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月鈞一如往常的跟著母親去向祖母請安,與母親用完早膳後,再與母親研究討論薛家龍鳳胎的藥方,兩人如火如荼的議論著,一連數日,母女倆才對調養方法有了共識及心得,接著,柳氏便派人送上拜帖,三日後將前往薛府拜訪。
翌日,則是杜月鈞該去藥鋪當坐堂大夫的日子。
這樁差事在這半年多來已成為常態,但杜月鈞行事低調,再加上總是女扮男裝,一些與寧安侯府有來往的人家也不知侯府的三房閨女在外坐堂行醫。
其實,大慶皇朝民風開放,女子在外行走也是尋常,就大戶閨秀也不時戴著帷帽遮臉,只要有丫鬟小廝隨侍即可,何況,她只是待在藥鋪把脈行,廣結善緣。
杜淞夫妻都不想拘著她,柳氏更想讓她多添點實務看病的經歷,畢竟醫書是死的,背得滾瓜爛熟也無用,而女兒在醫學的領悟力非比尋常,她得給她更多的自由才不辜負她如此的天賦。
但母女到老夫人跟前請安後,老夫人一听到杜月鈞要外出,神情就有些復雜。
大房兩個姨娘為著女兒的婚事都鬧得凶,就是想借著杜月鈞治病之恩與薛颯有來往,但她老太婆不肯松口,還以杜月鈞乖乖待在家多日,要幾個丫頭們好好跟她學學,如今,她卻要處出……
「祖母,兒孫自有兒孫福,孫女去坐堂也算為你還福加壽,哪里不好?」杜月鈞並不知道老人家心中所思,以為她不想讓自己去。
嚴氏半開玩笑的瞪她一眼,再看著柳氏道︰「你看小五大病一場後,臉皮倒是愈來愈厚了。」
「我不依,祖母,我這肉肉的臉頰一直消不掉,母親還拼命熬補湯給孫女喝,我順從母親的意思是為了盡孝,添了這麼多肉我也很無奈,誰知竟讓祖母說我臉皮厚!」
杜月鈞故意不滿抗議,讓嚴氏忍不住笑了,再看著窩到懷里撒潑的姑娘,她都忍不住有些恍惚,曾經因怕其爭強好勝的性格會為家里帶來災難,好在,她變了,變化真大,那一場讓人心驚膽戰的落水意外,反而讓她在一視同仁的孫女們中撿到一個與她意外走得近的寶貝。
杜月鈞撒嬌也是見好就收,又說了幾句甜膩奉承的話,便帶著銀心先行離開。
「坐堂的事也得再想想,你說小五天分高,日後醫術傳開,對她也不知是好是壞?還是趁這些時日早早定下人家。」嚴氏對著柳氏說。
杜家算是百年大族,世代男子任官的不少,女子也多是賢良淑德之輩,但到這一代卻有些辛苦,靠的都是前人名聲的余蔭。
柳氏沉默一會兒,才開口,「母親可還記得小五死里逃生後,告知我們她所作的夢?」她的聲音有些沙啞,「她說她會成為一個奇葩,可能與世人眼中知書達禮的大家閨秀不同……」
嚴氏靜默不語了,小五那一場大病後,沉寂寡言好一段日子,直到赫仁堂的少東家過來親手醫治,許是年齡近了些,兩人有了話聊,小五也開始重拾習醫,個性變得活潑直率,甚至開口要求到與柳家是世交的長藥鋪當坐堂大大,她說在那一場伸手不見五指的夢境中,有一個飄渺的聲音向她再三叮嚀,她得多行醫結善緣,不然,還有一大劫,恐怕逃不過,她還會慘死。
「母親,姑且不論小五的夢是真是假,她如今做的都是善事,也比以前更懂事貼心,柳家從醫百年,若有膚淺者因行醫而認為小五卑賤不願結親,媳婦也願意養女兒一輩子的。」柳氏只有一個閨女,此生無法再生育,在女兒奄奄一息時,她恨不得能替她死去,所以,只要不違背大義之事,她都願意支持。
嚴氏也是一個母親,怎會不懂若孩子的命都沒有了,名聲又算什麼?
「真的好好吃喔。」朗朗晴空下,銀心撫著撐飽的肚子,笑看著走在身邊的主子。
「你嘴饞吃那麼多,小心肚疼。」杜月鈞半認真半開玩笑的瞪了這丫頭一眼,但這一眼卻又瞟到某個人,她連忙收回眼,示意銀心再走快點。
銀心不明白,順著目光瞄過去,眼楮倏地瞪大,不會吧,這一天是主子每五日就去長藥鋪坐堂的日子,主僕倆不過貪點口月復之欲,先到臨善街的客棧嘗點肉味,彌補三日食素齋的胃,該不會因此就招惹到一個潑天混混吧?
