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南侯是个三十出头的男人,浓眉大眼,颇有威严,颔下还蓄了短须,降低了不少颜值,但从他的长相还是能看出现任安远伯夫人应该长得差不到哪里去。
毕竟侧室小妾通常都是以颜值见长的,而安远伯夫人是庶出,她的母亲是老平南侯的一房小妾,长相上肯定差不了。
这倒让程玥宁忍不住翻出了以前的陈旧记忆,好像当年她和娘去京城的时候,伯府里就已经有一位美貌惊人的姨娘了,而且她还生了一个跟她一样美丽的女儿,也不知道现在她们母女过得如何,她还真有一点点的好奇。
如今的伯爷夫人和那位如夫人,两个人在颜值上到底是谁更胜一筹呢?
军队临时驻地的主将营账内,程玥宁安静端庄地坐在一边,而齐渊和平南侯正在交谈。
她头上的帷帽并没有摘下来,因为营账里还有其他人在,齐渊直接阻止了她,平南侯也没有表示异议。
她心里虽然闪过这些杂七杂八的有的没的,但是仍将那两人的交谈一字不落地全部听进了耳中。
平南侯对于此次因自己失误险些造成齐世子面临生命危险,表达了深切的歉意。
而齐渊则轻描淡写地表示了没什么,完全看不出半点儿两天前在小镇门口看到官兵时那怒发冲冠时的影子。
那个原本在程玥宁看来单纯坦率的少年郎,此时倒是完全符合他定国公世子的身分,言谈举止从容大方,有着属于他的世家子弟气质。
程玥宁忍不住在心中暗自失笑,原是她想得差了,生在那样的富贵锦绣乡,哪里会是那么简单便能看透的人啊。
“侯爷有军务在身多有不便,我和席姊姊也急于赶回京城,因此不在此多做打扰了。”
“本侯还是派队人马一路相送吧,也可保此去路上不会再出意外。”
“不必如此劳师动众了,国公府和安远伯府的护卫合在一处,足可保证我和席姊姊的安全,此次过来,也是为感谢侯爷派人相寻之情。”
“不敢不敢。话虽如此,但”
“侯爷不必再说了,侯爷的军务要紧,军营重地,我等也不便多留,就此告辞。”齐渊直接打断了平南侯可能的说辞,起身告辞。
程玥宁也随之起身,施礼告辞。
平南侯见状无法,只能将两人送出了营账。
自始至终,程玥宁除了刚进营账时说了句“小女子见过平南侯”,便再没说过只言片语,全程都是齐渊在与平南侯打机锋,很是省了她的力气。
出了营地,齐渊将程玥宁扶上马车,然后在马车边朝着站在营门处的平南侯拱手抱拳,“侯爷留步,我们就此告辞了。”
“世子一路保重。”平南侯抱拳回了一礼。
齐渊点头,然后翻身上了自己的马,轻扯缰绳,在马上又冲他抱了抱拳,这才双腿一夹马月复,车队也缓缓驶离营门。
看着慢慢走远的一队人马,平南侯脸上的表情有些阴沉。
而离了平南侯营地的齐渊心情却是极好,驾马走在程玥宁马车边,隔着车窗跟她说话。
“接下来咱们需得加快行程,京里的安远伯情况大约是不太好了。”在他察觉出她对伯府亲情淡泊之后,同她说话时也会刻意避开诸如“令尊”这样的称呼。
在席姊姊心里,大概她的父亲只有继父而已,安远伯在她这里完全没有存在感。
程玥宁则不由叹了口气,也不知道那位一定要请她进京的极贵之人到底是存了什么心思,她就算进京又能起什么作用?且她人还没进京,京中的刀剑却已直指而来,可见得这其中必有她所不知道的情况。
见她忧心,齐渊宽慰道:“姊姊不要担心,有我呢。”
程玥宁看了他一眼,忍不住摇了摇头,这少年对她倒是一番善意,但她自己尚不知京中到底是何情况,又怎能轻易将他扯进来。
“我没事,一时有所感触罢了。”
“等回了京,姊姊若在伯府住得不开心,我便派人接姊姊到我们府里去,反正我们府中姊妹多,到时候姊姊也不寂寞。”
程玥宁忍不住掩唇咳了一声,他这是还怕自己家里姑娘少吗?
