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错觉吗。朱晓芸发觉男子面上的黑色纹身,似乎正在游动。
她揉了揉眼,意欲看个仔细,不想,男子忽尔探手扯上那件及地的黑衫。
“呀!”她连忙抬手遮眼。
下一瞬,雪地里传来冰层碎裂的巨大声响。
她拿开手心,惊愕地望去,却见雪地里裂开了一道巨缝,缝里有浮冰漂流着,冰水不断涌出。
原来,在这片雪地之下,是一片冰湖,只是终年落不停的雪,积得太高且太深,将湖面冻结后,便成了一片厚厚的雪地。
这样说来,兴许整个寒荒国都是一片冰湖,雪地不过是假象。
震慑间,封麟忽然将她拉到屋里,两人望着那道直裂至屋前的巨缝河,幽暗的河中隐约可见一道黑影。
“阿痴,那是……”
朱晓芸话未竟,却见巨缝河里的那道黑影,倏然破河而出。
霎时,一只巨大的黑色蛟龙凌跃于空,随后又落入冰河,在河里敏捷地优游来去。
她害怕地揪紧了封麟的袖口,想着方才看见的庞然巨物,不由得心悸犹存。
“那日在湖里,便是他刻意弄破了湖面,让我们跌下去。”封麟解开了那日的谜底。
她惊魂未定的眨了眨眼,想及那一日这只庞然巨物也在湖里,而且只消一张嘴便能吞掉他们两人,心头不由得又是一颤。
“如果没错的话,他应当是延维。”封麟瞬也不瞬地盯着冰河里游动的黑影,低沉地启嗓。
“他是蛟龙,怎会被放逐?”朱晓芸迷惘而不解。
“他是恶蛟,喜爱兴风作浪,天界自然容不下。”
“阿痴怎会懂得这么多天界的事?”
封麟沉默不答。
“是因为凤洵吗?”她小心翼翼地问道。
封麟依然不语。
她自问自答地接着道:“可凤洵只是神裔,他怎会知道那么多天界的事情?”
封麟只是盯着湖里的蛟龙,对她的话置若罔闻,见他如此,她心中越感不安。
每当他心底有事隐瞒时,他总是习惯沉默以对。
哗啦一声,湖中黑蛟再次破河而出,然而这回,飞溅而出的水花,一瞬结冰,化成了雪花,纷纷坠落于地,将巨缝填补起来。
庞大且浑身覆盖着黑色鳞片的蛟龙,在落地的同时化成了人形,顺手拾起雪地里的黑色长衫套上,动作一气呵成,快得教人看不清过程,彷佛一眨眼他便从蛟龙成了人。
“小丫头,现在你知道我是谁了。”
男子微笑说道,面上那些黑色图腾与先前的纹路不一样,似是随着他的心情而变动。
“我便是他们口中的恶蛟,延维。”他满不在乎的笑道:“天界容不得我,便让我在这冰天雪地的寒荒之境里称王。”
“你是这里的王?”朱晓芸惊讶地问道。
“在世人还不知何谓寒荒国时,我便已在此地活上了数百年,我若成不了这里的王,岂不是白活了这数百年?”
“你想赶我们离开?”封麟对延维究竟是不是这里的王,一点也不感兴趣,只想弄清楚他的来意。
延维笑了笑,道:“我若真想赶你们走,你们绝无可能在此待过一天,你说呢?”
“那你是想追讨被我们吃掉的鹅与鱼吗?”朱晓芸心虚地追问。
闻言,延维哈哈大笑:“小丫头,我若真在乎那些鱼,你还能活到现在吗?”
