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午,庆安伯府这里已到用餐时间,近十桌酒席,男女宾客分左右两厅入席,由侍女们近身侍候,于此同时,今天的主人家刘韦轩与妻子姜映薇牵着个一二岁的稚儿,身旁一个女乃嬷嬷抱着刚出生百曰的男婴,笑容满面的向来客们见礼。
客人们自是有准备,平安锁还是玉如意等贵重礼物全是送给襁褓的娃儿,女乃嬷嬷一边道谢一边将礼物放到后面一个小厮手上的托盘里。
朱汉威的礼亦不轻,是缀着珠宝的精致金项圈,当姜映薇脸微红的向他行礼道谢时,他特意看她一眼,未出阁前她脾气刁蛮是出了名的,是个杏眼桃腮的美人,只是生产不过百日,身材尚未恢复,体态仍有些丰盈,但与赵莎华一比依然输的不只那么一点点,看来,刘韦轩的眼睛也不好。
杀婴案虽在这两个月消声匿迹,但庆安伯府还是严阵以待,待小少爷见过贵客,又到女客那边讨了些礼,就由女乃嬷嬷抱回主院,屋子四周都有小厮戒备。
接下来,奴仆们送上一道道热腾腾的珍馔好菜,但没一样入得了朱汉威的眼,他心里想的都是赵莎华煮的私房菜。
蓦地吕勇快步走进来,欺近他耳畔说了些话,朱汉威脸色一变,“本王失陪一下。”他起身步出。
由于秦王在外多是一张淡漠俊颜,鲜少露出如此神情,同坐主桌的刘韦轩也连忙向他客人拱手告罪,跟上前去。
从来看戏的人就不会少,一桌人也跟着出去,因为他们都注意到秦王不是往门口走,而是跟着随侍往后院去,原本无聊在另一处侧厅与其他贵客随行的小厮丫鬟聊天的卢公公也眼尖的立即跟过去。
男客这边的骚动女客那边也看到了,不少人也好奇的跟着离席,去看热闹。
此时的厨房前已经有种很奇怪的氛围,秋老虎的阳光很烈,照在姜映薇跟婆母柳氏身上,两人的影子落在地上。
厨房里的人还在忙碌,但好奇的眼神不时往外看。
“还不说吗?混进来想做什么!今天来的都是什么人?若是哪个贵客身体有问题,伯府怎么负责?你是来害我们的吧?不甘愿被和离吗?”柳氏看着休弃的儿媳妇,心情很不好,这么重要的日子,她这克父母的倒霉星出现就很堵心。
赵莎华沉着脸,“我说过了,我的弟弟被卷入杀婴案,我不信他是凶手,我四处找证据找不到,想到厨房人多,日日要采买,也许能听到什么有用消息——”
姜映薇冷笑一声,“你觉得我会相信吗?刑部跟各处衙门都找不到线索,你在厨房就能听到,你当我是三岁小儿啊!”她给丫鬟虹玉使个眼色。
虹玉趁赵莎华没注意时,从她身后狠狠推她一把,砰一声,赵莎华狠狠跪跌在地上,她痛得脸色发白,待要起身,身后的虹玉却用力压着她的肩,不让她起身,维持着跪姿。“你们到底想干什么?”赵莎华抬头怒视站在她前方的柳氏跟姜映薇。
姜映薇向前一步,冷笑一声,“你在我府的厨房做事,就算我府里的下人,欲图谋不轨,我不能惩处?打一百个板子,再不说真话,就打两百,婆母,您说好不好?”
“当然好,这坏心的女人,不是心里还惦记着我儿,就是回来报复你的夺夫之恨,不能留!不会下蛋的母鸡,可不能让她伤到我这最疼的乖媳妇啊。”柳氏也上前一步,亲密的挽着为她生下两个男孙的好媳妇儿。
赵莎华觉得恶心,柳氏到底哪来的自信她生的儿子值得她惦记!
“这是怎么了?”
一个极耳熟的声音突然传来,赵莎华抬头就看着朱汉威带着一大群人走过来,包括她的前夫。
姜映薇及柳氏急急退到一旁向他行礼,两人惊慌的眼神也对上刘韦轩不悦的眼睛。
有围过来的宾客眼尖的认出赵莎华,惊讶过后交头接耳起来——
“这是上演宅斗嘛,前后任正妻对上了,现任占了上风啊!”
