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他竟失态了。
离开议事大殿,慕容天竞面色阴沉,不发一语,步伐多了些许的急促,令跟在一旁的侍卫邵子宇忍不住偷觑了几眼。
这阵子皇帝的失态,看得最真切的就是邵子宇,每当皇帝去过一回齐心院,便会失常几日,于是他也就知道了齐心院住着一个令皇帝心烦意乱的人儿。
“皇上,咱们要摆驾齐心院吗?”邵子宇小心翼翼的问。
听到“齐心院”三个字,心头的烦闷更加深,慕容天竞停下脚步,片刻后才道:“去太上皇那儿吧。”
自从慕容浚退位后,他已不再过问朝政,将国事全权交由慕容天竞打理,转而虔心向佛。
“儿子给父皇请安。”一踏入宁寿宫,就见到那抹熟悉的身影背对着自己,他缓缓向前,在那人的身后轻声道。
只见那身影一怔,搁下手中的佛珠,转身面对许久不见的儿子,略显苍老的嘴角勾起一抹笑,“起来吧。今儿个怎么有时间来了?”
“儿子是想已经许多日未见到父皇,所以今日就拨空前来了。”慕容天竞走在他后面,跟着他一起入座。
“明日就是阅兵大典,朝中想必也有很多事情要忙,若没空来就别来了。”虽然他不再过问朝政,但这等大事还是会传到他耳里。
“儿子自有分寸。”
“过些时日,等祭祖结束后,寡人要出宫。”
慕容天竞微愣,瞬间已明白父皇的打算。
这么多年过去,鲜少听到父皇提起娘亲,即使过去鸢儿姊姊曾对他提起过父皇与娘亲之事,但他从未问过父皇,以为对父皇来说,娘亲只是他众多妃子之一。
轻吐息,彷佛扛了大半辈子的重担就这么烟消云散,慕容浚望着案桌上的佛像,眸光幽远。
“历经这么多的风风雨雨,寡人终于可以安心歇下了。如今国家在你的治理下,国力日益强盛,百姓安居乐业,没什么可以再让寡人牵挂了……”终于,他可以无牵无挂的与余妃相守了。
“父皇不再等儿子一些时日吗?”
再给他一些时日,那么他慕容天竞就会是这块辽阔的土地中,唯一的帝王。
“不了,寡人相信你有这能耐。”这孩子无论胆识、心思都比他这个做父亲的还要强,无须他再花费心神来看着他一步步往上爬。
慕容天竞没再开口,只觉一股安定心神的力量逐渐剥离他的骨血,令他感到莫名的不安。
“你想去见见你娘吗?”想来这孩子打从回宫后,为了怕有心人再去惊扰余妃的生活,也已经十多年未曾见到他的娘亲了,想必他也很想念吧。
慕容天竞怔了怔,敛下眼眸,“儿子还有朝政得处理,就不去了。”
十多年未见,那种纯粹的思念已经被埋入心底深处,这些年来,他的心思在这座皇宫中已被磨得不再单纯,以至于他对见娘亲这件事感到有一丝丝的抗拒。
数不清多少个季节过去,在这诡谲多变的皇宫中,父皇的存在犹如一道屏障使他得以安心,或许他不会像其他皇子、公主那样对父皇撒娇,但是他懂得父皇为他所做的一切。
在他入宫前,父皇在位二十多年未曾立过太子,然而在他被接回宫里后,父皇力排众议立他为储君,朝野升起的反弹声浪极大,甚至后宫那些嫔妃、皇子亦不满父皇的做法,然而一国之尊的决定任谁也无法推翻,于是他就这么顺理成章的登上太子之位。
即使当年几位皇兄对皇位仍不放弃而引发许多纷争,夺嫡过程中甚至数度让身为太子的他陷入危机,逼得他不得不出手自保,后来父皇知道他为了自保做了些什么,却也是默不作声,变相默许了他。
十六岁那年,他登上权势最高的位置,更懂得牢牢握住手中的一切,因为他清楚知道自己要的不仅仅是父皇给予的这些而已。
“是吗?那真是太可惜了。”慕容浚惋惜的说,轻之又轻的叹息跟着逸出喉头。
