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是亥时了,也不知几刻,甄妍在床上翻来覆去,却是辗转难眠。
她只记得自己上了马车之后,实在支撑不住睡意,迷迷糊糊地竟睡着了,而且这一觉睡得可熟了,怎么抵达驿馆的都不知道,甚至当醒过来了之后,看到自己躺在床上,一旁的春草正在传膳,她更是以为自己还在梦中。
想不到,春草接下来和她说的话更是惊人。
“姨娘你醒了,”春草看着她,表情还带着一些促狭。“马车到驿馆的时候,姨娘睡得太熟了,我本想叫醒你,可是大人却不让我叫,而是亲自将姨娘你抱了起来,直接抱进房里,就连这身被子也是他替你盖的呢!”说着说着,春草居然窃笑起来,“可就没看过大人待人那么温柔的时候,我还以为他永远只有一个表情呢!”
甄妍听得面红耳赤,暗恼着自己的不中用,居然让宋知剑抱着进来,但更气恼的是,他那么温柔的一面,她居然睡过去了没有亲眼看到。
她只能幽怨地望着春草,这傻丫头怎么就不叫醒她啊!就算偷偷摇醒也好,她真的很想很想知道,被自己的夫君抱着是什么感觉。
横竖都错过了,甄妍草草用过膳、梳洗过后便让春草去休息,但这会儿她却怎么也睡不着了。
在床上翻了一阵后,她叹了口气起身。原本窝在被子里不怕受凉,她身上只穿了一件掩着胸的肚兜,不过秋夜不比夏夜,风吹来令人微颤,她抓了件丝绸罩袍披在身上,行至桌边将油灯点亮,随手挽了个髻,便坐着琢磨起这次在华州城是否只停留一晚,该不该在这华州城里置办些什么,好在路上用。
才一天的功夫,她可是明白了宋知剑带着的那些国公府护卫是一群兵痞子大老粗,根本是把出行当成行军了,吃喝衣行全部从简,要不是顾虑着女眷,还能住驿馆,只怕她和春草得露宿荒野。以前没有她的时候,真不知道宋知剑这等讲究的文人在这大而化之的勇国公府是怎么捱过来的。
华州虽称为州,但因为前朝曾经废弃过其建制,如今的华州城是重新改建的,规模不小,听说白天景色秀丽,山峦壮阔,晚上看出去只是一片黑,这么大的城池置办一些日常用品与干果食材是绝对没问题的,要考虑的只是时间够不够她派人来回一趟。
在甄妍偏头思索着时,房门突然悄悄地被推开,她只当是春草进来了,抬头一看,却与宋知剑惊艳的表情对个正着。
没想到会是他,甄妍子愣住,忘了自己衣衫不整。
宋知剑倒是大饱眼福,眼前美人如画,月白色的外衫半掩着,露出那抹翠绿色的肚兜,一身雪肤擦得线条起伏,更突显了杨柳细腰,松松的发髻落下了几根发丝,看起来意韵风流,媚态横生,他真没看过这样的她。
他承认,基于男人本能,他身体有些异样。
只是几个眨眼的时间,甄妍倒抽口气拉紧了罩衫,却是涨红着脸瞪着他,不发一语。
“你是我的妾室。”他想了想,淡淡地说了这一句。
他原意是想解释自己不告而入的原因,但甄妍听了却浮想联翩。
在夜深人静的时候,男人进了妾室的房里,而这个妾室又恰好春色撩人,那么这个男人是想做什么?
想到接下来很可能发生的缠绵悱恻,甄妍有些呼吸急促起来,心里挣扎着是要接受,还是要推开呢……
宋知剑只当她听懂了,大步来到桌前目不斜视地坐下,像是没有看到她这副媚态撩人的样子,径自说道,“虽说带你出来是不想让你顾着忙活府里的人与事,但到江宁,我当真需要你的帮忙。”
瞧他说得正经八百,甄妍的脸色微僵,她似乎误会了,幸好他不知道她在想什么,否则她还不一头撞死来得干脆。
甄妍极力平静了气息,问道,“帮什么忙?”
