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楚楠竹千思万想的展览会终于到来,作为受邀方要提前布置自己的作品区,因为是她的作品,她本人当然一马当先,提前一星期就去了展览会。
会场选在一间颇具历史性的工厂仓库,朱令锋所在区域比较靠边缘,楚楠竹到了场地时,面对这偌大的区域并没有直奔自己品牌的指示牌方向,而是走去了厂房更边缘的区域。
崔乔工作室的小妹和几个工作人员正在摆放作品,见楚楠竹来了纷纷停下手里的工作,热情地上前打招呼。
楚楠竹对于没见到崔乔并不意外,但对这些人遮遮掩掩不让她看到箱子里的展览会作品就很意外了。
“怎么了?今天所有作品都要摆放妥当,不需要怕被我看到吧?”她又不是什么商业间谍,被前同事这样防备心里多少不痛快。
“不是,楠姐,以前这类活动都是你亲自负责的,我们只是怕做不好被你看到不好意思。”新人小妹很会说话。
“让我看看崔乔想出了什么奇异的点子,这么羞于见人。”
“楠姐……”
楚楠竹打开那只箱子,本来是想把帽子拿出来,但只是打开而已,她就完全失去碰那帽子的动力,也了解新人小妹避讳自己的原因。
那是一顶色彩张扬的宽沿红帽,秉承崔乔一向的简约风格,帽子本身没有任何装饰,边缘的大波浪显出女性独有的娇媚,如果戴在头上一定十分惹眼。
帽子从设计到做工都没得说,一眼就能看出是崔乔的手笔,在他完成这顶帽子的过程中,一定用了十足细心。只不过,这并不是他的新作品,这顶红帽已经在店里陈列两年了,就是属于非订做也不贩卖的类型,接受过无数客人的瞻望。
楚楠竹的心凉了,崔乔竟然如此随意对待这次展览会。
“既然拿出这种东西,那不如别来。”楚楠竹看那些工作人员,“崔乔呢?”
“楠姐,自从你走了以后,乔哥就再也没在工作台前坐过,你让他怎么出新作品?”
“这么说还是我的错了?”楚楠竹心中的大火球正往头上顶,突然愣住,“你是说,是我的原因?”
小妹勉为其难地点点头,这不是显而易见的事吗,为什么本人自觉呢?
“那个笨蛋,就为了这种事,他直接跟我说不就得了……”不行不行,不能生气,她要冷静,楚楠竹吸了口气,“他现在在哪?算了,我大概也知道。”
反正每次来这他住的地方都一样,楚楠竹回到自己的展区,布置好一切才离开会场,等她出去时天已经黑了。
她本能地想要快些见到崔乔,刚要拦计程车又犹豫起来。为什么每次都是她去找他?反正若不是她问,他就什么也不打算让她知道就对了,他的心情不好,他的状态不对,这些她全都没必要知道,仅仅是因为她把他甩了?
如果真那么在意的话就直接问她甩掉他的原因,真是个胆小表。
楚楠竹拨通崔乔的电话,在铃声响到第二下时,电话已经被接起来。
“你在哪里?滚出来见我!”楚楠竹没有好气。
那边空气凝滞了三秒,崔乔无精打采的声音传了过来,“我在展览会赞助的的会馆,你能不能来接我……”
这次的会馆在当地很有名,经常有举办单位在那里办聚会,但崔乔嫌吵,非官方场合拒绝出席。
不过也难怪,毕竟他已经不是以前的那个崔乔了。楚楠竹一边想把他臭骂一顿,一边又担心他听声音好像不是很好。
计程车还没停,楚楠竹已经看到崔乔,他一个人在路边站着,望着来往的车辆,从外在都能看出情绪低落。
车在他面前停下,她刚下车,两只脚还没踩稳,崔乔的身躯已经压了过来,一把把她熊抱进怀里。
楚楠竹被撞得闷了口气,这种西式的见面方式打乱她的思路。
“楠竹,真的是楠竹。”崔乔十分开心,带着些疲态。
“你喝酒了?”楚楠竹发现异常,拍拍他的后背,又想到自己说的是废话,他来这种地方可能不喝酒吗?
