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天放晴了——”
“是呀,天放晴了。”
在他们把野鸡煮了吃、烤了吃之后,连下了几天的雨终于停了,阳光普照,大地染上金黄色,这天刚好是第三天的早上,欧阳无恕的伤势也好转了些,能不用人搀扶地走上几步,伤口渐渐结痂,就是脸色还有点苍白,稍微走久点会喘,胸口会发疼。
外伤好治,内伤难医,他这是动武过度后所导致的气血淤凝,须得慢慢调理,一时半刻急不得。
不过雨一停,两人的脸上同时露出松了一口气的笑脸,没雨了表示他们可以离开,不必忍受难闻的霉味和鸡屎味。
“咦!这里有蘑菇?”一脚跨出茅草屋,欧阳无恕一眼就瞧见长得稀疏的蘑菇,几朵小苯巴附在门边。
“不然你以为小鸡炖蘑菇、烤蘑菇打哪来,茅草屋是以竹子编成屋体,再抹上混了稻草的泥巴,腐烂的泥巴草是滋养蘑菇最好的肥料,下过雨它自然会长出来。”虽然只有十来朵,但够吃了。
蘑菇的生长速度极快,有雨就长,她把几朵大的摘了炖汤,到了晚上小蘑菇长大了,旁边又冒出小朵的,她又烤着吃,一次不贪多,才想吃就有。
“没想到这样也能长。”一小丛,比他的手大不了多少,大大小小的蘑菇挤成一坨,高低不一。
“你看看这是板蓝根,那是婆婆丁,野生野长的野草,因为就在门外,我一眼就瞧见了,快感谢它们救了你的命。”苏子晴逗趣地轻推他一下。
雨下得大,视线模糊,她不敢走远怕迷路,因此只在茅草屋周遭找了找,看有没有什么用得上的东西。
而且雨一下,秋风再吹,气温是有点凉意,在有个重伤者的情况下,她不能再病倒,两人一起病恹恹地谁来照顾?所以她在找药和可食的野草时,尽量不让衣裙再淋湿,治风寒的药只剩下两颗,能不用就别用上,谁晓得后头还会遇上什么事,她不想药到用时方恨少,把救命药丸用完。
“你一个养在深闺的小泵娘认得出野地里的蘑菇?不怕它有毒。”有一次他在袭击敌营途中,火头夫煮了一锅杂烩供大伙儿食用,谁知敌人没死,自己的人死了一大半,事后一查是吃了有毒的蘑菇,吃最多的人死得最快,他因前往前方探路未吃一口而逃过一劫。
苏子晴长睫一掀,横了一眼。“有个时时想要自己性命的后娘,能不留心点吗?我还想找几本医瞅瞅。”
“不要忘了我也有个难缠的继祖母要应付。”他祖父四十岁才娶得十五岁少妻,平时当孙女宠着,因此宠出她的骄纵,为所欲为,祖父一死她更是肆无忌惮。
婆婆要拾缀媳妇有何难?陆氏常把欧阳无恕的娘单氏叫到院子立规矩,往往一站两个时辰不予理会,一口水一口吃食也不给,还仗着长身分将媳妇当丫头使唤。
单氏因为不堪受虐而病倒,最后连月复中三个月大的孩子也流掉,身子受损,再也无法孕育子嗣,此生只得一子。
为了此事她郁郁寡欢,最后缠绵病榻,为了孩子撑了几年,但仍在欧阳无恕十岁那年撒手人寰。
孩子还小就没了母亲着实令人心酸,但府中还有恶狼虎视眈眈,唯恐儿子被自家人加害,欧阳东擎毅然决然带着年幼的儿子上战场。
对外的说词是将门子弟须多磨练才能成材,事实上是为避开陆氏母子的毒手,他要亲自培养儿子的自保能力。
谁知小树苗成长茁壮了,大树却一夜倾倒,其中的变故难以道与外人说,接下父亲棒子的欧阳无恕没有悲伤的时候,他要更努力的强大自己,守住案亲留下的基业。
“同病相怜。”她一叹。
“是同病相怜。”他忍笑。
“以后我们要相互扶持,你要多照顾我。”这只大腿她得好好抱住,日后的美好生活就靠他了。
苏子晴一觉睡醒后忽然福至心灵,想起欧阳无恕的名字为什么这般耳熟,原因无他,因他在五王夺位中站对了队伍,辅佐了新帝上为,成为皇帝最宠信的近臣,位高权重,受封“征北侯”。