“到时候她们要是敢欺负你,你就告诉我,我给你出头,包管你在国公府比在伯府住得还自在。”
对他这种带着孩子气想当然耳的话,程玥宁根本不想搭理,她好好一个未出阁的姑娘放着自己的家不待跑到别人府上算怎么回事?真亏他说得出来。
不过,他想表达的意思她是听明白了,他给她当靠山,大腿给她抱。
相处这几天,齐渊多少也知道点她的性子,平和易相处,任他说得再不着调,顶多也就抿嘴笑一笑,却不会指责他胡说八道、异想天开。
想到府里的姊姊们时不时就要说教他一顿,果然还是席家姊姊这样的好。
见他一直跟在车边说话,程玥宁无奈开口,“要不你还是坐进车里来和我说话吧。”
“好啊。”彷佛早就等她这句话的齐渊,十分欢快地就答应了,然后麻溜从马上下来,爬上了马车。
现在只剩下他们国公府和伯府的人,再没别的不相干的人,他跟席姊姊坐一车也不怕他人说闲话。
看着他像个孩子一样爬上车,程玥宁伸手从桌上的瓜果盘里取出一颗苹果递给他,“润润嗓子。”
齐渊毫不避讳地往她身边一坐,拿起苹果“喀嚓”就咬下来一口。一边吃,他还一边说:“我看他就是不怀好意,还想安插人到咱们身边,美得他。”
程玥宁知道他说的是谁——平南侯,现在的安远伯夫人嫡兄。
走这一趟至少让她搞明白了心里的疑惑,这平南侯确实对她心存不善,不过接下来的路程应该不会再出什么问题,毕竟还有定国公世子在呢,这可是张极好的护身符。
“对了,席姊姊,你会骑马吗?”
“会。”
答案在齐渊的意料中,他忍不住又问:“那姊姊是跟谁学的啊?”
程玥宁笑了下,手指轻搭在车窗上,淡声道:“哪有什么人教啊,当年在战乱中逃命时不知不觉地就会了。”
齐渊嚼苹果的动作顿了顿,抬头看了她一眼,见她还是那么一副平静的表情,心中却没来由的有些心疼,当年天下大乱,安远伯父子四人追随陛下征战天下,可是席姊姊跟她的母亲却饱经战乱流离之苦。
后来天下终于大定,进京不过三月又随母亲离去,说到底,她并没有享受到安远伯带来的荣华富贵,但她却没有生出什么戾气,反而一身的平和安详。
不论席姊姊的继父是何种身分,看她这样,那继父的人品必然是不会差的。
慢慢将嘴里的苹果咽下去,他脸上扬起笑容,道:“那姊姊一定会做饭了,应该不会像我们家那群只会摆花架子的家伙吧?都是厨娘弄成半成品,她们直接放进锅里笼屉,然后就敢腆着脸说是自己亲手做出来的,简直没眼看。”
程玥宁因为他这个说法不由失声笑了出来,这么埋汰自家姊妹就不怕被人挠脸吗?他这张漂亮的脸蛋要真被挠花了,那还真是怪暴殄天物的。
见她笑了,齐渊的心放了下来,继续道:“有机会的话,我一定要尝尝姊姊的手艺。”
“好啊。”程玥宁也没驳回他这个要求,直接答应了,“只是到时不能嫌弃我手艺太拙。”
“才不会。”齐渊拍胸脯保证。
看他继续啃剩下的苹果,程玥宁从瓜果盘里拈了些瓜子出来,慢慢地嗑起来。
在富有节奏的嗑壳声中,齐渊慢慢升起困意,最后就睡倒在车厢内。
程玥宁往一边避了避,顺手抖开车里预备的一条薄毯给他搭到了腰月复间。
掀开车窗上的纱帘,将瓜子壳倒出窗外,程玥宁一手托腮,一手平放在桌上,看着车窗外不断向后掠去的景物出起神来。
她这次进京究竟是惹着了哪些人呢?