主僕一出客棧大門就加快步伐,但某人也快步接近了。
「小鮑子去哪兒?哥哥陪你啊!」一個油腔滑調的聲音陡地在兩人身邊響起。
此時,杜月鈞是少年打扮,一身月白長衫,連銀心也是一身小廝打扮。
廖柏達看著這粉妝玉琢的小人兒,雖然一身少年扮相,但怎麼看都是個女女圭女圭,尤其那軟萌的臉蛋,褪去這嬰兒肥,不知是何等的絕色?
杜月鈞認得這有著一雙眯眯眼、身體又圓滾滾的家伙,他是工部右侍郎府三房嫡出的紈褲子弟,年已二十,吃喝玩樂無所不包,有個姊姊在宮中為嬪,與被稱為京城一霸的工部尚書長孫李慶走得相當近,說是李慶的走狗也不為過。
她沒理會,反正長藥鋪就在前方,她與銀心抿著唇往藥鋪走,他竟也一路糾纏,直到兩人進到藥堂知道她是名大夫,竟笑得前俯後仰,「好,本爺最近身子欠安,你替我把把脈。」
長藥鋪內的老大夫及其他兩名大夫、掌櫃、伙計、病患等等都知道廖柏達的身分,不由得蹙眉替她擔心起來。
蔣老大夫與杜月鈞的外祖父是舊識,本想挺身出面打圓場,但杜月鈞朝他搖搖手,一副氣定神困的在她看診的桌子坐下,示意廖柏達坐下,將手放在脈枕上,她隨即伸手為他把脈。
此刻,空氣中散發著淡淡藥香味的藥鋪是靜悄悄的,每個人都看著她。
杜月鈞那雙靈動的眼眸相當引人注目,但此刻卻是沉靜如一池湖水。
就連廖柏達都被她這神態弄得怔愣住,有些無措。
白發蒼蒼的蔣老大夫亦憂心的看著杜月鈞,她年紀雖小,醫術卻不輸這里其他的坐堂大夫,扮男裝看診是為方便,怎麼會惹來這不著調的紈褲?
半晌,杜月鈞開口,「公子問題不大,我親自幫你調配湯藥,現場喝才見效,絕對藥到病除。」
她信心十足的起身,還親自走到抓藥的藥櫃,連開幾個抽屜,拿藥材搗成粉,要了熱開水,以湯匙攪了攪,再加些溫水就端到他的面前。
「老子什麼病?這碗又是啥玩意兒?」他皺著眉頭,低頭看這碗烏漆抹黑的湯藥,再抬頭看她。
「堂堂男子漢不會連喝藥的膽量都沒有吧?」她挑眉反問。
他蹙眉,接過那碗湯藥,見屋里的人都看著自己,他不喝豈不是沒面子?
他將碗拿近,試著張嘴要喝一口,沒想到她突然伸手踫碗將藥水全往他嘴里灌,「咳……呸……咳咳……」
杜月鈞動作太快,灌藥動作更是一氣呵成,廖柏達身後的兩名小廚根本來不及反應,他不僅又嗆又咳,還吞下半碗多的湯藥,「苦死了!懊死!懊死!」
她嘴角微揚,她去抓藥時看似拿了幾味藥材,但真正放入藥缽的只有黃連。
廖柏達氣呼呼的命令小廝拿水來,拼命灌了一壺,還是滿嘴苦味,摔了壺怒道︰「老子全身上下健康得很,能有什麼病要你治?」
「口臭啊,黃連降火。」她說得無辜。
「噗哧!」有人忍俊不住的笑出聲來。
廖柏達臉色鐵青,揮拳就想揍眼前這張美麗軟萌的臉龐,沒想到,她不僅沒有閃避,還突然站起身來,面色一冷,「你要打人?你來看病我給藥吃,還錯了?」
上一世,她了解到一件事,一味退縮只會讓欺負你的人得寸進尺,再者,即使被莫雲姝狠狠的算計一把,她仍在汲汲營營中爬上高位,成了四妃之一,懂得一些手段,自有居上位者的威勢,像廖柏達這樣的跳梁小丑她怎會放在眼底?
廖柏達眨眨眼,怎麼回事?這丫頭渾身竟然有一股很強的壓迫感襲來?