“征北侯”是御赐爵位,官居二品、但他在朝中的地位是超品,皇上跟他称兄道弟,亲王们见了他纷纷走避,连眼神都不敢对上,唯恐被他看上一眼就死于非命。
原本皇上有心抬举他,封他个异姓王做做,还有辽阔的土地当封地,却被他坚决地婉拒——功高盖主,每个手握兵权的重臣都怕。
皇上是君,他是臣,君臣之间没有兄弟,他不想落个卸磨杀驴的下场,和一国之君反目成仇。
这是苏子晴佩服征北侯的地方,他懂得急流勇退,不会为争一时风光而开罪新帝,保留彼此生死与共的交情,做皇上的后盾,而不是那把杀人的刀,他聪明地知道取舍。
“必然的。”他伸手轻拍她头顶。
“不要弄乱我的头发,我好不容易才梳好。”用五指梳。
打她成为苏子晴那天起,她就没有自个儿梳过头,唉,手生了,被人服侍惯了,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
“你这叫梳发?”欧阳无恕语带笑意。
她轻轻一哼。“穷计较,要不你给我一面铜镜和玉梳,绝对梳得像个名门闺秀。”
“晚点给。”等他的人来了就能让他们准备。
“晚一点我都回府了,你再给便是私相授受。”这个罪名她的后娘肯定会开怀大笑。
“我偷偷给。”不让人发觉。
“你巴不得引人来抓贼啊?”
离开一年再回府,她的“香涛居”肯定布满张静芸的眼线,平白出现一面镜子怎会无人知晓,为了不引起后娘的疑心,她屋里的东西一向只少不多,除了一开始就在的,就得是哥哥送她的,否则容易启人疑窦。
所以要送就趁现在,她还能借口是舅舅、舅母给的,一旦进了苏府,那就什么也不能要,张静芸的眼睛很利,凡事盘查得一清二楚。
“不会让人瞧见的。”他想只要藏得紧就不会知道,一面镜子能惹出什么样的风波。
欧阳无恕并不晓得世俗规范对女子有多严苛,即使是小小的线头都有可能令其身败名裂,更遑论铜镜。
“还是算了,我说说罢了,不必较真,我也不想为了一面镜子被送进尼姑庵苦修,强迫落发。”她这三千青丝乌黑柔亮,她才舍不得一根不存的剃度为尼。
张静芸不止一次想把自己送进专关犯妇的庵堂,说她是傻的,留在府里丢人现眼,坏了诚意伯府名声,把她送走才能一劳永逸,省得遭人取笑。
“谁敢——”欧阳无恕沉下脸。
“后娘。”胆大的可不少。
他面容一滞,略带阴郁,“所以我的提议对你有利,我们先定下婚约。她就不敢动你。”感同身受的欧阳无恕想带她月兑离后娘的魔掌,无关男女之情,只为报恩和不忍心,他们毕竟共患难一场。
“错。”
“错?”他不解。
“死得更快。”
“为何?”
“你继祖母会想你日子越过越好吗?”
他不加思索的回答,“不会。”
“同样的,我的后娘也不希望我们兄妹俩有个像你一样的靠山,要是知道我们要订亲,她会做的事一是搅黄了这桩婚事,一是弄死我,你觉得哪样容易些?”
欧阳无恕抿唇不语,听明白了她话中之意,婚事不成是得罪了镇国将军府,倒不如朝小丫头下手,人死了一了百了,还谈什么婚事,难不成牌位也要,给个冥婚?
“欧阳哥哥别想太多了,家家有本难念的经,我们还是赶紧找出路、跟找我们的人会合。”她哥哥肯定急得夜不能眠,让人在两个渡头间找人,不放过任何一个角落。
看了她不带愁色的小脸一眼,欧阳无恕心里更阴郁了。
“你心真宽,不当一回事。”叫人看了有些吃味。
她是万事不放心上还是天生缺心眼,就他一人担心她名节有损,模索着补偿她的方式,而她却置身事处。
“小事一件,何必挂怀。”心不宽岂不是要得忧郁症,她要烦心的事很多,眼前就有一件——要往哪里走呀!
