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月钧一如往常的跟着母亲去向祖母请安,与母亲用完早膳后,再与母亲研究讨论薛家龙凤胎的药方,两人如火如荼的议论着,一连数日,母女俩才对调养方法有了共识及心得,接着,柳氏便派人送上拜帖,三日后将前往薛府拜访。
翌日,则是杜月钧该去药铺当坐堂大夫的日子。
这桩差事在这半年多来已成为常态,但杜月钧行事低调,再加上总是女扮男装,一些与宁安侯府有来往的人家也不知侯府的三房闺女在外坐堂行医。
其实,大庆皇朝民风开放,女子在外行走也是寻常,就逹大户闺秀也不时戴着帷帽遮脸,只要有丫鬟小厮随侍即可,何况,她只是待在药铺把脉行,广结善缘。
杜淞夫妻都不想拘着她,柳氏更想让她多添点实务看病的经历,毕竟医书是死的,背得滚瓜烂熟也无用,而女儿在医学的领悟力非比寻常,她得给她更多的自由才不辜负她如此的天赋。
但母女到老夫人跟前请安后,老夫人一听到杜月钧要外出,神情就有些复杂。
大房两个姨娘为着女儿的婚事都闹得凶,就是想借着杜月钧治病之恩与薛飒有来往,但她老太婆不肯松口,还以杜月钧乖乖待在家多日,要几个丫头们好好跟她学学,如今,她却要处出……
“祖母,儿孙自有儿孙福,孙女去坐堂也算为你还福加寿,哪里不好?”杜月钧并不知道老人家心中所思,以为她不想让自己去。
严氏半开玩笑的瞪她一眼,再看着柳氏道:“你看小五大病一场后,脸皮倒是愈来愈厚了。”
“我不依,祖母,我这肉肉的脸颊一直消不掉,母亲还拼命熬补汤给孙女喝,我顺从母亲的意思是为了尽孝,添了这么多肉我也很无奈,谁知竟让祖母说我脸皮厚!”
杜月钧故意不满抗议,让严氏忍不住笑了,再看着窝到怀里撒泼的姑娘,她都忍不住有些恍惚,曾经因怕其争强好胜的性格会为家里带来灾难,好在,她变了,变化真大,那一场让人心惊胆战的落水意外,反而让她在一视同仁的孙女们中捡到一个与她意外走得近的宝贝。
杜月钧撒娇也是见好就收,又说了几句甜腻奉承的话,便带着银心先行离开。
“坐堂的事也得再想想,你说小五天分高,日后医术传开,对她也不知是好是坏?还是趁这些时日早早定下人家。”严氏对着柳氏说。
杜家算是百年大族,世代男子任官的不少,女子也多是贤良淑德之辈,但到这一代却有些辛苦,靠的都是前人名声的余荫。
柳氏沉默一会儿,才开口,“母亲可还记得小五死里逃生后,告知我们她所作的梦?”她的声音有些沙哑,“她说她会成为一个奇葩,可能与世人眼中知书达礼的大家闺秀不同……”
严氏静默不语了,小五那一场大病后,沉寂寡言好一段日子,直到赫仁堂的少东家过来亲手医治,许是年龄近了些,两人有了话聊,小五也开始重拾习医,个性变得活泼直率,甚至开口要求到与柳家是世交的长药铺当坐堂大大,她说在那一场伸手不见五指的梦境中,有一个飘渺的声音向她再三叮咛,她得多行医结善缘,不然,还有一大劫,恐怕逃不过,她还会惨死。
“母亲,姑且不论小五的梦是真是假,她如今做的都是善事,也比以前更懂事贴心,柳家从医百年,若有肤浅者因行医而认为小五卑贱不愿结亲,媳妇也愿意养女儿一辈子的。”柳氏只有一个闺女,此生无法再生育,在女儿奄奄一息时,她恨不得能替她死去,所以,只要不违背大义之事,她都愿意支持。
严氏也是一个母亲,怎会不懂若孩子的命都没有了,名声又算什么?
“真的好好吃喔。”朗朗晴空下,银心抚着撑饱的肚子,笑看着走在身边的主子。
“你嘴馋吃那么多,小心肚疼。”杜月钧半认真半开玩笑的瞪了这丫头一眼,但这一眼却又瞟到某个人,她连忙收回眼,示意银心再走快点。
银心不明白,顺着目光瞄过去,眼睛倏地瞪大,不会吧,这一天是主子每五日就去长药铺坐堂的日子,主仆俩不过贪点口月复之欲,先到临善街的客栈尝点肉味,弥补三日食素斋的胃,该不会因此就招惹到一个泼天混混吧?
