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师赵全听到朱延舞要告他的风声时,其实并未想过要离开,但,就算要走也已然来不及,因为在皇上派出禁卫军搜查国师府之前,已经有一批黑衣人先堵住了国师府的所有出口,连他的徒弟阿吾也出不去,只能跟他一起守在国师府,那批黑衣人的来历不明,一直到大批禁卫军出现时那些人才先行离去,目的似乎很清楚,只是为了不让他离开或逃走。
有人可以先皇帝一步知道将会发生什么而守在这里守住他,那就表示,他已经在不知不觉中走进了一个别人设好的局里,而他并不知情,直到禁卫军从他的身上搜出了一串紫色佛珠,二话不说的铐住了他,把他关进了大牢。
这一夜,襄王府和平王府的灯始终亮着,一个是在等着主人,另一个则是主人无法安睡,可说是无眠到天明。
没有人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为何朱延舞状告国师,会连仁秀宫都给围了,不能进不能出,连朱延舞她自己都被抓进牢里去?乐正勋急得就像热锅上的蚂蚁,却什么也不能做。
翌日,乐熙临时通知不早朝,却把赵全、舒贵妃全传进了御书房,书房的几案上摆着一串紫晶佛珠,质感剔透色泽奇佳,晚上还会散发出有如夜明珠的光华,明眼人一看便知这绝非凡尘俗物。
舒贵妃一看见皇帝几案上的那串佛珠,本就一夜没睡好的脸色更加的难看几分,她不由看了跪在地上、双手还被铐住的赵全一眼,赵全直挺挺的跪在那里,俯仰无愧的模样,却自始至终都没看她。
“知道朕为何传你来吗?舒贵妃?”
“臣妾不知,请陛下明示。”
乐熙蓦地冷笑,“朕也不跟你们兜圈子了,你们两个打小情投意合,长大后藕断丝连,这紫晶佛珠便是你送给赵全的信物。赵全在洛州湖畔预言朱延舞天生凤命,回京后还把这预言偷偷告诉了你,你便来央求朕让平王在洛州办赏花宴,故意设局要让朱延舞落水,好把人家给娶回来,偏偏人家不入瓮,拼死也要拒绝,平王却不愿放手,一再逼迫,先是提亲后是诬陷,到最后无计可施……
“平王回京跟朕认罪,你和赵全却故意弄出个假的元凯来迷惑朕,还刻意向朕提起朱延舞的命格奇贵,让朕心生疑惧而不允襄王与她的婚事,就是因为赵全的那个预言,你怕襄王得到朱延舞后便得了天下,由此可知,一开始便计划着图谋朕的皇位之人就是你舒贵妃和平王……”
闻言,舒贵妃惊诧万分,皇帝方才所言,像是历历在目,但这根本是不可能的事!舒贵妃全身颤抖不已的朝乐熙跪了下去,“不,不是这样的,陛下,臣妾是冤枉的!臣妾完全不知道陛下在说什么!”
要是这样的罪名扣在她头上,她和平王及高家可能就彻底完了!
“朕哪一句冤枉你了?你大可说说。”
“臣妾是认识国师,可是臣妾没有跟他情投意合藕断丝连,那佛珠根本不是臣妾送给他的,陛下不可随便听信一个妖女所言!对,朱延舞就是个妖女!她铁定是个妖女……”不然怎么会连这个都知道?这真是太可怕了!
“妖女?这个妖女之前还是你们使计想要娶进门的姑娘呢。”乐熙冷哼了一声,“你敢说那佛珠不是你送的?”
“那的确不是臣妾送的。”舒贵妃咬定自己并不知情,佛珠上头又没刻她的名字,难不成还能赖在她头上不成?