蔣老大夫也曾在太醫院任職,原本告老還鄉,卻因收了幾個門生而留在京城,大多時只讓門生輪流在藥鋪看診,自己在後院授課,偶爾替一些官家看病,也是杜月鈞來坐堂的日子他才會出來看看,沒想到就遇上唐煩事。
「廖公子,還請你看在老夫跟你爹的一點交情上,這事就算了,如何?」
見年邁的蔣老大夫也得小心翼翼的跟廖柏達說話,在場的其他人都很生氣,但他們不敢表現在明面上,這小子跋扈囂張,早已讓人不滿,大家敢怒不敢言,還不是因他跟京城一霸走得極近。
「柏達,我听說你進了藥鋪,怎麼氣得臉紅脖子粗的?」一個更張的聲音陡然響起。
眾人齊齊看向門口,就見一名高壯的年輕男子在兩名高大黑衣人的隨侍下走進來,一張還算俊逸的臉龐上,一雙桃花眼透著邪意,嘴角微勾。
李慶!眾人臉色丕變,有些病患連病也不看了趕緊離開,蔣老大夫也倒抽口涼氣,以眼神頻頻示意要杜月鈞趕緊先走。
但走了又如何?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廟,難道因為一個混世魔王,她日後都不要來坐堂或出門了?
終究是天子腳下,想來李慶也不能太過分……她眼楮骨碌碌一轉,對著一直貼著她不動的銀心交代一些話,銀心也知道事情緊急,連忙跑出去。
廖柏達能在京城無法無天,就是因為李慶,此時一見靠山來了,他哼哼得意的瞠視杜月鈞一眼,再將小泵娘偽裝成大夫給他喝了半碗苦死人不償命的湯藥之事恨恨說出,就是要李慶替自己出氣,找回場子。
李慶上下打量杜月鈞,這一看就是個姑娘,唇紅齒白,膚若凝脂,雖然年紀還小,但已經可以看出再長開些,絕對是個大美人。
「听來你是個很厲害的大夫嘛,藥到病除?那好,快給本少爺把把脈。」他臉上的笑容更深了。
藥鋪里,蔣老大夫等人都極不安,面對這個找碴鬧事的京城小霸王,敢怒不敢言。
「我可以看,但不管我開的是何藥方,你都不得有怨,這樣你敢嗎?」杜月鈞可是把丑話說在先。
「當然,我李慶是誰?」哼,他就不信她有膽子敢整他。
,頭腦也是不好使的!杜月鈞心中冷哼,示意李慶坐下。
李慶將胳臂伸在脈枕上,見她白玉蔥管似的手指按在自己的手腕處。
她很認真的把脈,他則嘻皮笑臉,口中說著渾話,「小鮑子喜歡看病啊,哥哥幫你開家醫館,醫死了還是醫殘了、傷了,哥哥都幫你罩著,如何?」
沒想到,軟萌包子表情嚴肅,還以驚懼憂心的同情眼光看著他,末了,長嘆一聲,他蹙眉問她怎麼了,她也不說,只是再次把脈,幾度想開口,同情悲傷的眼神看來,他又不自覺的閉口。
幾次下來,他本是不耐煩,卻也不免忐忑起來,「到底是如何?你說話啊!」
杜月鈞的目光趁著把脈時不時的掠向門口,幾次下來,總算看到去而復返的銀心,見她向自己點個頭,神情立即一變,輕咳兩聲的看著已無耐心的李慶,「李爺你呢,邪火攻心,這把火還蔓延至四肢百骸,五髒六腑皆受損——」
「李兄少听這丫頭胡說,她一定又想耍什麼花招了。」廖柏達打斷她的話,只覺得自己嘴巴還是苦的。
李慶只是瞥他一眼,目光再看著眼前天真美麗的小鮑子,腦中忍不住想象著她被自己壓在身下、嬌軟求饒的動情樣,邪魅的說︰「好好說話,哥哥這麼健康,你這漂亮丫頭可別誑哥哥。」
被識破女兒身,她也不在乎,僅純真一笑,「一定不誑!李爺你看似有眼卻無眼,看似有心卻無心,看似有耳卻無耳,看似有口卻無口。」
「什麼意思?」他一臉困惑。
「你所有的這些——」她邊指著眼耳心︰「只是裝飾用的,全是廢物。」
「噗噗噗……」
「哈哈哈……」
一些來不及憋住的噗哧笑聲響起,藥鋪里的人這才發現不知何時門口也圍了不少觀看的人,而笑聲大都來自那里,只是當李慶發狠的目光瞧過去時,一個個又孬了,閉嘴不敢露牙。
但李慶還是覺得被當眾取笑了,他火冒三丈的起身,怒指著杜月鈞,「你這該死的臭丫頭!看我饒不饒得了你。」
「說了不會怨,我才願意把脈的,當然,我沒想到公子會毫不猶豫的點頭了,可見,腦子同樣荒廢太久。」她不怕死的又說。
門口又傳來倒抽涼氣及噗哧笑聲,李慶臉面全無,氣得咬牙,「砰」地一聲,猛拍桌子,「來人,把這丫頭給我綁回尚書府——」
「上火了,該給藥了。」杜月鈞早就看好另一邊有個老爺爺正赤腳在泡藥水,她兩三步過去,端起木盆就往他身上潑去,「嘩啦」聲響起,猝不及防的李慶頓時成了落湯雞不說,一些草藥還落在他頭上、臉上及身上,滴滴答答落下,他看來狼狽不堪。
四周頓時靜寂下來,每個人都驚恐的看著杜月鈞,她、她怎麼敢?李慶在京城橫行霸道,靠山恁硬,誰敢動他?
