焦黎儿的点心铺在前阵子歇业三日,再重新开店后,便订定了新的开门时间,每日仅开门至中午,所有点心数量都有定额,一日也只提供十款点心,并与所有供货店家订定买卖合同,几日就得提供多少食材,契约上写得清清楚楚,若卖家无法准时供货,就得付出十倍违约金。
生意稳定后,焦黎儿又雇请了两个帮手,这两人都是常客,家境小康,想学一手功夫,焦黎儿不藏私,能教的她都教得仔细。
店内人手一多,她也让自己跟陆晓山夫妻排假休息,他们有孩子在宁安侯府当差,放假就能去看看孩子,她也不那么累。
先前的供货问题,袁靖渊已向她坦承,一切都是桃花惹的祸,她没放心上,还做好了准备,日后可能会有更多的女子心仪他,而来找碴。
不是她想太多,而是随着袁靖渊当了官,京城各家邀宴也跟着多了起来,她偶尔跟着去,就能看到很多美人儿见他俊朗的模样,连路都快不会走。
时间飞快,转眼入秋,这一日,秋高气爽,一辆辆马车络绎不绝的来到宴客的和宁伯府的门口、众人下车后,被迎进府内,男女来客一直走到园林入门,才各分一边。
然而,其中的袁靖渊还是太过耀眼,不少姑娘都羞答答的望着他,直到身影瞧不见了,才依依不舍的往庭园里去。
园里布置美轮美奂,摆设宴席,另一方,还有伶人演奏丝竹,宴会座次自然是依身分地位来安排的,因而焦黎儿就被排到最后临门的位置。
这些内院管事婆子等等,个个眼睛雪亮,知道谁该好好伺候着,毕竟拿到手的赏银可不一样啊。
来客中,就数靖王妃最尊贵,她头戴朝阳凤冠,二一袭红锦服,整个人看来艳丽雍容,风采非凡。
由于袁靖渊曾跟焦黎儿提过,靖王曾在他求师时指点方向,因而在得知靖王妃也对她的点心青睐有加时,她还特别送去靖王府几回,两人自是认识的,但在这种场合,她也只能向她行个礼,毕竟她身分太低,而围在靖主妃身边的不是高门贵女,就是那种有诰命的妇人。
衣香鬓影,众人言笑晏晏,相当热闹,随着赏花人群散开,也有男子进入花园。
焦黎儿也跟着几个小姐赏花,虽然她比较想回家试做新糕点。
她才刚走神,突然有一略带尖刻的声音在她身后响起——
“男子读四书五经,女子要讲穷德容言功,女诫女四书更是闺阁中该阅览之书,就不知袁夫人读了多少?”
焦黎儿见走在身前的几位姑娘都停下脚步回头看,她也不自觉的回头,就见叶樱樱那张娇艳如花的脸上带着一抹轻慢。
叶樱樱见到她双眸盈亮,肌肤粉润,似乎比上次见到更美了,再想到自己整整被父亲禁足两个月,今日才能出府,却又见到她跟袁靖渊坐看一辆破马车过来,也亲眼看到袁靖渊看着这女人时眼神有多么温柔深情,她就满心愤恨,那应该是他凝望自己的眼神!
叶樱樱压下心中怒火,抿唇看她,再笑了笑,“我在问你问题呢,袁夫人。”
“原来是问我,叶姑娘说的那些我可能都没读,我是跟着我爹识字的,也学些道理,另外,叶姑娘也不需叫我袁夫人,叫我黎儿便行。”焦黎儿答得大方,全身上下的衣饰虽然没有四周的高门贵女来得华贵出色,但神色中也不见一丝自卑,她眼神明亮,笑容可掬。
“你没读啊,真是好大的福气,就这样的也能与探花郎结成连理,怎不让人艳羡?”叶樱樱看着她笑说,但弦外之音是如此平庸之辈竟与皇上钦点的探花郎成为夫妻,这好比一束鲜花插在牛粪上。
在场不少闺秀都暗暗嫉妒焦黎儿抢先成了袁靖渊的妻,这会儿,叶樱樱出头,她们也不插手,乐得看戏,眼里多少也出现轻视或挑衅。
焦黎儿又不是真的笨,哪能没听出她的嘲讽,但她不想跟对方针锋相对,仍笑着顺着她的话道,“对啊,我也是一直谢谢老天爷,给我这么大的福气呢。”
“噗……”
有人忍俊不住笑了出来,这是笑焦黎儿笨,连好话坏话都不会听。
但也有人是嘲笑叶樱樱,毕竟她仗势着出身比一些官家小姐高了些,时不时的不留情面修理人,人缘是好坏参半,讨厌她的就是笑她白忙一场,人家又听不懂她的话。
叶樱樱又哪里不知道这些常常在京城各大邀宴出没的大家闺秀的心态,但她现在最恨的是焦黎儿,那些人日后再收拾就是了。
“袁夫人也认为是福气,可是怎么好像无福消受啊?要知道,士农工商,士可是国之根本,商户低贱,你既已成官夫人,怎的还抛头露面的做起生意、整天身上只闻铜臭味,你是不是就是抛不掉那寒酸粗鄙的本性?”