“来人,把玉宝楼的买家名册呈给舒贵妃过目,看那上头的买家是不是你亲自画的押签的名。”
玉宝楼?舒贵妃一听,整个人就软到在地。
玉宝楼是京城近郊一间专门订制奇珍异宝之地,只要你出得起钱,想订制多高级高贵的东西都成,唯一的要求是买家一定要亲自签名画押,甚至还得预缴一半以上的订金,这串紫晶佛珠的的确确就是她请玉宝楼订制的。
只是,订制这佛珠时她才十几岁,签下的名字是高瑄,这都二十几年过去了,怎么会有人知道高瑄是她舒贵妃?就算不巧当真有人发现了她在那里订制了佛珠,又如何知道这串佛珠会在赵全身上?这一切根本就匪夷所思!
她跟赵全的过去,除了她知赵全知还有她父亲高湛,连平王都不知情!旁人又如何会知情?这个朱延舞到底是谁?她真的是个妖女?舒贵妃感觉到体内一股恶寒涌上,像是见鬼似的,身子不断地颤抖着。
看舒贵妃此刻的模样,乐熙就知道这名册她是不必看了,若她真是无辜,就不会一听到玉宝楼三个字就吓成这样。
“知罪了吗?”
“陛下,就算佛珠真是臣妾送的,那也都是过去的事了……”
“那你在国师进京之后夜会国师于御花园,在元凯这个假未婚夫出现前去真国寺密会国师又是为何?若不是藕断丝连,若不是贪谋皇位,你们两人又岂会在朕的眼皮子底下一再幽会?还意图迷惑朕的心思,影响朕的旨意?”
舒贵妃愣愣地看着乐熙,看来连她的宫女都出卖了她,把她和国师见面的时间和地点都给供了出来。
是啊,皇帝真要彻查一件事,还有什么是翻不出来的?如今她是不可能把自己在这件事上给摘了,但至少要保全一点什么……
想着,舒贵妃开始呜呜的哭了起来,“陛下,身为一个母亲,替儿子找一个命格好的女子来娶究竟有什么错?臣妾实在不明白,普天之下,哪有一个当父亲母亲的不希望自己的孩子找个有福气的对象当另一伴?就因为平王是皇子,想找个有福气的女子娶进门就叫贪图皇位吗?皇上这是欲加之罪……”
“住口!事到如今你还狡辩?这说法还是国师告诉朕的,怎么之前放在襄王那就是朕的祸害,如今换成平王这些就只是平凡小事了?”乐熙气得低喝她的同时,也想到了自己。
是啊,自己何尝不是如此?若不是他怀了私心,忌惮着皇子们贪他的皇位,又岂会被国师三言两语给挑拨?舒贵妃要不是存了私心,又岂会因为国师一句命格奇贵天生凤命就想把人家占为己有?这私心,可大可小,可以解释成贪图皇位,也可以解释为一个母亲对孩子未来的期盼。
如今东宫虚悬,皇子有想争太子之位的心,又何错之有?那半点野心也没有的,他也不见得就看得起。错就错在这舒贵妃和他的国师密谋、私会,还企图混乱他的心志,扰乱朝纲,把他这个皇上玩弄在手掌心,这一点,他是绝计不会容忍的。
舒贵妃委屈的抿抿嘴,“请陛下垂怜,臣妾只是因求好心切,才会犯下这等大错,但臣妾和国师当真没有藕断丝连,臣妾和国师一直都是清清白白的……”
“不管你们之间是否清白,你们密谋国事,瞒着朕私会,还故意用天命天机来蛊惑朕,都是不可饶恕的大罪!来人——”
“属下在。”
“舒贵妃即日起发落到冷宫,国师赵全明日午时斩首示众,平王调往东北任东北大都督,无令不得回京,至于左丞高湛……”
舒贵妃哭着上前紧紧抱住乐熙的大腿,“陛下!臣妾的父亲对这些事半点也不知情啊!陛下!还有平王,平王他也只是听臣妾的话去做,并没有贪图皇位之心,请皇上明察!请皇上明察啊!皇上不可以这样对勋儿,他可是对您忠心耿耿啊!”
乐熙哼了一声,恼怒地甩开了她,“要不是因他之前护驾有功,就不是调往东北而是发配边疆了!”