「你、死、定、了!」李慶從齒縫間字字迸出話來,隨將腰上那條軟鞭抽起,「咻」地一聲,長鞭如蛇徑自往她身上鞭打過去。
下一秒,尖叫及驚叫聲陡起,就在眾人眼睜睜的看著鞭甩向她時,那條軟鞭不知怎麼了,硬生生的被什麼打開,竟然轉了方向,反而甩向執鞭的李慶而去,若不是他及時丟了軟鞭,這一鞭肯定甩向他的臉。
「是誰?」他怒聲大吼。
門口的人潮不知何時退開了,薛颯走進來,他一身玄色暗繡團雲對襟長袍,高大挺拔的身材已夠迷人,那悛美的五官更是奪目,星眸透著冷意,還真讓人不敢直視,不,除了杜月鈞之外,她正笑眼眯眯的看著他。
他看著少年扮相的她,粉妝玉琢,俊俏中不失可愛,願意讓她治病的,若非已見證過她的醫術,否則應該沒有人願意給她把脈。
「大人來得真巧,也是老天爺開眼,不然,我做善事為這紈褲子弟看診,卻落得要被綁回府的待遇,這日後誰願意行善呢?」杜月鈞的聲音軟糯甜美,再加上那張嬌女敕的臉蛋,讓人看了都心軟。
薛颯高大英挺,氣勢非凡,他一出現,原本擠在門口看熱鬧的老百姓都下意識的紛紛讓路,因而他的目光毫無阻礙的與她對上,他也清楚,她是看到他才有膽量端起那盆泡腳藥水潑向李慶,這會兒又裝模作樣一副感謝老天爺的模樣。
兩人四目相對,杜月鈞也看出他眼里的輕視,但利用他又如何?嘖,他還欠她恩情呢!
思緒間,一個含笑的戲謔聲陡起,「嗯,五姑娘真是言之有理。」
她一愣,往旁一瞧,原來薛颯身旁還站著另一人,他這一笑,如春拂過百花,恁得搶眼。
觀看的老百姓已經有人低聲喊出來,「是潘大少。」
杜月鈞也想起他是誰了,這潘竣安也是京中一號風流人物,一顰一笑都能讓大小年紀的女人面紅耳赤,自詡魅力非凡,也樂此不疲。
听說,他也是薛颯碩果僅存的知交,父親為太僕寺卿,亦是重臣,他也是家中最受疼寵的嫡長少爺,但重生一回,她很清楚薛颯與當今皇上更是情同手足,交情並非一般,與外傳傳言大相徑庭。
李慶是見過薛颯跟潘竣安的,當下也知道不能對杜月鈞如何,他咬咬牙,甩袖要走,她竟然出聲喊住他——
「等等,診金跟藥錢還沒給呢,還有你也是。」她不忘指向他身後的走狗廖柏達。
藥錢?泡腳的藥兜頭淋下還敢跟他要錢?李慶氣得想罵人。
廖柏達也是,他被灌了半碗黃連啊!
