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情经由下人的嘴传进章氏耳朵,她甚感安慰,丈夫没在这个关头抛弃自己,至少爵位、家产还是她的,待几年过去,儿子从牢狱中放出,就可以从头来过。
章氏性格无比坚韧,即便挫折一波波,她仍坚定的盘算未来,不料此刻下人来报,圣旨进了广平侯府。
“万岁、万岁、万万岁!”楚默渊凝在嘴角的笑意,成了一道尖锐讽剌。
楚明文彻底傻了,而章氏更是沮丧得连死的念头都有,皇上竟然直接把爵位传给那个贱种……他为什么不死,为什么不去死?章氏气得全身瘫软,整个人靠在丫头身上。
楚默渊接下圣旨,孙公公笑道:“恭喜楚将军。”
“多谢孙公公,辛苦公公了。”
孙公公是太子的人,他明白,今日之事,是太子在为自己出头。
“为主子办事,哪有什么辛苦之说。张大人,接下来的事就麻烦你了。”
太子和四皇子知道楚家现在是什么情况,也晓得楚默渊为建新城,身上紧巴巴的,再加上两人想要对皇妹略尽心意,因此随同圣旨,让很会算账的户部侍郎张学谦跟着上门,清点侯府的财产。
这可不是分家,而是将财产全数转移到楚默渊手里。
当然,这一点在圣旨上门之前,张大人并不知情,直到楚默渊让属下请来楚家祖谱,张大人才晓得楚默渊已经自请除籍。
既是自请除籍,爵位又落在楚默渊手里,理所当然地,侯府里的一针一线都是新侯爷的,其他不相关的人,自然得净身离开。
至此,章氏再也忍不住放声大哭,没了……全都没了,二十年的谋划,二十年的用心计算,一夕之间烟飞灰灭……
二十年……往事一幕幕从眼前掠过……
那年她遇见侯爷,爱上他,继母恶毒,竟要将她嫁给年近六十的国公爷为妾,她无力反抗,只能委身侯爷,两人私会,珠胎暗结。
她在侯府门前大闹,头撞石狮,逼得赵玫娘让她进门,之后她奉承巴结、小意讨好,一点一点挣得地位,挣得丈夫专宠。
徐芊芯死后姊姊上位,她才敢放大胆子谋害赵玫娘,正室夫人死了,嫡子远走他乡,侯府成了她的天下,终于轮到她扬眉吐气。
丈夫不善经营,她费尽心力,多年来她仗着姊姊的势力强买强卖、手段用尽,将侯府产业扩大数倍,那些都是要留给她的儿女、孙子的,可现在却便宜了那个孽种。
为什么?是哪个环节算错,怎会得到这个结局?
既然不是分家而是交割,事情便容易得多,张大人将装着银票和卖身契的匣子交给楚默渊,再捧着一迭房契与地契,道:“将军,这些我送到衙门里更换过名字后,亲自为您送来。”
“多谢张大人。”
“职责在身,将军别言谢。府里的金银首饰和古董字画,下官待会儿会派人清点登记入册,整理好后,交予将军。”
交代完毕,张大人转身离府。
楚默渊送他出门,对属下道:“张宏,去一趟客栈,把咱们的人带过来。”
“是。”
“谢序,你去向四皇子借几个擅于料理后院的嬷嬷过来。”
“是。”
“崔重,你将府里的下人集合起来,爷有事交代。”
“是。”
见他如此行事,楚明文气炸了,怒问:“你到底想怎样,难道你真敢将亲生父亲赶出家门?”
“当年楚大人敢让爱妾将嫡子逼出家门,如今不过是易地而处,我找不出『不敢』的理由。当然,如果楚大人还想当本将军的父亲,我可以给你一个机会。”语罢,他将腰间佩刀递到楚大人手上。“处置本将军的杀母仇人!”