此言一出,整个花园里先是发出一阵难以置信的惊呼,接着又突然鸦雀无声,这明晃晃的辱骂令众人皆呆了。
在众人的沉默及注视下,焦黎儿脸色微微泛白,身子都觉沉重,她不想反唇相讥,不想得罪叶樱樱这种已经对她使过坏的官家女,她更不想生事,破坏众人赏花的气氛及兴致,但她想忍气吞声,有人却挺身而出。
“我的夫人的确很努力的在挣钱,袁某今日若能沾上成功二字,有一半以上的功劳都是因为她。”袁靖渊越过几名友人,走向焦黎儿,当众握住她的手,坦荡荡的道。
“夫妻一体,妻子的快乐便是丈夫的快乐,我的夫人对做点心情有所钟,孜孜不倦的学习练习,所用心力靖渊皆看在眼底,不管是否身上只闻铜臭,或是寒酸粗鄙,我都支持她闯出一片天,请在场的诸位至内人的点心铺多多捧场,袁某自当感激万分。”
他拱手请托,说着赞美妻子的话,却不让人反感,只显得夫妻情深。
焦黎儿眼眶微红,仰头看着丈大,他回她一个让她安心的笑容。
“好、好,袁大人既然如此说,本王妃也就不客气了,下个月本王妃要举办品茶会,袁夫人可否替本王妃设计几款茶点?”靖王妃笑容满面的走过来,亲切握着焦黎儿的手道。
“好,当然好,乐意之至。”焦黎儿立即笑着点头。
靖王妃开了头,,几个与她交好的贵女也都卖靖王妇面子,邀请焦黎儿为自家宴会设计茶点。
袁靖渊退到一旁,宠溺的眸光毫不掩饰的看着妻子。
叶樱樱深受打击,见焦黎儿一脸笑意,她不由得握拳,还想上前争论,她的手腕却陡地被人扣住,她一回头,就见到与她同来的母亲——她刚刚是特意甩开母亲来找焦黎儿麻烦的。
“你够了。”文德郡主注意到不少人的目光又往她们母女这儿看过来,她回以得体的一笑,再瞥了一眼自己的贴身嬷嬷。
该名老嬷嬷立即走到叶樱樱的另一边,一手也隐密的扣住小主子的手,不让她挣月兑开,扯得她不得不跟着走开。
三人绕到无人僻静的花园角落,文德郡主让老嬷嬷守在路口,别让人过来。
看叶樱樱级绷着一张俏脸,文德郡主眼中闪过气愤,丈夫禁足女儿两个月,本以为她明白了,才带她出府,谁知她当着全京城有家世有地位的权贵人家,闹出一场与平民老百姓争夫的丑事来,这是低看她自己,也惹出笑话!
而看女儿那紧紧咬唇的不满神情,再多说也无用。
文德郡主如此一想,也不打算劝了,沉声道:“我们先离开吧,有什么话回去再说。”
“我不要,我就这么走了,不让人看笑话吗!”叶樱樱气得跳脚。
文德郡主气不打一片来,“你还嫌闹得不够!我跟你爹真的是把你宠坏了,让你变得如此跋扈愚蠢,你不过是喜欢袁靖渊的容貌,这京城比他长得好的又不是没有,你何必纠缠他?再者他父亲不过是一个落魄秀才,依你的身分,要嫁什么高门大户没有!”
“不是,我是真的喜欢他,且靖王及秦大儒都相当看重他,连父亲都说他的确有才,他日后定能位极人臣。”叶樱樱委屈的落泪,“母亲,我只要他,你帮帮我嘛。”
文德郡主头都疼了,她就只生了这个独生女,从小疼到大,一直是予取予求,但是,袁靖渊已是别人夫婿,要她这个娘怎么帮?