「要錢可以,到尚書府拿,你親自去拿。」李慶揚眉,邪笑的看著她說。
那她還能毫發無傷的走出尚書府嗎?她沒好氣的撇撇嘴,「你那雙藏著歪心思的眼楮真要治啊,每個人都能看出你腦袋里裝滿髒污糞土,臭。」
「你!」他氣得語塞,差點沒吐血。
廖柏達這狗腿子正要開口幫腔,杜月鈞馬上站到薛颯身邊,得意洋洋的提醒,「想清楚再開口哦。」
廖柏達眼一瞪,哪敢再開口,已氣得要得內傷。
杜月鈞眨著一雙清澈明眸,嬌俏的抬頭看著薛颯,「可以請大人的人幫我拿診金嗎?若李公子跟廖公子沒錢付,就拿他們腰間那塊玉佩抵債吧,我拿去當鋪當了,你們自己再去贖回。」
薛颯低頭看她,原來這小財迷早就挑好診金了。他看向一旁站立的隨從,朝他們點頭,兩人立即走上前,李慶與廖柏達互看一眼,便知不付銀子也不成了,他們氣悶的從懷里丟出錢,兩個隨從接過,走到杜月鈞面前,見她笑咪咪的收起錢,還以手掂掂秤秤重,一臉滿足。
薛颯黑眸迅速閃過一抹笑意,但無人察覺,看著李慶的眼神仍然冷颼颼的,「若是小五出任何事,皇上那里,我不介意將今日之事說道說道。」
薛颯威脅他?堂堂相爺為什麼要為臭丫頭出頭?李慶雙手握拳,氣得全身發抖。
「她于我有恩,你找她麻煩,我不會客氣。」薛颯直言。
她于相爺有恩?眾人目光錯愕,齊齊看向嬌憨軟萌的小泵娘。
李慶也一樣驚訝萬分,不過,縱然他是個天不怕地不怕的混世魔王,此刻也感到毛骨悚然,薛颯明明長得俊雅非凡,一雙狹長鳳眼里卻帶著懾人殺氣,他被震懾到冷汗直冒,雖不願示弱,更覺得憋屈,但薛颯在此,他又能怎樣?
心口一腔怒火只能往肚里憋,只能安慰自己君子報仇,三年不晚,隨即怒氣沖沖的與廖柏達吆喝一干下人離開。
至此,杜月鈞才緩緩的呼出口氣,再拍拍胸口,崇拜非常的看向薛颯,他這樣一站,再說些冷冰冰的話,連京城一霸都承受不了,一個念頭陡地一閃而過——
唉呀,有這樣的人可以依靠還真不錯,要不要考慮跟他結拜成義兄妹?
兩個紈褲離開後,長藥鋪恢復日常,看病的看病,抓藥的抓藥,八卦的不忘八卦,扒著扒著就有長舌公、長舌婆也不知從哪兒听來的雲佛寺八卦,說書般的叨叨說起來。
薛颯、潘竣安、杜月鈞、銀心及丫鬟小廝則由蔣老大夫引領著轉往藥鋪後院。
薛颯有些話想私下跟杜月鈞說,潘竣安很識相,跟著蔣老大夫到他的屋里喝茶。
後院一個雅間里,銀心及薛颯的兩名隨從都守在門外,屋內,杜月鈞正為薛颯倒茶,再坐回椅子,徑自喝起來。
他看她在這屋里很自在,顯見是常過來的,在一行人往這里走時,蔣老大夫對她更是贊不絕口。
他直視著她,沒想到她竟在這里當坐堂大夫,她的確非比尋常!