楚明文握住刀子,全身不断颤抖,他从来都不知道刀子竟是如此沉重,看着妻子哀伤的目光,他迟疑了……
楚薇娘冲上前,护在母亲身前,哭道:“父亲,您不可以这样对待娘啊,娘一心一意全是为了您,这些年的辛苦,您都看在眼里……”
楚默渊冷眼旁观,楚明文这是犹豫了?考虑了?哼,楚薇娘再泼辣,至少有几分良心,而楚明文……摇摇头,母亲终究是错付一生。
铿锵,长刀落地,楚明文没有勇气下手。
楚默渊目光越发冷冽,道:“来人,将这三人赶出侯府大门。”
楚薇娘冲上前,对着楚默渊又叫又跳。“你敢?!你敢?!你这个贱种,就不怕天打雷劈,老天收了你!”
“天打雷劈?你母亲都不怕了,我怕啥?”
楚明文垮下双肩,颓然道:“做事就不能留一点余地吗?”
“此话,楚大人应该问问章氏,当年她杀我母亲、谋害我的时候,心里有没有想过留余地?”
楚默渊眼底深恶痛绝的憎恨,楚明文看得明明白白,儿子恨的不只是章氏,他是连自己也恨上了。
算了,他窝囊一辈子,就有骨气一回吧,他拉起章氏,低声道:“我们走。”
啪啪啪,楚默渊鼓掌,眼底满是讥诮。“果然鹣鲽情深。”
楚薇娘满月复怨慰,怒道:“凭什么?我是侯府千金,他是贱种,该走的他,不是我!”
女儿的尖叫声鼓动章氏胸口的怒气,是啊,凭什么?府里的钱财都是她挣来的,她无视骂名,手段用尽,为什么要便宜楚默渊。
她后悔了,却不是后悔曾经做过的事,而是后悔当年为什么要收手,如果杀了他,今天的事通通都不会发生。
冲动念头一起,她抓起地上的长刀,朝楚默渊胸口剌去。
楚默渊冷笑,侧身避开长刀,抓住她的手腕,手臂横划,刀锋从章氏脸上由左至右,划出深深的一道口子。
突如其来的变量,让所有人全吓傻了,顿时落针可闻。
楚默渊看着父亲,冷笑问:“楚大人亲眼看见了,对一个处心积虑想杀死我的女人,难道我该养虎为患?”
接下来几天,燕历钧派人接管侯府,除老太爷和老夫人身边用惯的奴才之外,其余下人发卖一空,换上一批新人,同时也帮着楚默渊将侯府的金银古董、田产铺子通通卖掉,全数换成银票,只留下一座空荡荡的广平侯府。
燕历钧派来的管事姓江,每月楚默渊会拨五百两与他,由他负责府中支出及老太爷、老夫人的用度,往后两老生活仍然富足。
而楚明文和章氏……他们怎么会以为苦难就此结束?皇上还要同章妃党羽们好好算账呢。
看着厅里的那尊大佛,秋靖山和袁立融焦头烂额。
那是皇帝身边的钱公公,专门来接浅浅入京的,皇帝想认女儿,却没知会主子爷,径自派人来了辽州。
秋靖山急得火烧眉毛,也不晓得楚默渊收到信没有。
那日满府下人吃过午饭,一个个睡得四脚朝天,清醒后竟发现浅浅不见了,他们急得到处找人。
第一个被怀疑的自然是三番两次想剌杀浅浅的宫卫。
因此袁立融带着兵马,挨家挨户找寻人,他们没把浅浅挖出来,倒是把剌客给抓了,从他们手中捜出浅浅的画像,方才知道他们是靠画像找人。
秋靖山亲自审问,他们矢口否认抓走浅浅。