这个时候,程玥宁想到了最初老管家说过的那个“极贵之人”,那人到底是谁,为什么老管家连提都不敢给她提一下醒?
是宫中之人?必然得是宫中之人,否则如何称极贵?
可宫中极贵的那个得是当今皇帝陛下啊,可她又没见过皇帝。
程玥宁觉得问题又回到了原点,她忍不住伸手捶了一下自己的脑袋,果然她就不是个适合动脑子的人。
算了,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吧,人生除死无大事,咬咬牙总能挺过去的。
兵荒马乱的年月,吃不上、喝不上,整日在乱兵之中求生的日子她都熬过来了,没道理现在反而撑不过去。
碧蓝的天空干净得连一丝云彩也没有,阳光晒得草木叶子都显得有些蔫蔫的。
一行人连车带马都停在树荫处暂作停歇,顺便吃些干粮喝口水,等太阳不这么毒再继续赶路。
齐渊去河边洗了把脸,然后一路小跑了回来,掀开车帘对里面的人说道:“水很清凉,席姊姊,你要不要也下来洗把脸,凉快凉快?”
“好啊。”随着声音响起,程玥宁矮身出了车厢。
齐渊将手臂探过去,四下除了两府的护卫也没别人,程玥宁不需要载帷帽,她便也就直接搭着他的手臂下了车。
她今天穿了件半臂纱衣,内衬一身月白连身裙,一条碧色纱绸系在腰间,一柄党鱼皮做刀鞘的短刀插在腰间。
一下车,程玥宁便右手轻抬,手背在额前遮了一遮,挡住了剌目的阳光。
“太阳这么大,要不还是戴上帷帽吧?”齐渊忍不住在一旁提议。
程玥宁侧身低头,道:“不用,只是一时不适应。”
看着自家世子爷跟只蝴蝶似地围在安远伯府的大姑娘身边打转,定国公府的护卫纷纷表示麻木了。
也不知道这席大姑娘到底是哪里入了他们世子爷的眼,这都比对自己的亲姊姊还要好了,还抢了不少属于贴身丫鬟的活儿,把人家伯府的老管家都给挤到边边角去,等闲不让旁人到席大姑娘跟前,这是反客为主了啊!
可惜,他们家世子爷完全没有这样的自觉,一意孤行到底。
程玥宁走到河边,绿波满眼,浅水处甚至可以看到其下游着的鱼虾,她弯腰蹲在河边掬水洗脸,洗完脸,又掬了捧河水润喉。
水渍顺着脸的弧度往下流,她抬起手背轻揩,腕间沾了水气的镯子在阳光下折射出彩色的光晕。
在河边又洗了把脸的齐渊此时正好抬头,这一幕便猛地撞进了他的眼中,从他这个角度看过去,侧颜的程玥宁这一刻竟然看起来秀美极了。
“评怦……”他似乎听到一阵扑通扑通的剧烈心跳,彷佛根本不是自己的一样。
“哗哗哗”的水声响起,他猛地低头又往脸上撩起水来,沁凉的水温让他的心慢慢平静下来,他下意识地吁了口气,然后有些莫名地蹙了蹙眉。
他为什么要吁这一口气啊?
程玥宁提起不小心浸到水中的丝绸,伸手拧了拧了水,顺势从水边站起,然后将手上的水渍甩了甩,也没拿帕子费心再擦拭,这样的天气很快就会干的。
齐渊走到她的身边,朝远处的青山看了看,说道:“要不了多久我们就到京城了。”
“终于要到了吗?”听到这个消息的程玥宁心情有点莫名复杂。她心里所有的疑问都将迎来答案,可是她竟然不知道是喜是忧。
“是呀,要到家了。”齐渊有些感慨,这一趟出门他真是经历了许多未曾想过的事,还结识了席姊姊这样的姑娘,算来不枉此行了。
日头大,两个人也没在水边待太久,很快便回到了队伍所在的树荫下。
程玥宁倒没急着回马车,这种天气,马车里的温度也高,还不如外面透气凉爽。
“席姊姊,反正接下来也没有多远了,要不你也骑马,咱们快马加鞭,争取天黑前进城?”