「大人再看下去,我的臉上也不會長出花兒來。」杜月鈞雙眸亮晶晶的說著揶揄的話。
「我在看你膽子怎能那麼大,泡腳的藥水就往李慶身上潑,不怕惹火上身?」他語氣平淡。
她放下茶杯,「他來求醫,肝火旺,我給方子,讓他冷靜還沒理了?」
「也是,有理走遍天下,但遇上個渾不吝又有背景的紈褲,你仍該擔心。」
她笑咪咪的點點頭,「我是擔心啊,所以,我先讓銀心去找大人求救。」
「原來是狐假虎威。」他嘴角微勾,被她如此信任,他心里竟然有一絲說不出的愉悅。
她也不否認,「反正他和廖柏達就是個廢物,除了花銀子,做過什麼正事?銀子也不是自己掙的,不過是白長一身肉的廢物,還敢恃強凌弱,我是真的看不起這些人,誰要他們來惹我了。」
「你這麼有把握我一定會過來?」他再問。
「沒把握,但我知道讓銀心去找薛府總管,說我已經研究出一道藥方可以治療大人的兒女,但有人來找碴,不知會不會被他弄傷或弄殘了,依大人對兒女的重視程度,一定會飛快趕到,我就賭一把,此時已是下朝時間,機會總是大一點。」她笑咪咪的說,當然,沒說的是,若銀心沒找到他,她對付李慶的方式就不會那麼簡單粗暴了。
「你的人只找到穆總管,你又怎麼有把握穆總管一定會在最短的時間聯系到我?」他眼中帶著審視及探究,讓他看來有些危險。
糟糕,重生一回,總是有些事比他人清楚,比如知道他要替皇上辦些私密事,身邊有好多武功高強的暗衛。
她會知道這事也是在深宮中,某一日,她費盡心思想與皇上來個巧遇,無意中听聞的秘密,她還知道穆總管就是其中暗衛之首。
「我就賭啊,大人可是一人之下的相爺,這樣的位置要忙的事很多,三頭六臂也不夠,穆總管一定有什麼我想不到的方式可以聯系到你。」她只能說得天真。
他不得不承認,自己小看了她,「你膽子不小。」
她暗暗松口氣,「一定要的,我既然從醫,膽子就得練練。對了,我可不可以跟大人預支診金?」她傾身靠向桌子,笑容甜甜的問。
「診金?」他蹙眉。
「我上回在雲佛寺與崔大夫詳細討論過子靜跟子昱的病情,回來這些天也跟我娘好好研究,已有個方向,我跟我娘明日就要去大人府上,」她邊說邊打量他的神情,那雙眼眸恁地靈活,「大人不知?帖子昨日已送到貴府了。」
「我這兩日不在府內。」
所以他不知情?她看進他冷峻的眼,笑得眼彎彎,「無妨,現在大人知道了。」
她奸笑得就像只狡詐的小狐狸。他抿唇,「多少錢?」
她眼楮倏地更亮了,「這回不要錢,我要人。」見他挑眉,她用力點頭,「對啊,能不能找個可以幫我的人,有功夫的,讓那些紈褲以後不敢找我麻煩?」
「你會怕?」他說了都想笑。
「當然!生命的意義不在于時間長短而在于存在的價值,唯唯諾諾膽小的過一生也是種方式,但我寧願選擇在無愧于心、無違背大義下,率性無畏的活著,哪能因那些紈褲壞我的快意人生?」她說得理直氣壯,但突然想起前世,一抹沉痛倏忽的閃過黑白分明的雙眸。
他黑眸半眯,似在探究她這話真假,也及時逮到那不符合她年齡的沉痛情緒,但當他仔細再看時,她的眼神又充滿靈活慧黠。
「好,我找人給你。」
「謝謝,我一定不會讓大人失望的。」她拍拍胸脯笑道。
兩人說到這里,外頭響起不耐的敲門聲,接著是潘竣安的聲音響起,「還不走?還有美人等我們呢。」
見薛颯起身,她也跟著起身,嘀咕一聲,「美人啊。」
他看她一眼,沒說什麼。美人其實只是石墨胡同的代稱,他步出廂房,與臭著一張臉的潘竣安再走到藥鋪時,三人都一愣,怎麼在他們說話的這會兒功夫,藥鋪里就來了這麼多的美人兒呢?
另一名坐堂大夫有點頭疼,一見到出現的三人,連忙走上前,苦笑解惑,「相爺跟潘大少在這里的事被傳出去,這些姑娘就來了,也不是來看病的,說是要買補藥,但藥到手了又不肯走。」
杜月鈞眨眨眼,這些姑娘不是普通姑娘,光看衣著氣質,應該都是官家千金或豪紳之女,她先前也少在京城勛貴間交際,還真沒瞧見一張熟面孔。
「這就是你們的美人?」她雖然壓低聲音,但口氣實在很嫌棄。