“我这回南巡,是为了查皇上被刺的事。”这件事她也经历了,某种程度说起来,她更算是被害者之一,父亲因此身亡,自己还差点失身,所以他直言不违,倒没在她面前隐瞒什么。“虽查不到你父亲牵涉此案的原因,但就他留下来的几句话,我相信他知道些什么。”
“我爹他是清白的。”甄妍微红的脸瞬间变得惨白。
“我也希望他是清白的,但也要查到能证明他清白的证据不是?”宋知剑出言安抚着她。“所以我希望你回想一下,你爹生前与什么人过从甚密,或许能从旁人那里得到一些线索。”
甄妍无言地点点头。
宋知剑静静地盯着她,直到她被盯得不自在了,他突然又说道,“还有一件事……”
甄妍抓着衣襟的手用力到都泛白了。“什么事?”
“能不能不要叫我大人?”宋知剑其实一直想提这件事很久了,原本他不以为意,但是她在他心中的地位渐渐不同了,再继续让她这么尊称他,听了相当别扭。
原来是这件事……甄妍的手松了松,心忖自己这样一惊一乍的,究竟在紧张什么。可是在这种时简单独与他相处,真的无法不叫她紧张。
“那妾身要叫你什么?”各种称谓在她心头掠过,叫夫君?但她不是正妻,这样叫似乎不适合。或者叫他宋郎?可她怕以后在府里这么一叫整个国公府的男人都回头了。干脆叫他剑郎?说实在的不太好听……最后她挣扎了半晌,才试探性地唤道,“三爷?”
宋知剑微微皱眉,对这个称谓其实是不满意的,这跟府里下人叫他有什么不同?她虽是侍妾,他可从来没有看低过她。
“叫三郎吧。”他的声音微沉。
她可以这么亲密的唤他?甄妍挣扎了半晌,数度张口无言,终是微红着脸,低声轻唤,“三郎!”
声音娇脆细致,挠得他的心里有些痒,听起来果然顺耳,宋知剑微微笑了。在她面前,他很容易就不再掩饰自己的真实心情。“既然都叫我三郎了,那么我们今晚就……”
“你要睡在这里?”甄妍深吸口气,杏眼圆睁。
“我是说,我们今晚就各自好好休息,明日便离开华州城。”宋知剑语里含着微妙的笑意。“你以为我想说什么?”
甄妍大窘,平低下头不敢看他,简直欲盖弥彰。
“今夜你这模样……其实我很喜欢。”宋知剑大胆地打量起她。他虽是文人,可从不觉得自己是个君子。“如果你要我留下来,我也不介意……”
“没有!我我我……我还没准备好……”甄妍觉得自己的心都快从胸口里跳出来了。
孰料宋知剑却是微微挑眉。“难道我留下来就一定要做什么?”单纯睡觉不可以吗?