“好啊。”对齐渊的这个提议程玥宁欣然接受。
然后齐渊爬上马车替她取来了帷帽递给她。
程玥宁一边摇头笑,一边接了过去,这人对帷帽真是太过执着了。
短暂地休息过后,一行人重新启程上路,马车里没有了乘坐的人,速度一下子便提了上去。
所有人都扬鞭催马,一路烟尘滚滚,在夜幕四合的时候一行人终于赶到了京城东门。
在出示了国公府的腰牌后,众人终于缓缓进了城门,回到了京城。
一队人很快分成了两队,一队向着定国公府而去,一队则向着安远伯府奔去。
随着“吁”的收缰声,所有人都看到了伯府门楣上悬挂的白幡和灯笼。
田满一下从马背上摔了下来,跌跌撞撞地奔向府门。
站在府门外的两个家丁看到田满,忍不住脸上的悲戚之色,齐齐低下了头,“田管家,伯爷昨天清晨去了。”
“伯爷——”田满顿时扑跪在府门前。
其他五名随着田满出京的护卫也齐齐翻身下马,在府门前跪首,反倒是程玥宁,眼睁踭看完这一幕之后,她才慢条斯理地从马上下来,牵着马一步步走了过去。
田满回头看到牵马而立、面无表情的大姑娘,用袖子擦了下眼泪,起身迎过去,“大姑娘,咱们进府吧。”
“嗯。”她将手里的缰绳扔给一边迎过来的家丁,然后抬脚迈步跟着田满向伯府大门内走去。
“田管家和大姑娘回来了。”
“大姑娘回来了。”
一层层的声音向着内院传去,所有守在灵堂的人第一时间都知道了伯府大姑娘回京的消息。
“田管家……”一个中年管事模样的男子匆匆跑来,跑到近前的时候还因为跑得过急而气息喘促,“世……世子要见大姑娘……”他总算将话全部说了出来。
田满问了句,“世子情况如何?”
那中年管事一脸的哀愁担忧之色,默默地摇了摇头。
田满脸色更加黯淡,伯府如今真是多事之秋啊。
甫一进府,来不及在生父灵前上炷香,程玥宁便跟着这位四哥身边的心月复管事往世子所居的院落而去。
一进屋子,迎面便是一股浓重的药味,程玥宁下意识侧头避了下,伸手在鼻前掩了掩,但脚步未停。
不理会屋中那些落在她身上的打量眼神,程玥宁一路进了内室,然后便看到被一个全身缟素的绢秀妇人扶着的瘦弱男子,此时男子的脸因长期卧病而瘦月兑了形,唇色发白,双眼无神,披散着的头发竟然已经有了星星点点的白色夹杂其间。
程玥宁心中一叹,她记得四哥还不到而立之年,如何竟是这般光景了?
安远伯世子定定地看着眼前这个一母同胞的亲妹妹,嘴唇几番张合,终于发出声音,“五娘……你来了。”
程玥宁走上两步,点头,“五娘见过四哥。”
“阿林。”安远伯世子突然费力地喊道。
站在床边不远的一个幼童带着哭音应了一声,往前走了两步。
“给你姑姑跪下。”安远伯世子命令儿子。
席泽林听话地在这刚刚进来的陌生姑娘面前跪下,喊了一声,“泽林见过姑姑。”
程玥宁伸手要扶,安远伯世子的声音又再度响起,“给你姑姑叩头,从今以后见姑姑如父,知道吗?阿林。”
“是,阿林知道。”席泽林”边流着泪回答,一边听话地又叩了下去。
“四哥?”程玥宁被这托孤的场面惊到了,惊慌地去看自己的兄长,他们好像还有个二哥在的吧?
