欣然想扒开霍骥的手,可是才刚边作,他就利落果决地封住她的穴道,令她动弹不得地停留在他胸口。
“嘘,你看。”霍骥指指树下,在她耳畔低声说。
一道黑影从远方跑来,穿着夜行衣的男人连口鼻都用黑布遮住,他悄悄地跑进主院,只见他蹲在欣然窗下,猫着腰戳破窗纸,拿出一管长长的竹子往里头吹进东西。
他在外头计时,不久后起身,用匕首撬开门潜入屋内。
怎么回事?她有招谁惹谁过吗?
低头看她,霍骥舍不得她惊慌失措,却很满足于她无措时的依赖,他是个予盾男人。
男人进屋,出来的时候抱着一名昏迷的女子。
那是玉双?今晚轮到玉双当值,可……他们抓玉双做什么?
就在蒙面人准备离开时,霍骥一声长啸,蒙面人怀里的女子突然翻身跳起,手指伸出快点两下,蒙面人瞬间定身。
就在此时,屋顶上又跳下一个黑衣人,他帮着女子拉开蒙面男的衣带,把他的手脚捆得结结实实。
接二连三的述况,让欣然不知道该怎么反应才好。
霍骥解开她的道,欣然迫不及待问:“霍骥,你在玩什么把戏?”
她怒目圆瞠,用力掀住他的衣襟,是他惹来的麻烦,对吧?
在他出现之前,家里平平安安、一切顺利,他才来一天就有人入侵家门,要说没他的事?骗鬼!
霍骥被冤枉了,但他不委屈。
“这把戏不是我玩的,在我出现之前就有。”
她的回答是重重一哼。
院子里,男扮女装的杨牧和杨识对看一眼,他们耳聪目明,听得见树梢头的对话。
互看一眼,两人挑挑眉,笑得很三八。
“不是说好要你昏倒进贼窝,把幕后黑手给掏出来?”杨识问。
“我正打算这么做啊,可主子爷发出啸声……”
杨识接话。“我懂了,主子想英雄救美,逆转坏印象。”
杨牧叹气,这两、三年里两边是什么状况,他们清楚不过。
一个没心没肺,京城送来的信凡有霍骥两个字,二话不说拿刀子刨掉,邸报里有霍骥的消息,直接送进炭盆烧掉。
一个却是掏心掏肺,想尽办法要知道对方家里的大小事,生意怎么做、孩子怎么养、有没有人暗中欺负。
送往北疆的信上,只差没注明公主一天吃几碗饭、喝多少水。
凡有关公主的,主子爷事事都要掺一脚,还掺得不能让人知晓,你看看你看看,他们兄弟的差事有多苦。
两方不对等的态度让杨氏兄弟明白,比起把匪徒掏出来,把公主的感情掏出来是难上加难的事儿。
所以两兄弟的笑,暧昧到无比欠扁。
躺在地上的蒙面人不识相地扭了一子,扬牧抬右脚、杨识举左脚,一个往脸颊的菊花肉踹去、一个朝**菊正踢,他们对于菊花区域特别感兴趣。
伴随蒙面人的唉哟声,公主的怒吼跟着出现。“霍骥,带我下去!”
杨识、杨牧倒抽气,决定别留在案发现场,一人一臂抓起蒙面人加速离去。
今晚的月色很好,照在欣然脸庞,染出柔和光晕。
她很美丽,他很清楚,可是那个一心摆在前途上的蠢蛋视而不见,而今……他打算好好看清楚、好好珍藏,好好地把她收纳在自己的生命中。
“没听见我说的话吗?”她抬高下巴,骄傲的模样和若干年前很像。
对,当公主就该这模样,杨牧的信里提到,她为了几个钱向人卑躬屈时,他气得出拳打坏一张桌子。
不过,他说:“求人的态度,不应该这样。”
她恨恨憋住气。“求你?你知不知道自己站在谁的树上?”
“我的。”他理直气壮的回答,让欣然气到头晕,他还不怕死地补上一句“夫妻本是一体,所以我站在我的树上、抱着我的女人……”然后,非常故意地看着天空,说:“我现在明白了,为什么说花前月下,果然,花前月下会令人动情。”
天底下那有这种男人?她不敢置信地望着他。
不对,这不是她认识的霍骥,难道他和阮阮一样,是从二十一世纪二来的灵魂,可如果是这样……们不认识、没交往,他怎么可以……
“闭嘴。”欣然低头往下看,她在估测从这里往下跳的话,骨折的机率有多高?