随行而来的卢公公一听,白眉毛立即皱了。
朱汉威半眯着黑眸,冷冷瞪着还压着赵莎华不让起身的丫鬟,目光再往下,对上赵莎华,这女人就这么任人欺侮?她不知道她是他的人,只要抬出他的名号,这些该死的女人敢这样待她?
这是恨铁不成钢的眼神?赵莎华简直无言,她只能说自己运气太差了,她如此低调的在厨房帮忙,却被来厨房交代事情的虹玉看见,她是姜映薇的陪嫁大丫鬟,一看虹玉露出一副见猎心喜的表情,她就知道不妙了,也因此有了眼前这一出烂戏。
柳氏跟姜映薇互看一眼,为媳的姜映薇只好硬着头皮上前,欠身一福,出言表示这里处理的是小事,请秦王还是回席上用餐。
但朱汉威却只看着刘韦轩,对她的不屑与无视所有人都看得清楚,让姜映薇一张脸涨红,只能恨恨瞪了丈夫一眼。
刘韦轩只好简短介绍赵莎华是他前妻,至于休离原因,不孝有三,无后为大,但不知她今天混进府里有什么意图?
朱汉威直接无视他后半的话,只是直勾勾的瞪着那还胆敢压着赵莎华的丫鬟,那丫鬟是害怕,但主子没松口她也没敢放人。
朱汉威黑阵中慑人戾气乍现,她吓得松手踉跄后退。
赵莎华忍着膝盖的痛楚站起身来,但她眉宇间一拧,让朱汉威眸中的怒火更盛,他看向刘韦轩,“夫妻不是该同甘共苦?是你求娶她的,就该有责任去承担无子的后果,若没这等责任,娶什么妻?”
“不只是这样,她与母亲不和,对母亲不孝,母亲不喜,时而被她气病,为了母亲身体,所以……”他有些脸红的将责任推到“孝道”上。
朱汉威冷笑,“也是,母亲只有一个,妻子不喜就可以换人。”
这话说得极为诛心也极为无情,偏偏是秦王说的,没人敢驳斥。
朱汉威又接着说:“不过,明明是自己无能没担当、不负责任,算计倒是不少。”他半点也没掩饰眼里的鄙夷。
秋末天气已是微冷,刘韦轩却额头冒汗,“也是赵莎华想和离,不愿侍奉婆母。”
呵!行,恶人还先告状!赵莎华鄙夷的看着他,觉得自己的眼睛真如秦王说的不太好,当年父亲的门生中不只他,可她却选上他。
朱汉威只是笑,“可是我怎么听说有人暗渡陈仓,珠胎暗结,被逮着了没有羞惭之心,还逼着正室为妾或和离,不然就将一尸两命的罪算到正室头上?”
此话一出,刘韦轩、柳氏跟姜映薇脸色刷地一白,这事儿他们与敬国公一家对外都瞒得紧,对知情的奴才更是下了死令,孩子足月出生,对外也是以早产带过,怎么秦王却知道?这事周围宾客听了更是议论纷纷,这与过去听到的版本不同啊!
刘韦轩后背都是冷汗,他吞咽一口口水,“秦王可能是听信哪个对我不喜的小人胡言,实在是赵莎华不敬婆母又无所出,对我这丈夫亦出言不逊,我百般忍容,但家母因她病痛不断,我身为人子——”
赵莎华嗤声低笑,为了把自己的恶行隐瞒,他倒是频往她身上泼脏水。
卢公公这人护短,早把赵莎华视为小殿下的女人,他气得撩起宽袖要上前,还是被吕勇跟罗英给强拉住,才没冲上前把那臭渣男狠揍一顿。
朱汉威也听不下去了,“你敢说,本王还真不敢听,伪善之人本王不是没见过,但如此伪善到骨血里,就你一个,本王佩服,可见谣言多不可信,都说庆安伯才高八斗、学富五车,就不知圣贤书读到哪?”
“王爷怎么说韦轩伪善?韦轩不服!”刘韦轩也被当众斥责到生出火气来,更别说旁边的宾客看他的目光都转为鄙夷了。
“其心不正,上梁不正下梁歪,刘家的家风要正起来也难。”他煞有其事的感叹一声,目光掠过脸色苍白的柳氏婆媳,在众人还没回过神时,对着姜映薇又说:“其实刘夫人长得也不差,只可惜……”
主人家没说话,倒是在旁看戏的一名贵妇主动接话,“可惜什么?”
