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天放晴了——」
「是呀,天放晴了。」
在他們把野雞煮了吃、烤了吃之後,連下了幾天的雨終于停了,陽光普照,大地染上金黃色,這天剛好是第三天的早上,歐陽無恕的傷勢也好轉了些,能不用人攙扶地走上幾步,傷口漸漸結痂,就是臉色還有點蒼白,稍微走久點會喘,胸口會發疼。
外傷好治,內傷難醫,他這是動武過度後所導致的氣血淤凝,須得慢慢調理,一時半刻急不得。
不過雨一停,兩人的臉上同時露出松了一口氣的笑臉,沒雨了表示他們可以離開,不必忍受難聞的霉味和雞屎味。
「咦!這里有蘑菇?」一腳跨出茅草屋,歐陽無恕一眼就瞧見長得稀疏的蘑菇,幾朵小苯巴附在門邊。
「不然你以為小雞炖蘑菇、烤蘑菇打哪來,茅草屋是以竹子編成屋體,再抹上混了稻草的泥巴,腐爛的泥巴草是滋養蘑菇最好的肥料,下過雨它自然會長出來。」雖然只有十來朵,但夠吃了。
蘑菇的生長速度極快,有雨就長,她把幾朵大的摘了炖湯,到了晚上小蘑菇長大了,旁邊又冒出小朵的,她又烤著吃,一次不貪多,才想吃就有。
「沒想到這樣也能長。」一小叢,比他的手大不了多少,大大小小的蘑菇擠成一坨,高低不一。
「你看看這是板藍根,那是婆婆丁,野生野長的野草,因為就在門外,我一眼就瞧見了,快感謝它們救了你的命。」蘇子晴逗趣地輕推他一下。
雨下得大,視線模糊,她不敢走遠怕迷路,因此只在茅草屋周遭找了找,看有沒有什麼用得上的東西。
而且雨一下,秋風再吹,氣溫是有點涼意,在有個重傷者的情況下,她不能再病倒,兩人一起病懨懨地誰來照顧?所以她在找藥和可食的野草時,盡量不讓衣裙再淋濕,治風寒的藥只剩下兩顆,能不用就別用上,誰曉得後頭還會遇上什麼事,她不想藥到用時方恨少,把救命藥丸用完。
「你一個養在深閨的小泵娘認得出野地里的蘑菇?不怕它有毒。」有一次他在襲擊敵營途中,火頭夫煮了一鍋雜燴供大伙兒食用,誰知敵人沒死,自己的人死了一大半,事後一查是吃了有毒的蘑菇,吃最多的人死得最快,他因前往前方探路未吃一口而逃過一劫。
蘇子晴長睫一掀,橫了一眼。「有個時時想要自己性命的後娘,能不留心點嗎?我還想找幾本醫瞅瞅。」
「不要忘了我也有個難纏的繼祖母要應付。」他祖父四十歲才娶得十五歲少妻,平時當孫女寵著,因此寵出她的驕縱,為所欲為,祖父一死她更是肆無忌憚。
婆婆要拾綴媳婦有何難?陸氏常把歐陽無恕的娘單氏叫到院子立規矩,往往一站兩個時辰不予理會,一口水一口吃食也不給,還仗著長身分將媳婦當丫頭使喚。
單氏因為不堪受虐而病倒,最後連月復中三個月大的孩子也流掉,身子受損,再也無法孕育子嗣,此生只得一子。
為了此事她郁郁寡歡,最後纏綿病榻,為了孩子撐了幾年,但仍在歐陽無恕十歲那年撒手人寰。
孩子還小就沒了母親著實令人心酸,但府中還有惡狼虎視眈眈,唯恐兒子被自家人加害,歐陽東擎毅然決然帶著年幼的兒子上戰場。
對外的說詞是將門子弟須多磨練才能成材,事實上是為避開陸氏母子的毒手,他要親自培養兒子的自保能力。
誰知小樹苗成長茁壯了,大樹卻一夜傾倒,其中的變故難以道與外人說,接下父親棒子的歐陽無恕沒有悲傷的時候,他要更努力的強大自己,守住案親留下的基業。
「同病相憐。」她一嘆。
「是同病相憐。」他忍笑。
「以後我們要相互扶持,你要多照顧我。」這只大腿她得好好抱住,日後的美好生活就靠他了。
