吃午膳,再采买一些礼物。
赵莎华买了大包小包的东西准备回去送给两个小团子及一些友人,也买了胭脂要送梅心跟桃雨,总觉得她们的耳光是替她挨的。
一想到要回去魏城,她的心情特别好,朱汉威见她笑眼眯眯,他的心情也跟着转好。只不过一行人从一家古玩店离开后,赵莎华就发现他的表情变了,等一上马车,朱汉威就告知原因。
她眨了眨眼,“你母妃回京了,所以我们得再留京几日?”
“嗯。”他当然也可以如期离京,但因为是自己的母妃,她的自私与难缠他更清楚,这么做了,届时就怕她将怒火全撒在赵莎华身上,那就不是他可以忍受的。赵莎华当然听闻秦王与其母感情不好的流言,但一个母亲从江南风尘仆仆的返京,儿子立即走人,的确不太好。
她能理解,便点点头。
只是一回到秦王府看到太皇太妃时,她有一种很不好的预感——她不会喜欢她,而太皇太妃也不会喜欢自己。
阎明珠端坐着,一身红绸带金的华服,雍容华贵,她看起来大约四十多岁,比实际年纪年轻许多,保养极好,虽有美貌但不到倾城之色,倒是那双凤阵十分锐利,再加上薄唇,浑身贵气中也有股刻薄味儿,一看就不好亲近。
认真说来,朱汉威的五官显然大多承袭武成帝。
相对赵莎华保守打量的眼神,阎明珠可就直接多了,一双凤眸扫过赵莎华,满满的不屑。
有关赵莎华的所有事她都一清二楚,因此根本不给面子,冷笑一声,“这一张小脸倒还可以见人,但你是什么身分?已经是和离过的妇人,竟不自量力、不要脸面的想攀高枝当秦王妃?羞耻这二字你懂——”
“母妃!”朱汉威怒声打断她的话。
“怎么,敢做还怕人说?”阎明珠也瞪大眼怒视。
叶诚、吕勇、罗英及卢公公都站立在一旁,对这画面实在熟悉,但另一边站着的梅心、桃雨就吓白了脸,拿在手上的大包小包差点抖落在地。
赵莎华面无血色,她没想到尊贵的太皇太妃说话竟这般伤人,她深吸一口气,正待开口,朱汉威却先说话了,语气极冷——
“母妃莫非年纪大,记忆力差,太祖的母后也曾二嫁,依母妃刚说的话,莫不是不尊皇室,在指桑骂愧?”
“好啊,还真是哀家的好儿子,为了一个和离妇人,连威胁哀家的话都出口。”阎明珠怒不可遏。
朱汉威还要再说,赵莎华却上前一步,“娘娘与小女子初见面却出言羞辱,娘娘并不识小女子,那些言论对小女子甚为不公。”
“哼,不过一个粗鄙的厨娘,谈什么不公?”
“柴米油盐酱醋茶并非小女子的全部,母亲生小女子时伤了身子,大夫说了今生可能只有小女子这个女儿,因此母亲总希望小女子能多学些技艺,在母亲的鞭策下,小女子自认琴棋书画也精通。”
母亲希望她宜室宜家,出得厅堂入得厨房,所以除了闺秀会的东西,也手把手的教了厨艺,母亲的厨艺虽以御膳为主,但在宫中为讨好皇亲国戚的胃,五湖四海的菜肴可是都涉猎了,因此她做的菜肴会如此多元,也是拜她母亲之赐。
她向太皇太妃说这些也许多余,但她就是要让她知道,自己并非她口中的粗鄙厨娘。
阎明珠挑眉看着她,“口气倒不小,不如再让哀家看看你有没有骨气?敢跟哀家说你愿意离开秦王府,不再与秦王纠缠?”
“小女子——”
“是儿臣纠缠华儿。”朱汉威打断赵莎华,直勾勾的看着母妃。
闻言,阎明珠冷冷的瞥了赵莎华一眼。
赵莎华有一种深深的无力感,她很识相,即使对朱汉威心动了,也清楚自己跟他之间有太多障碍,不是他一意孤行就能成的。
她很理智,眼下这状况,也不是人微言轻的她能处理的。
或许是心有默契,朱汉威叫她带着梅心跟桃雨先回月牙斋,她顺从的行礼离去,朱汉威也让卢公公等人都退下了。
偌大的厅堂里,只有母子二人。
阎明珠返京可不单单只为一个小厨娘的事,她原本就有将儿子推到九五之尊之位的野心,先前也进行得极好,没想到重伤一场,朱汉威竟撇下一切走人。
如今多年过去,听闻他重新返京,她起心动念,旧事重提,没想到——
“几年过去,母妃没变,但儿臣变了,儿臣没有那么看得起自己,若咱们大魏皇朝没有母妃跟儿臣,天下就会不平,战乱就不止,大魏的命运就只操控在你我身上,那大魏的富强安乐也是有限。”
阎明珠知道儿子已月兑离自己的掌控,这些年来,她不是不知道他留在魏城开起小私塾,但她很清楚自己的儿子,他有野心有魄力,不甘于平凡,尤其朱铮根本撑不起大魏的一片天,儿子取而代之,轻而易举。
但不管她再怎么跟他谈,他都心如止水,毫无意动。
她心想,反正他们都在京城,再徐徐图之,但秦王府的当家主母她可不能任他放肆,于是话题一转,改提家事。
朱汉威早该成家,她现在也在京城,打算办几场宴会邀请京中贵女,让他好好看看有没有中意哪家姑娘。
“儿臣中意华儿,其他女子都没兴趣。”他直接拒绝。
阎明珠气得脸色发白,一拍桌子,“皇室不提,一些权贵中不乏贤妻良母的好人选,李雪也很好,怎么你就非那个女人不可?”