他摇摇头,黑眸微闪,“脸皮比常人厚,一颗心又黑了点,不,眼下连脸都黑了,不,红了、白了。”
周遭人一听,有人反应过来,捣住嘴憋笑,肚子憋得好痛,这不就是说姜映薇厚颜黑心,现在还将人形容成调色盘,怎么不知道秦王嘴巴这么毒?
但想到刚刚秦王说的,她还真是无耻。
“一无所知是福,女子无才便是德,刘夫人无知无才,福德双全,说真的,与伯爷确是绝配。”朱汉威的调侃甚为明显。
刘韦轩、姜映薇这对绝配的脸色又是一阵青一阵白。
朱汉威又看向摇摇欲坠的柳氏,“赵莎华有你这婆母也很倒霉,冷血又短视,会生孙子的才是好媳妇,生不出来的就是恶媳。本王记得,府中的老伯爷及太夫人好似就是被你气得早死,老伯爷要休你这焊妻没休成,没两年也去了,伯府没落,说来你也是功不可没。”
柳氏觉得自己就要昏死过去了,这些事为什么秦王也知道!
突然,赵莎华笑了,她笑出声来,众人只觉得面前如百花绽放,她虽一身简单布衣,但清丽绝伦,雪白的脸颊泛着红霞,美得令人动心。
她用含笑的目光看着为她仗义执言的朱汉威,他当众为她教训令人恶心的刘家人,她心里再有什么抑郁不平的陈年闷火也全散去了。
这一场斑潮迭起的盛宴,在刘韦轩一家被秦王以犀利言词打脸打得啪啪作响作收,赵莎华自然也跟着秦王离去。
刘韦轩等人丢了脸,愤恨莫名,百思不得其解秦王为何要为一个和离女出头?更麻烦的是那些被隐藏见不得光的旧事都被挖出来了,京城除了官多,长舌的人更多,他们该不会成为如过街老鼠的赵家人第二吧?
秦王府的书房里。朱汉威脸色严肃,喝了两口茶后还是消不了心中的熊熊怒火,要不是赵莎华那释怀的一笑,他还想好好羞辱那一家子。
他吐了一口长气,说来刘韦轩及柳氏会选姜映薇弃赵莎华,图的就是姜映薇身后的敬国公府,甚至还有闵太妃的表亲关系,只要闵太妃略施小惠,刘韦轩的仕途也能再往上,事实上,刘韦轩和离再娶的后续发展也真如他们所想要的。
“刘韦轩原本只是正八品典簿,娶了姜映薇不久就升正七品编修,现在正打算让他往上升到翰林院侍读……”他冷笑一声,“去翰林院走一趟,让他上不去,找个错处,让他再回八品,十年内都不能上去。”
十年?这不会太狠了吗?但明白主子要替赵莎华出气,吕勇连忙拱手,“是。”
朱汉威再看向罗英交代,“本王要让全京城的人看那一家人的笑话,懦弱又无能只想靠着女人飞黄腾达,简直是笑话!”
罗英也作揖,与好兄弟吕勇对视,看来赵莎华那被羞辱的一跪,彻底激怒了主子。
卢公公也眼巴巴的等着差事啊,但朱汉威说了,“你帮着罗英。”
好吧,没鱼虾也好!卢公公等三人步出书房,这才发现当事人竟然还一身布衣的杵在门外,卢公公直觉看向赵莎华那沾了点血迹的白裙,她那一跪显然磕伤膝盖了,主子也看到,才让梅心、桃雨先陪她回房侍候着梳洗上药,怎么人却在此?
他不悦的抬头看着神情忐忑的两个丫头,“爷不是交代——”
“公公别怪她们,是我有要事要找王爷谈的。”赵莎华连忙打断他的话。
同时,书房里也传出朱汉威的声音,“华儿进来。”
赵莎华深吸一口气走进去,后面的门不知被谁关上了,她的心蓦地狂跳起来。
朱汉威已大步走过来,在她还没说话时竟然一把将她打横抱起,她脸色一变,急着道:“你做什么?放我下来!”
“既然你不懂得珍惜自己,那就由我来做。”他将她抱到后方的软榻上,在她还没回过神来时,他已经撩高她的裙子,露出那渗着血丝瘀青的双膝,也露出那截雪白的小腿。她急着要拉下裙子,却被他用一手压着,瞪着她,“要我点穴?”