主仆一出客栈大门就加快步伐,但某人也快步接近了。
“小鲍子去哪儿?哥哥陪你啊!”一个油腔滑调的声音陡地在两人身边响起。
此时,杜月钧是少年打扮,一身月白长衫,连银心也是一身小厮打扮。
廖柏达看着这粉妆玉琢的小人儿,虽然一身少年扮相,但怎么看都是个女女圭女圭,尤其那软萌的脸蛋,褪去这婴儿肥,不知是何等的绝色?
杜月钧认得这有着一双眯眯眼、身体又圆滚滚的家伙,他是工部右侍郎府三房嫡出的纨裤子弟,年已二十,吃喝玩乐无所不包,有个姊姊在宫中为嫔,与被称为京城一霸的工部尚书长孙李庆走得相当近,说是李庆的走狗也不为过。
她没理会,反正长药铺就在前方,她与银心抿着唇往药铺走,他竟也一路纠缠,直到两人进到药堂知道她是名大夫,竟笑得前俯后仰,“好,本爷最近身子欠安,你替我把把脉。”
长药铺内的老大夫及其他两名大夫、掌柜、伙计、病患等等都知道廖柏达的身分,不由得蹙眉替她担心起来。
蒋老大夫与杜月钧的外祖父是旧识,本想挺身出面打圆场,但杜月钧朝他摇摇手,一副气定神困的在她看诊的桌子坐下,示意廖柏达坐下,将手放在脉枕上,她随即伸手为他把脉。
此刻,空气中散发着淡淡药香味的药铺是静悄悄的,每个人都看着她。
杜月钧那双灵动的眼眸相当引人注目,但此刻却是沉静如一池湖水。
就连廖柏达都被她这神态弄得怔愣住,有些无措。
白发苍苍的蒋老大夫亦忧心的看着杜月钧,她年纪虽小,医术却不输这里其他的坐堂大夫,扮男装看诊是为方便,怎么会惹来这不着调的纨裤?
半晌,杜月钧开口,“公子问题不大,我亲自帮你调配汤药,现场喝才见效,绝对药到病除。”
她信心十足的起身,还亲自走到抓药的药柜,连开几个抽屉,拿岀药材捣成粉,要了热开水,以汤匙搅了搅,再加些温水就端到他的面前。
“老子什么病?这碗又是啥玩意儿?”他皱着眉头,低头看这碗乌漆抹黑的汤药,再抬头看她。
“堂堂男子汉不会连喝药的胆量都没有吧?”她挑眉反问。
他蹙眉,接过那碗汤药,见屋里的人都看着自己,他不喝岂不是没面子?
他将碗拿近,试着张嘴要喝一口,没想到她突然伸手碰碗将药水全往他嘴里灌,“咳……呸……咳咳……”
杜月钧动作太快,灌药动作更是一气呵成,廖柏达身后的两名小厨根本来不及反应,他不仅又呛又咳,还吞下半碗多的汤药,“苦死了!懊死!懊死!”
她嘴角微扬,她去抓药时看似拿了几味药材,但真正放入药钵的只有黄连。
廖柏达气呼呼的命令小厮拿水来,拼命灌了一壶,还是满嘴苦味,摔了壶怒道:“老子全身上下健康得很,能有什么病要你治?”
“口臭啊,黄连降火。”她说得无辜。
“噗哧!”有人忍俊不住的笑出声来。
廖柏达脸色铁青,挥拳就想揍眼前这张美丽软萌的脸庞,没想到,她不仅没有闪避,还突然站起身来,面色一冷,“你要打人?你来看病我给药吃,还错了?”
上一世,她了解到一件事,一味退缩只会让欺负你的人得寸进尺,再者,即使被莫云姝狠狠的算计一把,她仍在汲汲营营中爬上高位,成了四妃之一,懂得一些手段,自有居上位者的威势,像廖柏达这样的跳梁小丑她怎会放在眼底?
廖柏达眨眨眼,怎么回事?这丫头浑身竟然有一股很强的压迫感袭来?