“娘子不想听我说话吗?可我们是明媒正娶,皇帝赐婚的佳偶,要说一辈子话的呀!”
谁跟他是佳偶?是怨偶、怒偶、恨偶好吗?
“与你成亲的燕欣然已经死了。”死在叶云山谷下。
他同意,他们是死过一次的人,所以得更珍惜活着的机会。
“可是你没死成,我们没有和离,律法明文规定,我们还是名正言顺的夫妻。”
欣然怔忡,是啊,她怎么没想到这个?
突然强烈的无力感出现,怒目望着他的眉眼,他怎么可以……破坏她所有的怒力?她怒火陡升,一巴掌朝他甩去。
霍骥没有避开,结结实实地挨上一巴掌,是他该受的。
可她用力过猛,重心不稳,身子笔直往下摔,霍骥眼捷手快,一手拉住树枝一手抓住她手臂……
由下往上看,欣然想起相国芹至淳楼,想起自己曾经威胁他要往下跳,那时候他讨厌她,却还是一把将她给拉上……
不对不对,她在想什么?她已经不是那个傻到乱迷恋男人的燕欣然。
用力摇头,可欣然没想到自己这么一摇,用来稳住两人的树枝竟然发出断裂声。
然后她的眼睛越睁越大,目露惊惶,他倒抽一口气。
已经说过的,他很矛盾,他舍不得她惊慌失措,却满足于她无助时的依赖。
于是这么一个恍神,树枝断裂,两人垂直往下坠。
在半空中,他用力一扯,借势翻转,紧接着……砰的一声,他们双双摔落地面。
欣然紧闭双眼,然而预想中的疼痛并未发生,张开眼睛,这才发现霍骥躺在她身下,承受大部分的撞击力道。
怎么会这样?刚才明明是她在下面……
撞击力道对霍骥这种皮粗肉厚的男人而言是小事,因此比起后背的实物接触,他更满意胸前的温香暖玉。
环住她腰际的手贪婪地圈紧着,他但愿时间就此停留。
“霍骥,放开我”
“不放。”他耍赖。
他看不起耍赖的男人,但发现耍赖可以得到好处之后,他决定耍赖。
“你怎么会变成这样?”她气到很无力,声音出现哽咽。
她的哽咽拉回他的意识,唉……舍不得呀,他把她的头压入怀中,长叹,喃声道,“变成这样不好吗?不再傻傻地为人作嫁,不再看不清谁才是真心待我的女子,不再拼命往前跑,以为自己正奔在光明大道上,直到最后一刻,方才明白终点是刽子手的利刀,欣然,我死不瞑目啊……”
猛地倒抽气,没人点住她的穴道,欣然却定住身一动也不动,心脏狂跳不止。他竟然也……
“我又来了。”她娇俏地朝他吐吐舌头。
不知道为什么,就是、就是……好喜欢他,光是看着,胸口就被蜂蜜泡上,光是想着,就觉得世间有一个霍骥,是老天爷对她的恩宠,她真想每时每刻都待在他身旁。
当然,如果他不要那么讨厌她,肯对她笑一笑的话就更好啦。
果然……一如往常,霍骥二话不说,转身就走。
他的脚程快、她的脚程慢,欣然死命活命往前追,追不到两条街就受不住了,她弯着腰、喘息不定,指着前方说:“去!去把霍骥给我追回来。”
“是。”杨识、杨牧兄弟应声,上前追人。
他们是双生子却长得一点都不像,但谁也不认自己是弟弟,很奇怪吧?更有趣的是,欣然救下杨识之后,两人就死心塌地地跟着她。
霍骥怎么可能乖乖让他们追上,自然是动起手来了。
这一动手,霍骥发现他们的身手不弱,且两人配合得滴水不漏,如果一对一,他们绝对不是对手,但两人连手,霍骥得花大把功夫才能将他们制伏。
就在他打得如火如荼时,欣然已经追上来,她双手横胸看着他们打斗,像看戏似的。不过,这会儿看戏的不只有欣然,一堆百姓把他们围在中间。
要不是担心拳脚不长眼,万一靠得太近、万一太倒霉会挨上几下的话,,圈圈会更小一点。
终于,霍骥把两人打趴,但身上也挨了好几下。
松开杨牧、杨识,他阔步走到欣然跟前,铁柱似的身子一矗,欣然得抬高头才能把他的表情看得清楚。
霍骥寒声道:“以后不要做这么无理的事。”
“我没打算做无聊事啊,只是想跟你说说话。”
“说什么话?”