这是威胁!她只能安安静静的看着他就书房里的一盆净水为她擦拭伤口,上了药。
看着他专注的神情,她的心狂乱悸动,但不应该也不可以,只是,再想今日发生的事,她是感激、感动,甚至更动了心,但她紧紧拉住最后一丝的理性,两人是云泥之别啊!
他将她的裙子放下来,再看着眼眶微微泛红的她,以为她是疼的,“下回别这么忍气吞声,不是有拳头吗?”
她噗哧笑出声来,他也笑了,伸手轻轻模她的脸,“你就适合这个表情,最美。”
她脸红心跳,轻轻拉下他的手,“今天,很谢谢你,真的。”
“就这样?好像诚意不足?”他深深的看着她。
“我们……并不适合,我真的不想……我心很乱,你能不能先……”她的心有多纠结,她无法形容。
但他怎么舍得逼她?她要承受的远比他要多更多,但他不会放弃的,他宽厚的大手握着她的,深邃黑眸也紧紧锁住她的眼,“别放弃我,我在乎的是你的心,其他人怎么想,我不在乎。”
但她无法不在乎!只是这句煞风景的话还是别说了,她深吸口气,轻轻抽回自己的手,“我有一件正事要说。”
她低声将她今天在庆安伯府厨房见到的差役查水渠道的事道来,她从进京后到几家厨房去帮忙,都有听到人在抱怨这件旷日费时的水道工程,她原先没放心上,但她看到两名差役进入水道,她陡然想起先前有些人家戒备森严,孩子还是被无声无息的偷走。
他黑阵微眯,起身从书桌旁的半人高宽瓷瓶里抽出一个卷轴,将它摊开,那是京城的水道分布图。
不久,赵莎华先行离开,罗英、吕勇、卢公公及几名暗卫都被唤进进房,里面陆续传出一些话,但被呼啸的夜风打成片段——
“通下水道的活儿,工部通水渠的工役……”
“查看工程进展,有水渠口为藏身地……”
“厨房的水道是最多的,宴客人多……”
镇国公府的元凤郡主李雪一直密切关注着庆安伯府,因此在宴会一散,她也得到消息了。她目光微沉,手中捏着的茶杯更紧了些,心里的妒嫉却波涛汹涌。
秦王一向对冷淡,竟会在那么多人面前为赵莎华挺身而出,他是打算公开他跟赵莎华的关系?毕竟他的言行与过往截然不同,一定有人会去关切,届时就有人知道赵莎华不仅住在秦王府,还是秦王的专属厨娘,两人间的暧昧情事也会浮上台面。
秦王如今已二十五岁,身边连妻妾、通房都没有,难得有一知心人,谁知道想讨好他的人,尤其是对他忌惮的皇室会不会做个顺水人情,提高赵莎华的身分赐为侧妃?
李雪越想越气愤,看着茉莉,厉声道:“再派几个人盯着她,只要一有机会就杀了她!”赵莎华是留不得了!
“这样好吗?”茉莉忍不住忧心的提醒,“她身边,王爷都有派人暗中护着,万一被王爷知道郡主对赵姑娘下毒手……”
她怒不可遏的将茶杯往地上砸,“难道要我就这么认了?”
“当然不是,郡主何不找外援?在等外援时,仍去秦王府为王爷备膳,赢得痴情之名,这么多年郡主的青春与专情,想来那一位返京时不会不帮姑娘的。”
茉莉跟在主子身边也是很有心机的,只有郡主能美梦成真,她那不能被外人得知的更小梦想——就算只能当秦王通房的梦想才有机会实现啊!
一语惊醒梦中人——秦王的母妃!李雪眼睛一亮。
太皇太妃阎明珠怨秦王这儿子不识慈母心,不愿成亲,愤而离京,这么多年就李雪对秦王的了解,秦王府里也许已有人通知在江南的她秦王返京一事,但其他事,像是身边多了一双破鞋,一定会被秦王下封口令,太皇太妃若是知道未来的媳妇是这样的人,还能安心的待在江南?