蘇子晴一覺睡醒後忽然福至心靈,想起歐陽無恕的名字為什麼這般耳熟,原因無他,因他在五王奪位中站對了隊伍,輔佐了新帝上為,成為皇帝最寵信的近臣,位高權重,受封「征北侯」。
「征北侯」是御賜爵位,官居二品、但他在朝中的地位是超品,皇上跟他稱兄道弟,親王們見了他紛紛走避,連眼神都不敢對上,唯恐被他看上一眼就死于非命。
原本皇上有心抬舉他,封他個異姓王做做,還有遼闊的土地當封地,卻被他堅決地婉拒——功高蓋主,每個手握兵權的重臣都怕。
皇上是君,他是臣,君臣之間沒有兄弟,他不想落個卸磨殺驢的下場,和一國之君反目成仇。
這是蘇子晴佩服征北侯的地方,他懂得急流勇退,不會為爭一時風光而開罪新帝,保留彼此生死與共的交情,做皇上的後盾,而不是那把殺人的刀,他聰明地知道取舍。
「必然的。」他伸手輕拍她頭頂。
「不要弄亂我的頭發,我好不容易才梳好。」用五指梳。
打她成為蘇子晴那天起,她就沒有自個兒梳過頭,唉,手生了,被人服侍慣了,由儉入奢易,由奢入儉難。
「你這叫梳發?」歐陽無恕語帶笑意。
她輕輕一哼。「窮計較,要不你給我一面銅鏡和玉梳,絕對梳得像個名門閨秀。」
「晚點給。」等他的人來了就能讓他們準備。
「晚一點我都回府了,你再給便是私相授受。」這個罪名她的後娘肯定會開懷大笑。
「我偷偷給。」不讓人發覺。
「你巴不得引人來抓賊啊?」
離開一年再回府,她的「香濤居」肯定布滿張靜芸的眼線,平白出現一面鏡子怎會無人知曉,為了不引起後娘的疑心,她屋里的東西一向只少不多,除了一開始就在的,就得是哥哥送她的,否則容易啟人疑竇。
所以要送就趁現在,她還能借口是舅舅、舅母給的,一旦進了蘇府,那就什麼也不能要,張靜芸的眼楮很利,凡事盤查得一清二楚。
「不會讓人瞧見的。」他想只要藏得緊就不會知道,一面鏡子能惹出什麼樣的風波。
歐陽無恕並不曉得世俗規範對女子有多嚴苛,即使是小小的線頭都有可能令其身敗名裂,更遑論銅鏡。
「還是算了,我說說罷了,不必較真,我也不想為了一面鏡子被送進尼姑庵苦修,強迫落發。」她這三千青絲烏黑柔亮,她才舍不得一根不存的剃度為尼。
張靜芸不止一次想把自己送進專關犯婦的庵堂,說她是傻的,留在府里丟人現眼,壞了誠意伯府名聲,把她送走才能一勞永逸,省得遭人取笑。
「誰敢——」歐陽無恕沉下臉。
「後娘。」膽大的可不少。
他面容一滯,略帶陰郁,「所以我的提議對你有利,我們先定下婚約。她就不敢動你。」感同身受的歐陽無恕想帶她月兌離後娘的魔掌,無關男女之情,只為報恩和不忍心,他們畢竟共患難一場。
「錯。」
「錯?」他不解。
「死得更快。」
「為何?」
「你繼祖母會想你日子越過越好嗎?」
他不加思索的回答,「不會。」
「同樣的,我的後娘也不希望我們兄妹倆有個像你一樣的靠山,要是知道我們要訂親,她會做的事一是攪黃了這樁婚事,一是弄死我,你覺得哪樣容易些?」
歐陽無恕抿唇不語,听明白了她話中之意,婚事不成是得罪了鎮國將軍府,倒不如朝小丫頭下手,人死了一了百了,還談什麼婚事,難不成牌位也要,給個冥婚?
「歐陽哥哥別想太多了,家家有本難念的經,我們還是趕緊找出路、跟找我們的人會合。」她哥哥肯定急得夜不能眠,讓人在兩個渡頭間找人,不放過任何一個角落。
看了她不帶愁色的小臉一眼,歐陽無恕心里更陰郁了。
「你心真寬,不當一回事。」叫人看了有些吃味。
她是萬事不放心上還是天生缺心眼,就他一人擔心她名節有損,模索著補償她的方式,而她卻置身事處。
「小事一件,何必掛懷。」心不寬豈不是要得憂郁癥,她要煩心的事很多,眼前就有一件——要往哪里走呀!
