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没听见他的声音,维挂着同样的动作和表情,久到燕历钧怀疑,她是不是被人隔空点穴了。
扯扯她的头发,没反应?戳戳她的脸颊,没反应?拉拉她的耳垂,没反应?
在他一连串的动作,而她一连串的没反应之后,他慌了。
握住她的肩膀,将她拉近,近到能够闻到她身上的香味。
他见过仵作,他杀过人,他认识不少军医……总之,他对死亡的认识不会比她少,所以他很清楚,经常和死人在一起的人,身上会有什么味道。
但是她身上没有,她有一种干净的清甜香气,没有被桂香掩去,很淡,萦绕在鼻息间,久久不散。
冉莘终于回神,目光在眼前那张俊脸时,心脏漏跳两拍,直觉将他推开,她皱眉。“你吓着我了,你知道自己多么没动了吗?要不是靠得这么近,确定你有呼吸,我还以为你没气了。”燕历钧发觉她回过神了,反应迅速说道。
他只是想确定她有没有呼吸?她当然有,只是被吓得太严重。
“你认识冉国公主?”燕历钧问。
“冉国公主?”
“画像上的女子。”
“你是说……你确定吗?!
“我确定,她就是冉国公主。”
“会不会只是样貌相似?”
“不可能,冉国的服饰和大燕不同,他们不管男女都是身穿长衫,再说了,袖口的盘旋纹路是冉国王族特有的装饰,一般百姓不能在衣服上绣这种图样,并且,同一幅画,我曾经在父皇那里见过,要不是出了那件事,冉国公主也许早就成了父皇后宫的嫔妃。”
燕历钧自诩有过目不忘的事,不过是一幅画,怎么可能认不出,何况容玥公主身后成串的紫色小花在大燕很少见,听说是冉国的国花,遍植冉国宫廷。
“出了什么事?”
“我先说说冉国,冉国土地不大,人口不多,约莫是一个州大小,位置在东方,与我朝只隔一座山,原本他们的国土没有这么小,但北辽逐年蚕蚀鲸吞,慢慢地变成后来的版图。
“虽然国小百姓少,但冉国人擅长营商、医毒,因此国家称得上富有,只是文风盛,百姓不喜武,因此军队不堪击,只能任由北辽予取予求。
便透过使着后示年前冉国皇帝体弱多病,北辽又虎视眈眈,冉帝膝下“十二、三年前,冉国皇帝体弱多病,北辽又虎视眈眈,冉帝膝下只有一女容玥公主,年十八,样貌美艳,冉帝想为女儿找个依靠,便透过使者向父皇透露,希望与大燕并国,让百姓能在大燕王朝的治理个得保安康。”
“冉帝心慈。”
“不心慈能怎么办?右手赚进的钱,左手就让北辽夺走,镇日穷忙,百姓没个希望,日子难挨,更何况冉帝的身子,谁晓得能撑多久,做当然要做最坏的打算,替女儿和百姓好好盘算。”
“皇帝同意吗?”
“当然,这么美的女人、这么优厚的嫁妆,傻瓜才不要!”
“婚事定下,父皇派文官五七、武将七名,领两万军队进驻冉国,将冉国更名为冉州,赵将军的军队阻止北辽的步步进逼,护得冉国人生活安定,然后父皇就安安心心地等待美娇娘来到。”
“然后?”
“没人想得到,那么庞大的送嫁队伍居然平空消失了,冉帝听到消息时,急怒攻心之下死了,父皇派人到处追查,却查不出送嫁队伍被谁给劫走。”
“然后呢?”冉莘追问。
“两年后,终于查到一点蛛丝马亦,确定公主曾被劫到北辽,消息是从北辽传来的,带着挑衅意图,边关将领提议兴战,只不过那一年,大燕遇到数十年以来最大干旱,六成土地颗粒无收,只能从各国以高价买进粮食来养活大燕百姓,国库虚空,岂能轻易兴兵?别说他们只是挑衅,就算发动战争,大燕也只胡割地赔款的份。”
“只是挑衅?说得真轻松。”冉莘嘲讽。
“你以为父皇甘心?媳妇被抢,对男人来讲是莫大羞辱,可是父皇先是皇帝,才是男人,做任何决定,都必须把国家人民放在第一位考虑。”
他没说错,错的是她,牺牲数万军民打一场必输的战争,是傻到透顶的行径。扣紧十指,她问:“后来呢?”