她害羞地瞄围观百姓一眼,踮起脚尖在他耳畔低声说:“我想跟你说,我很喜欢你,想要嫁给你。”
话是信誓旦旦,绝不是随口胡扯。
她说得很认真,可是她的认真再度把他惹毛。
霍骥退开两步,瞪大的一双眼睛看起来很暴力,他低声恐吓,“不要说无理话。”
欣然脸上净是无奈。“怎么我说的、做的,对你来说都那么无聊啊,我是真心想待你好的。”
“收起你的真心、你的好,我承受不起。”
哎呀,做人怎么这样难,云珊不想同他绑在一块儿,他偏偏死心眼非要喜欢云珊,而她那么喜欢他,他却视而不见。
握紧拳头、咬紧牙关,她不怕的,有志者事竟成,肯定是她还努力不够,没关系,她会再想办法待他更好、更好、更好。
“属下在。”
“以后你偷偷就跟在霍公子身边,哪天你们打赢他再回来。”
往事在两人……不对,是四个人脑海中浮现。
欣然看着杨牧、杨识,一句话没说,两人却满脸羞惭。
这算不算背主?
屋子里除他们四个之外,地上还有一个蒙面客,他的下巴正呈现一种奇怪的角度,不过表情依然倔傲,好像他不是待审问的罪犯,而是审人的。
欣然看着杨牧兄弟问:“到现在还没打吗?”
两兄弟的头垂得更低了,长得不像的双胞胎,默契依旧十足,他们一起点头,回声回答:“没有。”
“这么多年,半点长进都没有?”
“回公主,不是我们没长进,是霍将军长进得太快。”这会儿,杨牧连“主子爷”都不敢喊。
杨识鄙夷地看一眼弟弟,果然没长进。
欣然摇头,揭过这一桩,她指着地上的歹徒问:“怎么回事?”
杨牧道:“禀主子爷、公主,此人在牙缝中塞毒丸,属下打歪他的嘴巴,阻止他服毒。”
“毒丸拿出来了?”霍骥问。
眼睛与歹人对视,眨也不眨,气势之战持续不久,歹徒败下阵来,他垂头,倨傲消失。
“已经拿出来了,可是问什么他都不肯说。”因此杨牧火大,揍掉他的下巴。
霍骥上前,不是给他接下巴,而是双手一扯拉开他的衣襟,右胸处的梅花标记露出来。霍骥看着对方淡淡一笑,说:“梅庄的人?梅五瓣、三蕊,尾瓣粉红,你是屠夫的手下?怎么会派这么弱的人来,是认定一屋子的老弱妇孺很容易对付?”
歹徒猛地张开眼睛,不解写在脸庞,他们尚未在江湖闯出名号,行事也处处低调,他怎么会知道?
欣然问:“梅庄是什么?”
“一个秘密组织,有五个头头,分别是屠龙、屠虎、屠豹、屠狼和屠夫,每个头头手底下有数百个人,分成三个阶层,三蕊、六蕊、九蕊,他是最低级的。”
最低级?不会吧,杨牧、杨设对望,方才要不是取巧,这人可没那么容易抓到。
“我与他们井水不犯河水,是找错人了吗?”
霍骥没有向欣然解释,却转身对歹徒说:“任务没完成,你活不成了对吧?你见识过万蛇窟的厉害吗?那种死法,滋味肯定不好……”眼看着对方脸色惨白,身子剧烈颤抖,霍骥问:“要不要做个交易?我保你不死。”
他想过片刻,轻轻点头。
霍骥接上他的下巴,问:“你的任务是什么?”
“夺欣然性命,及其身家财产。”
简单、明了,霍骥咬住后槽牙,吞下冲怒火,他带起一抹嘲讽笑意,“回去告诉屠夫,燕欣然的宅子有霍骥带领高手保护,你无法得手,但下个月她将只身前往京城巡视铺子,在半路下手是最好的选择。”
“你让我传假迅息?”