“快,备文房四宝。”
李雪立即修书一封,派人快马送至江南。
而这一天,庆安伯府发生的事在与会听到的宾客及卢公公、罗英的推波助澜下,传遍大街小巷,迅速蔓延。
不过几日,客栈、茶店及饭馆里的说书人都将这事儿加油添醋拿来高谈阔论,因杀婴案案情陷入胶着,这个新鲜事儿瞬间成了京城百姓茶余饭后嚼舌根的最夯话题。
如今庆安伯府大门深锁,经过的老百姓莫不对其指指点点,一名一身破烂衣物的乞儿经过,抬头看着那道门,露出乱发下精锐的双眸,他朝大门吐了口口水,再缓缓转入另一条小巷,却不想竟有两名黑衣人在前方等着他。
他心一惊,头一低,用沙哑的声音道:“大爷们行行好,我好几天没好好吃……”
“我们是秦王的人。”
“我们手里有赵姑娘,也就是你姊的亲笔信——等等,赵晋元!”
乞儿飞身而起,迅速掠上屋檐,两名黑衣人连忙飞跃紧追而去。
而一墙之隔的伯府厅堂,刘韦轩正瞪了大眼,“要我去求她回来?母亲您不是不喜欢赵莎华?”
“不然呢?这日子怎么过?现在出门,不管哪个人见到我们都是鄙夷轻视的态度,连宴会也不邀我们了,你娘我这辈子没这么丢脸过,还有你的官位啊!”
柳氏真的是心肝儿痛,伯府没落,本来儿子这七品官还想着能再往上升,现下她已经不敢想了,连宫里的闵太妃都派人过来表示,得罪秦王,原本安排好的官位没了不说,还得降回原职,搞得闵太妃在宫里也没脸。
“这一辈子,娘就没这么憋屈过,但人要识时务,秦王要是真有心要对付你,只要一句话,皇上都可能撤了你的官啊。”
事实上,刘韦轩也知道过去那些妒嫉他升官的同侪或友人都在看他的笑话。“只要赵莎华愿意出来说句话,或是重新回到你身边,那些外传的话也就不攻自破了不是,她都愿意回到你身边啊!”柳氏想到什么就说什么,就怕刘家唯一的希望被一个女人给毁了,又想到打听来的消息,那赵莎华如今是秦王的私人厨师,“对了,莎华与秦王的关系好,若是她能帮你说好话,搞不好你也能再升官,反正你去求求她,总比这样前途未卜、提心吊胆的过日子强。”
柳氏脾气本来就不好,但现在伯府名声越来越臭,容不得她发火啊。
姜映薇坐在一边,将手里熟睡的儿子抱给女乃嬷嬷,让她抱着去睡,再看着丈夫,“我看你照母亲的话去求姊姊回来吧,我们共事一夫,我愿称她姊姊。”
“好,这才是我刘家的好媳妇。”柳氏盛赞之余也放了心,这媳妇可不是吃素的,她还担心她会阻止呢。
刘韦轩很诧异,一方面又不敢表现出半点喜悦,姜映薇是妒妇,一个妾室也不让他纳,一个女人味道尝久了总会腻,那天再见赵莎华,认真说他是心动的,她看来仍如少女,纯净明阵一如过往,若能再续夫妻缘,他的心都枰评狂跳起来。
“委屈你了,映薇。”他紧握她的手,小心掩饰心中的狂喜。
姜映薇摇头,现在这样的氛围她也是不得不低头,“家和万事兴,夫君好好的跟姊姊说,她如今要找个好的良人也难,她在乎她的弟妹,我们也愿接过来,大家一起过好日子,我也一定会善待她的弟妹。”
话是这么说,到时候真的到了她的地盘,这笔帐再好好的算一算,但目前这棘手的事一定要先摆平。
刘韦轩一连在秦王府吃了多日的闭门羹,也没见到赵莎华,最后不得不让家里的奴仆守在秦王府外,这一等又是两三天,直到奴仆看到赵莎华上了马车,急得派人回到庆安伯府通知伯爷。
刘韦轩紧赶慢赶,总算在最繁华的市街上拦截了赵莎华的马车。
一个男人赖皮是什么样子?就是挡在马车前大声的说——
“莎华,我错了,请你听我说句话,求求你,如果你不愿意,我会在这里一直站到你愿意为止。”
他这举动将后面的车马生生挡住,有人好奇下车,许多人见状也过来围观,议论纷纷。
刘韦轩脸皮很厚,赵莎华可没有,她咬咬下唇,不得不下马车,命车夫将车子驶到对面街口,别挡了他人去路,她则站往路边,看着立马走到她面前的刘韦轩,忍着厌恶道:“有话就说吧。”
“这里?”刘韦轩面露为难,“这……进去悦来茶楼,咱们坐下谈。”
悦来茶楼就在前方五步远,但她不愿意,表明要说就说,不说她就走人的态度。
眼见围观的人越来越多,刘韦轩选在此处原是要逼她下车,现在好像是拿了石头砸自己的脚,但为了前途,他也不得不硬着头皮将来意说明,“回到我身边吧,母亲跟映薇也希望你回来,一家和和乐乐的生活。”
群众的议论声更大了,交头接耳不断,表情大同小异,鄙夷居多。
赵莎华好气又好笑,他脑袋坏了?竟要她回到他身边?没想到逼她走人的姜映薇及柳氏也会答应?