“那你究竟想做什么?”她困惑地问道。
“我来探一探,烛阴与九凤的后裔究竟有多大能耐,又是什么模样的人。”
说着,延维步至小屋门檐,俊秀的面庞扬起略带顽意的一笑。
“眼下瞅瞅,你们两个还不坏,至少,我不讨厌。”他道:“这样吧,你们请我进屋喝杯茶,我给你们说说寒荒国的事。”
朱晓芸与封麟对望一眼,两人表情俱是觉得莫名其妙,却也只能点头答允。
火塘上的铁架搁着铁壶,壶口冒出腾腾热气,天花板上钉着两排铁钩,挂着风干熏烤过的鹅腿与鱼干。
延维坐在火塘旁的小凳子上,环顾了小屋一圈,复又转眸望向坐在对面的两人,嘴角撩起玩味的笑。
“你们在这儿倒是过得挺自在的,不像那些被放逐的神裔,来这儿住蚌十天半个月便挨不住,成天愁眉苦脸,觉着日子过不下去。”
朱晓芸提起已烧开的那壶白水,倒了半碗,小心翼翼地递了过去。
延维单手接过,瞅了一眼浅碗里没滋没味的白水,而后他用另一手轻覆盖住碗口,片刻之后,当他手拿开时,浅碗里散发出浓郁酒香。
“丫头,把那壶水给我。”延维朝朱晓芸探手。
朱晓芸听话地递过了铁壶,只见延维故技重施,须臾,一壶刚温好的香醇白酒在屋里飘香。
朱晓芸惊奇地接过铁壶,替封麟斟满了一碗酒,封麟端至嘴边,一口饮尽。
已经许久没有喝过这般温醇的热酒,封麟脸上难得露出满足的神情。
延维笑道:“举凡与水有关的东西,我都能操控,你们往后要是没酒喝了,便请我来坐吧,我保证你们有喝不完的酒。”
说着,延维又动手替火塘上的铁壶施术,眨眼瞬间便又多了一壶香醇浓酒。
朱晓芸取下了风干的鹅腿,以小刀切成肉片,包进她先前烙好的馍饼里。
“吃吗?”她将夹了鹅肉的大馍递向延维。
“这是凡人吃的东西,我没兴趣。”延维拒绝了。
“那你为什么会对我们有兴趣?”她不禁好奇。“我们虽是神裔,却也与凡人无异。”
“烛阴在他身上烙下了生死印,其它天神都动不了这个小子,你们怎么会是凡人。”延维好笑道。
封麟只是一径默默地吃着手中的肉夹馍,一双漂亮的黑眸紧紧盯视着对面的延维,眼中尽是防备。
延维不以为意,兀自与朱晓芸聊了起来:“小丫头,你可晓得,在许久以前,当寒荒国还在天界时,这儿可不是这个模样。”
“原先的寒荒国是什么模样?”朱晓芸被他挑起了听故事的兴致,被火光映得微红的小脸,流露出饶富兴趣的神情。
“那时的寒荒国虽然一样是冰雪之境,可这儿一点也不寒冷,飞禽走兽,百花盛开,晴雪共有,甚是美妙。”
延维一手端酒,一手搭在屈起的单膝上,嘴角含笑,遥想当年。
“那时的寒荒国,也没什么不好的,只是天神们辟了神州大地,便想着也将寒荒国一块儿踹下天界,神州大地不比天界,寒荒国一落在神州之后,便成了这副鬼样子,我虽是天神不觉冷,可也经常被这霜雪冻得很闷。”
“你从来都没离开过寒荒国吗?”朱晓芸见延维露出厌烦之色,不禁纳闷起来。
“很久以前,我曾经离开过一次。”延维的目光变得深邃迷离,端至唇边的酒,久久未饮。
“后来怎么又回来了?”她接着问。
延维沉默了片刻,而后笑道:“没意思。神州大地太没意思了,凡人也没意思,那些斗得你死我活的神裔也没意思。”
“对你而言,什么才叫有意思?”忽尔,始终不语的封麟开了口。
延维露出意味深长的笑,来回望着他们两人,道:“就像你们这样才有意思。”
“像我们这样?”朱晓芸迷惑不解。
“我记得很久之前,也有一对神裔来这儿避祸,可他们不像你们在这儿过得如此自在,要不了多久,其中一人便跑来拜托我送她离开寒荒国,她愿用她最宝贵的东西交换。”
朱晓芸听着,心跳莫名加速,难忍紧张地追问:“你说的那对神裔,是不是……”
“她与你交换了什么?”封麟蓦然打断了朱晓芸的话。
延维却是笑而不答。
“你为什么不说话?”封麟不放弃地追问。
“那已是一百多年前的事,我记不清了。”延维含糊其词地敷衍过去。
“一百多年前……”朱晓芸不由自主地别眸,深深地望了封麟一眼。
那对神裔是谁,他俩心底早有数,兴许延维也清楚他们已猜中,却故意佯装遗忘,至于原因为何,他们也猜不透。
“瞧我这个活了千年的天神,一开口就提百年前的事,那些事对你们来说太遥远了,根本不值得一提,还是喝酒吧!”
延维端起浅碗,豪迈地干了一口,封麟的目光却带着一丝阴沉,直勾勾的盯住延维,眼底的防备越发地深浓。
“像你们小两口这样,在这儿过上与世隔绝的日子,不也挺好的?”延维似有了几分醉意,眯起眼,笑嘻嘻地说道。
“原来天神也会感到寂寞吗?”朱晓芸有些惊讶地问。
“傻丫头,你把天神当作什么了?”延维笑她天真。“其实在很多方面,众神几与凡人无异。他们与人一样,有喜有怒,有情有爱,甚至也会心生妒忌,只是他们妒忌的是彼此,而非凡人。”
“延维,你也曾经爱过人吗?”
延维闻言一顿,面色有过片刻的沉暗,可随即又恢复原貌,快得让人无从捕捉起。
“众神的情爱与凡人不太一样,众神的情爱是可以移转的,亦是可以代偿的,他们要的不过是一份归属。”
“这样说来,众神的爱未免也太浅薄。”朱晓芸不怎么苟同的轻蹙眉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