“你!”这当真是轻薄了,哪里还有文人的君子风范?甄妍猛地抬起头想瞪他,一下子忘了把衣服抓好,丝绸的质料滑下了一边肩膀。
宋知剑看得心头一紧,不由伸手替她拉起衣服,却顺手模了她香肩一把。
温热的大手抚过自己的肩,甄妍觉得自己整个人都软了,幸好是坐着的,否则还不倒在地上。
末了,她只能扶住桌子,欲怒还羞的看着他。
“你好好休息吧!”他转身,含笑离去,心中不住想着,原来这便是女子可爱之处,而她尤其可爱。
直到他走远了,甄妍犹自觉得自个儿被他触碰过的地方隐隐发热,她即便羞恼,却也骗不了自己其实不讨厌这样,只能忸怩地扯着袖子,一边却又不禁酸溜溜地想着这个男人表面正派,其实根本一肚子坏水,居然撩拨姑娘这么有一手,她总不能每次挨打都无法反击吧……
马车离丹华州城,花了几天来到板城渚口,换成了水路。
众人乘上两层楼高的大型官船,顺运河南下,直达盱眙。
宋知剑假作关心水患,在盱眙停留数日,还叫来了盱眙县令参详,之后号称视察,继续上船,船经山阳渎至京口,最后换成陆路,整个路程花费了一个半月,终于来到江宁县城。
才离开数月,但江宁山川秀美,林木森森的风光,在甄妍眼中竟有些陌生了。
或许是近乡情怯,她总觉得眼前来来去去那些穿着士子服的文人、胸口包得紧紧的仕女们,还有连常服都带着儒风的百姓,他们说话带着南方特有的软糯腔调,动作也没有京城的人那么大,这一切太熟悉到不真实的场景,让她恍如置身梦中。
或许是因为那个时候她在父亲身边,如今却是在她的夫婿身边,景色依旧,人事全非。
“走吧。”宋知剑来到她身边,轻声在她耳畔说话,将她拉出了胡思乱想,“今日我的身分就是个普通商贾,姓宋,在家行三,来自晋境,专门在两地走货行商,贩卖布匹瓷器。去看娶了丧父的你为妻,今日回来祭拜岳父,顺道拜访故人,所以你……”他若无其事地看了她一眼。“放轻松。”
或许这是要她演也得演像一点,但甄妍突然感受到这就是他的体贴,不让她沉溺在那种感伤的情绪之中,不由微微一笑,轻唤了一声,“是,三郎。”
这声三郎又甜又糯,宋知剑心弦微震,纳闷地看了她一眼,但见她只是甜笑不语,便放弃了她或许是在撩拨他的想法。
然后,甄妍笑得更甜了。
两人连袂来到了一户人家门口,门上挂着禇府的门匾。
这禇府的主人名叫禇春雄,与甄平是故交,两人平时常相约喝茶清谈,有时甚至小酌两杯,甄平喝醉了还会直接宿在禇府,足见两人交情颇深。
宋知剑上前叩动门环,开门的门房知道他们的背景及来意后,没多久便来了个管事客气地领了人进去。
这褚府,一眼望去并不气派,比以前的甄府还要小点,不过内部的庭院布置也是颇用了心思,石砖白墙,木杆灰檐,都是些素雅的颜色,但院子里却穿插着各色菊花,凸显出层次与奇趣,还有一棵大大的丹桂正是花期,树梢白花点点,恰好占据了廊道的一半,而廊枯居然依着桂树锯成不规则形状,走在廊中暗香飘动,引人入胜。
那领路的管事见两人看得入神,笑道,“这桂树可有上百年了,当初建廊道的时候,其实可以不必碰到桂树的,不过老爷说桂树如此雅致,不看可惜,需得好好利用一番,这廊道就成了现在这副模样,走过去的人都必须看它一眼,还得避身让路呢!”
一听就知道这禇春雄是个风趣的人,而甄平生前也并不严肃,难怪两人能成为好友了。
不一会儿管事已将两人带到花厅,里头禇春雄早已在等着两人。他是见过甄妍的,虽然只是惊鸿一瞥,但生得这么美貌的女儿家要忘可是很难,何况甄平还是他好友,所以他对宋知剑商贾的身分并没有任何怀疑,等到他们坐定,寒喧几句后,褚春雄才问起来意。
虽然认迟禇春雄的是甄妍,但宋知剑如今是甄妍的当家,自然是由他答话。“褚世伯,岳父视世伯为至交好友,知道世伯最爱彩瓷。兵父生前收藏着一支釉下彩鹤纹壶,在他不省人事时还挂着褚世伯,让我们在他故后将此壶送来,说是只有世伯才知道此物的价值。”
对外,甄平的死只说是急病去世,因为他在邻近也算是小有才名,所以还盖了墓。
禇春雄接过宋知剑命人抬进来的箱子开箱察看,果然看到一支约有手臂长的鹤纹长颈彩壶,上头的鹤振翅欲飞,栩栩如生,果然是珍品。
禇春雄当然不会知道这壶是宋知剑按着甄平的喜好挑选的,甄家以前根本没这玩意,他只是感慨着好友对自己的牵挂,长长地叹息了一声。“甄兄是我见过最才华洋溢的人,怎么就这么去了呢?想不到不只是我悼念着他,他也念着我,竟还记得我最爱这东西。”
“岳父的风采小侄也是仰慕不已,只可惜他当时病重,急急将内子交托给我后就往生了,没有机会多瞻仰。”宋知剑表面唏嘘,却是不动声色地打听着。
一旁的甄妍也做出黯然的神情,但却不是装的,而是真的思念起父亲,不过倒是显得极为配合宋知剑的话。
禇春雄也是一脸遥思。“甄兄之才无须多言,人格之清高也让我很感佩的。他收养了甄姑娘后怕继母待她不好,竟然就一世不娶,此种慈父胸襟着实令人激赏。”
此话一出,不仅宋知剑震惊,甄妍更是当场白了脸,表情呆滞久久无法反应。
他从来没想过甄妍竟不是甄王亲生的,甚至连甄妍自己都不知道。
“你们……”这对夫妻的异状落入了禇春雄眼中,令他也吓了一跳,试探性地问道,“难道你们也不知道?”