“父皇并没有就此放弃,朝廷派出上百名暗卫深入北辽,暗中探查公主下落,他们查出此事并非北辽皇帝的主意,而是耶律信安的私人作为,暗卫查到的最后消息是——公主曾经被关在一处别院月余,但一夜之间,公主和她的人马、嫁妆消去,而守在别庄的侍卫全数暴毙。”
师父凭一己之力,将自己与陪嫁带出北辽?
见她不语,燕历钧道:“别生父皇的气,身为皇帝,有他的身不由己。你见过容玥公主,对吗?”
冉萃点头,抿唇回答,“容玥公主就是我的师父。”
“你不是说,你的师父……全身长满肉瘤?你确定吗?”
讶导吗?她何尝不惊讶?美艳的师父,怎么会变成那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她遭遇过什么事?冉莘很想知道答案。
“师父死后,魂魄曾经找过我,让我回来为她收尸,那时候的师父,就是画像上的模样,要不是这样,我也认不出来。”
“是生病还是中毒?好好一个女子怎么会变成那样?”
“我不知道,师父没说过。”她颓然摇头。
燕历钧把此事暂且放下,拿出柳叶状的黑色铁片,问,“你看,这是什么?”
冉莘接手,不大的铁片,约莫掌心大小,厚一寸,颇沉,她没见过。“你知道吗?”
“我有一柄匕首,制作材料和这个很像,匕首是从一名北辽工匠手中拿到的,据说这是北辽特产的玄铁,产量很少,只有皇族的人可以使用,一把小小的匕首就要价千两黄金。”
“黑衣人想找的,会是这个吗?”
“玄铁再珍贵,就这么一小片,能值多少,光那些夜明珠就比它珍贵得多,我想它的价值绝对不只有表面上看到的。继续往下走吧,看看甬道通到哪里?”
“好。”她把画像放进木箱,燕历钧把玄铁收进怀里,牵着她继续朝另一端走去。
一路上,冉莘一语不发,心底还在消化方才听到的消息。
冉国已经成为大燕一州,就她所知,冉州富庶,近年来吸引不少百姓移居,冉帝的决定,确实让百姓得益,只是他的女儿却……好人有好报,这话是谁传出来的?祸害才能兴盛千年吧。
这次,他们走了将近两刻钟,甬道后半段,没有夜明珠了,必须模索着前进,但燕历钧脚步稳,习武之人能在黑暗中视物,有他引领,冉莘安心。
终于,他们走到尽头,寻到机关,推开铁门,外面一片藤蔓植物长得郁郁青青,拨开藤蔓,走出山洞,冉莘失笑。
“你知道这是哪里?”
“知道,是柳叶……”话说一半,她拽回抓着自己的燕历钧。
“怎么啦?”他回头。
“我想起来了,没有柳树的柳叶村,对师父充满崇敬的村民,为师父种植药草、阻隔外人打扰……”
“你的意思是……平空消失的送嫁队伍?”
“你也这么想吗?”
“与其猜想,不如直接找人问,你与村人熟不熟?”
“每个月师父都会领我们下山一回。”
“好,我们去问问清楚。”
这里靠近村子外围的药田,村子的土地并不适合药材生长,长出来的药草蔫蔫的、一副瘦弱样,根本卖不掉,只能送到山上给师父玩玩,以前她不懂,村人在坚持什么,非要种上这么一大片药田?要是拿来种果子,收成能有多好。
现在明白了,他们这么做,是为了师父。
靠近村子的是一片片水田,田里的稻苗弯腰,结穗累累,村民们都是侍弄庄稼的一把好手。
只是奇怪,一路行来,竟没看见半个人?