但他似乎也从没纵容自己喝到意识不清过。
她这一拍,崔乔才突然回神,将她放开,甚至还后退了一步,晃了两晃。
“干什么,知道自己犯错误了?”她瞪他一眼,“上车。”
崔乔乖乖上车,楚楠竹随后跟上,两人在车后座肩并肩坐得无比规矩,但随着车子的晃动,崔乔有点坐不住了。
他的头靠在她肩头,像受气的小媳妇一样。楚楠竹想他今天会不会撒娇太多了,又是抱又是靠的,还是真的喝太醉了?
“崔乔,你要是觉得难过想吐的话,可要提前说哦。”她提醒。
“我想吃饭。”他闷闷的声音敲进她耳里。
“你没吃饭,还喝这么多酒?”她真是要大发牢骚,又硬是给收了回去,换成了一声不成器的叹息,“那先找地方吃点东西再回去吧。”
“我想吃你做的饭。”他又说。
楚楠竹撇了下脑袋,脸颊蹭到他的头发,觉得很痒,“你别太过分,饭店里哪有厨房给你做饭,以为是回自己的家吗?”
长久的沉默,她等了一会,又将目光转向窗外,崔乔才低低地叹了声,“我饿了。”
“好啦,麻烦前面超商停下来,谢谢!”
这根本就不是喝多了,单纯就是在撒娇无疑了!
楚楠竹飞速地奔进超商,又飞速出来,提着一袋子东西钻回车里。她把那个袋子放在和崔乔中间的位置,与他划清界限,禁止他的撒娇进攻。
饭店客房风景很好,即使再贵崔乔每次都住这里,但这会他没心思看风景,坐在沙发上略带怨气地瞧着楚楠竹从袋子里取出来的热食。
把热食往他面前推了推,见他没反应,很伤心地瞧着那碗食物,她反射性地就想去哄他。
“不吃就算了,我不跟醉鬼生气,我先走了。”她背起包打算头也不回地潇洒离开。
刚迈出两步,身后传来什么重物倒在沙发上的声音,沙发上的重物还能有什么,紧接着就听到一声气若游丝的叹息,“头疼。”
楚楠竹深吸口气,再吐出来,又要迈步,那个不要脸的男人又说:“像有针刺一样。”
“怎么不刺死你!”她转身,把包扔在了一边。
气呼呼地走到沙发前,一把甩开那个男人放在自己额头的手,将自己的手代替模上去,“没发烧啊,你一个大男人也不可能吹风就发烧了吧。”
“又疼又饿。”崔乔微睁开他那双带些迷离的眼,忽闪的睫毛对他眨了眨说。
“我看你就是欠打而已。”虽然知道,又能怎样?她耐下性子,他总不能真叫她去煮东西吃,于是试探道:“那你吃完东西,我帮你揉揉脑袋?”
崔乔的眼睛亮了起来,马上坐起来,端起那碗热食就开始吃起来,彷佛先前对热食的偏见都是假的。
楚楠竹觉得好笑,毕竟这样的崔乔很少见,也很可爱,令她不禁又想要去照顾他。
这个想法很危险,她急忙勒令自己停止想象,告诉自己这一切都是假象,她本是柔和的脸又冷了下来。
崔乔看着,无味地吃掉了最后一口热食。
连撒娇都不行?亏他知道她要来急忙多喝了几杯,就怕自己紧张。他已经算是豁出去了,怎么她还能无动于衷?看来只有使出那招了。
于是几分钟后,楚楠竹呆呆地坐床沿,等着崔乔洗完澡的画面。
谁知道他突然要去洗澡,说好的吃完了揉脑袋就变成了洗完澡揉脑袋。好吧,是她答应的事,多等一会无所谓,可是这场景怎么感觉那么别扭?只不过双方的性别调换了。
她嘀咕想一会儿不会发生什么事吧?心跳也快了起来,就想一走了之,可那样就恰好说明自己心里有鬼?再说酒后洗澡也很危险,她不等到崔乔出来也不放心。
就这样给自己找各种理由,终于等到穿着白浴袍的崔乔出来了。黑色的短发因为水的关系有些卷曲,热水和酒的作用让他的脸色也比平常更显红润,不过更吸引人的还是浴袍的领口毫不避讳地大开。
让她这种本来脑袋就在胡思乱想的人有喷鼻血的画面。
“崔乔,你最好适可而止……”
“你指什么?”他问,还特意揉了把凌乱的湿发,更显风骚。
“你不是头疼吗?洗完澡还不把头发吹干,有没有一点常识!”