这时候,他真有些后悔自己嘴快了。
宋知剑半真半假地道,“确实不知。不过兴许是岳父收养内子时内子年幼,所以没有什么印象,就认为是亲父了,不过无论如何,岳父疼爱内子,是不是亲生的又有何妨?”
后面这句话倒是说给甄妍听的,她虽然还没缓过劲来,但心里确实好受了一些,不由暗自给了他一个感激的眼神。
禇春雄点了点头。“也是。不过甄兄是什么时候收养女儿的我也着实不知,他是五年前才搬到江宁,之前隐约听他提过自己是从京师那边来的,但准确是哪里我也不晓得。”
宋知剑看了甄妍一眼,若有所思,无怪乎他听甄妍说话并未带有南方口音,原以为她是想入境随俗,故意改的,如此看来或许她小时候就是住在北地。
不过究竟是北地的哪里?真的是京师?宋知剑发现,除了这五年在江宁的生活,甄平的过去竟是无人知晓,连带甄妍也是来历不明,纵使如褚春雄这般知交都了解得不多。
今日前来褚府得到的讯息比想象中多太多了,宋知剑顺着禇春雄的话长吁短叹了一阵,便借口告辞,带着甄妍离去。
宋知剑与甄妍坐上了马车,离开褚府。
这辆马车就是从京城带出的那一辆,因为属于勇国公府的财产,又是特别布置过的,相当防震,外头找不到,所以当初也是一起上了船。幸亏运河的官船够大,放三五辆马车不成问题。
马车里一种诡异的沉默,今日得到的消息或许对大局没有帮助,但对甄妍个人也够惊吓了。
宋知剑不想让她一直处在这种沉重的气氛当中胡思乱想,索性开口问道,“你……对于自已的身世,当真是一点也不知道?”
“我不知道……”甄妍还有些恍神,“其实我脑子里根本没有十二岁以前的记忆。”看着他疑惑的眼神,她苦笑道,“听我爹说,十二岁以前我得了场病,高烧几日后醒来,小时候的事就不记得了,一直到现在五年多了,还是连一点片段都想不起来。”
“所以你爹没有告诉你,你其实非他亲生?”
“他从没说过。”甄妍如今仔细回想与父亲相处的印象,还真的只有这五年多的记忆,“我其实也纳问过为什么我没有母亲,更怀疑过自己身世,但爹从来不提,我只当母亲早逝,怕触动他的伤心事所以不多问。”
这也是她很快从自己不是甄平亲生女儿的打击回过神来的原因,对于这个可能性,她也曾猜测过,因为对于甄平,她有敬有爱,却总觉缺少一种血浓于水的亲近。
当年在询问过父亲关于自己身世未果后,就本能的忽略了它,一心认为或许是自己错觉,如今再被提起,冲击自然是有,却不会比一开始就没有心理准备来得难受。
“所以若能查明你的身世,或许能更明白你爹的蹊跷。”宋知剑倒是有点可惜。
“我的身世,也不是一点线索没有。”甄妍看着他,不知在想些什么,突然俏脸泛红,解开了胸前盘扣,掏出了一块颜色丰富多样、质地柔滑圆顺的玉石。“这块玉听我父亲说是我人小戴着长大的,或许跟我的身世有关。”
虽说身上的肚兜他看过,连没穿时都被他见过一回,但要在他面前解开扣子,即使只有一、两颗,还是觉得有些羞涩。
宋知剑只瞥了眼那玉一眼,问的问题却风马牛不相干。“我上回晚上找你的时候,怎么没看见你挂着这玉?”