“陛下,您这样是要臣妾去死吗?”舒贵妃哭得泣不成声,“一切都是臣妾的错,跟勋儿和臣妾的父亲无关啊!请您明察啊!陛下!”
“左丞是不是真的无辜,朕自会查明,来人,把这两人给朕拖下去!”
国师赵全自始至终都没有开口,没有求饶,只是舒贵妃的哭声和那几乎要失去一切的模样,看在他眼底还是心疼不已。
“陛下,在我死之前,可以跟您问件事吗?”赵全淡淡地开了口。
“你说。”
“关于紫晶佛珠一事,陛下是从何处得知?”
舒贵妃一听,哭声渐小,她也睁着一双泪眼看着乐熙,关于这一点,她也是迷惑得紧。
乐熙看了这两人一眼,轻哼了一声才道:“朱家小姐告诉朕,国师手上常年戴着一串紫色佛珠,视若珍宝,那串佛珠的色泽与材质,就和在高氏行馆时舒贵妃赏给她的紫晶镯子几乎一模一样,而且都是出自玉宝楼,朕便派人去玉宝楼查了这佛珠的买家,连名册都给带回来了,罪证确凿,国师可还有话说?”
“我……我何时赏给她一个紫晶镯子……”舒贵妃一愣,想起平王似乎提过这件事,当时因找不到朱延舞,便以她的名义赏了她一个东西这才把她给找出来,原来那个东西就是她送给他,他这几年在外都一直带在身边的那只紫晶镯子?
舒贵妃当真要昏过去。因为那只紫晶镯子和紫晶佛珠的确是她当年用同一块上百年的水晶让玉宝楼订制而成的……
所以,现在她是栽在自己手上吗?
舒贵妃突然狂笑出声,笑到整个人都快趴在地上。
赵全看着她这模样,深深一叹,闭上了眼。
朱家小姐根本没见过他,又岂会知道他常年戴着一串紫色佛珠呢?甚至连材质一样都知情?他没再追问下去,是因为光凭着他恋着旧情,二次私会舒贵妃一事,皇帝就不可能放过他,多言也是无用。
天有异象,凤命已出,东宫恐变……
这异象,一开始便源于她,这个局,恐怕也是这女子所设下的?
看来变的不只是东宫,或许是整个朝局?
赵全当真不敢再想下去。
乐正宸和朱延舞昨晚在牢里过了一夜,本来是他躺在她腿上,到后来,却是他起身坐着将她拥在怀中安眠。
这一夜,朱延舞睡得极沉,不知是因为之前赶了两天两夜的路太过疲惫?还是因为有他陪在身边所以睡得分外安心?又或是因为昨夜,他们说了很久很久的话以致累坏了她?
饶是他对她所做之事一副不闻不问的态度,朱延舞在她疲惫不堪的睡着之前,还是主动开口把她和皇上所说之事简单告诉了他——
“你何时见过国师?”
一串话中,乐正宸只问了这个重点。
朱延舞疲惫的将头靠上墙,像是在回忆,事实上是她得小心说话,务必将她对皇上说的,一模一样的转述给乐正宸,免得不小心留下了疏漏,日后谎话说不完。
“我和爹爹乘新船,忽然吹来一古怪大风那日,国师路过洛州,王主簿在一旁亲眼见过他,当时,他手上戴着一串紫色佛珠非常的显眼,之后,在高氏行馆,平王赠了我舒贵妃赏的紫晶镯子,王主簿见了便说那材质和色泽像极了国师手上那佛珠的模样,王主簿精通奇珍古玩,他的眼光比谁都还犀利,必定错不了。”
“所以,你就用这个赌他们两人有私情?”
乐正宸说的是“赌”字,而不是“猜”字。
朱延舞静静地朝他望去,见到他眼底闪闪的波光,迷人非常。
这男人,好像越来越了解她了,竟知她是在赌,而不是胜券在握。
只是,他不知道的是,她赌的不是这两人有私情,毕竟在前世,她就已经知道赵全和舒贵妃的关系,那串佛珠和平王当时送她的那个镯子都出于玉宝楼,这也是她前世便早已知道的事,如今也只不过是张冠李戴的想办法把它们串成是一个合理的事件罢了,只要说得通,可以说服旁人,足矣,事实如何谁在乎?