安远伯世子用力喘了两声,干咽了口唾沫,嘴巴干涩地道:“五娘便看在咱们一母同胞的分上,替为兄照应他们母子吧。”
“我……”这种被赶鸭子上架的感觉很不好,但程玥宁还是轻轻点了点头。
“世子——”安远伯世子夫人柳双凤觉得丈夫抓着自己胳膊的手猛地一紧,她不由吃痛地唤了一声。
安远伯世子急促而困难地喘着气,越来越急,也越来越短促,最终他抓着妻子手臂的手慢慢失去了所有的力气,无力地滑落下来。
“世子——”柳双凤一声悲鸣,哭声大作。
席泽林也从地上爬到床边,抱着父亲无力垂下手大哭起来。
屋里屋外哭声接连响起,为这本就哀肃的安远伯府增添了更多的悲色。
这个夜晚似乎变得很漫长,灵堂之畔又起了一间灵堂,一座牌位变成了两座牌位。
继安远伯病笔之后,安远伯世子也跟着离世,夜里的丧讯都向交好的人送了过去。
程玥宁换上了一身孝衣,然后在生父的灵堂上看到了她那四个哥哥之中仅存的二哥。
胡子拉碴,满脸樵悴,身带酒气,衣着凌乱,眼神都显得有些迷糊。
看到这样的二哥,程玥宁忍不住伸手在自己太阳穴按了按,这一家子都是什么啊?
过好日子的时候没人想起她这个一母同胞的妹妹,轮到收拾烂摊子了,他们倒是想起她这个人了,她难道就是操心的命吗?
程玥宁站在自家二哥身前仔细打量了他一番,然后伸脚把他往一边踹了踹,让他给自己让出个地方来跪下。
这些年喝酒喝得脑子都不清楚,其实不酗酒前的席二郎脑子也不是很清楚,只不过是凭着一身的蛮力和武勇才在军中拼出一片天地罢了。
他就是个纯粹的武人、浑人,可自打在战场上断了一条腿,人生一下子变得灰暗起来,酒便成了他的最爱,整日活在虚幻的醉酒中,什么都不管不问。
在位置上睡得东倒西歪的席二郎冷不丁突然被人踹了两脚,一下就挺坐起来,怒道:“哪个王八羔子敢踹老子!”
所有人都看着灵堂正在上演的兄妹阋墙场面,然后他们听到那个穿着一身大孝、身材高姚纤细,好像根本受不住席二郎一拳的席大姑娘,冲着就要挥拳对自己的二哥冷漠地说道——
“我,席五娘?”
席二郎愣了下,脑子转了好几圈才想明白,席五娘好像是他妹妹的名字,可是五娘不是跟他娘一起走了吗?
一脑子浆糊的席二郎挠着自己的脖子,一脸不明所以地看着眼前这个看着面善的少女,好半天才一拍脑门,说道:“哦,我想起来了,田管家好像是去接你了。”
“嗯。”
“这里有什么好回来的,你回来收拾烂摊子吗?”席二郎问她。
程玥宁朝屋顶翻了个白眼,用跟他差不多的口吻道:“我也想知道你们把我接回来是想干什么?难道就为了替你们收拾烂摊子?你一个八尺高的汉子,就算断了一条腿,难道就变成娘们了,还得我一个早就断绝关系的人回来主持局面,这些年你是不是早把自己的脸丢掉不用了?”