上回晚上找她?甄妍一下子没反应过来,但忽然想到他说的莫不是在华州城驿馆他闯入她房内一事?那时她的确是衣衫不整。
想不到他倒是比她以为的看得还清楚。
甄妍娇羞地白了他一眼,随手扣好了盘扣。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假扮他正妻,在他面前越来越随意了。“晚上这玉会拿起来的,戴在身上硌着怎么睡呢?”
想象了下她丰满的本钱,中间卡了块玉确实不好睡。宋知剑领会了过来,连连颔首。
“的确,女子毕竟与男子构造不同,我就不会有这种困扰……”
“你胡说什么呢!”她被他逗得想笑,却又不好意思到了极点,当真是拿他没办法。她越来越相信自己的感觉是对的。这个庄重严肃的宋御史,骨子里根本是个风流坏胚子!
她羞得一股脑儿将玉塞到他手上。“现在就交给你了,有什么事让你去查清楚!”
宋知剑瞧她娇嗔的样子,真是越来越喜欢逗她,看她生气的娇态,总觉得这时候的她持别妩媚、神态特别动人,这种情趣比书上写的什么举案齐眉、相敬如宾要来得有趣。真正的夫妻不该是那么呆板制式的,反而若是真的恩爱,卿卿我我、打情骂俏,才是符合真实人性的相处之道啊。
他顺水推舟接过了玉,这玉上还留有她的体温,甚至还传来一股她独特的芳香,他的大手在上头摩挲着,很是爱不释手。
甄妍看着他把玩玉的动作,想到这块玉方才还挂在她胸前,就像他在抚模着她似的,整个娇躯都热了起来,甚至胸口都不明地涨痛着。
宋知剑似乎把玩出了什么门口道,缓缓说道:“此玉颜色赤黄红白棕多色相间,光泽内敛,质地如蜡,近似于寿山玉及和闇玉,是为南海玉种。而南海玉中原并不产,只有南海藩国进贡时会捎带那么几块,就算在当地也是珍稀之物。”
“你的意思是……”他的言下之意令甄妍吓了一跳。
宋知剑突然贴近她耳边,用他那极具蛊惑性的嗓音低声说道:“宫中才有这种玉。”
甄妍被他说得耳朵发痒,心中发颤,他非得离那么近吗?
一种不服输的感觉骤然升起,她也贴近了宋知剑,几乎要偎进他怀里,学着方才他的样子,同样在他耳边吐气如兰道:“你不必这么近,我听得到的。”
明知她是故意的,但宋知剑仍是不由自主的中招了。美人投怀送抱,那种充满女人味的芳香与体温,让他蠢蠢欲动起来。
温柔是英雄冢,古人诚不欺我啊!
不过在每次两个人的交锋中,宋知剑可是一直占上风的,这次也不例处。
他依旧是那么神秘兮兮的,低声在她耳边说道,“我会这么小心翼翼,你或许不知道原因……”
她抬起头,美眸中闪着不解。
宋知剑淡淡一笑,伸出食指轻轻敲了敲马车车壁。
果然,他这么轻轻一敲,方楮的声音立刻从外头传来。“三爷可有事交代?”