当中有人道:“我确实发现姑娘离开将军府,一路跟踪,本想等离城后再动手,但出城后,她在路边茶棚叫一壶茶,我也叫了,我一心盯着姑娘,并无察觉茶水有异味,突地姑娘对我嫣然一笑,问『茶好喝吗』,不久我就晕过去了。”
于是,秋靖山确定浅浅是自己离开将军府的,还发现了有人跟踪,并机灵的甩掉了人。
那就怪了,浅浅不会说辽语,与辽人同居的机会不大,因此最好的隐居处肯定是新建的两座城,但他们把城里每个地方都翻遍,几乎要掘地三尺了还是找不到浅浅。
“怎么办?”袁立融问。
秋靖山怎么晓得该怎么办?能用上的方法全用了。
“是我的错。”
那时候太着急,担心楚默渊半路遭毒手,担心文官趁楚默渊不在搞小动作,担心京城、辽州情势有变……两人忙得足不点地,却忘记拨出时间对浅浅说明。
说明楚默渊的冷漠不是因为无情,而是怕她遭人惦记,说明刘公公是章妃的人,此路一去、危险重重,不能带她同行,说明把她关在府里,不是为了禁锢而是为了保护……
秋靖山道:“再找找吧,也许……”
接在也许之后,消音,两个多月过去,那个“也许”的可能性,已经降得很低。
看一眼面无表情的钱公公,两人再叹一声。
楚默渊是在回辽州前一晚才收到信。
秋靖山发这封信时,钱公公还没到辽州,信里只提到浅浅失踪,提到剌客被抓,以及他们的口供。
楚默渊跨上马背,疾驰回辽州,一路上换马不换人,日夜急赶,餐风饮露。
秋靖山派来的护卫都是在战场上吃过苦的,可三、四十日的路程,硬是在二十几天完成,那可不是普通吃苦。
冬天到了,冷冽的冷风刮在脸上,就是皮粗肉厚的大老爷也觉得疼痛,一路风吹雨淋,每个脸人上都冻得红通通。
终于进入辽州,终于来到将军府门口,下马时,护卫们两腿发颤,不少人胯下磨出血迹。
楚默渊的情况不会比他们好到哪里,因此回将军府时,他们只比钱公公晚了两日。
钱公公冷眼看着楚默渊,出京时,皇帝圣谕,别怕得罪楚将军,最好是该怎么得罪就怎么得罪,意思很明白,就是千万别让他好过,谁教他没眼光,把凤凰当野鸡,把公主当通房。
当然最重要的是,一定要把公主带回京城。
他衡量过时势,太子、四皇子都站在楚将军这边,因此他虽然领有圣谕,还是不想做得太过分,因此抢先一步秘密出京,想趁楚默渊还没回来把人带走,避开正面冲突。
没想到,公主竟然失踪了!
“不知道将军打算如何向皇上交代。”
楚默渊嘴唇干涸、眼底冒血丝,多日未修整的胡子又让他变成野人,他没答话,抓起桌上的茶壶,就着壶口咕噜咕噜,把整壶水都给喝光了,才开口道:“公公放心,我会把公主找回来的,公公这几天先好好休息,静待消息。骆平!”
“属下在。”
“伺候好公公,公公想去哪里,就派人陪同。”
“是。”骆平领命,但钱公公没有离开大厅的打算,他只好站在钱公公身后,等着伺候。
楚默渊问:“秋叔,茶棚是萧爷爷和孙子开的那家?”
“是。除非浅浅故布疑阵,否则无论要回京城或到其他州县,她只能往南,南边有军营驻扎,盘问过剌客后,我又加派人手在州境巡逻,如果浅浅出现,肯定会被发现。”
楚默渊又问:“找过温泉庄子了吗?”
袁立融回答:“找过,浅浅姑娘不在那里。”
“秋叔的山林庄园呢?”