说到底,她真正赌的是皇帝的圣心。赌皇帝的心绝容不下自己的女人和其他男人私会,藕断丝连,那串一直戴在赵全身上的佛珠便是最有力的证据,就算两人清清白白,但赵全身上的佛珠出自舒贵妃,那便是再怎么抹也抹不去的污点,皇帝定不能忍。
朱延舞微微一笑,“平王因为国师的预言而找上我,就表示国师和平王那派的人是有关系的,佛珠和镯子是一样的材质与色泽,镯子是舒贵妃赏的,那佛珠自然便是舒贵妃送的,舒贵妃一个名门千金却送如此珍贵的紫晶佛珠给一个男人,这交情自然不一般。”
就如他初识她时一样,思路分明,条理清晰,无一错漏。
就如他第一次揭发她的诡计时一样,明明步步心计,却是坦坦荡荡。
乐正宸最爱这样时候的她,聪慧又有点狡猾,却又狡猾的很理直气壮的可爱。
他的手轻轻地抚上她的脸,她又开始变得有些不知所措起来,苍白的小脸也染上一层淡淡粉粉的红。
要不是此时此刻不合适,他可能又要吻她一回……
不能逗她,那就只能收回手,乐正宸终是把心中的疑问给问出口,“王妃为何要把自己陷入这样的险地里?”
他还真的叫她王妃叫上瘾了。
若她最后还是当不了他的王妃,那他这口口声声的王妃也算弥补了一点遗憾吧?
朱延舞微微笑着,“置之死地而后生。我不能永远处在被动,一再被平王设局陷害,大破才能大立。”
若不趁此机会拔除平王一派在京里的根基,朱延舞觉得自己迟早会死在平王手里。在此之前,她以为避开了平王不让他娶自己,再嫁给一个与他势均力敌的襄王就可以慢慢改变自己的命运,后来才发现并非如此,照这一世目前的发展轨迹来看,平王若得不到她,可能就会选择直接毁了她,弄个假元凯才是第一步,这步棋失败了,谁知道他下一步又会如何?光想就让她害怕。
她之所以选择冒险告御状,不是因为她很勇敢,而是因为她很害怕,害怕自己这世再次被这些人给害死……
她明明笑着,身子却在打颤。
像是感受到她的害怕,乐正宸起身将她拥入他宽大的怀中,这才发现她的身子冻得像冰块,这让他不禁将她拥得更紧。
“本王在呢,朱延舞。”他温柔地附在她耳畔说,“你现在已经不是孤孤单单一个人,本王会保护你,一生一世。”
朱延舞抬眸,幽幽地望着他不语。
“你不信本王做得到吗?”是啊,她不信。
与其说她不信,还不如说她不想去相信,因为相信一个人会产生依赖,当某一天这个人不能被依赖时,她的世界或许就会崩塌,她不要。
但听见他这么说,她已经很感动又很开心了。
至少,此时此刻她是需要一点力量与安慰的。
朱延舞轻轻靠在他怀里,“王爷的迷惑都问完了吗?小女子累了。”
“嗯。”他率先闭上眼,“睡吧,本王也累了。”
她仰起脸瞧了他一眼,见他真睡了,便也阖上眼,耳边传来这男人咚咚咚的心跳声,听着听着,疲倦及困意很快朝她涌了上来,不一会她便沉沉睡去。
听见她平稳的呼吸声后,乐正宸在微弱的烛光中缓缓地睁开双眼,低眸静静地看着怀中的女子。
好一个置之死地而后生。
若成,她这一出手便把平王一派的生机给灭了……
若不成,她可能就真的要把自己困在一个死局里了……
她在进宣政殿之前就已经打算,就算要赌上她的命,她也会这样去干,才会对他说什么投胎转世也会感谢他答应娶她这样的话来吧?