转眼他就被楚楠竹半暴力地拉进浴室,她强迫他坐下,打开吹风机照着他头顶乱吹一通,四面而来毫无规律可言的热风,让他觉得自己可能因此得了偏头痛……
等头发干了,他也成了一只炸毛鸡。
“好了。”她说得毫无感情,让他怀疑她只是把自己当成宠物美容店的狗。
崔乔仰头,闪着睫毛很长的眼,从楚楠竹的视角看去,他胸前的领口似乎开得更大了,她很没出息地咽了口口水。
“可以了,你可以去床上躺平了。”她推了下他的头,错开视线,之后还后退一小步。
她的眼神飘忽,脸颊红润,气息不顺,看来自己这招出卖美色也不是毫无作用,在她眼里他仍算是个有魅力的异性?就算是除了工作以外的事她跟自己并没有什么可说的,但她仍关心他,就算是出于几年来的习惯,但不管怎么说,他这具身体对她仍有吸引力。
他对她留有特殊的位置,不是吗?
楚楠竹顺着呼吸往外走,忽然有人从背后一把将她抱住,她的背直接跌入宽厚胸膛。
她的心扑通扑通跳得厉害,“你想去哪?不是说好给我揉脑袋的吗?”
“我觉得你看来很好,起码比我好。”才几天没见,崔乔这些招式都是跟谁学的,谁把她家孩子带坏了!
崔乔倒也好脾气,两只手往她太阳穴上轻轻一按,在她耳边轻声道:“那我帮你揉一揉。”
楚楠竹全身如过电,身子顿时发软,不敢太靠近他的怀里。
这时的她,若还以为他只是单纯地撒娇,那她就有点太迟钝了。
“干嘛,欲求不满吗?”她刻意板正语调。
“有一点。”他恬不知耻地往她身上靠得紧了些,恨不得把头放她肩上磨蹭。
楚楠竹哪受过这种诱惑,从来都是她诱惑他,这要是放在以前真够她窃喜一阵子的,但现在可不是什么甜蜜的时候,被他牵着鼻子走还怎么找他算帐。
他们可不是什么打情骂俏的小情侣。
“都已经分手了,这样不适合吧?”
崔乔自我反省了一下,觉得比起他接下来想做的事,现在他算绅士了。毕竟她现在就在他的怀里,不在展览会,也不在朱令锋那该死的工作室里!
上一次这样抱她是什么时候?久远的像是幻觉,明明她以前总是趁着没人的时候就往他身上扑。
“就算分手了,你不喜欢我了,但也不妨碍我们这样。”他将她抱得又紧了些,“用你的话说,解决生理需求而已。”
是的,只要能抱到她,允许他们之间的关系回到交往之前,那种互相解决生理需要的朋友,他就满足了。
他的性格不讨喜,任何人舍弃了他,他都不会觉得奇怪,真正交住后她对他失望了,那么就后退一步,别决绝地断掉和他所有联系,因为他也会受伤的。
他的话像根刺扎进了楚楠竹的心里,她快要跳出嗓子眼的心脏瞬间硬得像石头一样,沉沉地跌下去,砸得她五脏六腑生疼。
他这样黏着她,跟她撒娇,把她拖上床,是为了解决生理需求?就算没有交往也无所谓,大家有需要就一起约着滚床单,是这意思吗?
感觉到她的僵硬,崔乔对她的箝制略松。
“楠竹?”与她相处时间长了,多少能感觉到她的情绪变化,况且她这次的变化太明显了,根本是瞬间黑脸……
楚楠竹笑了下,没有高兴的那种,她拉起他手臂,说了句,“过来。”
他不明所以,仍是跟着她走,然后被她一把丢在床上。
他还没躺稳,楚楠竹就跳到床上来,骑在他身上……抓着他领口十分生气。
她气得两眼都能喷出火了,崔乔的心也凉了,他知道自己肯定是做错了什么。
“崔乔,也许你以前对我的确有过什么误会,但我还是要为自己证明一下。”楚楠竹咬着牙告诉他,“我呢,是不会和不喜欢的人上床的。”
从以前,到现在,为什么他还会有这种荒唐的误会,她喜欢他多少年他不是已经知道了吗?