蒋老大夫也曾在太医院任职,原本告老还乡,却因收了几个门生而留在京城,大多时只让门生轮流在药铺看诊,自己在后院授课,偶尔替一些官家看病,也是杜月钧来坐堂的日子他才会出来看看,没想到就遇上唐烦事。
“廖公子,还请你看在老夫跟你爹的一点交情上,这事就算了,如何?”
见年迈的蒋老大夫也得小心翼翼的跟廖柏达说话,在场的其他人都很生气,但他们不敢表现在明面上,这小子跋扈嚣张,早已让人不满,大家敢怒不敢言,还不是因他跟京城一霸走得极近。
“柏达,我听说你进了药铺,怎么气得脸红脖子粗的?”一个更张的声音陡然响起。
众人齐齐看向门口,就见一名高壮的年轻男子在两名高大黑衣人的随侍下走进来,一张还算俊逸的脸庞上,一双桃花眼透着邪意,嘴角微勾。
李庆!众人脸色丕变,有些病患连病也不看了赶紧离开,蒋老大夫也倒抽口凉气,以眼神频频示意要杜月钧赶紧先走。
但走了又如何?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难道因为一个混世魔王,她日后都不要来坐堂或出门了?
终究是天子脚下,想来李庆也不能太过分……她眼睛骨碌碌一转,对着一直贴着她不动的银心交代一些话,银心也知道事情紧急,连忙跑出去。
廖柏达能在京城无法无天,就是因为李庆,此时一见靠山来了,他哼哼得意的瞠视杜月钧一眼,再将小泵娘伪装成大夫给他喝了半碗苦死人不偿命的汤药之事恨恨说出,就是要李庆替自己出气,找回场子。
李庆上下打量杜月钧,这一看就是个姑娘,唇红齿白,肤若凝脂,虽然年纪还小,但已经可以看出再长开些,绝对是个大美人。
“听来你是个很厉害的大夫嘛,药到病除?那好,快给本少爷把把脉。”他脸上的笑容更深了。
药铺里,蒋老大夫等人都极不安,面对这个找碴闹事的京城小霸王,敢怒不敢言。
“我可以看,但不管我开的是何药方,你都不得有怨,这样你敢吗?”杜月钧可是把丑话说在先。
“当然,我李庆是谁?”哼,他就不信她有胆子敢整他。
呋,头脑也是不好使的!杜月钧心中冷哼,示意李庆坐下。
李庆将胳臂伸在脉枕上,见她白玉葱管似的手指按在自己的手腕处。
她很认真的把脉,他则嘻皮笑脸,口中说着浑话,“小鲍子喜欢看病啊,哥哥帮你开家医馆,医死了还是医残了、伤了,哥哥都帮你罩着,如何?”
没想到,软萌包子表情严肃,还以惊惧忧心的同情眼光看着他,末了,长叹一声,他蹙眉问她怎么了,她也不说,只是再次把脉,几度想开口,同情悲伤的眼神看来,他又不自觉的闭口。
几次下来,他本是不耐烦,却也不免忐忑起来,“到底是如何?你说话啊!”
杜月钧的目光趁着把脉时不时的掠向门口,几次下来,总算看到去而复返的银心,见她向自己点个头,神情立即一变,轻咳两声的看着已无耐心的李庆,“李爷你呢,邪火攻心,这把火还蔓延至四肢百骸,五脏六腑皆受损——”
“李兄少听这丫头胡说,她一定又想耍什么花招了。”廖柏达打断她的话,只觉得自己嘴巴还是苦的。
李庆只是瞥他一眼,目光再看着眼前天真美丽的小鲍子,脑中忍不住想象着她被自己压在身下、娇软求饶的动情样,邪魅的说:“好好说话,哥哥这么健康,你这漂亮丫头可别诳哥哥。”
被识破女儿身,她也不在乎,仅纯真一笑,“一定不诳!李爷你看似有眼却无眼,看似有心却无心,看似有耳却无耳,看似有口却无口。”
“什么意思?”他一脸困惑。
“你所有的这些——”她边指着眼耳心:“只是装饰用的,全是废物。”
“噗噗噗……”
“哈哈哈……”
一些来不及憋住的噗哧笑声响起,药铺里的人这才发现不知何时门口也围了不少观看的人,而笑声大都来自那里,只是当李庆发狠的目光瞧过去时,一个个又孬了,闭嘴不敢露牙。
但李庆还是觉得被当众取笑了,他火冒三丈的起身,怒指着杜月钧,“你这该死的臭丫头!看我饶不饶得了你。”
“说了不会怨,我才愿意把脉的,当然,我没想到公子会毫不犹豫的点头了,可见,脑子同样荒废太久。”她不怕死的又说。
门口又传来倒抽凉气及噗哧笑声,李庆脸面全无,气得咬牙,“砰”地一声,猛拍桌子,“来人,把这丫头给我绑回尚书府——”
“上火了,该给药了。”杜月钧早就看好另一边有个老爷爷正赤脚在泡药水,她两三步过去,端起木盆就往他身上泼去,“哗啦”声响起,猝不及防的李庆顿时成了落汤鸡不说,一些草药还落在他头上、脸上及身上,滴滴答答落下,他看来狼狈不堪。
四周顿时静寂下来,每个人都惊恐的看着杜月钧,她、她怎么敢?李庆在京城横行霸道,靠山恁硬,谁敢动他?