总是这样任性妄为,他该拿她怎么办才好?
这一夜,他就这样看着她,看着看着,也跟着沉沉睡去。
这一早,乐熙亲审完了舒贵妃和赵全两人,便亲自来到刑部大牢,看到的便是乐正宸拥着朱延舞睡着的模样。
这大牢明明就是个污浊之地,这两人却过得似神仙眷属一般,相依相偎的模样,真让人好不羡慕。
“……襄王怎么就想图谋您的皇位了?小女子当初跪着求他娶小女子,他都不愿意呢,陛下若不信,可派人去查,看看小女子究竟在刺史府外跪了几天?这回,要不是为了救小女子,他也不会答应要娶小女子为妃……”
记得,昨日她就是这样信誓旦旦地对他说的。
襄王真不喜欢这姑娘?他看是未必。
若不喜欢这姑娘,会巴巴的跑来牢里陪人家坐牢?啧,这话说了鬼才相信!
一旁的黄公公见牢中的男女似乎完全没有要醒过来的意思,正要叫人,便被乐熙扬手给挡下——
“等他们醒了就放他们出去吧。”对恭敬站在一旁的狱吏说完,乐熙如来时般匆匆,去也匆匆。
黄公公连忙在后头小跑步跟着,还差点跟不上,也不知今日皇上的精神何来,竟是脚步轻盈许多。
“陛下,您要放朱大小姐,跟奴才说一声就行,何必亲自移动您的御驾前来这污浊之地……”
“朕就是想来瞧瞧她。”看看她在牢中待了一夜,是惊恐了一夜?还是担心受怕了一夜?又或是得意了一夜?
他因她的一席话,处置了左丞及平王一派,还要把他亲自选来的国师送上断头台,他就是想来瞧瞧她会不会很得意……
也真可笑,他的旨意才下不久,她恐怕连消息都未来得及听闻……
一个才十八岁的小泵娘,他究竟在意她什么?是因为国师之言已在他脑海中根深柢固?还是因为他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竟然因为她一个十八岁姑娘的几句话,就这样大手一挥拔了左丞一脉?
这事任谁想来都会觉得有些后怕吧?
但他可是皇帝啊。岂会怕一个十八岁又无权无势无世族撑腰的小泵娘?
真是可笑,越想越可笑!
“司天台上次批下来襄王的大婚日子,叫他们直接交到礼部去给他们选定,务必让他们三日内呈给朕。”
“是,陛下。”
“还有,这次的事让朱大小姐受委屈了,传朕意旨,送给朱家的彩礼都给加倍计算,务必给他们朱家最大的体面。”
黄公公一愕,眸光微闪,“奴才……遵旨。”
没想到,皇上竟然未怪罪朱大小姐,反而加重了赏赐?
果真是君心难测啊……
舒贵妃被打入冷宫,平王被调到东北无令终身不得回京,国师将被斩首,后来这左丞干脆自己说要告老还乡……
平王一派,这算是彻底垮了吧?
国师赵全午时将在皇城大门口外的广场斩首示众。
今日的阳光炽热无比,早早来到的监斩官穿着朝服汗流浃背的坐在一旁,罪犯赵全照例由刑部押车环街一圈才被推上斩台,赤luo着上半身跪在那里。
皇城大门外就是最热闹的市集,此刻已近午时,广场前吵得沸沸扬扬地,炽热的阳光也驱赶不了这些看热闹的百姓们。
一辆看似很平凡的马车就停在不远处,这个位置和斩台之间有一段距离,可以很清楚的看见斩首的过程,又不必上前人挤人,坐在马车里头的正是打算今日离京回洛州的朱延舞和无论如何都说要送她一段路的乐正宸。
舒贵妃已被打入冷宫,平王近日也将整装启程前往东北,但未免她回洛州途中不小心有个万一,皇上还是准奏,让秦慕槐带着一队人马亲自护送她回洛州,这队人马并将长驻在陵城县太爷府邸以保护她的安全,直到她进京完婚。
朱延舞掀开车帘一角,静静地看着跪在斩台上的赵全,这个因一句预言就把她的人生搞得一团糟的男人,怎么也料想不到他自己的命运也有受人摆布的一天吧?这个观尽天象算尽天机的男人,也未曾预见过他自己的死期吧?