朱汉威的手段果真犀利,她不由得想到卢公公笑咪咪向她说起他跟罗英、吕勇奉秦王的命做了什么事,而那些事将庆安伯府的名声弄臭,令刘韦轩的前程受阻,让他们不得不屈服,甚至都求到她面前来了。
“我不愿意。”她拒绝。
“一夜夫妻百日恩……”
刘韦轩正想动之以情,围观的老百姓突然看向后方,他回头一看,姜映薇竟然也来了。
她快步来到他们身前,竟然就在赵莎华的面前跪下,“姊姊,求你原谅夫君——”
“你这是做什么?”赵莎华马上避开。
但姜映薇竟然还跪着转向她,眼泛泪光,“求姊姊原谅妹妹吧,真的是妹妹错了,错不在夫君啊,所以只要姊姊肯回来,妹妹愿意带着孩子走得远远的,绝不在夫君跟前侍候,只求求姊姊帮帮夫君,向秦王说都是我这妹妹的错,请他不要因误会而断了夫君的仕途!”
四周再度响起指指点点的议论声,几个三姑六婆的声音更大了——
“先前传的不是姜映薇是个未婚怀孕的蛇蝎毒妇吗?但眼下这委曲求全的模样,怎么都不像啊。”
“是啊是啊!”
赵莎华只觉得好气又好笑,身后的梅心、桃雨更是气得整个脑子轰轰响。
这在胡说什么啊!谁要回那渣男身边!
两人正要上前开骂,赵莎华制止了,朝她们摇摇头,她挑眉看着泪如雨下的姜映薇,她就这么爱演戏?
赵莎华深吸口气,“第一,我母亲是给我生了个妹妹,但她目前不过五岁,所以请你不要叫得这么亲密;第二,我仍是刘韦轩正室时,你双手护着肚子,告诉我你怀了我丈夫的孩子,趾高气扬,怎么现在却当众跪了,还哭得泪流满面?
“你二儿子百日宴会当天,你的陪嫁丫鬟推我跪下,压着我不让我起身,要打我一百、不,两百个板子,是你脑子出问题?还是以为现在哭一哭,装大度,大家就会信你?”
旁边有人议论起来——
“那天我也在场,真的是这样的。”
“真恶心的人,想混淆视听,骗我们这些人呢。”
“奸夫yin妇!”
刘韦轩脸色难堪,但他也有些不敢置信的看着前妻,她一向温驯善良,没想到竟会当众公开当天的事,她怎么变了?
姜映薇更是脸色惨白,她以为赵莎华就是个好捏的软柿子,一如过去,没想到和离后,个性竟变得如此难缠,但眼下能怎么办?“姊姊,我真的错了,我什么错都担了,姊姊还是不肯原谅我吗?”