“你、死、定、了!”李庆从齿缝间字字迸出话来,随将腰上那条软鞭抽起,“咻”地一声,长鞭如蛇径自往她身上鞭打过去。
下一秒,尖叫及惊叫声陡起,就在众人眼睁睁的看着鞭甩向她时,那条软鞭不知怎么了,硬生生的被什么打开,竟然转了方向,反而甩向执鞭的李庆而去,若不是他及时丢了软鞭,这一鞭肯定甩向他的脸。
“是谁?”他怒声大吼。
门口的人潮不知何时退开了,薛飒走进来,他一身玄色暗绣团云对襟长袍,高大挺拔的身材已够迷人,那悛美的五官更是夺目,星眸透着冷意,还真让人不敢直视,不,除了杜月钧之外,她正笑眼眯眯的看着他。
他看着少年扮相的她,粉妆玉琢,俊俏中不失可爱,愿意让她治病的,若非已见证过她的医术,否则应该没有人愿意给她把脉。
“大人来得真巧,也是老天爷开眼,不然,我做善事为这纨裤子弟看诊,却落得要被绑回府的待遇,这日后谁愿意行善呢?”杜月钧的声音软糯甜美,再加上那张娇女敕的脸蛋,让人看了都心软。
薛飒高大英挺,气势非凡,他一出现,原本挤在门口看热闹的老百姓都下意识的纷纷让路,因而他的目光毫无阻碍的与她对上,他也清楚,她是看到他才有胆量端起那盆泡脚药水泼向李庆,这会儿又装模作样一副感谢老天爷的模样。
两人四目相对,杜月钧也看出他眼里的轻视,但利用他又如何?啧,他还欠她恩情呢!
思绪间,一个含笑的戏谑声陡起,“嗯,五姑娘真是言之有理。”
她一愣,往旁一瞧,原来薛飒身旁还站着另一人,他这一笑,如春拂过百花,恁得抢眼。
观看的老百姓已经有人低声喊出来,“是潘大少。”
杜月钧也想起他是谁了,这潘竣安也是京中一号风流人物,一颦一笑都能让大小年纪的女人面红耳赤,自诩魅力非凡,也乐此不疲。
听说,他也是薛飒硕果仅存的知交,父亲为太仆寺卿,亦是重臣,他也是家中最受疼宠的嫡长少爷,但重生一回,她很清楚薛飒与当今皇上更是情同手足,交情并非一般,与外传传言大相径庭。
李庆是见过薛飒跟潘竣安的,当下也知道不能对杜月钧如何,他咬咬牙,甩袖要走,她竟然出声喊住他——
“等等,诊金跟药钱还没给呢,还有你也是。”她不忘指向他身后的走狗廖柏达。
药钱?泡脚的药兜头淋下还敢跟他要钱?李庆气得想骂人。
廖柏达也是,他被灌了半碗黄连啊!