这片金黄的稻禾,该收割了吧?往常这时候,你帮我我帮你,是农村最热闹的时节,直到缴纳粮税、稻米入库后,村民又会在田里种下瓜菜蔬,趁着冷之前再收些农作、存入地窖,以便度过寒冬。
这么忙的时候,人呢?
疑问扩散,脚步沉重。
这时,燕历钧也发现不对劲了,整个村落竟像是个空村。
但荒废的村子,农作物怎么能长得这么整?田里不见杂草,作物没有干枯现象,显然它们被照顾得很好。
奇异的气氚弥漫,燕历钧握住冉莘的掌心收紧。
有外人进入,听见脚步声,黑狗汪汪叫得欢。
越是靠近村子,冉莘越是感觉奇怪,就算现在不是农忙时分,大树下也会有几个妇人,一面拣着菜一面唠嗑,再不,男人摆上棋盘,厮杀一通……人呢?
“我带路吧。”冉莘道。
燕历钧让她走在前头,忍不住叮咛。“小心一点。”
她点头,走到一户农家前面,朝门里头喊。“陆大婶,我是冉莘,您在家吗?”
没有人回应。
她与燕历钧互望一眼,往隐壁走去,陆大婶家的墙是用泥砖推砌的,看不见里头情况,但隔壁的陈家是茅屋矮篙,能清楚看见里头。
“陈大哥在家吗?我是冉莘。”
同样的话喊过两次,依旧没人回应。
陈家前院养着两窝鸡,饲料槽里有米糠,可见得有人喂养,燕历钧绕到后头,后院有两只猪,刚吃饱,窝在地上睡得打起呼噜,槽里还有没吃完的猪菜。
燕历钧道:“进去看看。”
冉莘犹豫片刻,点头。
他们推开篱笆朝里头走,门没锁,屋里空无一人,桌子擦得干干净净、纤尘不染,衣架上还晒着棉被,好像刚出门似的。
他们里外转两圈,燕历钧意处地在墙上发现了一蝠画。“你看,这是你师父的八卦图。”
冉莘点头,的确是,干卦、坤卦换了位置。
燕历钧上前,拉开八卦图,图的后方是灰色泥墙。
引起燕历钧注意的是,墙面上有一个凹处,冉莘与他对视。他从怀里职出柳叶玄铁,往凹处一摆,大小形状刚刚好能够嵌进去,燕历钧顺着柳叶叶脉模去,在凹槽处用力往里推,半尺见方的墙面像扇小门似的,往外推开。
他从里面取出一把钥匙,钥匙的形状奇怪,头的部分是四分之一个圆球,圆球上头有洞、也有铁瓜勾,特别的是……
“也是玄铁做的。”冉莘看出来了。
他抚模上头的圆球,发觉一边有柱状凹处、另一边有柱状凸起。
“我没猜错的话,这里应该是卡榫,而铁爪勾是用来固定的。四分之一圆球……假设有四把相似的钥匙……”燕历钧推测。
冉莘想象四柄钥匙拼合后的形状,灵光闪过,道:“是某扇门的钥匙。钥影孔安在八卦上头。”
“你怎么知道?师父教过你?”
“书架上面的书,我刚才翻过,留有印象。”
燕历钧再看一眼屋内方位,八卦图在屋里的东南方,带着解谜的兴奋,他拉起冉莘道:“走吧,去把剩下三把给找出来,你知不知道柳叶村有几户人家?”
“十七户。”
“好,我们一家一家找。”
起头最难,后面的依照前面的线索,就容易得多。
每到一家,他直击屋内的东南方位,他的推测并没错,只花一个多时辰,他们已经找齐四把钥匙,只是把村里逛过一回,那股不协调的诡异感觉更甚。
就算是集体出村,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乡下人家,怎么会直到此刻还没有半个人回来?
