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行嫣然与淳于洛隶并非爱侣,在她眼底,自五岁认识淳于洛隶开始,算算也过了十五年,说他伴着她长大,她陪着他成长都不为过,他就如温柔的哥哥、严厉的老师、体贴的东家,以及近在咫尺却远在天边的少爷,是这般贴近生活却又遥不可及。
淳于洛隶第一次见行嫣然时,穿着一身白衣时年十五的他,笑弯了一双眼眸,探出修长的右手,轻轻抚模她的后脑勺,丝毫不介意她身上的脏污,蹲轻轻对她说了一句话。
嫣然,很开心在生命里能认识妳,今后,多多指教。
当时的行嫣然被母亲丢弃在市集,吃着旁人给的剩菜挨冷受冻十日,最后被淳于夫人捡回家,她因年纪太小,来到陌生的地方哭个不停,但她却将淳于洛隶同她说的第一句话深深烙印心底,此情此景未曾忘怀。
从此之后,淳于洛隶在安慰她、责怪她、鼓励她、笑话她时,总会轻轻抚模她的后脑勺,这个动作也许对淳于洛隶而言是再简单不过,却是行嫣然十五年来与他最靠近的时刻。
行嫣然说话举止向来张弛有度,对淳于洛隶不过分恭谦,却也刻意与他保持一定距离,不会让自己的身体碰触他,就连行走也保持左后方一步距离,因为她万分晓得,纵使他待她好得像是家人,但她始终是奴仆,而他是少爷,是她一辈子高攀不起的少爷。
“阿然妳说,妳不是我的家人,会是什么?”淳于洛隶微微蹙眉,嘴角轻浅勾起,模样看上去十分温柔。
“我是临江阁的掌柜,也是淳于府的管家,是少爷的伙计亦是淳于府的下人。”行嫣然说得自然。
“阿然,我母亲生前待妳如何?”淳于洛隶收回手,双手负在身后,嘴角若有似无的勾起。
“老夫人待我非常好,几乎把我当亲生女儿般疼爱。”说起两年前过世的淳于老夫人,行嫣然忍不住露出遥想故人的惆怅笑容。
“不是几乎。”淳于洛隶口吻难得严肃,垂眸望入行嫣然眼底,接着继续道:“是早已。我娘生前早已将阿然当成女儿,甚至娘还想方设法,让妳成为她真正的女儿。”
“咦?”行嫣然诧异。
“为何如此反应?”淳于洛隶扬眉反问。
“老夫人想让我当真正的女儿,这是什么意思?”行嫣然不懂。
“聪明如阿然,会不知其中涵义?”淳于洛隶认识行嫣然已有十五载,光看她的表情,就晓得她是真不懂。
“让少爷失望了,我还真不知道,所以我一点也不聪明。”行嫣然露齿笑着。
淳于洛隶勾起嘴唇轻轻摇头,看样子并没有为她解惑的打算,他圈住她纤细手腕直往屋外走去。
“少爷,去哪?”她被动地跟着前进。
“回家。”淳于洛隶没有回头,脚步快得已经将行嫣然拉至大门前的圆桌旁。
“回家?”行嫣然瞠眸,转过身想回书桌前,无奈淳于洛隶圈住她的手腕,无法随心移动。
“去哪?”他停下脚步,转首看她。
“我想拿点书回家写点评。”行嫣然指着不远处的书桌说话。
“不许。”淳于洛隶口吻严厉。
“不许?”她蹙眉略显不解。
“已经戌时,回府后也晚了,该早早上床休息,不许妳还挑灯夜战。”
淳于洛隶不顾行嫣然的抗议,紧紧拽着她,吹熄烛火将她拉离小屋后,关门落锁,要她放弃夜里还工作的念头。
淳于洛隶拉着她的手步下回廊,穿过小院,推开后屋侧门走出临江阁,想要拉着她走出小径,却被行嫣然开口阻止。
“少爷稍停。”她止住步伐,瞅向淳于洛隶。
淳于洛隶停下脚步回视她。
“后门没落锁,不怕遭小偷?”行嫣然没好气地指着身后说话。
“书阁遭小偷,也算雅贼。”淳于洛隶总算恢复说笑状态。
“真受不了少爷。”行嫣然佯装怒意瞅了他一眼。
淳于洛隶扁嘴,一双眼微微弯着,模样带点洒月兑与一些淘气,逗得行嫣然笑了出来。
“少爷还不放开手,我只是去锁门,不会走远。”她看向被圈住的手腕。
他的温度透过布料传入行嫣然肌肤内,刚开始被他拽着,她只是不解他的用意,直到两人停下脚步看着彼此说话,她才后知后觉正被他拉着手不放,让她的心隐隐跃动不正常的频率。
“阿然,确定锁门跟我回家?还是把我锁在外头,又跑回去工作?”淳于洛隶扬眸笑着。
“少爷说呢。”她没好气道。
“我相信妳,所以才放开妳。”淳于洛隶话落,松开她的手腕。
“行姓人犯在淳于官差看顾下不敢作乱。”行嫣然摇头笑着,上前将门落锁才走回他身侧。
淳于洛隶与行嫣然乘着月色,优闲走在石板路上,行嫣然习惯性地走在淳于洛隶斜后方一步的距离,他虽颇有微词,但他总拗不过她的坚持,久而久之就随她想怎么走就如何走。
淳于洛隶双手负后,长发在身后画出小小弧度,他刻意配合行嫣然的缓慢脚步,走出小巷弯入龙门大街,接着往左拐继续前行。
“少爷,走错边了。”行嫣然出声提醒。
淳于洛隶转身笑望她,“我看起来傻吗?”