“要钱可以,到尚书府拿,你亲自去拿。”李庆扬眉,邪笑的看着她说。
那她还能毫发无伤的走出尚书府吗?她没好气的撇撇嘴,“你那双藏着歪心思的眼睛真要治啊,每个人都能看出你脑袋里装满脏污粪土,臭。”
“你!”他气得语塞,差点没吐血。
廖柏达这狗腿子正要开口帮腔,杜月钧马上站到薛飒身边,得意洋洋的提醒,“想清楚再开口哦。”
廖柏达眼一瞪,哪敢再开口,已气得要得内伤。
杜月钧眨着一双清澈明眸,娇俏的抬头看着薛飒,“可以请大人的人帮我拿诊金吗?若李公子跟廖公子没钱付,就拿他们腰间那块玉佩抵债吧,我拿去当铺当了,你们自己再去赎回。”
薛飒低头看她,原来这小财迷早就挑好诊金了。他看向一旁站立的随从,朝他们点头,两人立即走上前,李庆与廖柏达互看一眼,便知不付银子也不成了,他们气闷的从怀里丢出钱,两个随从接过,走到杜月钧面前,见她笑咪咪的收起钱,还以手掂掂秤秤重,一脸满足。
薛飒黑眸迅速闪过一抹笑意,但无人察觉,看着李庆的眼神仍然冷飕飕的,“若是小五出任何事,皇上那里,我不介意将今日之事说道说道。”
薛飒威胁他?堂堂相爷为什么要为臭丫头出头?李庆双手握拳,气得全身发抖。
“她于我有恩,你找她麻烦,我不会客气。”薛飒直言。
她于相爷有恩?众人目光错愕,齐齐看向娇憨软萌的小泵娘。
李庆也一样惊讶万分,不过,纵然他是个天不怕地不怕的混世魔王,此刻也感到毛骨悚然,薛飒明明长得俊雅非凡,一双狭长凤眼里却带着慑人杀气,他被震慑到冷汗直冒,虽不愿示弱,更觉得憋屈,但薛飒在此,他又能怎样?
心口一腔怒火只能往肚里憋,只能安慰自己君子报仇,三年不晚,随即怒气冲冲的与廖柏达吆喝一干下人离开。
至此,杜月钧才缓缓的呼出口气,再拍拍胸口,崇拜非常的看向薛飒,他这样一站,再说些冷冰冰的话,连京城一霸都承受不了,一个念头陡地一闪而过——
唉呀,有这样的人可以依靠还真不错,要不要考虑跟他结拜成义兄妹?
两个纨裤离开后,长药铺恢复日常,看病的看病,抓药的抓药,八卦的不忘八卦,扒着扒着就有长舌公、长舌婆也不知从哪儿听来的云佛寺八卦,说书般的叨叨说起来。
薛飒、潘竣安、杜月钧、银心及丫鬟小厮则由蒋老大夫引领着转往药铺后院。
薛飒有些话想私下跟杜月钧说,潘竣安很识相,跟着蒋老大夫到他的屋里喝茶。
后院一个雅间里,银心及薛飒的两名随从都守在门外,屋内,杜月钧正为薛飒倒茶,再坐回椅子,径自喝起来。
他看她在这屋里很自在,显见是常过来的,在一行人往这里走时,蒋老大夫对她更是赞不绝口。
他直视着她,没想到她竟在这里当坐堂大夫,她的确非比寻常!
“大人再看下去,我的脸上也不会长出花儿来。”杜月钧双眸亮晶晶的说着揶揄的话。
“我在看你胆子怎能那么大,泡脚的药水就往李庆身上泼,不怕惹火上身?”他语气平淡。
她放下茶杯,“他来求医,肝火旺,我给方子,让他冷静还没理了?”