“这是跟儿臣过一辈子的人,自然得要儿臣看得顺眼。”他口气还是冷飕飕。
“你、你怎么变那么多?权势高位不要了,就连妻子也找个下堂妇,你母妃我丢不起这人。”
“母妃可以离京,儿臣成亲没有长辈在,也没人会碎嘴。”
“你!”她怒视着他,突然又气笑了,“哀家一走,不是让那贱蹄子开心了?以为她就是王府里作主的女人?不!哀家偏要留下。”
“若是母妃要当个容不下她的人,儿臣不会漠视,所以母妃最好别轻举妄动。”
他直勾勾的看着她,直到她气愤的拍桌走人。
阎明珠回到自己的房里时仍憋着一肚子闷火,狠狠的发了一顿脾气,将赵莎华痛骂一顿。
半晌,心月复郑嬷嬷走过来,低声向她禀报,她猛地抬头,“赵莎华明天要去观音庙?”“是,奴婢刚刚打听到的,说是前两天就决定的,明天可是个机会,就怕王爷知道了……”
阎明珠冷哼一声,“知道了又如何?人没了,他还跟哀家闹吗?那种东西凭什么进王府的门!”
半晌,宫里有人来请她入宫,毕竟太皇太妃返京是大事,这一去,到用过晚膳才回府。
阎明珠回府后就让郑嬷嬷去打听,得知晚膳儿子竟跟厨娘一起同桌共食,气得她又打破一套白玉茶具。
“娘娘息怒,明天的事都安排好了,何必为一个将死之人气坏身子?”
郑嬷嬷的话顺耳,阎明珠点头。
翌日一早,朱汉威临时又被召进宫,他感到不悦,无法陪赵莎华去近郊知名的观音庙求平安符,那是她要带回魏城给弟妹的。
赵莎华倒觉得无妨,府里如今多了尊大佛,她觉得与朱汉威能分开就分开,昨日那些难听话,她一点也不想再听第二遍。所以当朱汉威要将吕勇跟罗英也留给她时,她立马拒绝了,若是太皇太妃知道,不知又要怎么说她。
朱汉威无奈之下便交代叶诚安排十名侍卫随行,这才带着两名随侍进宫。
卢公公原本也要同行,但早上醒来就觉得头昏昏,好像染了风寒,喝完药就躺在屋里。叶诚细心安排赵莎华出行事宜,一切就续时,阎明珠却出现了。
“一个厨娘出个门要十个侍卫随行,比哀家的排场还大啊。”
“禀娘娘,是王爷出府前就交代的。”叶诚头疼了。
其实赵莎华也觉得夸张,原本就不想那么多人随行,既然如此,她也不要叶总管为难,不过是去庙里拜拜,两名侍卫就够了。
叶诚却觉得太少,毕竟是主子放在心尖上的人,奈何太皇太妃在旁冷眼瞧着,只能硬着头皮,改派四人,太皇太妃这才冷哼一声的走人。
观音庙位于京城近郊的山上,香火极盛,一行人到时,来礼佛的人已不少。
赵莎华走进庙里,在蒲团跪下,虔诚祈祷,求了平安符后一行人便回转,上了马车。
马车内备了炭盆,毕竟在山里,时节又要入冬,马车行驶时的风可是刺骨的冷。
突然马儿嘶鸣一声,马车急急停下,车内的赵莎华、梅心跟桃雨因这急煞都差点摔出车外,好在驾车的两名侍卫及时拦住。
“怎么回事?”赵莎华问。
不问还好,冷风立即灌入喉间,她咳了起来,梅心忙把披风为她披上。
静谧的林荫道上传来窸寨窣窣的怪声,蓦地,许多黑色身影飞掠出来,冲着马车而来。“保护姑娘!”一名侍卫大叫,并发出求救的讯号弹。
接下来,刀剑相击,带刀的黑衣人人多不说,还个个是高手,四名侍卫被打得有些狼狈,危急中,梅心跟桃雨甚至冲过来替赵莎华挡刀。
但她怎么忍心,眼见一把刀砍过来,她急急推开两人,那把刀划过她手臂,立即见血。两个丫鬟惊叫时,另一把刀又砍过来,一名侍卫冲上前挡开那一刀,但她看出来了,这些人就是针对她的。
“别伤他们!”她索性跳下车,转身尽力逃跑,只愿能给梅心等人活路,天气寒冷,她口鼻呼出的气都成茫茫白雾。
多名黑衣人的确举刀直朝她追来,两名侍卫也冲过来,带伤搏命的护卫她,但他们身上的伤越来越重,赵莎华虽被保护得极好,也不慎被划了两刀。
“赵姑娘!”两名侍卫焦急的大叫。
“我没事。”她一手捣着被划到的右肩,强忍着痛,但见侍卫们身上浴血,她更是着急不已,就在他们快挡不住之际,哒哒马蹄声阵阵传来,援兵终于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