行嫣然摇摇头。
不得不说淳于洛隶文学、武学造诣之深、一手写矫若游龙好字、一手绘神乎其神丹青,放眼天下能与淳于洛隶匹敌者寥寥可数,更是行嫣然见识成千上百位文学才子,却无一人得以和淳于洛隶比肩,若说淳于洛隶傻,天下就无人敢称正常人。
“既然不觉得我傻,阿然怎么不想,我是有其他地方要去?”淳于洛隶笑睨她。
“想想也是。”行嫣然为自己不转弯的思考模式感到歉疚,冲着他笑了笑才又开口,“少爷忙你的,我先回家梳洗。”
“我要去的地方,阿然一定也得去,不然就没有意思了。”淳于洛隶摇头道。
“我也要去?”行嫣然蹙眉,“是什么地方?”
“跟我来不就晓得,放心,淳于府和书阁都需要阿然打理,不会把妳绑去卖掉。”淳于洛隶笑着回话。
“我才不怕少爷卖掉我,少爷才不会这么无聊。”行嫣然扁嘴瞅向淳于洛隶。
“说的也是,阿然这么聪明又如此灵秀,买主的大老婆会要生气的,看样子阿然卖不掉了!”淳于洛隶话中藏笑。
“所以我要赖在淳于府一辈子、为临江阁工作一辈子。”行嫣然扬眉,说出她对未来建构的蓝图。
淳于洛隶盈满温柔眸光直勾勾盯着她,瞧她灵动的双眸、扬起的嘴角,充满年轻女子孩该有的热情与活力,让他得以在这一刻,窥见刻意隐藏在娴静面容下的自由灵魂。
“少爷,笑什么?”行嫣然半瞇眼眸,睨向淳于洛隶。
这时,淳于洛隶才发现,竟不知不觉中笑了,无意识冲着她笑得温柔与温暖。
“笑阿然很可爱。”他说的是实话。
“少爷!你很讨厌,有事没事别乱称赞女子可爱,尤其像少爷这般的男子,随意称赞女子可爱,会引起误会。”行嫣然虽被他称赞,一颗心莫名乱跳,但她还是努力扳起脸告诫他。
“我这样的男子?在阿然心底,我是怎样的男子?”淳于洛隶可有兴趣了。
在淳于洛隶心底的行嫣然,只觉得她是谨守本分,就连喜欢一个人的心情都能克制的意志坚定女孩,有时候,大她十岁的淳于洛隶,还觉得自己不如她成熟。
行嫣然望着淳于洛隶,见他过分秀丽的脸上,耸天黑眉下一对总盈满温暖的眸子,左眼下一颗泪痣更增添他温文形象,挺直鼻梁与略带浅粉的菱唇,修长颈项隆起喉结,雪色白衣垂坠高挺身形,腰际随意系起腰带更凸显他窄腰,随风飞舞的过腰黑发落于身前与身后,像极了由画中走出的翩翩白衣书生,好看得令所有人怦然心动。
尤其是淳于洛隶现在还张着一双睿智眸子,唇勾浅浅弧度,一瞬也不瞬盯着她看去,要她如何不害羞、怎么不悸动?
行嫣然想开口,却又不知如何说才能拿捏分寸,把毕生所学的绝佳美句倾倒而出而不过于谄媚,随意应付几句又不是她本意,行嫣然虽不动声色,心底却天人交战,最后,索性努了努嘴,言简意赅地说了句:“少爷是绝世公子,天上地下仅有少爷一人世无双。”
“我如何世无双法?”淳于洛隶追问。
“少爷,若你不赶紧带我去你想去的地方,我可要回家休息。”行嫣然抿嘴正色道。
行嫣然不能再多说几句,她非常害怕,倘若多说了一句话让淳于洛隶看透她的心思,那她该用什么颜面待在淳于府、留在淳于洛隶身侧?
“是我太爱探究,阿然千万别急着回家。”淳于洛隶见她要离开,赶紧挽留。
“知道了,少爷要带我去哪?”行嫣然朝他笑着。
淳于洛隶继续往前走,两人走在商家早已关门打烊的龙门大街,只有三三两两的行人小声说话,以及三、五位醉酒的酒客嬉闹声音,整条龙门大街像沉睡的巨龙,蛰伏在大端朝首都,等待天明重新活络起来。
当淳于洛隶领着行嫣然走到一棵大树下,他转头睨着习惯待在他身后的行嫣然,薄唇轻浅勾着。
“到了。”他用下颚指指树下。
“这是?”行嫣然一脸不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