從茅草屋出來,兩人越走越遠,已經看不到茅草屋的屋頂,可是蘇子晴怎麼也想不到當初的慌不擇路會偏離河道這麼遠,她本想順著河流往下走,卻怎麼也沒找到河岸,一條羊腸小徑繞求繞去還是看不見人煙。
這里到底有多荒涼呀!連個小村莊也沒有?
沒來由的她有點喪氣,要是她不上甲板賞月觀星,也許就不會有接下來的一連串事,他們也快抵達京城了吧!
「往這邊走。」拄著粗樹枝,歐陽無恕走在前頭帶路,他看來全然無恙,唯有唇色青白。
「你確定?」前面沒路了,只有草長過膝。
「我听見水流聲。」習武之人耳力過人,能听見數里之外的細微聲響,再者打仗最怕缺糧和缺水,他早鍛煉出能找到泉水的本事。
蘇子晴一听,終于有些笑臉了,「那是不是我們能找到渡頭了,不用盲目的轉圈。」
「不是轉圈,是我們繞了遠路,有些近路你人小沒氣力走不了。」要不是他受了傷,倒是能背著她上上下下,更快地找到渡口。
聞言,她了然的喔了一聲。「拖累你了。」
他微惱,伸手拉住她往前走。「這種話我不想听第二遍,若非為了救我,你不會陷入進退兩難的困境。」
其實是他欠她甚多,她可以不救他,她年幼弱小自顧不暇,可是她仍施以援手,不管自己置身險境,三番兩次救起他,無視男女之防為他上藥,共處一室。
他的心里是有愧疚的,因為他引來殺機,黑衣人是為殺他而來,卻無端波及無辜。
「歐陽哥哥你放手,我能自己走。」被他牽著多難為情,她實際年齡是他的兩倍,在她眼里他還是個孩子。
「不放。」也不想想她走一步跌三步,再不拉著她還不跌得滿嘴泥。
手心傳來的溫度讓歐陽無恕嘴角微彎,沖淡了喪父之痛,他覺得又有一個值得他付出的親人在身邊,她不會放下他、肯陪他同甘共苦,他缺了口的心一點一點的縫合,多了縴弱的小身影。
「這樣你不好走路,我跟得上。」她不信跟不上一個昨天還奄奄一息的重傷。
「顧好你自己就好,留意腳下,別踩到長蟲。」草多的地方多多少少躲著一些蟲蟻蛇鼠,雨一停便出來覓食。
「什麼,有蛇?」一听到蛇,蘇子晴頭皮發麻,不自覺地把歐陽無恕的大手捉緊,一副怕蛇咬的樣子。
「水蛇大多無毒,咬到了不致命,你要留心的是……」野貓、野狗不在少數,前者出其不意,後者成群結隊,叫人防不勝防。
「啊!被了,不要再說了,我承認我怕蛇,你不要再拿蛇嚇人。」她整人快貼到他背上,嚇得手腳發冷。
他笑意藏在眼底,輕聲安撫,「好,不說了,別怕別怕,有我在,沒什麼能靠近你。」
「我哥哥也說會保護我」可惜他力量小,還沒成長到能與張靜芸他們對抗,而且他顧慮太多了。
「我不是你哥哥。」他無來由地厭惡與人比較。
「你是我另一個哥哥。」蘇子晴驚恐的小臉轉楮,又笑嘻嘻的和人家鬧著玩。
「我不是。」臭丫頭。
「你是。」她非要鬧著。
「我不姓蘇。」
「可我喊你歐陽哥哥呀!」異姓兄長。
「此哥非彼哥。」
「那是什麼哥?」難道要改口叫歐巴?
「呃!是……」歐陽無恕被難倒了。
「歐陽哥哥你的眉頭皺起來了,是不是很苦惱,大不了我改口喊你歐陽公子……」省得他糾結。
「不行。」感覺疏遠多了。
「歐陽哥哥你很難伺候,這不行,那不要,搞得眉心也揪成一團,你……啊——有熊!」好高的大黑熊,它一掌就能把她拍死吧!