“没事。”宋知剑仍是笑着,但笑容里却是满满的不怀好意。
马车壁薄,所以他是怕声音透出去……甄妍原本还没反应过来,但一想到随便一敲,外头就听得一清二楚,那么上回她与春草在马车里说的话……
“啊!”甄妍低呼一声,用力地推开宋知剑,自己却缩到了马车的另一角,头还不小心撞了一下。
哐的一声,外面的方楮又说话了。“甄姨娘可有事交代?”
“没事!”甄妍涨红着脸看着宋知剑,几乎要尖叫出来,连头上撞的那一下都顾不得痛了。
可是她的反应,却是让外头的方楮一头雾水。甄姨娘这声音,怎么听都不像没事啊……
褚春雄这里线索断了,只知道甄平来历不明,甄妍身世有疑,而甄平生前在江宁虽小有名气,与他深交的人还真不多,当真落实了君子之交淡如水这句话。
于是他们只好死马当活马医,带着甄妍回到甄府,看看还能不能找到什么蛛丝马迹。
当初皇帝遇刺后,宋知剑重伤,甄妍与春草只收拾了简单的细软便带着他草草离开,根本无暇理会这府邸最后究竟怎么了,后来皇帝指示大理寺私底下调查行刺一案,甄府原则上也被翻了个底朝天,如今已是一座空屋。
来到了甄府门口,甄妍反而没有像一开始进到江宁城那般惆怅了,当然这不是因为她确认了甄平不是她亲生父亲,故心生隔阂,而是因为她知道了这府邸也是甄平五年前才报进来,并非什么祖宅之类具有意的地方,既然破落了,那就这样吧。
不过从稚女蜕变成为少女的青涩时期,甄妍是在这里度过的,虽不感伤,感慨仍是有的。
“这棵断树也是株丹桂,如果没有被刀斩断,现在应该和伯伯家中的桂树一般满树飘香吧?”
甄妍像是地主,领着宋知剑参观甄府,宋知剑是见过甄府全盛时期的,所以见到如今眼前一副断垣残壁的景象也是心有戚戚焉。
转了个弯,眼前是碧波荡漾的水面,粼粼映着月光,当初甄府被皇帝选中暂留,也就是因为这开进府中的水道,过去是静谧之中显得清新,如却是破败之下徒剩凄凉。
“从这里开始一直到回廊尽头的薮春舫,一整排种的都是茶树,夏日花开繁盛,万紫千红,现在没人整理,树的枝干都纠结在一起了。”甄妍有些怀念地说道。
“时人以牡丹为美,甚至种植出异色牡丹皇室还会予以嘉奖,你有没有问过你父亲为什么不种牡丹?”宋知剑其实当时就想问甄平,因为王朝上自皇帝下至平民百姓,最爱的就是牡丹,文人更是竞相种植,这么大的院子,一朵牡丹花都没有,在王朝算是很罕见的事。
其实甄妍也曾疑惑过这件事,还因此问过甄平。“因为爹说牡丹太惹眼,易招祸事,换成茶花却能显得低调不争,但一样锦绣繁荣。”
宋知剑不由心想,这样低调不争,还不是祸从天降了?