不过,也难怪女儿春心荡漾、对袁靖渊如此的上心,刚刚她比其他人都更早注意到袁靖渊,彼时她的女儿正刻薄的以言语羞辱焦黎儿,她却是将那名风采不凡俊美男子的神情变化尽收入眼中,那凛冽的眼神及威严的气势都显示他绝非池中物。
在知道他就是袁靖渊后,她不得不承认,他怎么看都不似小门小户出来的,再到他挺身为妻直言,凝睇妻子时的柔情与信任,连她都要动容了。
不过文德郡主最终没有跟着女儿发疯,硬是派人先跟主人家道歉,指临时有事即携女儿先走了。
叶樱樱自然是哭闹不休,文德郡主这当母亲的劝不了,户部回来的丈夫却是一入家就冲进女儿的闺房把她怒骂一顿,再次禁足她一个月。
少了叶樱樱的京城,仍然热闹,她妒忌刻薄的言语也在各宴会里流传,被人加油添醋,愈传愈离谱,大有她要杀人抢人夫的倾向。
台面下的是非流言传得沸沸扬扬,站在台面上的焦黎儿却不知道,为了靖王妃的品茶会,她忙得不可开交,她也在袁靖渊的陪同下,走了两趟靖王府,第一次先品尝茶会当日的茶,回去又设计几款新茶点,第二次则带着完成品送去给靖王妃。
深秋时分,在枫红层层的这一日,靖王府迎进一批又一批的客人。
花园长长席桌上摆放各式名茶搭配各式茶点,来客也各有喜好,不论是大红袍、狮峰龙井、碧螺春、普洱等等,宾客们搭配着好茶一一品尝茶点,人人面露惊艳,不知该说是茶好还是茶点好。
京城各世家显要间互有往来,不是亲戚就是姻亲,什么好事儿,就像风一样吹了去,传了遍。
焦黎儿这次茶点是色香味俱全,而且都是一口大小,精致合宜,在靖王府宴会中大放异彩,透过各个宾客的嘴,点心的美味宣扬了出去,她的点心成功打入权贵圈子。
时序入冬,天气一日比一日冷,今儿一早又刮狂风,枯黄枝叶落了一地。
天寒冻人,粗使丫头缩了缩脖子,拿着扫帚沙沙的扫着,边扫还边不安的瞅了屋子一眼,就怕扰了屋里的主子叶樱樱。
小姐要抢探花郎的流言蜚语直到前阵子,在老爷、夫人特意放出消息说替主子议亲后好不容易才压下来。
但小姐从此更是鲜少出府,府里的下人都清楚小主子在得知那些流言时,狠狠的发了顿睥气,还气病了,躺在床上约莫十日,才恢复健康。
此时,叶樱樱的闺房里烧了地龙,热呼呼的,她舒服的躺卧在软榻上,白勺跪坐在地上,手拿木槌轻轻的替主子槌腿。
小圆桌上,摆着茶点及热茶,她慢悠悠的喝了一口热茶,放下杯子,看着桌上那以梅花花瓣制成的鲜花糕,精致得像朵真花,就是购自焦黎儿的点心铺,还是限量的。
叶樱樱神情一冷,伸手将鲜花糕丢到地上,白勺弯身要捡,却听主子吼了声——
“滚!”
白勺吓了一跳,一抬头见主子的表情,她连忙起身退下去。
叶樱樱一脚踩上糕点,她使劲的踩,咬牙切齿的踩,好像踩的是焦黎儿那张纯净如水的笑脸。
她的父母已经在为她相看婚事,但她心里只有袁靖渊,没一个看上眼的,虽然这阵子她极少外出,不过有钱能使鬼推磨,她只要砸钱就能得到外面的任何消息。
所以,她知道袁靖渊在户部做得很好,他一点也不在乎有个卖点心的妻子,休沐还到点心铺帮忙,小夫妻恩爱非常,让人羡幕。
她很恨他,他为何不要她?她真见不得他过得舒服,凭什么他可以置身事外,过得幸福,而她一个金枝玉叶却丑闻缠身,还有焦黎儿,她的生意愈来越好,听说,人也愈来愈美。
叶樱樱抿紧薄唇,走到梳妆镜前坐下,看着镜中的女子,眉宇间透着一股阴霾,皮肤似乎更苍白了,她沉吟了一会儿,起身喊人进来收拾一番屋子,再梳妆一番,披上锦锻披风,步出屋子,往父母的院落走去。
这一路上,丫鬟小厮都连忙低头行礼,不敢多看她一眼。
叶樱樱与白勺来到父母住的院子,叶樱樱就转往内室走去,伺候的丫鬟已先行挑开帘,让她进去。
屋内的老嬷嬷连忙拿下她身上的披风挂起来,叶樱樱则看向母亲。
文德郡主坐在靠窗的罗汉床上,就靠着大迎枕,身上是家常对襟小袄,是月白罗裙,一旁还放着账本,应是在看家中的月帐。
“你身子才好了几日,怎么不多休息?”文德郡主看着因爱受折磨的宝贝女儿,也是心疼,瞧着人都瘦了一圈。
“休息也乏了,所以想走走。”她微微一笑,“下个月,母亲不是要举办宴会?”