席二郎顿时暴怒,直起身子双眼圆瞪,手指往妹妹面前一指,结果还没来得及说话,直接就被程玥宁飞起的一脚给踹倒了。
踹倒了!所有看到的人都表示他们并没有眼花。
紧接着,他们又看到席大姑娘活动了一下双手,指关节被她按着喀喀直响,然后,席二郎就被大姑娘摁住捶了一顿,直打得鼻青脸肿的全无招架之力。
灵堂院子四下静悄悄。
打完了二哥,程玥宁觉得自己心里舒服多了,收拾了一上的衣服,掸挥灰尘,这才心平气和地在二哥让出来的地方跪了下来,给生父守灵尽尽心。
一旁的席二夫人搂着自己的一双女儿大气不敢出,但心里又觉得十分畅快。
世子夫人搂着儿子,心中却是放了些心,至少有这个小泵在,旁人想欺负他们娘俩不是那么容易的,况且伯爷夫人还被幽禁着,没人敢放她出来。
灵堂上,府里不管嫡出还是庶出的姑娘少爷,都在他们这突然出现的嫡姊或姑姑面前萎了,这可是个连二爷都敢直接挥拳伸手教训的狠主儿啊!
于是这一晚的安远伯府漫长而又不平静。
隔天一大早,宫门开,宫门一开便有旨意传了出来。
安远伯府的爵位继任终于有结果——席泽林承爵。
一个六岁的稚童一下子成了一个伯爷,几家欢喜几家愁。
旨意传下来,安远伯府一家缟素摆案接旨。
看到鼻青脸肿明显是被人刚扶出来的席二郎,传旨的太监忍不住多嘴问了句,“这是怎么了?”
席二郎捂着自己青肿的嘴角,忍着一抽一抽的疼,说道:“五娘打的。”
“谁?”
“五娘。”席二郎特别善解人意地将人指给他看。
然后太监就看到了近来在京中传闻纷纷的席家大姑娘,嗯,长得挺普通的一个姑娘,看起来娇娇柔柔的,个子虽然高了些,但是实在不像是个会打人的啊。
太监回宫把这事讲给皇帝听,皇帝当即哈哈大笑,说了句“这像她会干的事”。
传旨的太监忍不住把目光投向自己的上司内监大总管,就看到大总管笑眯了眼,双手揣在袖筒里,明显是一副知晓内情的模样。
这安远伯府的嫡出大姑娘竟然真的跟皇帝认识!
难怪当初会让他们漏底给伯府的人,说要解决伯府的爵位承继问题得找他们大姑娘回来,陛下这明显是为了把这位席大姑娘找回来专门给安远伯府下的套。
那么问题来了,把席大姑娘找回京干什么呢?
太监突然想到宫中几位已到适婚年龄的皇子,心中立时就是一咯噔,难道……
不过,那席大姑娘的容貌实在是差强人意,恐怕没哪个皇子会看中她吧。
皇子虽然看不中,但是如果皇帝中意这个儿媳妇,冲着这个,怎么着这席大姑娘也不会落选。
而安远伯府爵位承继有了着落的同时,京城的另一个武勋之家却被降了爵——
平南侯降为了平南伯。
老平南侯接到旨意后一口老血吐出来,皇帝要人进京,他那个不孝子竟然背着他去帮他那个做事莽撞不周详的女儿意图将人杀死在京外,这是打皇帝的脸啊!
他一刀一枪拼杀出来的侯爵之位,就这么一下子被降到了伯爵,真是气死他了!
然而事情才刚刚开了头,席泽林承了安远伯爵位的第二天,伯府的一纸诉状就递到了京兆尹——代父休妻!
状纸是安远伯府的幕僚写的,席二郎被胞妹拖过去直接按了手印,顺便嘲讽他这么多年连名字都不会写。
这事一出,京师哗然。
不愧是当年跟着和离的伯爷夫人陶氏离京的席大姑娘,这一回来父亲的棺椁都还没下葬,她就忙着代父休妻了。
老安远伯之死、安远伯世子之死,全都跟老安远伯夫人有关,这桩桩件件列出来,人家要代父休妻有什么不对?再不休掉,等着她继续把席家搞到家破人亡吗?
嫡出子女与继室母子对簿公堂,这一天京兆尹的衙门被人围得水泄不通。
八岁的席烽指着嫡姊质问,“你都跟你娘离开了,为什么还要回来管我们家的事?”
