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不要过来——放我走！”
近乎沙哑的尖叫声，从两片干裂的唇瓣间喊出来，惊动了聚在客厅里的一帮人。
何威利与徐玛丽正欲站起身，对坐的蓝狄恩早已奔离客厅，不见人影。
下楼拿完外卖的安杰拉一进屋，便撞见蓝狄恩奔离客厅的情景，不由得纳闷的转眸问起何威利与徐玛丽:“小表醒了？”
“她做了恶梦。”徐玛丽说道。
“为了以防万一，我想，我们应该准备一剂麻醉针。”何威利坚持己见。徐玛丽立即驳回：“不行！她已经昏迷了快两天，好不容易恢复意识，不能贸然给她施打麻醉。”
“戴尔来检查过她的生命征象，她没有生命危险，她只是遭受过大刺激，引发过去的精神创伤，才会昏睡不醒。”何威利加重语气强调。
看着两个老家伙各持己见的来回辩论，安杰拉放下手上的两盒大披萨，叹了口气，打开其中一盒披萨，撕了一小块享用起来。
“威利，玛丽。”安杰拉先塞了一块披萨填填胃，才懒洋洋的打断他们。仍在争论不休的何威利与徐玛丽顿住，齐首望向安杰拉。
“你们应该没忘记，这里是谁的地盘吧？你们觉得，是你们说了算，还是狄恩说了算？”
闻言，何威利与徐玛丽沉默下来，总算明白他们的争论毫无意义。
“去看看小表吧，她如果醒了，应该很需要你们。”安杰拉提醒着他们。
于是何威利与徐玛丽放弃争辩，起身来到主卧房。
蓝狄恩早已在床边等候，床上的何黛希睁着一双无神大眼，就这么一脸木然的直盯着天花板。
“黛希。”徐玛丽凑近，低下头亲了亲何黛希的额头。
何黛希闭起眼，两道透明水痕，悄然自眼角滑下，几度欲扬嗓，终究只是硬咽着，发不出半丝声音。
“……可以告诉我，我被卖给费雪之后发生了什么事吗？”
破碎的声嗓一出，围在床旁的三人全愣住。
何威利率先开口询问：“你想起来了？”
蓝狄恩阴沉着脸，缓缓往后退，退至窗边的沙发上，不发一语的落坐。
何黛希转眸望向养父母，眼中满盈的碎泪，好似一颗颗细碎钻石，美丽却令人心疼。
“我想起自己被卖给费雪时的那些事，但是想不起后来的事……我只记得，我跟着狄恩一起逃了出来。”
闻言，何威利与徐玛丽齐首望向角落沙发上的蓝狄恩。
蓝狄恩别开阴郁的俊颜，搭在双膝上的双手交握着，始终没有扬嗓制止。
“狄恩？”即便如此，何威利与徐玛丽不敢贸然开口。
“告诉她吧，至少她应该知道我不是变态。”沉默良久，蓝狄恩终于松口同意。
徐玛丽模了模何黛希冰凉的脸颊，递来一杯薄荷茶，说：“孩子，先喝杯茶，喝完这杯茶再说。”
在养父母的扶持下，何黛希缓缓坐起身，接过马克杯，低下头小口啜饮起热茶，当茶水滋润了冰冷的胃，飘缈的心神亦跟着回归。
她在漫长的梦境中解开了身世之谜，然而梦境能给的毕竟有限，她依然记不起自己当年是如何月兑离费雪……
思绪一顿，美眸幽幽飘向沙发上的伟岸身影。
凝视着蓝狄恩沉思的侧脸轮廓，何黛希发觉自己的心一阵阵被扯痛。
“你还记得狄恩吗？”徐玛丽低柔的问道。
“……只记得一些片段。”何黛希收回视线，垂眸盯着手中荡漾的薄荷茶。
“那你还记得马可士吗？”何威利忽尔扬嗓问。
捧握马克杯的纤手一僵，何黛希眼中泛雾，脑海深处似有一团漩涡，而她遗失的记忆就被禁锢于其中。
当她的意识靠近那团漩涡，并且鼓起勇气跃入漩涡中心，她终于看见某些被掩藏起来的真相。
罗马尼亚的一处私人民宅。
血迹斑斑的几何图形大理石地板。
餐桌上凉透的餐点。
浑身浴血靠坐在餐桌旁的男人。
一名高大的华裔男人领着一帮人闯进来，不顾少女的尖叫反抗，硬是将她拖离那处民宅。
何黛希木然的抬起脸，直挺挺的望着养父何威利，被茶水湿润过的唇瓣，微微颤动，而后吐嗓——
“马可士？”她不敢置信地喊出记忆中的名字。
何威利沉颔，“很高兴你终于记得我。”
何黛希如遭雷击，浑身不可抑制的颤抖着，溅洒了杯中剩余的热茶。
“你是马可士……为什么会成了威利？我——我为什么会变成这个模样？”徐玛丽接过她手里险些滑落的马克杯，转而握住那双白皙的纤手。
“马可士是他过去工作时使用的名字，他的真实名字是威利。黛希，我们从来没有欺骗过你，是你丧失了记忆。”
何威利一脸凝重的回忆过往：“当初我从狄恩手里把你接过来，我先把你送往英国的军事医院，你每天醒来就是哭闹，只想找狄恩……无奈之下，我只好告诉你，狄恩死了。”
何黛希僵住，下意识撇首望向蓝狄恩。
蓝狄恩亦望着她，俊脸布满阴霾，眸光异常深沉，始终保持沉默，不发一语。