从茅草屋出来,两人越走越远,已经看不到茅草屋的屋顶,可是苏子晴怎么也想不到当初的慌不择路会偏离河道这么远,她本想顺着河流往下走,却怎么也没找到河岸,一条羊肠小径绕求绕去还是看不见人烟。
这里到底有多荒凉呀!连个小村庄也没有?
没来由的她有点丧气,要是她不上甲板赏月观星,也许就不会有接下来的一连串事,他们也快抵达京城了吧!
“往这边走。”拄着粗树枝,欧阳无恕走在前头带路,他看来全然无恙,唯有唇色青白。
“你确定?”前面没路了,只有草长过膝。
“我听见水流声。”习武之人耳力过人,能听见数里之外的细微声响,再者打仗最怕缺粮和缺水,他早锻炼出能找到泉水的本事。
苏子晴一听,终于有些笑脸了,“那是不是我们能找到渡头了,不用盲目的转圈。”
“不是转圈,是我们绕了远路,有些近路你人小没气力走不了。”要不是他受了伤,倒是能背着她上上下下,更快地找到渡口。
闻言,她了然的喔了一声。“拖累你了。”
他微恼,伸手拉住她往前走。“这种话我不想听第二遍,若非为了救我,你不会陷入进退两难的困境。”
其实是他欠她甚多,她可以不救他,她年幼弱小自顾不暇,可是她仍施以援手,不管自己置身险境,三番两次救起他,无视男女之防为他上药,共处一室。
他的心里是有愧疚的,因为他引来杀机,黑衣人是为杀他而来,却无端波及无辜。
“欧阳哥哥你放手,我能自己走。”被他牵着多难为情,她实际年龄是他的两倍,在她眼里他还是个孩子。
“不放。”也不想想她走一步跌三步,再不拉着她还不跌得满嘴泥。
手心传来的温度让欧阳无恕嘴角微弯,冲淡了丧父之痛,他觉得又有一个值得他付出的亲人在身边,她不会放下他、肯陪他同甘共苦,他缺了口的心一点一点的缝合,多了纤弱的小身影。
“这样你不好走路,我跟得上。”她不信跟不上一个昨天还奄奄一息的重伤。
“顾好你自己就好,留意脚下,别踩到长虫。”草多的地方多多少少躲着一些虫蚁蛇鼠,雨一停便出来觅食。
“什么,有蛇?”一听到蛇,苏子晴头皮发麻,不自觉地把欧阳无恕的大手捉紧,一副怕蛇咬的样子。
“水蛇大多无毒,咬到了不致命,你要留心的是……”野猫、野狗不在少数,前者出其不意,后者成群结队,叫人防不胜防。
“啊!被了,不要再说了,我承认我怕蛇,你不要再拿蛇吓人。”她整人快贴到他背上,吓得手脚发冷。
他笑意藏在眼底,轻声安抚,“好,不说了,别怕别怕,有我在,没什么能靠近你。”
“我哥哥也说会保护我”可惜他力量小,还没成长到能与张静芸他们对抗,而且他顾虑太多了。
“我不是你哥哥。”他无来由地厌恶与人比较。
“你是我另一个哥哥。”苏子晴惊恐的小脸转睛,又笑嘻嘻的和人家闹着玩。
“我不是。”臭丫头。
“你是。”她非要闹着。
“我不姓苏。”
“可我喊你欧阳哥哥呀!”异姓兄长。
“此哥非彼哥。”
“那是什么哥?”难道要改口叫欧巴?
“呃!是……”欧阳无恕被难倒了。
“欧阳哥哥你的眉头皱起来了,是不是很苦恼,大不了我改口喊你欧阳公子……”省得他纠结。
“不行。”感觉疏远多了。
“欧阳哥哥你很难伺候,这不行,那不要,搞得眉心也揪成一团,你……啊——有熊!”好高的大黑熊,它一掌就能把她拍死吧!