“是啊,怎么突然问起这事?”文德郡主放下手上的账本,看着坐在身旁的女儿,有些不解。
“我是想提议请焦黎儿来负责这次宴会的点心。”
“找焦黎儿?”文德郡主听了更加讶异了。
她微笑,“母亲别多想,女儿的确不喜欢她,然而如今京城的显贵人家办宴,不都是找她做点心?我们堂堂户部尚书府,难道还请不起她?”
“话是如此没错,可是……”文德郡主还是无法放心,就怕女儿有什么心思。
“女儿就怕母亲担心才迟迟没提,其实女儿已经释怀了,借由此次邀宴,也是表达这个态度,她就是个厨娘,我是金枝玉叶,难道还比不过一个厨娘,找不到更优秀的夫婿?”
文德郡主松了口气,握着女儿的手,轻轻拍了拍,“你能想得开极好,原本母亲也是想找她的,但就怕你心里不舒坦,这下好了,我让胡老总管去一趟吧。”
叶樱樱笑笑点头。
袁靖渊傍晚从户部回家,才从焦黎儿中得知户部尚书府下个月的梅花宴,她已经答应负责点心的制作,难怪,他刚刚与陆晓山夫妇打照面时,两人都欲言又止。
此时,只有夫妻在房里,袁靖渊将她抱到怀里,蹙眉问,“为什么答应?”
“只要没有利益冲突,就不是敌人。”其实不是赚不赚钱的问题,她并不好奢华享受,也没什么大志向,但终归有软肋让人拿捏。
“你确定没有?”袁渊难得很自恋的指着自己,红颜祸水指的是女人,但这张俊美无俦的脸也是很能主动拈花惹草,招祸得很。
焦黎儿这会儿也老实的叹了一声,“不答应也不成,那个胡老总管一听我说时间太紧,我没办法接这个活计,他老脸就皱起来的说,『我们老爷疼宠郡主,袁夫人啊,说句不好听的,袁大人现在只是户部小辟,你这样拒绝,我们老爷一个不喜,恐怕会把什么难做的活儿全交给袁大人』。”
她活灵活现的学了胡老总管说了一段,又叹了一声,“他好可怕啊,说了一大堆,说什么有人得罪郡主,结果让户部尚书派到什么偏远地方去查徇私舞弊,绕了好几省,回来都三年了,瘦成一把骨头,老了几十岁,回京没多久,人就去了。”她听得心惊胆跳,哪敢不点头?
袁靖渊抬手轻抚她皱起的眉头,“他恫吓你。”
“我也想威武不能屁,但我又想想,没理由闪过户部尚书府,你在户部是事实,难道都不跟他们交往?”她就事论事,“冤家宜解不宜结,我听客人说,叶姑娘已在议亲,婚后,她会过得幸福美满,除非不在京城,我跟她总会见面的。”
道理他都知道,但叶樱樱不是好人,没有人比他更清楚她的毒辣。
焦黎儿伸手,也学他一样揉揉他拢起的眉心,“放心,我会小心再小心,而且,颜氏也会跟我去,这几日得先过去了解那日宴会的菜色配什么茶,有没有特殊要求。”
他把她拥得更紧,“我怎么觉得我让你难为了?”
她摇摇头,突然在他怀里坐正,“我其实有问题问你,你要老实回答,呃,先不要考虑我怎么想的。”
“好。”
“近日我去不少大户人家做点心,大家都跟我聊到元配跟小妾。”
他不由得莞尔,猜到那些三姑六婆说了什么。
她瞪他一眼,有人说他一定不负她这个糟糠妻,一看是长情的,但也有人说,日后一旦仕途稳了,少不得要有个上得了合面的当家主母在各府间来往,况且飞黄腾达后,三妻四妾是正常,两方对辩没有个结论,却闹得她心头惶惶不安。
她将这些话一股脑儿的说给他听。
他不由得露出微笑,剖白自己的心意,“一屋一妻足矣,我的心太小,装不下其它人,又何必耽误其它人的幸福?”