甄妍接着带宋知剑来到甄平的书房,书房里几乎被清空了,剩寥寥几张桌椅东倒西歪,可见当初大理寺在搜查时找得有多么彻底。
最后两人来到了薮春舫中,当初祸事就是在这里发生,地上还有着几滩深色的痕迹,或许是侍卫与刺客相搏流下的鲜血,宋知剑以为她会忌讳或害怕,想不到甄妍视而不见地走了过去,一直来到舫尾。
她缅怀地抚着这块舫尾的奇石。“如果说这府里有什么最值钱的,其实是这块碧石。听我爹说,这块碧石是他千里迢迢由北方运来的,花了他不少银子,偏偏我父亲不是个石痴,却总是看他不时的在这石头上摩挲,爱不释手的样子。”
宋知剑也上前来,模了模这块赤红石。“此石呈赤红泛紫,纹理不多,表面光滑,的确是北方的碧石。不过这块石头只胜在造型奇特,顶多值点银子,却不是价值连城。”
他顺手敲了敲,却发现里头是空心的,两人都听出了异样,不由面面相觑。
宋知剑又继续在这块石头上敲敲打打,终于在底部发现了个向上的缺口,几乎是毫不犹豫的,他弯伸手进去掏了掏,却模不到什么东西。
甄妍想了想,说道,“让我来,我父亲都是这个样子坐在这里的。”
她回忆着甄平的模样在石头旁坐下,以某个奇异的角度将手探入石头缺口,果然一阵掏弄后,被她抓出了一捆绑起来的信件。
找到了!宋知剑心情复杂地拿着信件,总觉得里头有着天大的秘密。“你爹果然是个奇人,当初一群高官权贵甚至是皇帝都坐在这舫内,众目睽睽之下,却没有人发现这块奇右的蹊跷。可叹大理寺的人几乎掘地三尺,今日若不是有你在,相信我也会无功而返,大隐隐于市,你爹算是把这句话利用得淋漓尽致了。”
“拆开看看吧!就这些信件,也不知能不能找出证明我爹清白的东西。”藏得如此隐密,甄妍总觉得这些信给她一种不安的感觉。
为防风吹,两人进到薮春舫中,宋知剑将信件小心翼翼的一封一封拆开,仔细的阅读里头文字。
而甄妍在一旁跟着浏览,他也没有阻止。
花了一个时辰左右的时间他们才将信件看完,两人却默默相视无语,尤其是甄妍,花容月貌惨白得都令人心疼了。
“想不到……”宋知剑表情复杂地看着甄妍。“甄平竟曾经是先太子的谋士!”
与甄妍身世有关的玉是皇宫里才有的东西,而甄平的身分是先太子谋士,却领养了甄妍……这说明了什么?
难怪甄平会觉得牡丹太惹眼,易招祸事,反而种了一样繁盛却低调不争的茶花。在他心中,甄妍便是如同茶花般的存在吧?
甄妍也想到了某种可能性,娇躯不受控制的微微颤抖起来。她看向了宋知剑,很想和他说自己不会受影响,很想和他说这一切不是真的,可是她努力了半晌,张口却说不出任何话,眼眶反而渐渐红了。
她只能低着头,不让自己的无措与失态展露在他面前,可她眼前的地面,一滴、一滴,被沾湿了。
无助的她连哭都不敢出一点声音。
小小纤柔的手突然抓住了宋知剑的衣袖,终于,甄妍哽咽地说出了一句话。“让我拉……一下……一下就好。”
因为这个时候的她真的需要一个依靠,让她能慢慢接受一些她根本不想接受的事。
宋知剑一直觉得自己应该是天性凉薄,注定一辈子冰冷无情,但眼前脆弱的她却让他人生第一次知道什么叫心疼。
他伸出了手,轻轻将她拥入怀中,却不敢太用力,现在的她太过纤细,太过荏弱,好像只消轻轻一握就能将她捏碎了。
他没有出言安慰她,只是让她哭着,发泄情绪,直到她哭得累了,眼泪止住,发现自己居然毫无顾忌地瘫在他怀里,不由尴尬地轻挣开他,坐直了身子。
他轻轻说道,“你可能的身分……若是曝露出来,只怕后果会很惨。”
“我知道。”她黯然说道。
“可是……”看看她红肿的眼,他蓦地摇摇头。“可是现在都还没曝露,你就哭得这么丑,那不是更惨。”
甄妍没想到在这个骨眼他竟这样打趣她,冷不防的就被他逗笑了。
宋知剑见她好受了些,也收起玩笑的情绪,郑重地道,“你放心吧,无论如何都有我呢!”
“你不在意我的身分很有可能……”甄妍欲言又止。
如果这猜想是真的,那她可是比罪民之女还严重多了,藏匿她的下场可能会被陛下砍掉脑袋。
“不是还没证实吗?而且只有我们两个人知道。”宋知剑不以为意的说。
“与父亲通信的那个人也知道。”甄妍提醒着他。
宋知剑却淡淡地笑了。“那就让他以后都不知道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