“也是,有理走遍天下,但遇上个浑不吝又有背景的纨裤,你仍该担心。”
她笑咪咪的点点头,“我是担心啊,所以,我先让银心去找大人求救。”
“原来是狐假虎威。”他嘴角微勾,被她如此信任,他心里竟然有一丝说不出的愉悦。
她也不否认,“反正他和廖柏达就是个废物,除了花银子,做过什么正事?银子也不是自己挣的,不过是白长一身肉的废物,还敢恃强凌弱,我是真的看不起这些人,谁要他们来惹我了。”
“你这么有把握我一定会过来?”他再问。
“没把握,但我知道让银心去找薛府总管,说我已经研究出一道药方可以治疗大人的儿女,但有人来找碴,不知会不会被他弄伤或弄残了,依大人对儿女的重视程度,一定会飞快赶到,我就赌一把,此时已是下朝时间,机会总是大一点。”她笑咪咪的说,当然,没说的是,若银心没找到他,她对付李庆的方式就不会那么简单粗暴了。
“你的人只找到穆总管,你又怎么有把握穆总管一定会在最短的时间联系到我?”他眼中带着审视及探究,让他看来有些危险。
糟糕,重生一回,总是有些事比他人清楚,比如知道他要替皇上办些私密事,身边有好多武功高强的暗卫。
她会知道这事也是在深宫中,某一日,她费尽心思想与皇上来个巧遇,无意中听闻的秘密,她还知道穆总管就是其中暗卫之首。
“我就赌啊,大人可是一人之下的相爷,这样的位置要忙的事很多,三头六臂也不够,穆总管一定有什么我想不到的方式可以联系到你。”她只能说得天真。
他不得不承认,自己小看了她,“你胆子不小。”
她暗暗松口气,“一定要的,我既然从医,胆子就得练练。对了,我可不可以跟大人预支诊金?”她倾身靠向桌子,笑容甜甜的问。
“诊金?”他蹙眉。
“我上回在云佛寺与崔大夫详细讨论过子静跟子昱的病情,回来这些天也跟我娘好好研究,已有个方向,我跟我娘明日就要去大人府上,”她边说边打量他的神情,那双眼眸恁地灵活,“大人不知?帖子昨日已送到贵府了。”
“我这两日不在府内。”
所以他不知情?她看进他冷峻的眼,笑得眼弯弯,“无妨,现在大人知道了。”
她奸笑得就像只狡诈的小狐狸。他抿唇,“多少钱?”
她眼睛倏地更亮了,“这回不要钱,我要人。”见他挑眉,她用力点头,“对啊,能不能找个可以帮我的人,有功夫的,让那些纨裤以后不敢找我麻烦?”
“你会怕?”他说了都想笑。
“当然!生命的意义不在于时间长短而在于存在的价值,唯唯诺诺胆小的过一生也是种方式,但我宁愿选择在无愧于心、无违背大义下,率性无畏的活着,哪能因那些纨裤坏我的快意人生?”她说得理直气壮,但突然想起前世,一抹沉痛倏忽的闪过黑白分明的双眸。
他黑眸半眯,似在探究她这话真假,也及时逮到那不符合她年龄的沉痛情绪,但当他仔细再看时,她的眼神又充满灵活慧黠。
“好,我找人给你。”
“谢谢,我一定不会让大人失望的。”她拍拍胸脯笑道。
两人说到这里,外头响起不耐的敲门声,接着是潘竣安的声音响起,“还不走?还有美人等我们呢。”
见薛飒起身,她也跟着起身,嘀咕一声,“美人啊。”
他看她一眼,没说什么。美人其实只是石墨胡同的代称,他步出厢房,与臭着一张脸的潘竣安再走到药铺时,三人都一愣,怎么在他们说话的这会儿功夫,药铺里就来了这么多的美人儿呢?
另一名坐堂大夫有点头疼,一见到出现的三人,连忙走上前,苦笑解惑,“相爷跟潘大少在这里的事被传出去,这些姑娘就来了,也不是来看病的,说是要买补药,但药到手了又不肯走。”
杜月钧眨眨眼,这些姑娘不是普通姑娘,光看衣着气质,应该都是官家千金或豪绅之女,她先前也少在京城勋贵间交际,还真没瞧见一张熟面孔。
“这就是你们的美人?”她虽然压低声音,但口气实在很嫌弃。
“我们眼光哪有这么差。”潘竣安直接给她一记白眼,但突然又风流倜傥的笑了,“像你这样的还行。”
“嗯,你的眼光还不错。”她也回得自得。