“快退到我身后……”欧阳无恕也听到异样的声音,面色一变,连忙抽出腰间软剑,另一手将苏子晴往后一推。
草丛中探出一颗毛绒绒的大头,毛发棕黑色,两颗眼珠子又大又圆,十分凶恶,但仔细一看,哪是什么熊,根本是个头发蓬蓬,还留着满脸落腮胡的高大魁梧男子。
“单……单叔?”
“公子,老单可找到你了,你这些日子在哪里,可有受苦?”那些小兔崽子真该死,连主子也护不住。
“熊……会开口说人话……”她不是落到修真世界了吧!
“什么熊?”单军一头露水的抓抓一头蓬蓬的发。
他的发粗如刺,模着会扎手,蓬松地宛若狴犴,让他的头看起来特别大。
看了看一头乱发的单叔,再一睨满脸错愕的小丫头,自父亲过世后再也未展颜的欧阳无恕爆出大笑声,介绍道:“那是单叔。”
“单叔?”苏子晴定神打量一番,心里暗暗叨念了几句,人长成这样也真委屈他了,活得很辛苦吧。
“单叔是平阳侯府的家将,我娘是平阳侯嫡女,单叔是跟我娘陪嫁过来的陪房,打从我娘不在后他的胡子就没刮过。”几年下来胡子茂盛,长成盖住半张脸的落腮胡。
说是主子没了,他也用不着修整仪容当是戴孝,只是孝期长了点,足足六年,这一生没打算除孝。
“单叔好,我是小苏妹。”见人就问好,十分礼貌。
“小苏妹?”他干笑的看看公子,不解其意。
“我姓苏,闺名不便告知,我喊你家公子一声欧阳哥哥,所以我是小苏妹妹。”她装出很俏皮可爱的模样,讨人喜欢。
“苏小姐。”单军握拳一行礼。
苏子晴面色和煦如春风。“单叔有没有瞧见我哥哥,他肯定急坏了。”
“见过、见过,他就在后头,我练过武走得快,听见这儿有人说话的声音便过来瞧瞧,不料真是公子和小姐。”
可喜可贺,两人都安然无事,否则他哪有颜面见九泉之下的青宁郡主。
欧阳无恕的亲娘单宁玉,生前深受太后喜爱收为义女,赐封号青宁郡主,亨三千食邑。
“欧阳哥哥,我去找我哥哥了……”她得赶紧回去,若是耽搁太久又有人大做文章。
“等一下,我送你过去。”他指着地上的软泥和草屑,下过雨的地面到处有未退的积水。
“麻烦欧阳哥哥了”她也不想弄脏衣服,虽然湘色绣兰草罗裙摆已沾上少许泥渍。
“不麻烦,跟好。”他没回头,但脚步放慢,配她的小步伐,不疾不徐的走着。
跟在后头的单军看着前头一高一低的身影,突然感觉想哭又想笑,心中酸涩又安慰,他家公子长大了,也有想保护的人,郡主和大将军可以放心了,公子才不是什么六亲不认的孤僻孩子。
什么七杀星转世,命犯孤寡,此生无亲缘,注定孤老一生……国师的预言根本不准,公子有一个长得这样水女敕、嘴巴像沾蜜的小泵娘陪着,多好啊。
走在前头的两人不知道单军心里的激动,不一会儿就和苏子轩会合了。
“妹妹!”
“哥哥。”
乍见活蹦乱跳的妹妹,一直强撑冷静的苏子轩激动得眼泛泪光,“你回来了?”她好端端地,没伤着。
“嗯,我回来了。”她轻轻地点头。
“太好了,我们回京吧!”再晚就瞒不下去了。
“好。”她回头向欧阳无恕和其随从挥手“欧阳哥哥,我跟哥哥走了,你回京瞧见我时可别和我打招呼喔。”
“为什么?”他双瞳微眯了下。
“因为男女授受不亲呀,我不想被沉塘。”而且万一被人发现她不傻就更麻烦了。
“送佛送到西,我送你们回去。”想摆月兑他?没那么容易,他倒要瞧瞧她在搞什么。
“嗄?”不会吧!他凑什么热闹?