她轻咬下唇,清了清喉啦,“你才华这么出众,我一人独占,她们说这太霸道,外面会批评我善妒,不是良妇。”
他弯唇浅笑,伸手点了她的鼻子一下,“你的个性,太容易被欺负了,你不求不争,但我不愿意,我要独占你,也希望你有独占我的心思,我不会让你有机会把我分给别的女人。”他说得很深情,“我不贪心,在岁月流逝中,我只想看着你为我生儿育女,对其它女人,我没力气也没间去追寻,有你相伴,生命已如此美好,我又何必招惹麻烦,惹火烧身?”
她眉目舒展,羞红着脸点头。
月色溶溶,两人说了些话,用了晚膳,袁靖渊还是去书房处理些公务才回房。沐浴后,他怀里拥着妻子,她不似以往昏昏欲睡,显然也有忐忑,他轻轻的吻她。
接下来,焦黎儿共去了户部尚书府三回,才终于决定点心的品项及数量。
三次前去,都是文德郡主亲自接见,其中一回,还有叶樱樱。
文德郡主是个沉稳的人,态度不冷不热,也不知是否考虑到女儿的心情,不好与自己太热络,倒是叶樱樱像换了个人似的,有些刻意的交好,笑意盈盈,彷佛过去的恩怨已逝,要跟她做好姊妹,让她心惊,在她要离开时,她还一路送她到二门,一路上说的都是她即将议亲的几个对象才折身回去。
“反常即妖,我这心都害怕了。”
同行的颜氏对着焦黎儿说,她非常喜欢这个没有架子又从不藏私,尽心教厨艺的主子,而听说叶樱樱是金枝玉叶,个性骄蛮,不是好相处的人,今天的模样太怪了。
“不怕,不怕,我们就是做点心,又不是去找人打架的。”
焦黎儿不是没有多想,而是想了也没用,倒不如把正事做好,然后一拍两散。
文德郡主试了店内的点心,品尝过后,点了几款火红的,黄金酥、麻花小卷,一口豆沙糕,芝麻芋泥球,南瓜酥饼,另外也有新鲜果酱做成的夹心糕饼,软绵适中,极好入口。
两人回到点心铺后,便关在屋里,讨论那天的工作分配、需要的人手。
今晨,下了入冬以来的第一场雪。
雪花纷纷飘落,外头的院子已铺上一层银白,屋内,袁靖渊已醒来,若有所思的看着依偎着自己熟睡的娇妻。
也不知是他的目光太专注让焦黎儿感觉到了,长长睫毛动了动,迷迷糊糊的睁开眼,她雪白肤色透了粉红,看来如初绽的樱花,他不禁道,“早。”
“早”她笑了,在她眼中的丈夫好俊,整个人如美玉般耀眼夺目,一早醒来,看到这样的脸真幸福。
两人下床,她先行洗漱后、颜氏已端盆热水过来,她道谢接过手,回到屋内,拿布巾替袁靖渊冼睑,替他梳发绑成髻,再戴上官帽后,伺候他套上圆领深青色的云缎官袍,又是弯身伺候他穿上鞋袜。
这些事,她日日为他亲手打理,他不欲让她做,她却直言,“你小时候我就这么伺候你的,本以为你长大后,再也没机会了,所以我做得开心。”
她开心,他就舍不得阻止她了。
颜氏又端进来早膳,两人在屋里吃了。
她待会儿得先跟颜氏去户部尚书府,这制作点心的工序极为繁杂,要做的量又多,她除了得掌厨,还得先查验各个铺子送来的食材是否新鲜,今日的宾客都不是泛泛之辈,绝不能出事的。
思绪间,焦黎儿将碗盘收拾进食盒,看着窗处动人的雪景,两株寒梅已经初绽,上方铺了白雪赏心悦目,她想也没想的就推开窗,寒气顿时扑脸而来,他从她背后将她拥入怀中,“不冷?”