「快退到我身後……」歐陽無恕也听到異樣的聲音,面色一變,連忙抽出腰間軟劍,另一手將蘇子晴往後一推。
草叢中探出一顆毛絨絨的大頭,毛發棕黑色,兩顆眼珠子又大又圓,十分凶惡,但仔細一看,哪是什麼熊,根本是個頭發蓬蓬,還留著滿臉落腮胡的高大魁梧男子。
「單……單叔?」
「公子,老單可找到你了,你這些日子在哪里,可有受苦?」那些小兔崽子真該死,連主子也護不住。
「熊……會開口說人話……」她不是落到修真世界了吧!
「什麼熊?」單軍一頭露水的抓抓一頭蓬蓬的發。
他的發粗如刺,模著會扎手,蓬松地宛若狴犴,讓他的頭看起來特別大。
看了看一頭亂發的單叔,再一睨滿臉錯愕的小丫頭,自父親過世後再也未展顏的歐陽無恕爆出大笑聲,介紹道︰「那是單叔。」
「單叔?」蘇子晴定神打量一番,心里暗暗叨念了幾句,人長成這樣也真委屈他了,活得很辛苦吧。
「單叔是平陽侯府的家將,我娘是平陽侯嫡女,單叔是跟我娘陪嫁過來的陪房,打從我娘不在後他的胡子就沒刮過。」幾年下來胡子茂盛,長成蓋住半張臉的落腮胡。
說是主子沒了,他也用不著修整儀容當是戴孝,只是孝期長了點,足足六年,這一生沒打算除孝。
「單叔好,我是小蘇妹。」見人就問好,十分禮貌。
「小蘇妹?」他干笑的看看公子,不解其意。
「我姓蘇,閨名不便告知,我喊你家公子一聲歐陽哥哥,所以我是小蘇妹妹。」她裝出很俏皮可愛的模樣,討人喜歡。
「蘇小姐。」單軍握拳一行禮。
蘇子晴面色和煦如春風。「單叔有沒有瞧見我哥哥,他肯定急壞了。」
「見過、見過,他就在後頭,我練過武走得快,听見這兒有人說話的聲音便過來瞧瞧,不料真是公子和小姐。」
可喜可賀,兩人都安然無事,否則他哪有顏面見九泉之下的青寧郡主。
歐陽無恕的親娘單寧玉,生前深受太後喜愛收為義女,賜封號青寧郡主,亨三千食邑。
「歐陽哥哥,我去找我哥哥了……」她得趕緊回去,若是耽擱太久又有人大做文章。
「等一下,我送你過去。」他指著地上的軟泥和草屑,下過雨的地面到處有未退的積水。
「麻煩歐陽哥哥了」她也不想弄髒衣服,雖然湘色繡蘭草羅裙擺已沾上少許泥漬。
「不麻煩,跟好。」他沒回頭,但腳步放慢,配她的小步伐,不疾不徐的走著。
跟在後頭的單軍看著前頭一高一低的身影,突然感覺想哭又想笑,心中酸澀又安慰,他家公子長大了,也有想保護的人,郡主和大將軍可以放心了,公子才不是什麼六親不認的孤僻孩子。
什麼七殺星轉世,命犯孤寡,此生無親緣,注定孤老一生……國師的預言根本不準,公子有一個長得這樣水女敕、嘴巴像沾蜜的小泵娘陪著,多好啊。
走在前頭的兩人不知道單軍心里的激動,不一會兒就和蘇子軒會合了。
「妹妹!」
「哥哥。」
乍見活蹦亂跳的妹妹,一直強撐冷靜的蘇子軒激動得眼泛淚光,「你回來了?」她好端端地,沒傷著。
「嗯,我回來了。」她輕輕地點頭。
「太好了,我們回京吧!」再晚就瞞不下去了。
「好。」她回頭向歐陽無恕和其隨從揮手「歐陽哥哥,我跟哥哥走了,你回京瞧見我時可別和我打招呼喔。」
「為什麼?」他雙瞳微眯了下。
「因為男女授受不親呀,我不想被沉塘。」而且萬一被人發現她不傻就更麻煩了。
「送佛送到西,我送你們回去。」想擺月兌他?沒那麼容易,他倒要瞧瞧她在搞什麼。
「嗄?」不會吧!他湊什麼熱鬧?