“找过,我命人一看见浅浅,就把人留下。”
“知道了。”才刚进府,他又转身往外走。
院子里的护卫,一个个就着水瓢猛喝水,也不知道渴了多久,看见将军又上马出门,虽没命令,但下一刻众人已飞身上马,不久后,数骑离开城门,向北行去。
越来越冷,天沉沉的,好像即将要迎来一场大雪。
浅浅窝在两床棉被中,掌心对着火堆烘烤,在亚热带的台湾,她没享受过这种天气。柴火接连不停地烧着,她想念庄子里的那池温泉。
等待过冬的日子很无聊,对着洞里一成不变的东西,她觉得自己变傻了。
她试着唱歌,唱楚默渊批评为“怪里怪气”的歌。
唱着唱着,想到他的温柔拿去融化别人的心,想到他的气息变成别人的专属味道,忍不住哭得乱七八糟。
她试着说话,模仿他与自己对话,想象两人在一起的剧情,但发现所有的对话只能是想象,她又哭了,惊天地泣鬼神的哭法。
她不喜欢自己狼狈的模样,所以拒绝开口。
不说话、不唱歌,她的舌头渐渐退化,退化得连腥臭难啃的鱼干也变得没那么难以入口。
她经常梦见他,梦见他春风得意马蹄急,一日看尽长安花,梦见他一举首登龙虎榜,十年身到凤凰池。
他终于熬出头,从小小的伙夫熬成大将军,有皇帝赐婚,有岳家相助,连母亲的大仇都能得报。
傻啊,这么厉害的楚默渊,她竟还叫他算了。
需要说“算了”的是她,是她这种没出息、没本事的人才需要讲的话。
她不再被爱?算了。
他的承诺变成空话?算了。
幻想中的幸福失踪,梦想的一生一世消失?算了。
因为事实摆在眼前,因为无法扭转改变,因为不说一百句算了,只会更加痛苦,所以“算了”,是针对她这种人设计的话。
算了算了算了算了算了……她必须储存一整个冬季的“算了”,才能在来年春天重新出发。
用棉被将自己裹紧,只留下一双眼睛在外头,感受柴火的热力,眯着眼,无聊让她昏昏欲睡……
向禹侗跟在一个高大的男人身后走到山洞前。
男人名唤赵新,是辽人,会说一点燕语。
自从皇帝赐婚楚默渊一事传遍辽州,向禹侗便知道,机会来了。
前世即使有了儿子,浅浅仍然无法与人共事一夫,今生她与楚默渊尚未成定局,他相信她会想尽办法离开将军府,因此派赵新潜伏在将军府外面。
浅浅没有让他失望,她迷昏将军府下人,从容离开。
赵新一路跟随,亲眼看见浅浅迷昏剌客后从茶棚里走出,他对她的大胆深感佩服。他跟在浅浅身后,看她走了三、四个时辰山路,来到杳无人迹的山洞定居,他折服于她的勇敢冷静。
三个多月以来,赵新奉命守在浅浅身边。
知道浅浅为漫长冬季辛苦布置时,向禹侗是想导点出现将她带走的,但楚默渊的人大动作搜城,几经思量,他认为浅浅待在山里更安全。
本想等过完冬天再做打算,没想到楚默渊竟然回来了?旁人找不到浅浅,楚默渊未必不能,他决定不再等下去。
敲两下门。
半梦半醒间的浅浅被敲门声惊醒,是听错了?她凝神细辨,不久又出现敲门声。
推开棉被,走到门边,悄悄打开一道门缝……赵新顺势将门推开。
扬阵,视线对上向禹侗那刻,她手足无措。
“浅浅,跟我走吧。”
变得迟钝的口腔肌肉没有动作,她静静地看着向禹侗,眉心微蹙。
见她沉默,他激动上前,握住她的肩膀,沉声道:“前世是我做错了,我不该为仕途弃你,不该选择楚氏为妻,不该伤透你的心,我很后悔,那份遗憾太深刻,让我一世沉沦在痛苦中。
“同样的苦,我不想再承受,重生以来,我做的所有努力都为了赢回你,浅浅,原谅我好吗?我发誓,此生若再负你,定遭天打雷劈,永世不得超生。”
浅浅看着他,他的眉头紧皱,他的口气急切,他的动作隐隐出现控制欲,她知道,向禹侗下定决心要把她带走。
可她还是想不透,是发生什么事让她突然变得有价值,让他为离弃她而深感后悔?
是的,她不相信他,一个把利益放在感情前面的男人。
摇头,退后一步,她打算把门关上,但赵新压着门板,不让她关门。
浅浅抬眼望他,赵新眼里没有恶意,他只是为着主人而坚持。
“为什么连一次机会都不给我?在你心里,我就那么罪无可赦?余浅浅,你怎么能这般辜负我?!”
隐隐的怒气上扬,斯文的脸庞闪过冷酷,他死死攥着拳头,好像攥得不够用力,拳头就会落在她的身上。
这才是他的真面目?顺我者昌,逆我者亡?他可以辜负妻子,她却不能辜负他?他有权利做错,她没有权利不原谅?