倘若他们是为了避祸而离开家门,可是每家每户都留有居住的生活痕迹。
冉莘还想再等等看,却担心木槿和点点,考虑过后,两人从甬道往回走,经过密室时,她顺手取走那本记录钥匙的书册。
点点和木槿还没有回来。
直到太阳落到山的另一边,她们都不见踪影,若是在平时,冉莘不会太担心,木槿在这里住了几年,已经是老地盘了,能发生什么事?
但这几天的经历让她放心不下。
“我去找找。”燕历钧刚说完,又道:“别担心,昨天我在山里巡过一遍,没有北辽人的踪迹。”
“我跟你去。”她隐隐不安,在家里根本坐不住。
“如果她们回来呢?”
“我给她们留纸条。”她提笔写下一行字,用杯子压在桌上,屋里留了盏灯后与燕历钧一起离开。
夜里的山林有些骇人,但居住多年,冉莘并不害怕,有燕历钧跟在身后,心更定。走着熟悉的路,他们往狼窟前进,一路上,为了助她壮胆,燕历钧不停说话。
“这里的生活好吗?”
“不差。来到这里,我才晓得,女人不是只能琴棋书画、柴米油盐酱醋茶。”
“学缝尸体,很骄傲?”
“至少能够证明生命有价值。”
燕历钧轻笑。
冉莘道:“你在嘲笑我。”
“不对,我在同意你。”
“言不由衷。”她记得,他有多看不起自己。
“是真的。记不记得欣儿?”
“皇帝最宠爱的公主。”当然记得,不久前才见过一面,她不认得自己,冉莘却记得她。
“以前我以为她出来撒娇耍赖。没有旁的本事。可霍骥之后,猜猜她做了什么?”
“她成为冀州传奇、大燕第一富商,她是第一个申请制船、进行海外贸易的商人。”
“这么清楚?”
“是。”
“离开师父后,我在冀州住两年,『吴夫人』的传奇,就连几岁小儿也能说上几句。几个月前,吴府发生一宗命案,阮阮和『吴夫人』雇我过去验尸。”
“那次我在啊,怎么没看见你?”
“我们擦身而过,你没注意。”
“所以你注意到我了。”
“堂堂肃庄王,何等气势,想不注意都困难。”
“为什么不叫我?”
“叫你做什么?”
一句话,说得他无语。对啊,叫他做什么?面对一个害了自己、却无法讨回公道的“敌人”,躲都来不及,还叫唤?疯了吗?
燕历钧声音微沉,道:“你终究是怨了我。”
停下脚步,轻轻转身,她对上他的眼。
天已经全黑了,靠着目光,她只能模模糊糊看见他的身影,却看不清楚他的表情,他不同,他能够把她每个表情看得清清楚楚、仔仔细细。
“我是认真的,对你,我不曾怨过。”不管是那件意外,或者童年时期的欺负,她就是无法对他发脾气,无法记恨于他,问她为什么,她也不知。
“如果不是我,你现在会是安享荣华的太子妃。”
“我在缝尸体的时候,死者的亡灵常会停在我身边,同我诉说一生经历,他们说人生、谈遗憾,从他们的话里,我认知到不管是喜怒哀乐、痛苦委屈,只要经过一段时日沉淀,都会变得云淡风轻。”
“既然如此,何必纠结计较,何必为那段拼尽喜怒哀乐?终究会过去的呀!”