“哥哥,吃糖,晴晴要吃糖,吃糖糖,好多好多的糖糖,吃到牙齿都没有了,母亲说晴晴是无齿女,哈哈!我无齿,娘也无齿,妹妹无齿,弟弟也无齿,我们一家都无齿……哈都是无齿……”
这……这是刚才伶牙俐齿的苏大小姐?怎么一下子变成要糖吃的三岁孩子?
欧阳无恕等人远远看着诚意伯府门前的情况,都瞪大了眼。
欧阳无恕等人送苏家兄妹进城,却未送他们到诚意伯府门口,而是在路口处停下,目送他们的马车驶近诚意伯府。
丫头、婆子、小厮一一下了马车,而后是两名容貌相似的主子,在未踏上阶梯前一切都很正常,可一瞬间苏子晴就变了一副模样,快得叫人傻眼。
本来讶异的欧阳无恕望向朱漆铜环大门,忽然了然,思及她所说的傻子名声,还有她为何这么做,眼底顿时出现一丝愤怒,诚意伯府居然这般对待两个孩子,难怪他们要反击了,颜面不保是自找的!
“妹妹乖,等回府再吃糖,府里有很多的糖,够你吃到肚子疼。”苏子轩哄着妺妺,眼中有难掩的泪水。
“好,听哥哥的,回府吃糖……”憨笑的小泵娘露出编贝般的八颗白牙,拉着哥哥的手就要往府里冲,可是……“啊!好痛、门不开,晴晴痛……”
“好,不痛不能,谁叫你用身子去撞门,门房大概没听见,我们叫门吧!小七,你再去喊几声。”想把他们关在门外,让人看笑话,这么卑劣的手段也只有那女人使得出来。
“是,公子。”年约九岁的小厮个子不高,嗓门奇大,以哭丧的口气大喊,“夫人开门呀!小姐公子回来了,没死的就赶紧来开,死了小的给你哭丧,不要一声不吭不死不活……”
这小子嚎得不对呀!叫人打心底发毛,门后的老头听得打了个哆嗦,连忙唤孙子赶忙去报信,可是小孙子去了又回,只带回了两个字“不开”。
内院的伯爷夫人张静芸从门房的小孙子口中得知小七嚎些什么,脸色大变,气得将茶几上的茶具全扫落地,忿忿地啐了一句“这两个孽种怎么不去死,还回来干什么,我倒要看着他们怎么跟我斗”,她就是不开,看谁敢放人进来。
“哥哥,门为什么不开?”苏子情故作天真的问着哥哥,心里却已经想出了方法,内心暗想,真当姊拿你没辙,张静芸,你等着瞧。
苏子轩抿着唇,严肃的道:“没事,一会儿就开了,这是我们的家,谁也无权阻止他们回府。”
“哥哥,门不开怎么办,晴晴要吃糖。”大大的眼睛闪着天真无邪,好像不沾尘气的小仙子。
“等。”等爹下衙。
“可是晴晴不想等,晴晴脚酸。”她边说边往台阶坐下,模样有如不解世事的孩子,纯净无杂质。
蓦地,苏子晴像看到什么好玩的东西似的,两眼一亮的跑下阶梯,抱起一颗大石头,然后又吃力的爬上阶梯,对着大门瞅了老半天,接着将石头高举过头——砸门。
“好呀!这位小姐,果然是有勇有谋,这门砸得好,看得我单军热血沸腾。”这气魄上了战场肯定横扫千军,无人敢应战,看得心痒痒的单军很想上前助其一臂之力。
单军也看出来了,苏子晴只是在装傻,每步都有用意。
“妹妹,你在干什么,不可以用石头敲。”看似在喝斥的苏子轩偷偷帮妹妹托着石头,让她砸得更顺手。
“不开,晴晴生气。”她又用力的砸了两下,门上朱漆刮出两条横杠,她又补上一条成三横。
“不气,不气,咱们伯府的人还没死光,应该会有人来开。”他要看谁不要脸面。
门房老头抖个不停,想开门又不敢开,夫人和公子他一个也得罪不起,可被称为死人着实不好受。
“睛晴不管,晴晴累了,晴晴要睡觉。”她再次抬高石头,尖锐的一端狠狠的往下划,连着三横。
“石头重,哥哥帮你拿。”苏子轩舍不得妹妹太辛苦,打算和她换了。
“不!不!晴晴敲门,晴晴喜欢敲门。”她往后退了一步,让哥哥伸来的手落空,抱着石头走向另一扇门板。
苏子晴毫不犹豫的左一撇,右一捺,留下歪歪斜斜的两笔,砸完了之后就把石头放在门边,自己坐上去后捏捏发酸的小办臂,一直喊饿、喊渴、喊母亲开门,喊得喉咙沙哑。
可是不管她喊了多久,两扇朱门仍丝纹不动,不少人路过便停下来围观,人越聚越多,连卖小吃的小贩也来了,大家吃吃发笑的指着朱门,交头接耳,指指点点,顺便喝口凉茶说说诚意伯府的二、三事。
这时候,有正义大叔出现了,好心的问:“小泵娘,你在哭什么?”