她没看错,他确实是个极度自私的男人。
浅浅识时务,在无人可求助的情况下,她不能硬碰硬,万一惹火他,他当场把生米煮成熟饭,又能奈他何?这里没有强暴罪,失去清白的女人不是嫁了就是自尽,本尊不就是这样死的吗。
垂眉,沉吟片刻,她比出两根手指。“两天,想想。”
两天……向禹侗心情放松,她愿意想了,楚默渊的背叛让她态度松动?太好了,他没猜错,自己将会与楚默渊立场对调,此生他将是最终的胜利者!
浅浅并没有想错,他确实打算强行掳走她——在无法可想的情况下。
只是前世的经验教会他,生米煮成熟饭这一招对她不管用,若她在皇上面前告状,他非但得不到想要的,反会深受其害。
不过她愿意考虑了,向禹侗知道自己的胜算很大,前世的浅浅,不就是因此才会选择楚默渊的吗?
“好,后天一早,我来接你。”他口气笃定,好像她一定会同意似的。
浅浅点点头后,把门关上。
窝回棉被中,她看着满山洞的腊肉熏肉和粮食柴火,那是辛苦好几个月的成绩,肯定是带不走的……算了,就当她命格坏,每次有点积蓄就会在最短的时间里失去。
打开包袱,将几十两银子收妥,再将所有能穿在身上的衣服全套上,打开门,竟发觉赵新守在门口,所以……她逃不掉了?
两人视线对上,她问:“蛇,是你?”
赵新点头。
“兔子?”
赵新点头。
“猪?”
赵新又点头。
浅浅摇头叹息,天底下果然没有平白无故的好运气。
“嘶——”楚默渊紧紧扯住缰绳,马蹄嘶鸣扬起,落地时差一点踩在向禹侗身上。发现他,楚默渊下意识看向他来的方向,心思微凝。
向禹侗拳头攥紧,没想到他竟来得这么快,他打算往山庄里去的吧,他会找到浅浅吗?不会不会,应该不会,对山林无比熟悉的郑家兄弟都没找到浅浅,他怎么能找得到?所以,肯定不会!
迎上前,他敛起心绪,拱手为礼。“下官还以为楚将军会留在京城过年迎亲呢,没想到……还是在此恭喜楚将军,新婚燕尔,想必将军事事顺心。”
楚默渊一语不发,静静地看着向禹侗,试图从他的表情动作中找到蛛丝马迹。
“既然将军已有婚配,不如把浅浅让给我,下官保证会善待浅浅,倘若将军点头,下官立刻到将军府接回浅浅。”他假装以为浅浅还在府里。
他的话一出,楚默渊心底透出笑意,脸上却半分不显,这是欲盖弥彰呐……
他有足够的野心,却没有足够心机,这样的人,能用却不能重用,太子要失望了。秋叔和袁立融在城里到处寻找浅浅,动作那么大,向禹侗不可能一无所知,既然知道还装傻……浅浅肯定在山上!
楚默渊越是沉默,向禹侗越发没底,他知道些什么吗?
“既然将军喜欢浅浅,必定知她心性,她是个不容人的,不会愿意与人共事一夫,既是如此,将军何必强留?”向禹侗急着试探他,却不晓得因此暴露更多。
原来在他心里,浅浅是个“不容人”的?
对善妒的妻子,他肯定认为休弃是理所当然,既然如此,前世的他为什么还要千里迢迢前往辽州……
楚默渊决定试他几句。“我几时说要让浅浅与人共事一夫?”