多少能理解这孩子为何会有退却的心态,但慕容浚也不逼他,因为没有谁身处在这座金碧辉煌的皇宫还能保有一颗纯真的心,而且他也懂得这孩子的心有多大。
只希望,在他离开皇宫后,这孩子想为江山社稷谋得一位好皇帝的初心,仍旧如当初那般不变。
陵南国人才济济,武将辈出,所领军队亦战功赫赫,其中以海天麒领军的麒麟军、风俊伟的赤风军,和南宫淮恕的南焰军最为骁勇善战。
三年一度的阅兵大典,除了定期校阅军队训练成果,考察战斗力,更有彰显国力,增强军心凝聚力,震慑朝野内外竖立君威的意义。此番阅兵大典,更刻意邀请各国使节前来观礼。
位于京城郊外的峰山下,陵南国的黑黄旗帜飘扬着,军旗猎猎,十万大军一眼望去看不到尽头,十分壮观。
身穿深色战袍的慕容天竞坐在战马上,俊挺的脸庞没有任何情绪显露,随着烈日逐渐升起,士兵们鼓噪的音量越来越大。
“皇上,时辰已到。”
慕容天竞接过递来的弓箭,双腿一夹马月复,战马嘶鸣一声奔驰而出,只见那一身戎装的皇帝,在马蹄行进中拉弓、瞄准、射出,连续七发命中靶子红心,英挺的脸庞上勾起满意的笑容,紧接着是响彻云霄的号角声高扬,以及士兵们的吆喝声,宣告阅兵大典正式展开。
慕容天竞高超的箭法,就连在一旁观看的凤袁禹也忍不住眼睛一亮,但这敬佩的情绪只有短瞬闪过,一想起自己是被他逼迫而来的,星眸忍不住啊现压抑的怒意。
高大威风的战马,踏着稳健的步伐朝她而来,他脸上的笑痕依旧不减,下了马,他越过她上了阅兵台落坐,那双始终没有温度的眼眸,直教她模不清他真正的思绪。
声势浩大的军演项目一个接一个演出,阅兵台上的慕容天竞随着精彩的演出或是鼓掌叫好、或是露出满意的神色,而随着文武百官落坐的凤袁禹亦被大军的演出震慑住。无论是兵射、骑射,士兵们都展露出训练有素的身手,也暗暗佩服陵南国严谨的军事训练。
几番精彩的节目演出后,烈日渐沉,负责膳食的伙食兵在灶房忙进忙出,准备着今晚营火所需的食材。随着今日的节目落幕,各国使节及文武百官都暂时回到营账内休憩。
一群陵南国的武将则在草原上比试赛马。
“海将军,这匹『黑风』可是我的心肝宝贝,你可别弄伤牠了!”风俊伟望着海天麒跳上自个儿的爱驹黑风,伸长了双掌,担忧心疼又不舍的叮嘱着。
海天麒看他一副忧心忡忡的模样,忍俊不住,伸手拍了拍胯下的黑风,刻意地说:“黑风,你家主子把你赌输了,现在你的主人可是我,咱们去溜溜可好?”
黑风发出嘶鸣声,马尾甩了甩,两颗又黑又亮的眼眼看了眼因为打赌输了,只好把牠借给海天麒骑乘一天的主人,马蹄踢踏几步,像是鄙视主人竟拿牠当赌注,头也不回的奔驰而去。
“欸欸欸—别弄伤我的黑风啊!”被丢下的风俊伟在后头像个老妈子似的还在喊。
一旁几名武将则被他们逗趣的一幕给弄得纷纷笑倒。
凤袁禹在一旁安静的看着他们互动,脸上有着欣羡的神色,还有一丝落寞。
她想起过去几年和那帮军中兄弟在战场上出生入死的日子。
当时的她,也和那帮弟兄这样打打闹闹,聊着战事,喝着烈酒,畅谈抱负,一切,都只为了梁国。
可如今,只剩下她孤身一人。
一把拿起酒坛,仰首畅饮,温醇的酒香沁入鼻息,却挡不住万缕思念,身处在这个地方,教她无所适从,却无法摆月兑。
不知何时,慕容天竞在她身旁与她一同席地而坐。
“接受朕的提议,他们也会是你的弟兄。”似是知道她触景伤情,他嗓音低沉的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