呜呜咽咽的苏子晴抬起头,很好的掩藏住心里的讶异,配合的说:“肚子饿,叔叔。”
“怎么不回家吃饭?”公子说的没错,这家的主母跟他们府里那位一样,都是心狠的。
“进不去。”她假意拭泪,揉眼睛。
“来,叔叔帮你。”要闹就闹大一点。
“怎么帮?”她两眼亮晶晶。
“这么帮。”单军看了一眼上看似孩子无心留下的划痕,避开痕迹,一脚踢开上闩的大门。
门外看热闹的人惊得张大嘴,拍掌叫好,一个个大呼真英雄,仗义而行是男儿本色。
门内的仆役们是一脸惊慌,看门的老头更是被突然踹开的门板掮飞了好远,在地上滚了两圈吐了一口血,倒地不起,晕厥了。
其他的仆役连忙知会府里的主子,苏老夫人和张静芸几乎同时知晓,两人又气又急,脸色泛红,立即让人备轿,当她们来到前院时,正好听见叫人气结的一段。
“……娘呀!你死得好惨,死得尸骨无存,你是造了什么孽呀!我娘在地下等你,你们好生做姊妹……”
“住口,你这个傻子,你在乱嚎什么,你娘死了我还没死。”这小贱蹄子上哪学的胡话,简直可恨。
“哎呀!娘,你没死呀!我以为你死得干干净净,连棺材都省了,我在舅舅家的那条巷子看见人家这么嚎,我就学起来,你看我学得好不好……”苏子晴一把眼泪一把鼻涕的抱住后娘大腿,眼泪鼻涕往她最喜欢的留仙裙抹去。
霎时间,一条价值五百两的裙子毁了,张静芸两眼发黑,想狠狠扭断那白皙的细颈子。
“给我起来,堂堂伯府千金坐在地上成何体统,你们!还不扶小姐起身?”张静芸咬牙切齿的喝斥,心想总有一天,她要让这对碍眼的兄妹彻底消失。
在她身侧的丫头、婆子忙要上前,但绣春、剪秋先一步搀扶起苏子晴,剪秋还仗着力气大把其他人顶开。
“娘,你不高兴看到晴晴回来吗?”她含着手指头傻笑,一条透明的口涎从嘴角哧溜的流下来又往回吸。
张静芸假笑,“怎么会,回来就好,还不回你的香涛居。”她急着将人赶走,不想看那恶心的傻样。
“娘,等你下次死了我再来哭,一定哭得你死去活来,哭得大家都晓得你死了,我很孝顺,不会让你入土不安,你什么时侯死我什么时候哭,我最会哭了……”她一脸求表扬的神情,好似做了什么了不起的事。
看着那张傻乎乎的脸,气到胸痛的张静芸把手中的帕子都捏皱了,一个傻子说傻话,她能当众赏几耳光吗?不能,只能一口老血往肚里吞,装作大量地随她去。
“你死我娘还没死呢!宾开,傻子,不准靠近我娘。”被宠得目中无人的苏子晓一把推开嫡姊,才六岁的她气焰比姊姊还大,一副凶悍样。
“哥哥,我疼,妹妹坏小孩,推我。”假哭的苏子晴眼中没有泪水,却叫嚷地让外面尚未散去的围观者听个清楚。
听到妹妹叫喊,苏子轩快步的走过来,脸色一沉怒斥,“苏子晓,你不晓得姊姊是个傻的,你跟她一样傻吗?欺负傻子你有多得意。”
“娘……”见到哥哥凶她,欺善怕恶的苏子晓害怕地往娘亲怀里钻,却对傻子姊姊投以嫌弃的狠瞪。
“轩哥儿,妹妹还小,别吓她。”张静芸心疼的拍拍女儿的背,看向苏子轩兄妺时眼露不快。