“可皇上赐婚……”他就不信,男人会把爱情看得比前程重要。
“没错,皇上把『安乐公主』赐给我。”他在语气中强调了“安乐公主”。
那是皇上给浅浅起的封号,希望她的苦难从此过去,人生只余安乐。
听到“安乐公主”,向禹侗表情骤变,一双眼睛紧紧盯着楚默渊。
不一样了,整整提早十年……前世,七皇子成年,与太子争位,朝堂风云诡谲,最后七皇子落败、章妃倒台,徐妃被害的陈年往事被一名叫做巧眉的宫女揭穿。
皇帝以为梅雨珊已死,追封浅浅为安乐公主,消息传出,他才晓得被自己舍弃的妻子竟是公主,于是快马加鞭前往辽州。
没想到浅浅已经嫁给楚默渊,育有两子,而他的儿子视楚默渊为亲生父亲。
他无奈之余只能回京,却盘算着如何在楚默渊知道浅浅身分之前将此事操作起来,就算不能获得最大利益,也得捞点汤汁,谁知半路遇到盗匪,枉断性命。
此生他以为自己有大把时间可以更正前世的错误,没想到还是来不及……
楚默渊莞尔,从他的表情中得到答案了。
果然他前世试图寻回前妻,重生后想得到浅浅,都是因为知道浅浅的身分,伪君子!
拉起缰绳,楚默渊不再多看他一眼,带着人往庄子去。
看着扬起的尘土,向禹侗一个踉跄跌坐在小径上,失望落寞而无助。
十六岁重生,他一直在筹划等待,等梅雨珊被盗匪掳走,等她死亡消息传出,等大燕战胜北辽、设置辽州,他主动争取派任,他准备大展手脚,却没想到四年等待竟只等到这个下场……
浅浅不再是他能够奢望的,而今生绝对不能娶楚薇娘,那么……只剩下表妹了,前世舅舅一路升官,在他死亡之前已是户部侍郎。
从绝望到复位新计划,不过半个时辰功夫,向禹侗站起,掸掉身上尘土,隐去失落神色,拉起一个斯文温柔的笑脸。
郑氏一家迎出来,楚默渊冷眼扫向郑廷、郑齐,寒声问:“浅浅呢?”
主子爷的态度让人心里发毛,郑大伯犹豫片刻,道:“姑娘没有过来,袁先生命人过来之后,这些天阿廷、阿齐都守在入山口,看能不能等到姑娘。”
郑大伯态度磊落,庄子不大,想在他眼皮子底下藏人并不容易。
所以浅浅是真的没有进庄子?可是天气一天比一天冷,一名女子怎能独自在山林里过冬?
想至此,心里越慌。
“来人,搜山!”楚默渊道。
“是。”领头侍卫到外头分派任务。
楚默渊看一眼郑廷兄弟,道:“你们带路,走一遍浅浅常走的路。”
“是。”
两兄弟带着楚默渊上山,去采人参的地方、挖蕈菇的地方,去瀑布区……直到站在栗子树前,郑齐道:“哥,你有没有觉得树下的栗子好像变少了?”
两兄弟互看一眼,对楚默渊道:“爷,我们去看看那几棵红杉?”
他们加快脚步,走到红杉木下,情况更明显了,底下几乎见不着球果,就算松子被松鼠剥走,球果也会留在原地,但是树下太过干净。
众人顺着山势往上,看见覆着杂草的土洞,找到捕兔子的陷阱,人迹越发明显。
郑廷失声道:“浅浅不会在草寮里吧?”
“不可能,那是临时搭建的,根本挡不了风,住在里头熬不住的。”
楚默渊皱眉道:“去看看。”
这一看,郑齐吓到,草寮里面的东西全被搬空,这足以证明浅浅确实在这座山上。
看着草寮前方被人踩过的痕迹,楚默渊毫不犹豫地顺着痕迹往上,在走过近两个时辰后,越走心越沉。
几个月来,她一个人在罕无人迹的森林里生活?会不会碰上危险?会不会害怕?会不会他再没有机会见到浅浅?
郑廷看着楚默渊脸上浓得化不开的郁色,道:“动物都猫冬了,浅浅应该不会碰上危险。”
这话安慰不了楚默渊,他的脸色越来越难看,胸口的郁闷越来越沉。
这时前方侍卫折返,快步上前道:“爷,前面山洞有人……”
话没说完,楚默渊已经掠过他往前冲去。
到达山洞时,赵新正把浅浅负在肩上,一面与来人交战一面往后退。
投鼠忌器,侍卫们怕伤了浅浅,不敢下重手,只能将包围圈子慢慢缩小,把赵新围在中心。
浅浅没有被封住穴道,她拳打脚踢,企图从赵新身上跳下来,但赵新知道浅浅是他的保命符,怎么都不肯放下她。
“让开!”