“我不懂朝政党争,却也明白在那件事里头,你和我一样都是受害者,差别是,我能大呼冤枉、博得同情,你却只能含恨吞下,认真说来,你比我更委屈。”
一只巨手掐住他的知觉,让他疼得说不出话。
竟然是她?竟然是她看见他的委屈。所有人都把帐算在他头上,只有受害最深的她,知道他不平。
冲动再起,他把她抱进怀里,头搁在她的肩膀上,固势地不肯松手。
男女七岁不同席,何况这么亲密?但他颤抖的身子,让她窥见什么秘密似的。
心底了然,这些年他顶着辱嫂的恶名,迎视旁人目光,很是辛苦,忍不住地,也成点点,轻拍他的背。
她的了解让他狂喜,可……他没有不甘心。
那年,大家都不得他受人陷害,却找不到幕后黑手,有人在父皇面前献计,只要暗中散播谣言,是生性轻浮**的徐皎月勾引四皇子,那么便可保住皇家颜面。
他不肯,他据理力争,他要娶皎月为妻,宁可将错就错,也不肯推诿过错,父皇气极,母后急着向父皇求情,大皇兄一再要求他向父皇道歉。
就算他做错事,他都说不出对不起三个字,何况他没错、皎月更没错,为什么要道歉。他硬着脖子说:“如果非要一个人承担过错,我是男人,我来。”
然后他被打得皮开肉绽,然后他的恶名四处流传。
他以为这样做她就会没事的,没想到她还是死了,他有满肚子说不出口的憋屈,幸好她没死……抱她更紧,他不要松手,永远永远都不要。
她说:“人都是好了伤疤忘了痛,我也一样,或许当下我曾经恨过,就如同你说的那样,我原本可以安享荣华的。但走过最辛苦、最想不开的那段,现在……因为过得很好,所以忘了痛。”
“或许在你的眼中,雕栏玉砌、金衣玉食才叫过得好,但日子如人饮水,冷暖自知,与其在东宫与一群侧妃良娣争宠斗心机,我更喜欢现在的自由自在。”
“所以你也放过自己吧,让那件事彻底过去,让罪恶感消弭,我是真的真的不怨你,当然我承认,一开始看见你有点排斥,那是因为担心。”
“担心什么?”不想放开她,他靠在她肩膀上说话。
“担心你又要插手我的人生,你曾经让我的人生转了个急弯,不管是不是故意,现在的我,很满意眼前生活,我希望它不会因为你再度改变。”
“这次见面,就让我们把没说清楚的话讲明白,解除疙瘩,往后我不怨你,你别挂念我,也许若干年后,鸡皮鹤发、老态龙钟时,再次巧遇,我们能像老朋友似的,一壶清茶、一盘棋,嘴里说的过往,都是童稚时期的笑话。”
轻轻推开他,笑眼相望,眼前的燕历钧,好像还是那个暴躁别扭的小男孩。
她的话很豁达,她的表情很豁达,他知道她说的全是真的,她真的不恨他、不纠结过去,她真的想要就此放下。
这是很好的事,但她的豁达……伤了他,胸口酸酸涩涩的,好像有人朝里头倒了不明浆液,迫得他好委屈。
委屈个什么劲,人家都不计较了呀,让它过去不好吗?
可是通通过去了,他和她之间还剩下什么?
不对不对,他用力摇头,越来越混乱了。
剩下什么?他期待和她之间剩什么?为什么没剩下什么,他的心那么难受?
说过一百一千次了,他不喜欢她啊,从小就不喜欢,每次看到她,不想爱护、只想欺负,母后说,前辈子他们一定是宿敌。
身为宿敌的他们,不见面、不交集,不是再好不过的事情?
可是……
“不要。”他别扭得像孩子。
“什么?”冉莘以为自己听错。
“不要过去、不要云淡风轻,我要背负罪恶感过一辈子。”像宣示似的,他满眼郑重。
这是在……闹脾气?冉莘不懂他怎么了。“负责任不是这样子的,人要学着放下。”
“不要放。”燕历钧不管不顾,再度抱她入怀,好像松开手就放,他不要。
“为什么不?”