“姜映薇,你装可怜的功夫太厉害了,我自叹不如,但你耳朵不好吗?我的妹妹今年才五岁。”她真的受不了她的惺惺作态。
众人看着姜映薇的目光益发不喜,继续指指点点。
“姊姊,千错万错都是妹妹的错,求姊姊回到夫君身边吧。”头都洗一半,只能硬着头皮将这出戏演完,要算帐,都是日后的事了。
“啧啧啧,能这么拉得下脸的人很勇敢耶。”卢公公不知何时也出现在人群里看戏,看得津津有味,忍不住捏着兰花指出声,偏偏他嗓子尖锐,从一干嗡嗡议论声中月兑颖而出,听得分外清楚。
有些反应快的人忍不住“噗啸”笑出声,这是说姜映薇不要脸吧。
“笑什么?没听过知『耻』近乎勇。”
卢公公瞪了一些笑出来的民众,偏偏又将“耻”字咬得特别重,好似怕人没听出来。这下子,民众们都听出话里的嘲讽,哄堂大笑。
赵莎华没打算再跟这对无耻男女纠缠,直接往对面的马车走去,桃雨跟梅心也跟过去。卢公公还笑咪咪的跟着群众围观,就见刘韦轩扶起妻子,脸色铁青。
姜映薇从来没有这么丢脸过,而这些拐瓜裂枣的贱民还用这种谴责鄙夷的目光看着她,她气愤的甩掉丈夫的手,快步推开群众返回后方的马车,丫鬟也急急穿过人群追上去。
刘韦轩不知该追哪一个,最后选择跟着妻子的方向跑去。
主角没了,人群也渐渐散开,而在另一街角,赵莎华让马车行驶一小段,便让车子在一间铺子前停下,交代两个丫鬟下去买调味料,原本想逛逛的,但现在毫无心情。
她靠向车壁,回想刚刚的事,轻吐了一口长气,她该为自己的勇敢拍拍手。
骞地,帘子翻飞,朱汉威竟然窜进马车坐在她对面。
她一愣,“你怎么在这里?”
“你刚刚做得很好,我还在想要不要再一次英雄救美。”他笑说。
糗了,刚刚发生的事他全看到了,“我可以应付的。”她有点无措。
“我倒希望我有机会能上前护你,你是女人,理该有男子相护。”他心疼她独自面对,但看到她能勇敢应付,他原本要上前的脚步就停下,他为她的勇敢而感到骄傲,这是他看上的女人!
“一个人其实也很好,女人没男人也不会过不下去。”
她明眸熠熠的看着他,她的想法也许惊世骇俗些,也从不敢对外人说,但她觉得她该跟他说清楚,别说两人门不当户不对,她曾和离过就不可能是他的良配,除非为妾……
但她不想也不愿意跟人共事一夫,且她的孩子日后将成为庶子庶女,永远低人一截,她不忍心也不愿意。
他直视着她,她那双灿亮明眸里的坚定美得令人动心,“你没有我一定过得下去,但我没了你,一定过得不好。”这项认知,他有,她也有,因此她莞尔一笑,“我们有约定啊,只要王爷付得出十两,我这个厨娘一定跑不了的。”
“我要的不止是当厨娘的你。”他把话挑得更明。
“我只适合当你的厨娘。”
她也是认真的,能以这样的身分留在这个男人身边,为他准备一餐又一餐,她已经很满足了,那一日他在庆安伯府所说的一切,足以让她细细回味一生,“你放心,我会一直把自己照顾好的,不会亏待你的胃。”
她在他面前能如此自在,是因为想清楚了只有主子跟厨娘的关系吧。
他深情凝睇她,“是,我知道你一直把自己照顾很好,虽是女子,你有韧性,意志更是坚如盘石,没有我,你一样可以靠一手厨艺好好生活,养活弟妹,但扪心自问,你没有脆弱的时候?没有在某个时候想卸下坚强的面具,不必什么都靠自已,不必承担那么多责任?可以对自己好一点?”
她没有说话,他说的这些,在她心情低落时、难过时都曾想过,但她必须坚强、必须勇敢。
他突然伸出手,握着她的手,将两人交叠的手轻轻放到她胸前,“试着把我放在这里,有我在,你不是一个人。”他看多京城贵女的纤弱骄纵,她的坚毅就显得特别珍贵。
她低头,他的手贴着她的手放着的位置—心上。
马车回到秦王府,但马车上的温馨并未延续到府内,元凤郡主李雪竟在府里备好一桌好菜,让丫鬟们提着食盒到秦王府,如今已摆满一整桌,她笑意盎然在一旁,等着朱汉威的赞美。
李雪自然也看到与他一齐回府的赵莎华,亲切的要邀她一起同桌,但赵莎华没有忘记自己的身分,行个礼就先回月牙斋。
这让卢公公怒其不争,一路跟着她叨念不休,“护食你懂不懂啊?小殿下就是个香脖脖!”