楚默渊出声,侍卫立刻分立两旁。
楚默渊冷冷地看着赵新,那目光彷佛他已经是个死人,咻!箭射出,剌穿他的臂膀,赵新吃痛,不得不把浅浅放下来。
浅浅站直,用力摇头,试图把晕眩的感觉摇掉,之后目光缓缓对焦,她竟然看见……楚默渊?
他怎么会来?他不是去成亲了吗?古代成亲不是要花好久时间,难道皇帝赐的人他不爱,觉得回头草比较可爱?
脑袋乱糟糟的,整理不出清晰条理,只见他再度搭弓,箭头对准赵新胸口。
数月没有说话,语言系统变得缓慢,来不及反应,浅浅直觉把手张开,护着赵新。
她的动作气坏了楚默渊,怎么,一个向禹侗不够,那么快又搭上新人?
他迈开大步上前,笔直走到浅浅面前。
浅浅仰头看着他的脸,变丑了,眉目又像被刀斧刻过似的,坚硬冷峻,再加上那对紧皱的浓眉,好像天底下人都欠了他似的,还有那把大胡子,越发像个野人,明明在森林里当野人的是她啊。
“他是谁?”楚默渊问。
浅浅摇头,她不知道他叫什么,只晓得是向禹侗的人。
她摇一下头,他的心火降两分。
楚默渊不认得赵新,赵新却认得他,楚将军在辽州太红,他颁布的每条法令、他做的每件事情,让即使不是燕人的他也敬重,更是得到大部分辽人的爱戴。
强忍疼痛,赵新跪地回答:“我、赵新……向大人叫、保护姑娘。”
所以浅浅能平安在山上待着,他功不可没?
心火再降三分,视线望去,侍卫会意上前,把他带下去疗伤。
郑齐看见浅浅,抓住她的手唠唠叨叨。“你怎么住到山上来了,怎么不到庄子找我们?
一个人住在山里,你不知道有多危险吗?要是碰到猛兽怎么办?这两天恐怕就要下雪了,你就不怕被冻死……”他讲一大串后,却发现浅浅竟没回半句?“开口啊,你不会说话了吗?”
是……不会说了呀,本来太久不用,语言区自然会运转缓慢,见到楚默渊更是当机得厉害,她越想说话就越说不出话,连吞几回口水也发不出声音。
郑廷见主子爷那双眼睛直盯着弟弟的手,都要冒出火光了,阿齐还不知死活。他抢身上前,扯开弟弟的手,道:“别吓着姑娘,这么久没和人说话,得一阵子才恢复得过来。”郑廷的话让楚默渊想起浅浅的委屈,心火泄光了,手一挥,所有人识趣得很,带队往山下走去。
只剩下楚默渊了,只剩下他待在她的视线中。
她发誓过不再见他的,但是见着了,视线却转不开,还没忘记他吗?