「哥哥,吃糖,晴晴要吃糖,吃糖糖,好多好多的糖糖,吃到牙齒都沒有了,母親說晴晴是無齒女,哈哈!我無齒,娘也無齒,妹妹無齒,弟弟也無齒,我們一家都無齒……哈都是無齒……」
這……這是剛才伶牙俐齒的蘇大小姐?怎麼一下子變成要糖吃的三歲孩子?
歐陽無恕等人遠遠看著誠意伯府門前的情況,都瞪大了眼。
歐陽無恕等人送蘇家兄妹進城,卻未送他們到誠意伯府門口,而是在路口處停下,目送他們的馬車駛近誠意伯府。
丫頭、婆子、小廝一一下了馬車,而後是兩名容貌相似的主子,在未踏上階梯前一切都很正常,可一瞬間蘇子晴就變了一副模樣,快得叫人傻眼。
本來訝異的歐陽無恕望向朱漆銅環大門,忽然了然,思及她所說的傻子名聲,還有她為何這麼做,眼底頓時出現一絲憤怒,誠意伯府居然這般對待兩個孩子,難怪他們要反擊了,顏面不保是自找的!
「妹妹乖,等回府再吃糖,府里有很多的糖,夠你吃到肚子疼。」蘇子軒哄著妺妺,眼中有難掩的淚水。
「好,听哥哥的,回府吃糖……」憨笑的小泵娘露出編貝般的八顆白牙,拉著哥哥的手就要往府里沖,可是……「啊!好痛、門不開,晴晴痛……」
「好,不痛不能,誰叫你用身子去撞門,門房大概沒听見,我們叫門吧!小七,你再去喊幾聲。」想把他們關在門外,讓人看笑話,這麼卑劣的手段也只有那女人使得出來。
「是,公子。」年約九歲的小廝個子不高,嗓門奇大,以哭喪的口氣大喊,「夫人開門呀!小姐公子回來了,沒死的就趕緊來開,死了小的給你哭喪,不要一聲不吭不死不活……」
這小子嚎得不對呀!叫人打心底發毛,門後的老頭听得打了個哆嗦,連忙喚孫子趕忙去報信,可是小孫子去了又回,只帶回了兩個字「不開」。
內院的伯爺夫人張靜芸從門房的小孫子口中得知小七嚎些什麼,臉色大變,氣得將茶幾上的茶具全掃落地,忿忿地啐了一句「這兩個孽種怎麼不去死,還回來干什麼,我倒要看著他們怎麼跟我斗」,她就是不開,看誰敢放人進來。
「哥哥,門為什麼不開?」蘇子情故作天真的問著哥哥,心里卻已經想出了方法,內心暗想,真當姊拿你沒轍,張靜芸,你等著瞧。
蘇子軒抿著唇,嚴肅的道︰「沒事,一會兒就開了,這是我們的家,誰也無權阻止他們回府。」
「哥哥,門不開怎麼辦,晴晴要吃糖。」大大的眼楮閃著天真無邪,好像不沾塵氣的小仙子。
「等。」等爹下衙。
「可是晴晴不想等,晴晴腳酸。」她邊說邊往台階坐下,模樣有如不解世事的孩子,純淨無雜質。
驀地,蘇子晴像看到什麼好玩的東西似的,兩眼一亮的跑下階梯,抱起一顆大石頭,然後又吃力的爬上階梯,對著大門瞅了老半天,接著將石頭高舉過頭——砸門。
「好呀!這位小姐,果然是有勇有謀,這門砸得好,看得我單軍熱血沸騰。」這氣魄上了戰場肯定橫掃千軍,無人敢應戰,看得心癢癢的單軍很想上前助其一臂之力。
單軍也看出來了,蘇子晴只是在裝傻,每步都有用意。
「妹妹,你在干什麼,不可以用石頭敲。」看似在喝斥的蘇子軒偷偷幫妹妹托著石頭,讓她砸得更順手。
「不開,晴晴生氣。」她又用力的砸了兩下,門上朱漆刮出兩條橫杠,她又補上一條成三橫。
「不氣,不氣,咱們伯府的人還沒死光,應該會有人來開。」他要看誰不要臉面。
門房老頭抖個不停,想開門又不敢開,夫人和公子他一個也得罪不起,可被稱為死人著實不好受。
「楮晴不管,晴晴累了,晴晴要睡覺。」她再次抬高石頭,尖銳的一端狠狠的往下劃,連著三橫。