确认过蓝狄恩并无制止之意，何威利接续说道：“你信以为真，大受打击，在医院的浴室昏倒，醒来后你已经忘了一切。”
“你又是谁？”何黛希颤抖着嗓音问道。
何威利与徐玛丽顺着她注视的方向望去，看着坐在单人沙发上的蓝狄恩。
“你是黑帮分子吗？告诉我，你究竟是什么人？”
属于蓝狄恩的那一部分记忆，依然模糊不清，宛若蒙上一层雾的窗，任凭她如何努力擦拭，浓雾依然笼罩不散，阻挡了她意欲看穿窗后真相的视线。
“孩子——”
“我早已经不是当年的孩子。”何黛希幽幽地打断徐玛丽的插话。
何威利按住了徐玛丽的肩，朝她轻轻摇首。见状，徐玛丽只好作罢。
“你是蓝星，还是蓝狄恩？”脆弱苍白的丽颜，固执地凝视着蓝狄恩。
“他是蓝星，也是蓝狄恩。”
安杰拉捧着披萨走进房里，将两盒大披萨往沙发前方的茶几一搁，轻松自若的环视房里众人。
“只是把事情说清楚，没这么困难吧？”
身为局外人的安杰拉，始终无法理解这群人的纠结与坚持，在她看来，何黛希已是扛得起伤痛的成熟女人，过多的隐瞒只会引来不必要的误解。
安杰拉望着怔忡的何黛希，爽快地用英语解释起来：“听好了，狄恩不是什么变态，也不是什么英伦黑帮，他是MI6的一分子，更是我们所有人心中最出色的情报员。”
“……MI6？”何黛希满脸茫然。
“Military Intelligence 6。英国陆军情报六局。”蓝狄恩缓缓启嗓，为她解惑。
“他的代号是D，被派遣渗透英国第一大黑帮时，他帮自己取了『蓝星』这个称号。当初有其他特工得罪费雪，他们的孩子相继被绑架，上级得知费雪有意拉拢黑帮时，就让狄恩设局与费雪接触上。”
安杰拉停顿一下，想起什么似的，瞄了蓝狄恩一眼。
“我还记得很清楚，当时你在约翰的办公室暴怒大叫，你说，你不会为了任何一件任务去强|暴未成年少女，你要他找别人出这个任务。”
回忆起那些片段，蓝狄恩下颚一抽，俊脸僵硬。
“后来，在约翰的劝说下，你不得不妥协，因为这个任务除了你，没有别人能做得来，你是当时MI6最优秀的特工，短短数年便赢得了黑帮大老的信任，替MI6搜集了不少政客的罪证。”
安杰拉对蓝狄恩是由衷的敬佩，她此次前来台湾，便是受上级所托，游说五年前退役的蓝狄恩回归MI6。
“为了不配合演出侵犯这些少女，狄恩只能将他拍下的那些照片传回局里，让局里的人逐一比对女孩身分。”
这才是所谓的真相。
何黛希从杜麦斯口中听来的真相，不过是蓝狄恩的伪装，是他成功欺瞒过所有人的假身分。
原来，蓝星只是一个虚构的身分。
他不是什么黑帮分子，他是英国政府底下的特工。
何黛希逐渐能将这一切拼凑成完整的图。
当年蓝狄恩为了救出无关紧要的她，不惜冒着前功尽弃的可能性，硬是将她带离费雪身边，并且将她交给马可士，让马可士迅速带她离开罗马尼亚，彻底月兑离费雪的势力范围。
深受事实真相震慑的何黛希，转而望向何威利与徐玛丽，苍白丽颜难掩激切情绪。
“所以，你们也是MI6的人？”
她紧瞅着养父母，一时之间无法置信，过去平凡无奇的养父母，瞬间全成了寻常人难以一窥的政府特工。
何威利点着头，“我们都是。当年我已经差不多该退休了，是出于亏欠狄恩人情，才会前去罗马尼亚救援。”
“你们为什么要领养我？”
何黛希发觉过去的时光全是一场骗局，她所相信的一切均不存在，原以为养父母是出于不愿伤害她的想法，方会坚持不肯透露她的过去……实情却是，所有人的身分全是完美伪装。
徐玛丽握紧了何黛希的手，解释道：“是我们请求狄恩同意让我们领养你。”
蓝狄恩说：“玛丽是心理医生，她负责替局里的特工进行心理测试，当初是威利让玛丽对你进行辅导，希望能帮助你走出阴影。”
何黛希只是平静的反问：“为什么不把我还给我原来的父母？”
蓝狄恩冷冷地回道：“你想，如果我们把你还给你的父母，费雪的手下会不会重新找上你父母？”
何黛希沉默，没有反驳，只因她内心清楚，打从亲生父母将她卖给魔鬼后，她这辈子都不可能再见到他们。
她闭起眼，疲倦得撑不开眼皮，甚至连流泪的力气也没有。
“黛希？”徐玛丽不安的轻喊。
“我累了。”何黛希虚弱的回应，缓慢却坚定的将手抽回来，重新躺回床上。
徐玛丽慌张的望向丈夫，何威利只是给了她一记安抚眼神，搂着她的肩膀，将她带离卧房。
卧房里剩下安杰拉与蓝狄恩，见蓝狄恩无意离开，安杰拉只好捧起一盒披萨，主动识相的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