对啊,这不需要楚默渊站在面前就能够确定,她总是咬着牙说要遗忘,却又总是抱怨自己的记忆力太强,她总是说讨厌他,却也总是在梦中相遇时重温幸福感受……
她知道女人矛盾,却不晓得自己可以矛盾到这等地步。
楚默渊看着她,真的说不出话吗?大步一跨,走到她跟前,敞开大氅,将她收进怀里。熟悉的心跳声在耳边响起,熟悉的体温暖了她冰脸的心,她应该推开他的,但……一定是冻坏了,她做不出其他动作。
就这样,两人站在山洞前紧紧相依,一句话都不说,直到第一片雪花落下,沾上他的发。
他不是个喜欢说话的男人,面对敌人,他习惯让手上的武器说话,面对情人,他……习惯让身体说话。
于是楚默渊抱起她,走进洞里,关上象征门的枯枝。
火仍熊熊燃着,他放下她,捧起她的脸,狠狠地吻上她的唇。
她是吗?她不是,但是他有致命的吸引力。
这关系到骄傲与自尊的问题,她应该严正地推开他,怒斥“请你尊重我的身体”,但是她没说,因为……哦,因为舌头不灵活。
舌头不灵活,那手呢?为什么没有推开他?因为……厚,紧急时候,不要追究这种事了啦。
他吻上她的唇,她的额头、她的脸,他的胡子很剌,磨蹭着她柔软的肌肤,很不舒服,但……奇妙地……
是因为那是“楚默渊的胡子”,不是别人的胡子吗?所以在不舒服同时,勾动她的心头悸动,勾动她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然后,尊严不重要、骄傲不重要,她的知觉里,满满的装的都是他。
他带着茧的粗砺指尖轻轻抚过她的身子,让她泛起疙瘩,却又盼着这样的磨擦让她全身发麻。
他解开她的盘扣、褪去她的衣服,他的手、他的唇、他的身体,一点一点向她入侵。她本以为自己的战斗力很强,却没想到在此刻投降,双手抱住他的脖子,她放任自己沉沦。
他想她,很想很想很想她,想得心抽心痛,想得无法自抑,过去几个月里想,眼下更想更想。
他知道自己粗暴了,但他无法克制,他吻住她的唇,进入她的身子,他在她身上宣泄自己的紧张与恐惧。
是的,从接到信的那刻起,他就紧张恐惧。
他害怕失去她,失去一个肯喂他吃糖、愿意陪伴他的女子,他害怕幸福太短暂,转眼就消失。
他没有爹娘、没有亲人了,她是他唯一的至亲,他不可以被抛下,他要她永远待在他身边。
他惶然、他疯狂索取,他一遍一遍对她说:“不要离开我,你答应过我的。”
这时候的他,像个无助的孩子,让她无法硬下心来拒绝,明知道这样对自己不公平,她仍然敞开身心迎接他。
一夜雨狂风骤,她在欲海中浮沉,即使累极倦极,他也不愿放开她的身体。
他抱着她熟睡,一路从京城赶回辽州,吊着心、吊着恐惧,他身心倶疲,但手脚仍紧紧环着她,半点不肯松懈。
火光渐微,浅浅从梦中醒来,看见他眼下的青色,心微涩。
她这是在做什么呢?不晓得他是毒品,一沾上就会成瘾?她怎么可以放任**为自己做决定?
这是错的,是无法挽回的错误,更可恨的是,她不知道如何面对接下来的事情。
她试着挪开他的手,只是轻轻挪动,他立刻警觉惊醒。
“你要做什么?”她又要走了、又要逃了,又要把他的心狠狠吊上?
他的怒气几乎要化成实质喷发,但她看见的,不是他的愤怒,而是他的受伤。
缓缓吐气,她指指枯枝,道:“火。”
楚默渊转身,发现火堆只剩余烬,起身下床,扔了一把枯枝到火堆里,不久,火又燃起。
他回到床上,再度将她抱进怀里。
她没有问任何问题,他却迫不及待要告诉她所有事情,因为他不要她伤心,不要冒险失去她。
“我没有抛弃你,我没要接受赐婚,但那天我不能不对你狠心,因为你是章妃要找的安乐公主……”
他的故事开始了,他不是喜欢说话的男人,他更擅长用武力解决问题,但是这一天,他说了很久很久的话。
从他离开辽州的第一天讲起,到他返抵辽州的最后一天……所有发生在他身上的故事,他的心情,他的快乐与哀怨、成就与悲伤,他全都一一与她分享。
当然,他仍旧是擅长肢体动作的男人。
因此在故事讲完之后,他再次进行一场战役,男人与女人之间的。
只不过这一回,她心里不再矛盾,还有很多很多,多到数不清的快乐。
因为他说:“你不必担心我身边会有其他女人,因为我不允许你和我母亲受同样的伤害。”
因为他说:“如果前途和你,我只能选一个,我选你,我不介意和你在这个山洞里过一辈子。”
因为他说:“我会证明我和向禹侗不是同类人,但你需要有足够的耐心。”
当然,变成公主,有机会修理将她发送边关的“四皇兄”也挺让人快乐的,而日后能够预期的厚赏也教人心生雀跃。
用力抱住她的肌肉男,浅浅送上热吻,她要再对他耍流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