「石頭重,哥哥幫你拿。」蘇子軒舍不得妹妹太辛苦,打算和她換了。
「不!不!晴晴敲門,晴晴喜歡敲門。」她往後退了一步,讓哥哥伸來的手落空,抱著石頭走向另一扇門板。
蘇子晴毫不猶豫的左一撇,右一捺,留下歪歪斜斜的兩筆,砸完了之後就把石頭放在門邊,自己坐上去後捏捏發酸的小辦臂,一直喊餓、喊渴、喊母親開門,喊得喉嚨沙啞。
可是不管她喊了多久,兩扇朱門仍絲紋不動,不少人路過便停下來圍觀,人越聚越多,連賣小吃的小販也來了,大家吃吃發笑的指著朱門,交頭接耳,指指點點,順便喝口涼茶說說誠意伯府的二、三事。
這時候,有正義大叔出現了,好心的問︰「小泵娘,你在哭什麼?」
嗚嗚咽咽的蘇子晴抬起頭,很好的掩藏住心里的訝異,配合的說︰「肚子餓,叔叔。」
「怎麼不回家吃飯?」公子說的沒錯,這家的主母跟他們府里那位一樣,都是心狠的。
「進不去。」她假意拭淚,揉眼楮。
「來,叔叔幫你。」要鬧就鬧大一點。
「怎麼幫?」她兩眼亮晶晶。
「這麼幫。」單軍看了一眼上看似孩子無心留下的劃痕,避開痕跡,一腳踢開上閂的大門。
門外看熱鬧的人驚得張大嘴,拍掌叫好,一個個大呼真英雄,仗義而行是男兒本色。
門內的僕役們是一臉驚慌,看門的老頭更是被突然踹開的門板掮飛了好遠,在地上滾了兩圈吐了一口血,倒地不起,暈厥了。
其他的僕役連忙知會府里的主子,蘇老夫人和張靜芸幾乎同時知曉,兩人又氣又急,臉色泛紅,立即讓人備轎,當她們來到前院時,正好听見叫人氣結的一段。
「……娘呀!你死得好慘,死得尸骨無存,你是造了什麼孽呀!我娘在地下等你,你們好生做姊妹……」
「住口,你這個傻子,你在亂嚎什麼,你娘死了我還沒死。」這小賤蹄子上哪學的胡話,簡直可恨。
「哎呀!娘,你沒死呀!我以為你死得干干淨淨,連棺材都省了,我在舅舅家的那條巷子看見人家這麼嚎,我就學起來,你看我學得好不好……」蘇子晴一把眼淚一把鼻涕的抱住後娘大腿,眼淚鼻涕往她最喜歡的留仙裙抹去。
霎時間,一條價值五百兩的裙子毀了,張靜芸兩眼發黑,想狠狠扭斷那白皙的細頸子。
「給我起來,堂堂伯府千金坐在地上成何體統,你們!還不扶小姐起身?」張靜芸咬牙切齒的喝斥,心想總有一天,她要讓這對礙眼的兄妹徹底消失。
在她身側的丫頭、婆子忙要上前,但繡春、剪秋先一步攙扶起蘇子晴,剪秋還仗著力氣大把其他人頂開。
「娘,你不高興看到晴晴回來嗎?」她含著手指頭傻笑,一條透明的口涎從嘴角哧溜的流下來又往回吸。
張靜芸假笑,「怎麼會,回來就好,還不回你的香濤居。」她急著將人趕走,不想看那惡心的傻樣。
「娘,等你下次死了我再來哭,一定哭得你死去活來,哭得大家都曉得你死了,我很孝順,不會讓你入土不安,你什麼時侯死我什麼時候哭,我最會哭了……」她一臉求表揚的神情,好似做了什麼了不起的事。
看著那張傻乎乎的臉,氣到胸痛的張靜芸把手中的帕子都捏皺了,一個傻子說傻話,她能當眾賞幾耳光嗎?不能,只能一口老血往肚里吞,裝作大量地隨她去。
「你死我娘還沒死呢!賓開,傻子,不準靠近我娘。」被寵得目中無人的蘇子曉一把推開嫡姊,才六歲的她氣焰比姊姊還大,一副凶悍樣。
「哥哥,我疼,妹妹壞小孩,推我。」假哭的蘇子晴眼中沒有淚水,卻叫嚷地讓外面尚未散去的圍觀者听個清楚。