“说得好,”程玥宁一脸坦然,“那就得问你们为什么要派人去接我回来了,我既然都被你们大老远找回来了,什么都不干就走,这都对不起我这一路的餐风露宿。对了,我还差点儿死在马贼手里。”
席玮:“……”
围观的吃瓜群众纷纷表示,这说法好像挺有道理的。
也在围观人群里的齐渊忍不住挠了下自己的脑袋,难道不是马贼死在你手里吗?
跟他有一样想法的还有身边的书僮少砚。
同样来围观的平南伯府里的人,顿时有种被戳到痛脚的感觉。
虽然没有任何人说过那马贼是被平南伯赶过去的,但是大家都知道就是那么回事,他们平南伯府如今就好像被人拎在太阳底下曝晒,却什么都不敢再做。
“你都已经入了程家祖谱,凭什么还插手我们席家的事?”老安远伯夫人张氏忍不住发出石破惊天之言。
围观群众精神一振,还有这种瓜?
程玥宁整整身上孝衣的袖口,轻描淡写地道:“就凭我还穿着这身孝衣,今天就能在这里,如果我二哥说一句我不是席家人,我立马月兑掉孝衣走人,再不管你们之间的破事,回去当我的程家姑娘去。”
所有人的目光一下子都落在了坐在轮椅上的席二郎身上。
席二郎对于自己突然成了焦点中心有些不适应,但大家都等着他的答案,他能怎么办,只能开口说道:“我娘一共就生了我们兄妹五人,五娘是我的妹妹,这是无论如何都改变不了的。”
“不是啊,”程玥宁突然插嘴,“娘又给我生了弟弟,目前为止,她一共生了六个孩子。”
席二郎呆住了,又……又生了一个!
他娘都多大了,什么时候生的?
他吸气再吸气,最后颤巍巍地问道:“多大了?”
程玥宁伸出了两根手指头,“两岁。”
吃瓜群众纷纷倒抽一口凉气,有不少人都开始掐着手指头算陶氏究竟多少岁才生的这个幼子。
结果抽气声更响了,老蚌生珠啊!
“哎,不对啊,二哥,你赶紧说我不是席家人,我怕我在京里待久了,回去后弟弟就不认识我了。”
席二郎突然不想理这个妹妹了。
推着席二郎轮椅的田满忍不住开口提醒,“大姑娘,您可是答应过世子照顾他的妻儿的。”
程玥宁的精神一下就萎了,无精打采地道:“行了,我知道了,你不要一再提醒我这件事。”
京兆尹最后还是对这出闻所未闻的案子做出了自己的裁决——同意代父休妻!
席大姑娘摆出了他们跟张氏母子之间的矛盾是不可调和的态度,所谓杀父之仇不共戴天,杀兄之仇仇深似海,没要他们以命偿命已经是她念在席伟好歹是生父之子,而张氏也跟生父有多年夫妻情分的分上。
如果接下来剩下的席家人要继续和他们母子生活在同一个屋檐下,这种事恕她不能接受,她的立场很坚决。
在这种立场下,现在的安远伯又是归席大姑娘罩着的,可以说她代表的就是整个安远伯府的立场,因此张氏母子确实没办法继续留在席家。
打完官司走出京兆尹衙门,外面的吃瓜群众已经散得差不多了。
齐渊和少砚主仆却没有离开,看到她出来,他们便走了过来。
“席姊姊,干得漂亮!”他就喜欢这样直来直往、我不爽你就直接骂回去,不玩那些曲折拐弯的心思。
程玥宁冲他笑了笑,“你怎么会在这里?”
齐渊直言,“来看你打官司啊。”
程玥宁有点儿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我事先也没想到会搞得满城风雨的。”太不低调了,京兆尹也是,这种豪门恩怨、涉及后宅阴私的案子怎么能公开审理呢?这下子张氏的人品算是被她败坏了,对方估计得恨死她了,真是无妄之灾!