是的,他本不必死,前世,他的命活得比她还长,至少在她被害死之前,这个国师还活得好好的,在宫中有滋有味,毕竟当时皇帝已死,平王继位,舒贵妃成了皇太后,要和一个国师偷情并不难,要不是她前世便知道他们这段情,也知道佛珠是舒贵妃送给这男人的定情之物,这一世她又如何能因为一串佛珠就笃定两人关系匪浅?
他铁定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就这样被算计了……
就像她前世也不知道自己的命运与姻缘竟也是被算计了一样……
“不怕吗?”乐正宸坐在旁边看着她。
本来要回洛州的马车,却应她的要求先绕来刑场,一个小泵娘,偏要看人家砍头,不过他也算能理解,毕竟因为这个国师,害她的命运变得不受她自己控制,其情可悯。
“怕什么?”
“你看过斩首的场面吗?”
“没有。”她的双目还是紧紧盯着刑场上的赵全。
“因为没看过所以要亲眼看一次?”那画面,他不认为是她应该看或喜欢看的。并不是。她来这里,不是为了看这人被斩首的画面……
“午时三刻已到!即刻行刑!”监斩官说完便丢下了签令牌。
刽子手拿刀的手一扬,朱延舞看着赵全仰起脸一副从容就义的模样,接着刀光一闪,她眯起眼,正要把脸别开,一只大手已经将她的眼睛给遮住——
马车外,下一刻传来观看民众的欢呼声,几乎要震破她的耳膜。
她的手一松,放下车帘,马车内陡地暗沉下来,乐正宸的手也从她的脸上移开,却见她双眸紧闭,连他的手移开了也未曾察觉。
“他死了吗?”她轻声问着。
“嗯,死了。我亲眼看见他人头落地。”
闻言,朱延舞缓缓地睁开眼,一直紧绷的身子在刹那间松懈下来,竟有些不支地往他怀中倒去,乐正宸张臂将她环在怀里——
“你这又是何苦呢?”不敢看,却偏要走这一趟。
“我只是想确定他真的死了。”不来看一眼,或许她一辈子也难心安。“走吧,秦司马应该等我很久了。”
是,她的确不是来看他被斩首的,她是来确定他已经被斩首。
关于前世已经被改变的轨迹,她需要一点真实的证明,如此而已。
马车得得,往另一条路径离去,也离人潮越来越远。
朱延舞有点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竟然一直很乖巧的偎在乐正宸怀中,蓦地,她坐直了身子,一只手臂再次把她拥进怀——
“再让本王抱你一会。不然本王可能要一路跟你回洛州去。”
乐正宸因为京中还有事要处理,今天无法跟她一起回洛州,下次两人见面也不知是何时?再快也十天半月后的事了,甚至更久。
现在,他是在对她依依不舍吗?朱延舞好笑的想。
她从来没想过,看似清冷高雅的襄王私底下会是如此黏人……
是因为他真的喜欢她吗?就像他在牢里对她说的那样?
想着,她又红了脸,赶忙转移话题,“平王他……何时会离京前往东北?”
提到平王,乐正宸沉下眼。“很快,你别担心。”
他留在京城,最大的原因便是因为平王。
这次朱延舞告御状,把高家一派拉下马,却没把平王真的拉下马,平王平日就是个记仇的,也喜任性妄为,不太把皇家规矩放在眼底,往日还有他母妃和外祖父拘着提点着,犯不了什么大错,可如今舒贵妃进了冷宫,左丞又要告老还乡,朱延舞是他高家的仇人,天知道他会做出什么样的事来?
这平王一出京城,恐怕就像是月兑缰野马,无人可以管控他,这是危机,也是转机,也许,可以找到一个重创他的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