「我們眼光哪有這麼差。」潘竣安直接給她一記白眼,但突然又風流倜儻的笑了,「像你這樣的還行。」
「嗯,你的眼光還不錯。」她也回得自得。
薛颯瞟了好友一眼,再看笑得嬌俏的丫頭,俊臉微沉,也不理這一室突然涌聚的姑娘們,一個冷颼颼的眼神,兩名守在一旁的隨從立即禮貌但神情疏離的隔出一條路,讓兩個主子可以走出去。
但聚這里的姑娘對兩人都有些想法,還有一些膽大的,想來個假摔一下,讓薛颯或是潘竣安扶一把,要知道這青天白日的,男女一抱,礙于名節,就是不娶也不成了。
但,心里有想法的不少,有膽子去做的只有一個,于是,一個紫衣姑娘假裝一個不小心的往薛颯身上摔去,沒想到他及時閃避,腳步自若的越過門坎,紫衣姑娘卻是重摔在地,倒下的地方剛好是入口,糗得連丫鬟來扶她她都想裝暈不起,實在太丟人了。
「好狗不擋路。」潘浚安被晾那麼久,心情已經夠差了,話便沖口而出。
「潘大少有沒有半點憐香惜玉的心?一個如花似玉的美人,竟然被你說成狗?」杜月鈞不悅的瞟他一眼,再示意銀心過去幫忙攙扶一下。
「姑娘家嬌貴,這一摔可能疼得起不了身,何不讓她多躺一會兒。」語畢,薛颯冷冷的舉步繞過紫衣姑娘而行。
杜月鈞呆了,其他人也愣了,接著,要離開的人,竟一個個都依樣畫葫蘆的繞過那紫衣姑娘而行。
杜月鈞第一個憋不住迸出笑意,還說著「對不起」,但接著也不知是誰笑出來的,笑聲便一發不可收拾,眾人哄堂大笑。
一名丫鬟臊著臉將痛哭出聲的紫衣姑娘扶起,兩人狼狽踉蹌的離開,其他姑娘們也臉色各異的跟著離開。
「奇也,怪也,怎麼最近思春的姑娘多起來了。」馬車內,潘竣安撫著下顎,一臉困惑的看著坐在對而的薛颯。
薛颯像是想到什麼,眉頭蹙攏起來。
三月天,皇宮內苑春意無限,一名宮女快步但無聲的走在寂靜回廊上,在進到雕梁畫棟的樓閣後,守門的兩名貌美宮女連忙上前行禮,該名宮女微點頭,一路暢行無阻的進到燒著地龍的二樓。
暖烘烘的精致樓閣內,臨窗的貴妃榻上,躺著一名穿著粉紅中衣的美麗女子,由于中衣只是輕掩,露出粉白肚兜,她的脖頸及胸前白皙肌膚上有著紅紅的點點吻痕,顯示著她昨晚侍寢的歡愛痕跡。
「娘娘萬安,事情照著娘娘的指示,都在掌控中。」年約三十的宮女低頭稟報。
「很好,那老太婆打的算盤是不錯,但存了私心,只透露給相好的杜家,還是本宮待人公平些。」莫雲姝清脆的嗓音響起,她年已三十,但保養得宜,一張臉更如天真無邪的一、二十歲少女,引得皇上盛寵不衰。
哼,太後私下向杜家透露選秀的消息,讓杜家其他不參加選秀的姑娘得以先擇親事,她倒做了大好人,她跟老太婆是死對頭,怎能不做點什麼。
她也將消息扔了出去,待數月後,選秀消息公告天下,一些有心思沒心思的人家早早都有行動了,就往例而言,她有把握絕對能少些美人兒進來跟她爭寵,畢竟皇上並不貪色,新人進宮,獨守空閨的佔多數。
宮女恭敬低頭,心中暗想,別人不知,雲貴妃外表純稚天真,卻是個心狠手辣的蛇蠍美人,這皇朝後宮因她不知添了多少冤魂。
與此同時,離後宮不遠的金鑾殿上,文武百官低著頭,空氣中有著緊繃氣息。
年輕皇上湛楠辰抿唇看著下方的薛颯,「听來相爺對朕的決策極不滿?」
「臣不敢,皇上決斷,臣當順從,然——」
「然?」湛楠辰語氣極淡。
「縱使微臣盡心竭力,恐也無法達成皇上要求,微臣斗膽,請皇上另覓賢臣執行此事。」薛颯拱手道。
聞言,官員們微微抬頭,飛快交換目光,有的不以為然,也有佩服的,其中贊嘆的多數。
但他們也好奇薛颯到底有幾個膽子?當然,他的出色無庸置疑,不到二十歲便三元及第,由翰林學士到拜相,為此,原為重臣的薛父引退,薛颯也不負父親期待,敢言上諫,評審皇上決斷,說他是朝中第一諫臣,無人能反駁。
湛楠辰抿著唇,黑眸微眯的看著他,最後還是依其所奏,另派高官下了江南,接著,再拿起另一個折子,卻是都察院的御史彈劾尚書府公子李慶的事。