厅堂里,朱汉威虽然坐下,但脸色不善,“本王不是跟郡主说过不需要费心?”他没掩饰他的不领情,口气极冷。
“这些都是王爷爱吃的,快尝尝。”她却彷佛没听到他说的话,仍是笑靥如花。
桌上的珍馐美馔看来的确是色香味倶全,色泽诱人的五花东坡肉、皮脆内鲜的烤鸭、清甜滑女敕的海鲜豆腐炝,还有葱姜清蒸鱼等等。
他仍没动筷子,只是定定看着坐在对面的她,“人的口味会变的。”
她笑意一收,低声说:“我也可以煮王爷现在喜爱的口味,只要王爷肯给小雪一些时间,小雪一定做得到的。”
他抿紧薄唇,“别把心思放在本王身上。”
她的双手在桌面下紧握成拳,“为什么?难道这么多年来小雪对王爷的心思——”
“本王已有喜欢的人了。”他没隐瞒,事实上在庆安伯府的事传出去后,就有不少关于这样的流言。“是赵姑娘吗?”她忍住心中的妒嫉,泪光闪闪的看着他。
“本王没必要回答郡主。”他直接拒绝了。
“请王爷告诉小雪,这对小雪很重要。”她手握得更紧,感觉指尖陷入掌心。
“郡主的重要,本王有必要在乎吗?”他反问。
这话够冷血冷情,更让李雪的心碎了,她难以置信的看着这张她算计了多年的俊颜,以为自己已将他掌握在手中,他却在多年前伤愈后离去,与她就此疏离,好不容易再相见却形同陌生人。
不!不能这样的!那她这些年的努力算什么?她还没有输,太皇太妃已经在往京城的路上,只要有这个外援,她再也不会孤军奋战、独木难支。
她缓缓站起身,眼中含泪,深情的说:“这一辈子,小雪认定的人,就不会轻易放手,至于最后不管是什么位置,只要能留在王爷身边,哪怕也只是一个小小厨娘,小雪也愿意。”
这么动听又卑微的情话,是个男人就应该感动万分,可惜他是一个死过一次的男人,只是沉默。
李雪泪流满面,二度泪奔离去,却在厅堂门口看到赵莎华及卢公公。
让情敌看到自己狼狈的样子,她更觉难堪,低头快步离开,身后追上的丫鬟倒是狠狠的瞪了赵莎华一眼,才去追自己的主子。
卢公公笑眼眯眯的推了赵莎华进厅,“拉你回来没错吧,小殿下可不是什么菜色都要的,你去陪陪他。”
卢公公眉开眼笑的转身走了,不过这样凑合太慢了,他抚着下巴,认真考虑要不要加点料?生米煮成熟饭,小小殿下才会快快出生。
厅堂里,面对心情似乎好转,带着一抹玩味笑意的朱汉威,赵莎华有点困窘的解释自己是被卢公公一路强拉回来的,也被迫听到他跟李雪的对话。
“快刀斩乱麻,我对她既然无意,就别再浪费她的时间。”他说。
她是能理解,但那样的话还是太伤人了,只是他就真的那么喜欢自己?元凤郡主对他的心思满京城百姓皆知,有身世地位,也有一手好厨艺——
“我喜欢的人只有你。”
她粉脸涨红,她根本没问出口,怎么他却答了?她皱眉,又不是她肚里的虫。
实在是她的表情太可爱,他突然起身,伸手将她拥入怀里,她急着要推开,他却抱得更紧,“华儿,我知道你心里有很多顾忌、很多想法,但试着别想那么多,只感受我对你的心,好不好?”
不是不好,怕会眷恋,怕会沉沦,怕会舍不得,她有那么多那么多的害怕,但此刻容许她暂时拥有这份不该拥有的温柔怀抱,留待日后孤独时刻,可以回味……
她阖上双阵,静静的依偎在他的怀中。
“爷,好消息!”
罗英跟吕勇冲了进来,赵莎华吓得急急从他怀里挣月兑,一张脸烧红得就要冒烟,根本不敢看向两人就先跑了。
但很快的,她又从月牙斋跑回主院,因为他们找到赵晋元了,而且还将人绑了回来,但他什么都不肯说,除非见到赵莎华。
于是在主院厅堂,她看到浑身脏兮兮,瘦到不成人形,但精神还算好的弟弟,她喜极而泣就要奔向前抱住他,但被朱汉威硬生生从中拦阻,命人先将与乞儿无异的赵晋元洗个干净,再备些吃食填了肚子,才让这对隔房姊弟见面说话。
赵晋元将他这段日子躲藏时查出来的线索一一告知,包括查出来是谁栽赃陷害他,在手背咬了齿痕,让他背上凶手之名——那人正是在工部任职的多年友人。
此时天空风起云涌,似要下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