“因为我喜欢你。”
他月兑口而出的六个字像巨石,一下子砸到他们头上,两个人都傻了。
推开他,冉莘快步走开。她想,他疯了,然后听到他的疯话,害她也跟着疯了,为了不让疯病传染蔓延,她必须理智而果断地逃开。
这次,燕历钧松开手,不是因为发傻,而是因为……因为很冲动、很没脑子的话月兑口而出的刹那,心突然爽了,气突然顺了,委屈突然消失了,然后笑容浮上来。
像是某个人往他心头打开一扇窗、点亮一盏明灯似的,让他瞬间将所有模糊的、不明白的东西通通搞清楚了,豁然开朗。
原来追着她欺负,是因为喜欢啊。
原来看着她,心脏就抽动得很不舒服是因为喜欢哦。
原来罪恶感始终放不下是因为喜欢,原来极力否认、极力强调“讨厌”……通通都是因为喜欢。
养不教,父之过,都怪父皇没把他教好,害他把“喜欢”和“讨厌”混为一谈。
燕历钧笑着追上她的脚步,一步一步往前。
踩过她踩过的地面,心脏狂跳两下,不太舒服,但他搞懂了,这种不舒服不是因为生病或讨厌。
学问这种东西是这样的,弄不懂就不通,不通就反感,就越来越丧失求知欲,一旦搞懂,便恍然大悟,窥见学术殿堂,在知识里优游自在。
所以他自在幸福了,即使眼下的状祝不是享受幸福的时候。
她走、他追,她慌、他乐,她极力把他的话抛到脑后,他用力把话锁在心中。
她说就此放下?不干!
她说不要他插手人生?不干!
谁要等到鸡皮鹤发、老态龙钟才跟她下棋喝茶?他要从现在起,每天喝的茶,都是她亲手泡的。
想到这里,他越发兴奋不已。
狼窟到了,她想喊人,但刚开口就发现情况不对。
对危险更敏锐的燕历钧早一步揽住她的腰,在黑影向她撞来之前,抱着她飞身上树。
她全身血液凝结,手指微冰,轻声问,“那是……”
“有一群狼,在洞穴外面盘桓。”他的视力足够将附近情况看得一清二楚。
“怎么会有狼?”至少她住在这里的四年里,连一次都没见过。
“他们在吃东西,洞穴有食物?”
食物引来狼群?假狼窟变成真狼窟?早知道就别取这个名字。
一击未成,两头狼在树下徘徊,不只他们这棵树,不远处的树下也有一只狼,想到什么似的,燕历钧往那棵树上看去。
燕历钧说;“我想,我找到点点和木槿了。”
“在哪里。”
“在前方一丈处的大树上。”
她们肯定也一样,到了这里却发现洞窟被野狼占据,想逃,但送上门的食物,野狼岂能放过,只好爬上树躲避,难怪天黑了还回不了家门。
“点点、木槿,是你们吗?”冉莘扬声喊。
听见她的声音,那端树上微动,传来点点的哽咽声。“姑姑,我们在这里。”
“待在树上别动,我去救你们。”燕历钧急道,他见不得点点伤心,说罢就要下树。
冉莘发觉他的动作,忙抱住他的腰。“你想做什么?”
“杀光狼群,把木槿、点点救下来。”
“你疯了?那不是一只狼,是一群狼呐。”她后悔没在身上带几瓶毒药。
“我知道、可你没听出来啊?是点点出声,不是木槿,可见得她已经快要撑不住,没有力气了,如果我不动,待会儿两人摔下树,野狼就有大餐享用了。”
“可是你贸然下去太危险。”
“危险也得试试,如果洞里面真的有食物,或许到天亮它们也不会离开。”
她知道燕历钧说的没错,但箍着他的手却无论如何都松不开。
见她紧张自己,明明身在险境,他还是忍不住扬起唇。“别担心,我长得这么俊,说不定女狼王看上我,想招我为婿,不伤我了。”
“这是开玩笑的时候吗?”冉莘瞪他。
“要不……你亲我一口,我就会勇气百倍,战胜狼群。”
这个人会不会看情况啊?