“母亲,宠儿如杀儿,三妹妹再小也该好好教导了,连大妹妹都知道长幼有序,难道你希望她连个傻子都不如,一辈子无忧无虑,只知吃喝玩乐。”
“放肆!”居然拿她的女儿和傻子相提并论。
“母亲,你疼妹妹也要适可而止,你瞧瞧她刚才的行为多没教养,完全看不出她的好出身,跟市井小儿没两样。”苏子轩眼中带着讥讽,明摆着指出她不会教养儿女。
出身是张静芸最深的痛,身为庶女的她想攀上高门,唯有为妾或当人人填房,一般勋贵人家、名门世家不会娶庶女为正妻,她想要出头唯有搏一搏,择一鳏夫为婿。
她早年得宠的生母桂姨娘因企图谋害嫡母子嗣而被嫡母发卖了,长期生活在嫡生子女的yin威下,她不得不委屈求全,忍气吞声,只盼能寻好亲事就此翻身。
好不容易嫁到诚意伯府,她以为自己终于可以扬眉吐气了,丈夫虽没什么才气却是好脾气的人,从不打骂妻儿,后院的事也是她说了算,他一概不插手。
即使第一胎生下的是女儿,他也没有半句嫌弃,直说儿子、女儿都是他的骨肉,谁也不亏待,但她还是直到儿子出生才真正的松了口气,有了当家主母的底气。
当初笑话她的姊妹在婚后个一个过得不好,反过来羡慕她捡到宝了,丈夫对她真是好,从未红过脸。
可是在她得意洋洋之际,她恨之欲其死的继子竟拿她最在意的出身说嘴,好似女儿跟了她学会了庶女上不了台面的小家子气,没有大家风范,明明白白打她脸,打得她整个脸面都没了,以后如何教儿?如何服众?
“你……”竟敢揭人短处。
“哥哥,娘太坏了,她不教妹妹,妹妹笨,我要像夫子一样打她们!”苏子晴笑嘻嘻地摇着兄长手臂,澄净眼神宛若三岁稚儿。
“妹妹乖,不可以说别人坏,母亲没当过嫡女,所以不知道要怎么教好嫡生子,我们要体谅她的不懂,毕竟要庶女装装嫡女太为难她了,而且你不能因为她们做得不对就要打她们,那会显得你没度量。”苏子轩一脸正经的教妹妹。
被含沙射影讽刺一番,张静芸快忍不下去了,她抬手就想往下挥过去。
“闹什么闹,没瞧见门口围了一群人吗?还不把门关上。”气急败坏的苏老夫人大声喝道。
“娘……”张静芸手一缩,恨恨的看着门外好管闲事的路人,还有人居然坐在门坎上吃烤串看戏,她火大的命人挥着大棍赶走,顺便关上朱漆剥落的大门。
看张静芸跟苏老夫人显然对苏子轩兄妹十分不喜,单军虽然想要留下,但这毕竟是诚意伯府的家务事,现在的他没有立场,也只能做到如此,无奈的离开,回去向主子禀报自己所见的情况。
门一关上,还要面子的苏老人人就忍不住始训斥了。
“我把整个府邸交给你不是任你胡作非为的,你怎么能把自家孩子关在门外不理不睬?”好歹是苏家骨肉,哪由得她作贱。
“我睡着了……”她找着借口。
哪里不知道她心底真实的想法,苏老夫人冷哼了声,但终究还是给她留了颜面,转向苏子轩兄妹,眼神明明白白的写着疏离,“轩哥儿,把晴姐儿看好,不她再胡闹,再有下一次祖母就把她送到庄子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