薛飒瞟了好友一眼,再看笑得娇俏的丫头,俊脸微沉,也不理这一室突然涌聚的姑娘们,一个冷飕飕的眼神,两名守在一旁的随从立即礼貌但神情疏离的隔出一条路,让两个主子可以走出去。
但聚这里的姑娘对两人都有些想法,还有一些胆大的,想来个假摔一下,让薛飒或是潘竣安扶一把,要知道这青天白日的,男女一抱,碍于名节,就是不娶也不成了。
但,心里有想法的不少,有胆子去做的只有一个,于是,一个紫衣姑娘假装一个不小心的往薛飒身上摔去,没想到他及时闪避,脚步自若的越过门坎,紫衣姑娘却是重摔在地,倒下的地方刚好是岀入口,糗得连丫鬟来扶她她都想装晕不起,实在太丢人了。
“好狗不挡路。”潘浚安被晾那么久,心情已经够差了,话便冲口而出。
“潘大少有没有半点怜香惜玉的心?一个如花似玉的美人,竟然被你说成狗?”杜月钧不悦的瞟他一眼,再示意银心过去帮忙搀扶一下。
“姑娘家娇贵,这一摔可能疼得起不了身,何不让她多躺一会儿。”语毕,薛飒冷冷的举步绕过紫衣姑娘而行。
杜月钧呆了,其他人也愣了,接着,要离开的人,竟一个个都依样画葫芦的绕过那紫衣姑娘而行。
杜月钧第一个憋不住迸出笑意,还说着“对不起”,但接着也不知是谁笑出来的,笑声便一发不可收拾,众人哄堂大笑。
一名丫鬟臊着脸将痛哭出声的紫衣姑娘扶起,两人狼狈踉跄的离开,其他姑娘们也脸色各异的跟着离开。
“奇也,怪也,怎么最近思春的姑娘多起来了。”马车内,潘竣安抚着下颚,一脸困惑的看着坐在对而的薛飒。
薛飒像是想到什么,眉头蹙拢起来。
三月天,皇宫内苑春意无限,一名宫女快步但无声的走在寂静回廊上,在进到雕梁画栋的楼阁后,守门的两名貌美宫女连忙上前行礼,该名宫女微点头,一路畅行无阻的进到烧着地龙的二楼。
暖烘烘的精致楼阁内,临窗的贵妃榻上,躺着一名穿着粉红中衣的美丽女子,由于中衣只是轻掩,露出粉白肚兜,她的脖颈及胸前白皙肌肤上有着红红的点点吻痕,显示着她昨晚侍寝的欢爱痕迹。
“娘娘万安,事情照着娘娘的指示,都在掌控中。”年约三十的宫女低头禀报。
“很好,那老太婆打的算盘是不错,但存了私心,只透露给相好的杜家,还是本宫待人公平些。”莫云姝清脆的嗓音响起,她年已三十,但保养得宜,一张脸更如天真无邪的一、二十岁少女,引得皇上盛宠不衰。
哼,太后私下向杜家透露选秀的消息,让杜家其他不参加选秀的姑娘得以先择亲事,她倒做了大好人,她跟老太婆是死对头,怎能不做点什么。
她也将消息扔了出去,待数月后,选秀消息公告天下,一些有心思没心思的人家早早都有行动了,就往例而言,她有把握绝对能少些美人儿进来跟她争宠,毕竟皇上并不贪色,新人进宫,独守空闺的占多数。
宫女恭敬低头,心中暗想,别人不知,云贵妃外表纯稚天真,却是个心狠手辣的蛇蝎美人,这皇朝后宫因她不知添了多少冤魂。
与此同时,离后宫不远的金銮殿上,文武百官低着头,空气中有着紧绷气息。
年轻皇上湛楠辰抿唇看着下方的薛飒,“听来相爷对朕的决策极不满?”
“臣不敢,皇上决断,臣当顺从,然——”
“然?”湛楠辰语气极淡。
“纵使微臣尽心竭力,恐也无法达成皇上要求,微臣斗胆,请皇上另觅贤臣执行此事。”薛飒拱手道。
闻言,官员们微微抬头,飞快交换目光,有的不以为然,也有佩服的,其中赞叹的多数。
但他们也好奇薛飒到底有几个胆子?当然,他的出色无庸置疑,不到二十岁便三元及第,由翰林学士到拜相,为此,原为重臣的薛父引退,薛飒也不负父亲期待,敢言上谏,评审皇上决断,说他是朝中第一谏臣,无人能反驳。
湛楠辰抿着唇,黑眸微眯的看着他,最后还是依其所奏,另派高官下了江南,接着,再拿起另一个折子,却是都察院的御史弹劾尚书府公子李庆的事。
一个言官点名站出,“臣奏请皇上明察秋毫,京城一霸在京中横行,工部尚书如此放任孙子事,论大庆皇朝律例,李书是否该卸任官职,闭门反省?”