冉莘气得想捶人,但拳头松开,他立刻滑下树,看见食物乖乖下来,守株待兔的野狼张开血盆大口,等他自投罗网。
没想到燕历钧竟没避开两张大嘴,还把手使直往狼口送,但最后一刻,手在狼鼻子前,往横一划,不知道什么时候,他手里多了柄匕首,这一划,狼被削掉半张脸,还没搞清楚什么状况,就被食物给杀了。
燕历钧不怕狼。
北辽人为何让大燕军士那么害怕,原因之一是他们擅长御兽,尤其是野狼。
那时,他和阿骥抓了不少野狼,观察它们的习性,学会与它们搏斗,然后“与野狼搏斗”成了军队的训练项止之一,当士兵去除恐惧之心,野狼哪会是人类的对手?因为比起狼,人更聪明,而且会使用武器作为助力。
于是在第一匹狼死后,第二匹狼死了,第三、第四……
冉莘看不见底下的战况,但空气中传来浓浓的血腥味和肉与肉相撞的拼搏声,她知道情况危急,但帮不了手,她不能添乱。
这时惊呼声传来,他受伤了吗?
一颗心提到半空中,她咬唇握拳,指甲陷入肉里,却毫无所觉。
心狂跳,血液冲到脑门正中央,她又开始觉得晕眩,用尽全力抱住树于,她在心中默祷,祈求燕历钧平安。
头很晕,心很乱,她根本不知道经过多久,回过神时,燕历钧已回到她身边。
夜色太暗,她看不见他的表情,但她知道他在笑,乱七八糟的那种笑。
“没事了,点点、木槿在下面,我们也下去吧。”
下意识的,她伸手模他,手指沾上湿意,有血腥气。
“你受伤了?”
“没有,是狼受伤了。”伤到需要重新投胎的那种伤。
他再度笑得乱七八糟,她在关心他,被关心很愉快,过去觉得这是麻烦:现在才晓得……哦,原来是因为喜欢。
一条上山的道路,让他明由什么叫做喜欢,这个晚上,收获很大。
“勾住我的脖子。”他把她的手放在自己的脖子上,托住她的腰,一个纵身飞下树梢。
木槿用火折子燃起一盆火,看着堆满洞口的狼尸……它们活着的时候,她吓到快死掉,现在死了,嘿嘿,你要吃我的肉,我就要你的皮。
“这身皮毛肯定可以卖不少钱。”
冉莘无奈,却从没想过改变她的敛财性情。
“我想进洞里看看,为什么狼群会在这里盘踞。”她对燕历钧说。
“行。”确定喜欢了嘛,自然是她说什么都算数。
“木槿,你和点点别进去。”
“里面有没死的狼吗?”
木槿瞠大眼睛和点点对视,两人在彼此眼里看见恐惧,她们已经在树上待了好几个时辰,这想,急忙退开好几步,连看起来可以卖很多钱的狼皮也顾不上。
晩上得熬点安神汤给她们喝,冉莘暗想。
燕历钧找根干树枝引燃,带着冉莘走进洞里,洞并不深,才走几步就看见地上的狼尸,再往里头走是层层堆叠的尸体,有的头朝内、有的头朝上,仔细望去,冉莘双脚发软,找到了……她找到柳叶村的村民。
燕历钧细细端详,道:“估让有上百具尸体,有几具被啃得看不清楚面目,猜测是中毒,因为全身肌肉呈现不自然的橘红色,而啃过尸体的狼尸身上,也有这种橘红色,洞里干燥,尸体保存完好,根据干枯的程度,死亡时间应该有两、三个月……”
头越来越晕,觉得四周在旋转,她冷汗直流,全身颤栗,几乎支撑不住。
话说一半,“历钓发觉她情况不对,问:“你又晕了?”
她有气无力道:“先回去吧,我得吃点药。”
打横抱起冉莘,匆匆走出洞口,他对木槿道:“把火堆弄熄,我们回去。”看着瘫软在燕历钧身上的冉莘,木槿没有说什么,照着他的话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