“不冷。”她笑说。
他环抱着她,天知道他有多么不放心,那是曾经毒杀他的叶樱樱,他就怕她私下弄了什么阴损手段。
“我不想要你去。”明知说这话太迟,他就是无法安心,昨夜辗转反侧,今晨又早起。
“文德郡主办的赏梅宴,我有几个胆儿可以反悔不去?你说傻话。”她回过身来,故意俏皮的皱皱鼻子。
他何尝不知?只是日日的心渐高悬,总有不好预感。
但再如何忐忑,宴会时间在即,他仍是替她拉好斗篷,仔细打个结,替她塞了手炉,看着她与颜氏先行出门。
两人上了马车,一路往户部尚书府去,两人只能从侧门进,再双双进到厨房,时间也在忙碌中过去。
户部尚书府中的梅园占地不小,盛开红梅映着白雪,红红点点,成了无瑕银白世界的一抹艳色,几座精巧亭台都围上银白色的帘子防风防寒,里面又摆了火炉,大理石桌上皆备有茶点及茶水,可以让客人歇脚休息。
时间一到,来自京城各名门权贵的客人一波波的来到,老天爷赏脸,雪停了,阳光现,但天冷,来客个个不是穿着大袄,便是披风、大氅。
叶樱樱也是盛妆打扮,嵌珠宝的赤金簪,一袭红狐狸的披风,百褶缎裙,俏生生的站在母亲身边,落落大方的招待来客,一一引导进入温暖的花厅喝热茶,或到花园几座设了暖炉的亭子聊天歇息。
有不少人知道今天负责点心的厨子就是焦黎儿,也知道叶樱樱心仪袁靖渊等事,不禁都奇怪叶樱樱的态度,但对于宾客们似有若无的探究目光,她应对从容,始终保持微笑。
但有人就是见不得她如此虚伪,庄澈也是接到帖子的宾客,在见到叶樱樱陪着两名女客行走在梅园往另一座亭子的路上时,他从男客聚集的亭子拾级而下,走到她面前。
庄澈也特意打扮过,站在梅花树下,倒有几分俊逸,说出来的话却如针扎人心,“我听说是你亲自拟了宴客名单,怎么没找袁靖渊?”
叶樱樱噙着笑意,“帖子送给了他,但他没来。”
他一挑浓眉,轻佻的上下打量她,“啧啧,可怜喔,落花有意流水无情。”
“今日品茶而非品酒,庄少爷是醉了。”
“这里没备酒,怎么醉?袁靖渊也是个傻的、多个人服侍他,还是你这样身分相貌的美人,不好吗?日后,有岳父大人相助,还怕升不了官……”
她没有理会他,转身就往另一边走去,脸上仍保持合宜的笑容,只有在一名丫鬟端着新烤好的点心走过来时,眸光一闪。
“这是刚出炉的黄金酥啊!这是本少爷的最爱,我的小厮平时还得去点心铺抢,这盘归我了,谁都不准拿!”庄澈见到那盘让人垂涎三尺的金黄色糕点,连忙命身后小厮去将整盘拿过来。
叶樱樱在心里冷笑,但仍绷着脸要走过去阻止,“庄少爷,这里的点心全是袁夫人亲自做的,当然每一样都极为可口,可毕竟还有其它客人……”
“其它客人爱吃什么全拿走,这盘归我。”庄澈直接宣布,也不管其它人的表情带着不悦,示意小厮端了就跟他走,他嘴馋,伸手拿了块边走边吃,没想到,才走到前方梅影下,人突然往前一倾——
接着,小厮惊叫道,“少爷!”
噗一声,庄澈突然吐出一道黑色血箭,整个人往前趴下,小厮丢下手上的点心急忙扑向他,再将他翻过身来,竟见他七孔流血,小厮吓得跌坐地上。
“啊——”前后响起了一声声惊恐的尖叫声,接下来,是一阵混乱,求救声,惊恐声,杂沓的脚步声。
远离赏花宴的厨房里,众人忙得不可开交,根本不知外头已出了命案,直到门口突然阵一强骚动——
“让让,让让,谁是焦黎儿?”
几名大理寺差役边喊边走进来,大伙儿不由得看向扎着头巾、挽袖正在忙碌的焦黎儿,两名差役就粗鲁的上前架住她。
见她呆住,颜氏冲过来叫喊着,还想拉掉他们的手,“你们干什么?”
“她做的点心毒死人了,我们要带回去查案。”差役恶狠狠的说。
“不可能!”焦黎儿怎么都不相信。
“这一定有误会!”颜氏也急嚷着,眼眶都红了。
“要喊冤到公堂上再喊!”差役烦了。
尚书府的奴仆们不是目瞪口呆,就是窃窃私语,颜氏六神无主,倒是焦黎儿突然冷静下来,对着颜氏道,“公堂是讲道理的地方,我没做就没做,你去找靖渊,告诉他这事。”
差役抓着仍在交代颜氏的焦黎儿出了厨房,直接就从尚书府的侧门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