那奏折上详列的胡闹事端多是抢占民女、喝酒不给钱、打伤店家等等,但因事后都有奉上银两和解,成了小恶。
“皇上,臣的孙子的确不才,臣已严加管教也尽力赔偿,已取得受害者谅解,臣不明白秦大人为何还要穷追不舍?然,孙不教,臣之过,臣为了江山社稷与全民百姓福祉,废寝忘食,因而疏忽对孙儿管教,在外犯下胡涂事,臣惶恐,臣亦该请罪。”老尚书说得慷慨激昂,话里就是他没教好孙子,全是因为他在乎的全是国家大事。
另有官员也上前为李尚书说话,觉得过错应该要由李庆的父母全权承担,不该全怪罪李尚书一人。
接着,一个又一个言官上前禀报,湛楠辰抿紧薄唇,看着下方这些都察院的言官,他们自诩铁骨铮铮,说的都有理。
他的目光再落到沉默的薛飒身上,他本身就是个忠言逆耳的谏臣,按理,他与这些言官应该站在同一队,但他向来维持中立,与六部尚书就算交好也仅跟于国事交流,私下应酬,他一概不理。
御史们对薛飒也曾多次的口诛笔伐,但都不曾撼动他一分一毫。
他也明白,朝堂之事本就会引起立场不同的两方争吵不休。
李庆做的混事太多,在长药铺与杜月钧杠上又被薛飒摆平的事,朝堂上下多是人精,也都知情,但碍于他的身分,却聪明的不去挑起,毕竟与朝政相比,这只算是芝麻小事,李庆这厮更不值得他们浪费时间,最后湛楠辰要工部尚书好好拘着管束后便不再谈论此事。
但接下来薛飒为了增加国家财政收入所提的税制改革大事,言官及保守派倒吵成一团,与支持薛飒的派人针锋相对,朝堂上争执不断,简直比菜市场还要喧闹。
湛楠辰怒不可遏的吼了声,“都给朕闭嘴!”再眼神凌厉的瞪着薛飒,“退朝!薛相随朕来。”
“臣遵旨。”薛飒拱手行礼。
他是股肱之臣,皇上也不是不能容人,而两方势力的牵制磨擦也是为了大庆皇朝能更好,谁也不知这是年轻相爷在辅佐皇上时就已拟定的为官之道。
薛飒更是不负先帝所期待的国之栋梁,深谋远虑,纵观全局,才能辅佐皇上,而今的大庆皇朝国泰民安,一片欣欣向荣,不少富国良民的政策都是在两派争执中一步步达成共识的。
御书房里,并非如臣们担心的君臣对立,相反的,气氖还极佳。
湛楠辰与薛飒对坐,细谈税务之事,身后只有两名太监侍立。
湛楠辰儒雅俊逸,看着气宇非凡的宠臣,外人不知,两人不但是君臣也是同门师兄弟,更是情同手足的好友。
税务之事谈得差不多后,薛飒突然提及,“宫中选秀一事已是确定?”
“对,后宫女子不少,子嗣也够了,但显然朝中老臣与朕想法不同,不过,冷情的你竟会关注这件事。”湛楠辰的口吻不失惊讶,随即又转为调侃,“你有兴趣?”
薛飒黑眸微眯,更添几分寒意。
像是想到什么,湛楠辰突然笑了出来,“朕来猜猜,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选秀的事还有一段时日才要宣布,但消息已传出朝堂之外,有不少人将脑筋动到你身上?”
薛飒没有驳斥,显然是默认。
湛楠辰饶有兴味的看着他:“早娶晚娶也是娶,届时,礼部要求五品以上官员中有未嫁闺女的都得送上画像选秀,你就从里面勉为其难的选一个吧。”
能名列候选名单的皆是才貌双全的大家闺秀,皇帝竟要他勉为其难,这是在赞美还是挖苦他的择偶条件有多高?“臣谢皇上抬爱,臣无心此事。”
湛楠辰直接瞪他一眼,“你无心,你的一对子女也需要一个母亲。”
“那些秀女的年纪对臣而言太小。”薛飒说得云淡风轻。
“咳!”湛楠辰差点被自己口水呛到,忍不住狠狠瞪他一眼,“朕三十又二,你不过二十五,若不是知晓你的个性,我都要判你一个冒犯龙颜的大罪。”
“继母难为,两个孩子又需人细心照料,我不想耽误他人幸福。”薛飒语气极淡,暗示着家事话题结束。
之后君臣又再聊了些国事,薛飒旋即出宫,他记得今日是柳氏母女到薛府拜访的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