听到妹妹叫喊,蘇子軒快步的走過來,臉色一沉怒斥,「蘇子曉,你不曉得姊姊是個傻的,你跟她一樣傻嗎?欺負傻子你有多得意。」
「娘……」見到哥哥凶她,欺善怕惡的蘇子曉害怕地往娘親懷里鑽,卻對傻子姊姊投以嫌棄的狠瞪。
「軒哥兒,妹妹還小,別嚇她。」張靜芸心疼的拍拍女兒的背,看向蘇子軒兄妺時眼露不快。
「母親,寵兒如殺兒,三妹妹再小也該好好教導了,連大妹妹都知道長幼有序,難道你希望她連個傻子都不如,一輩子無憂無慮,只知吃喝玩樂。」
「放肆!」居然拿她的女兒和傻子相提並論。
「母親,你疼妹妹也要適可而止,你瞧瞧她剛才的行為多沒教養,完全看不出她的好出身,跟市井小兒沒兩樣。」蘇子軒眼中帶著譏諷,明擺著指出她不會教養兒女。
出身是張靜芸最深的痛,身為庶女的她想攀上高門,唯有為妾或當人人填房,一般勛貴人家、名門世家不會娶庶女為正妻,她想要出頭唯有搏一搏,擇一鰥夫為婿。
她早年得寵的生母桂姨娘因企圖謀害嫡母子嗣而被嫡母發賣了,長期生活在嫡生子女的yin威下,她不得不委屈求全,忍氣吞聲,只盼能尋好親事就此翻身。
好不容易嫁到誠意伯府,她以為自己終于可以揚眉吐氣了,丈夫雖沒什麼才氣卻是好脾氣的人,從不打罵妻兒,後院的事也是她說了算,他一概不插手。
即使第一胎生下的是女兒,他也沒有半句嫌棄,直說兒子、女兒都是他的骨肉,誰也不虧待,但她還是直到兒子出生才真正的松了口氣,有了當家主母的底氣。
當初笑話她的姊妹在婚後個一個過得不好,反過來羨慕她撿到寶了,丈夫對她真是好,從未紅過臉。
可是在她得意洋洋之際,她恨之欲其死的繼子竟拿她最在意的出身說嘴,好似女兒跟了她學會了庶女上不了台面的小家子氣,沒有大家風範,明明白白打她臉,打得她整個臉面都沒了,以後如何教兒?如何服眾?
「你……」竟敢揭人短處。
「哥哥,娘太壞了,她不教妹妹,妹妹笨,我要像夫子一樣打她們!」蘇子晴笑嘻嘻地搖著兄長手臂,澄淨眼神宛若三歲稚兒。
「妹妹乖,不可以說別人壞,母親沒當過嫡女,所以不知道要怎麼教好嫡生子,我們要體諒她的不懂,畢竟要庶女裝裝嫡女太為難她了,而且你不能因為她們做得不對就要打她們,那會顯得你沒度量。」蘇子軒一臉正經的教妹妹。
被含沙射影諷刺一番,張靜芸快忍不下去了,她抬手就想往下揮過去。
「鬧什麼鬧,沒瞧見門口圍了一群人嗎?還不把門關上。」氣急敗壞的蘇老夫人大聲喝道。
「娘……」張靜芸手一縮,恨恨的看著門外好管閑事的路人,還有人居然坐在門坎上吃烤串看戲,她火大的命人揮著大棍趕走,順便關上朱漆剝落的大門。
看張靜芸跟蘇老夫人顯然對蘇子軒兄妹十分不喜,單軍雖然想要留下,但這畢竟是誠意伯府的家務事,現在的他沒有立場,也只能做到如此,無奈的離開,回去向主子稟報自己所見的情況。
門一關上,還要面子的蘇老人人就忍不住始訓斥了。
「我把整個府邸交給你不是任你胡作非為的,你怎麼能把自家孩子關在門外不理不睬?」好歹是蘇家骨肉,哪由得她作賤。
「我睡著了……」她找著借口。
哪里不知道她心底真實的想法,蘇老夫人冷哼了聲,但終究還是給她留了顏面,轉向蘇子軒兄妹,眼神明明白白的寫著疏離,「軒哥兒,把晴姐兒看好,不她再胡鬧,再有下一次祖母就把她送到莊子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