崔乔愣了两秒,一双眼委屈地垂了下去,即使他们现在的姿势再暧昧,他也清楚感受到了从她身上传来的厌恶感。
“你听明白了吗?”
“明白,我不会再向你提这种要求了……”
“那你就是根本没明白!”楚楠竹气到失声,“崔乔,你认识我多久了?我是善变的人吗?我喜欢你,不是一年两年,从我还背着书包去帮你做饭时我就喜欢你,为了能喜欢你我做了多少努力?你从来不问,脑袋里只想着上床吗?”
为什么自己的感情被这么轻易地被否定了呢?他甚至都没问她原因,就断定她的感情变了?
“我只是想回到从前。”
“我就是不想回到从前!”楚楠竹真是杀人的心都有了,“得到你、拴住你、让你离不开我,这些我都想要。”
崔乔的曈孔放大了下,不知是被她这莫名的话折服,还是被她说中了什么。
“但我不要了,我不要活在一厢情愿的自我满足中,那样对你不公平。”
“为什么?”他觉得蛮好的啊……
他真的不懂吗?楚楠竹难过地看着他,他真的没有发现,他同样在惯着她吗?她以为自己的付出能换得他的依赖就够了,可自己又何尝不是打心里依赖他,他对她的娇惯也是无形的。
以前她觉得自己好厉害,她的付出和牺牲可以换得自己想要得到的,她觉得值得。
“因为我想平等地和你恋爱。”楚楠竹抓着他的衣领,脸离他很近很近,他那张秀色可餐的俊颜满是疑惑,是她想得太复杂了吧,但她就是过不去自己那关,她不想让他受一点委屈,可自己偏偏总像在欺负他。
“崔乔。”她说:“我现在所做的一切,都只是想跟你站在同一个高度,无关这几年的相处与付出,无关你对我的情感,我想让你能够重新认识我,而我也要学着给你的生活留下空间,到你认可我是个值得你去追求的好女人,而不是那个需要你去关怀的少女,那时你一定要来找我,知道吗,―定要来找我。”
“然后呢?”崔乔仿佛有些明白她的意思了,她一直都在和自己较劲,其实何必呢?
“然后你就永远失去了再从我身边离开的理由,所以你要想清楚,我会很努力让自己一直出现在你眼前,变成一个你无法忽略掉的存在。”楚楠竹说,“我费尽心思挤进这次展览会就是想让你看我的决心。而你呢?拿着一个几年前的压箱旧作,你知道我的感受吗?”
她果然看到了,崔乔没有被人戳中的尴尬,反而对着她那张异常认真的脸笑了。
“你真的很努力了。”
知道她所做仍是为了他,并没有真的舍弃他,甚至用心地一直在思索该怎样去建立他们间的感情,他好开心。
她想的总是比自己多那么多,即使他想表现得游刃有余,却也总是显得那么空洞,所以才会让她产生这样的不安。
谁教他并不是个能在感情中应刃有余的男人,“我很努力,这次是为了我自己。”楚楠竹潜意识里提醒自己,不能再盯着他的眼睛看了。再看自己恐怕就没法从这里离开了。
她松开他的衣领,想要即时撤身。
她略不自然地找到自己的包包,这次谁也别想再制止她离开。
而这次崔乔也没再拦下她,看着她决绝的样子,他觉得好可爱。最后他坐起来,衣衫不整地将手臂搭在膝盖上瞧着她的忙碌。
“楠竹,你过不去的是自己那关,是吗?”
楚楠竹顿了下,甩门而去。
崔乔再次躺倒在床上,望着天花板,眨了眨眼,笑了。
楚楠竹没再找过崔乔,之后见面应该是在展览会了,她和崔乔作为设计师,站在同一个场合,这原本是她万分期待的事。
可如今这份期待早成了被过早打开的魔盒,她都不用去翻弄都知道盒子里藏着些什么,变得毫无乐趣可言。
就算她设计的作品再差,崔乔也赢不了她。
这次的展览会虽然没有排名,但既然有评委还是会分出高下。展览会第一天只供内部活动,评委和所有参赛者都可以匿名为作品投票,最后票数最多和最少的会被贴上特殊标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