齐渊掩唇,上面的人想让所有人知道,所有人就都会知道,这事由不得下面的人,京兆尹想必也很无奈的。
“已经这样了,好在你的目的达成了,不是吗?”他如此安慰她。
程玥宁想想也是,也就不纠结这个了,“那我们先走了。”
齐渊点头,明白现在安远伯府有丧事在身,确实不便待客。
代父休妻的事在京城闹哄哄地议论了好一阵子,然后安远伯府终于在京城百姓的八卦中将老伯爷和先世子下葬,然后开始闭门守孝。
事情到此结束了吗?
并没有!
在安远伯府闭门守孝的那一天,御史台的御史们开始针对平南伯府风闻奏事。
这年头谁还没有个政敌,有御史出头,自然就有人扔证据出来让人帮忙修理政敌。
朝廷里的聪明人还是很多的,很快就有人理出个头绪。
安远伯府的大姑娘好像已经是程家姑娘了,这个程家是哪个程家呢?
大家抽丝剥茧下来,然后终于找到真相——
天下大儒程沛,席大姑娘的继父,荆州世家程家的当家人。
御史台的左都御史的恩师就是程沛!
你们平南伯府想要人家师妹的命,这人家能答应?
不能!
谁都没想到,安远伯府的这位大姑娘还有这样一个身分在,长得普通有什么要紧,身后代表的势力才是要紧的,然而要命的却是,席大姑娘现在守孝期!
这让许多将她列为儿媳人选的当家主母们万分纠结。
大孝三年守下来,席大姑娘可就到双十年华了!
要么先订亲?
可更要命的问题来了,席大姑娘的婚事到底是安远伯府作主还是程家作主?
宣城的南山书院远在千里之外,程沛本人又如同闲云野鹤,向来懒得搭理权贵世家,否则他也不会跑到离荆州本家山高水远的宣城定居开书院了。
安远伯府倒是在京城,但问题是,伯府现在的当家人是——席大姑娘!
席大姑娘跟京城所有的人都不熟,尤其是女人。
男人的话,跟她结伴一起回京的定国公府世子勉强算一个,但他现在也不方便登门拜访。
在大家纠结找不到办法跟席大姑娘套近乎的时候,被休掉的张氏却领着儿子席烽跪在了安远伯府门前。
守门的家丁跋紧将事情报上去,然后守门的两个家丁也被叫进了门,伯府的大门口变得空荡荡的,摆明了不想搭理张氏母子。
他们来这里还能为了什么,当然是为了最近风雨飘摇的平南伯府了。
但平南伯府跟他们安远伯府的大姑娘那可是有杀身之仇的,也就是他们没得逞,否则的话他们伯府现在还不知道是什么样呢。
现在想起来来求他们大姑娘原谅了?早干什么去了,当初怎么就不能存点好心,非要置大姑娘于死地不可呢?
你敢做初一,就别怪别人做十五,谁还没个脾气。
张氏母子最近的日子真的不好过,从伯府夫人一下子被休跌落泥淖,回到娘家又被各种埋怨,冷嘲热讽都算好的,现在还逼他们母子来这里求人原谅,可人家连个面儿都不肯露,根本不打算见他们。
原请?原谅个鬼!
这世上若有卖后悔药的,张氏一定会去买,她一定不会再请求嫡兄想办法除掉席大姑娘,而是等她进京后在后宅里慢慢对付她。
可惜,这世上没有卖后悔药的。
他们母子在安远伯府外跪了整整三天,整整三天,伯府大门紧闭,就彷佛府里没人居住一样。
最后张氏母子晕倒在安远伯府大门前,然后被安远伯府的人用马车送回了平南伯府,顺便转达他们大姑娘的一句话——
“如果真的想让张氏母子死的话,就干脆点儿来两刀,别这么零敲碎剐的,不干脆。”
这席大姑娘的心得是有多硬啊?
“我没那么伟大,别人都想让我去死了,我还能不计前嫌地原谅始作俑者,那不是善良,那叫蠢。”
坐在书桌后练字的席泽林听到自己的姑姑这么告诉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