一個言官點名站出,「臣奏請皇上明察秋毫,京城一霸在京中橫行,工部尚書如此放任孫子事,論大慶皇朝律例,李書是否該卸任官職,閉門反省?」
那奏折上詳列的胡鬧事端多是搶佔民女、喝酒不給錢、打傷店家等等,但因事後都有奉上銀兩和解,成了小惡。
「皇上,臣的孫子的確不才,臣已嚴加管教也盡力賠償,已取得受害者諒解,臣不明白秦大人為何還要窮追不舍?然,孫不教,臣之過,臣為了江山社稷與全民百姓福祉,廢寢忘食,因而疏忽對孫兒管教,在外犯下胡涂事,臣惶恐,臣亦該請罪。」老尚書說得慷慨激昂,話里就是他沒教好孫子,全是因為他在乎的全是國家大事。
另有官員也上前為李尚書說話,覺得過錯應該要由李慶的父母全權承擔,不該全怪罪李尚書一人。
接著,一個又一個言官上前稟報,湛楠辰抿緊薄唇,看著下方這些都察院的言官,他們自詡鐵骨錚錚,說的都有理。
他的目光再落到沉默的薛颯身上,他本身就是個忠言逆耳的諫臣,按理,他與這些言官應該站在同一隊,但他向來維持中立,與六部尚書就算交好也僅跟于國事交流,私下應酬,他一概不理。
御史們對薛颯也曾多次的口誅筆伐,但都不曾撼動他一分一毫。
他也明白,朝堂之事本就會引起立場不同的兩方爭吵不休。
李慶做的混事太多,在長藥鋪與杜月鈞杠上又被薛颯擺平的事,朝堂上下多是人精,也都知情,但礙于他的身分,卻聰明的不去挑起,畢竟與朝政相比,這只算是芝麻小事,李慶這廝更不值得他們浪費時間,最後湛楠辰要工部尚書好好拘著管束後便不再談論此事。
但接下來薛颯為了增加國家財政收入所提的稅制改革大事,言官及保守派倒吵成一團,與支持薛颯的派人針鋒相對,朝堂上爭執不斷,簡直比菜市場還要喧鬧。
湛楠辰怒不可遏的吼了聲,「都給朕閉嘴!」再眼神凌厲的瞪著薛颯,「退朝!薛相隨朕來。」
「臣遵旨。」薛颯拱手行禮。
他是股肱之臣,皇上也不是不能容人,而兩方勢力的牽制磨擦也是為了大慶皇朝能更好,誰也不知這是年輕相爺在輔佐皇上時就已擬定的為官之道。
薛颯更是不負先帝所期待的國之棟梁,深謀遠慮,縱觀全局,才能輔佐皇上,而今的大慶皇朝國泰民安,一片欣欣向榮,不少富國良民的政策都是在兩派爭執中一步步達成共識的。
御書房里,並非如臣們擔心的君臣對立,相反的,氣氖還極佳。
湛楠辰與薛颯對坐,細談稅務之事,身後只有兩名太監侍立。
湛楠辰儒雅俊逸,看著氣宇非凡的寵臣,外人不知,兩人不但是君臣也是同門師兄弟,更是情同手足的好友。
稅務之事談得差不多後,薛颯突然提及,「宮中選秀一事已是確定?」
「對,後宮女子不少,子嗣也夠了,但顯然朝中老臣與朕想法不同,不過,冷情的你竟會關注這件事。」湛楠辰的口吻不失驚訝,隨即又轉為調侃,「你有興趣?」
薛颯黑眸微眯,更添幾分寒意。
像是想到什麼,湛楠辰突然笑了出來,「朕來猜猜,世上沒有不透風的牆,選秀的事還有一段時日才要宣布,但消息已傳出朝堂之外,有不少人將腦筋動到你身上?」
薛颯沒有駁斥,顯然是默認。
湛楠辰饒有興味的看著他︰「早娶晚娶也是娶,屆時,禮部要求五品以上官員中有未嫁閨女的都得送上畫像選秀,你就從里面勉為其難的選一個吧。」
能名列候選名單的皆是才貌雙全的大家閨秀,皇帝竟要他勉為其難,這是在贊美還是挖苦他的擇偶條件有多高?「臣謝皇上抬愛,臣無心此事。」
湛楠辰直接瞪他一眼,「你無心,你的一對子女也需要一個母親。」
「那些秀女的年紀對臣而言太小。」薛颯說得雲淡風輕。
「咳!」湛楠辰差點被自己口水嗆到,忍不住狠狠瞪他一眼,「朕三十又二,你不過二十五,若不是知曉你的個性,我都要判你一個冒犯龍顏的大罪。」
「繼母難為,兩個孩子又需人細心照料,我不想耽誤他人幸福。」薛颯語氣極淡,暗示著家事話題結束。
之後君臣又再聊了些國事,薛颯旋即出宮,他記得今日是柳氏母女到薛府拜訪的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