“谁说是假讯息?你可以不传话,反正你失败之后,梅庄还会陆续派人过来,他们早晚会探出这个消息,而你,等着享受万蛇钻心的痛苦吧。”话讲完,他对杨识、杨牧说:“把人丢出去。”
兄弟俩不解,好不容易把人抓到,怎么就要放?但主子爷已经发话,也只能照做。
看着霍骥的动作,欣然思索片刻后道:“告诉我梅庄的事,以及你打算怎么做?”
“梅庄声名大嗓是在燕历堂登基之后,在那之前他们只是个默默无闻的组织,行事隐密、神出鬼没,没人知道他们位居何处。”
“梅庄聚集一票江湖人士,分成五个部门,由五个头头带领,每个头头擅长的不一样,有的善用机关,有的会使毒,有的武功高强,有的诡计多端,这五人自视甚高,他们的关系与其说合作,不如说是竞争,彼此之间的斗争没少过。”
他在她身边坐下,借机靠近。
“你提到燕历堂,莫非他与梅庄之间有关联?”欣然忧心忡忡,没注意到他的靠近。
“没错,前世燕历堂能够成事,梅庄居功,因此我一直派人暗中探查梅庄的下落,却始终得不到他们的确切消息,没想到今晚会有这个收获,你与京城有联系吗?修书一封,把这件事告诉太子,让他有所准备。”
霍骥满脸笑意,找到突破口了,他要与欣然合谋,与她共同行事,结盟会是一个不错的开始。
“你为什么给他那个消息?”
“此人任务失败,回去后必遭重刑,他想保全自己就得把这件事透给屠夫听,这样子以功抵过,他还有机会活命,到时只要有人出手,我就能顺藤模瓜把这个组织给灭了。”
拧了眉,他的声音冷冽。“我要断去燕历堂一臂,教他苟延残喘,垂涎那个位置却终生挨不着。”
他恨燕历堂?是啊,她也痛恨!
欣然又问:“要是他告诉屠夫,消息是你亲口所出,梅庄不就知道这是你设下的钧鱼计划——”
钓鱼计划?这个说法他喜欢,“如果消息不是他探查出来,而是由我口中所出,哪来的功过相抵?梅庄的刑罚极其残忍,我谅他没那个胆子。”
“为什么我会是他们的目标?”
“怀璧其罪。”
“钱吗?大燕国商人多得很。”
“但他们不是玉华公主。”
“我已经不是……”
“你是,俞州三万石军粮,通商口岸开放,你的商船缴了近二十万两关税,你起了个好头,商家纷纷投入航海贸易,大笔税收让主持此事的太子声名鹊起、百官臣服。
“去年干旱未发生,你早一步建议太子命人广植山薯解决缺粮问题、广凿湖泊解决用水问题。
“东山地震,你又让太子以建造别庄为由,令附近十几个村庄百姓移村,此事让燕历堂找到借口鼓动言官对太子大肆挞伐,直到地震发生,村民留下的旧宅覆没,太子才上奏皇帝,遇遇善于观天象的大师,知大燕有此劫数,因时间紧迫,方用此法救下数千百姓……
“你做过太多对燕历堂不利之事,你摆明立场支持太子,再加上皇帝对你的爱……种种情况下,燕历堂怎就容得下你?”
“除我之处,梅庄还为燕历堂做过什么?”
“这辈子还没有,但前世有不少官员突然暴毙,他们大多是支持大皇子上位的,死因虽然都能找到合理解释,但短短两年之内死那么多人,谁都会感觉奇怪。”
“我以为是你……”
“不是我,助燕历堂在朝堂上竞争、光明正大,我不屑这种手段,何况那些死去的臣官不少是有才有能、有功于朝堂之士。前世我曾经怀疑他们的死因,也曾派人追查,却始终找不出原因。”
“那时我太大意,没想过燕历堂会与江湖势力连手。记不记得那时燕历堂花钱如流水,你还怀疑钱流到哪里去?现在我可以确定,他把钱拿去养梅庄。”
沉吟须臾,欣然问:“他怎么知道我还活着?”
“既然我能查到,燕历堂又怎会查不到?”
欣然自以为天衣无缝,可怡恰是她做的那些事,让他确定她回来了,和自己一样。
欣然叹,“我太自以为是。”
“放心,燕历堂无法成事。”霍骥道。
没有梅家和他的助力,没有欣然的钱财,大皇子已入主东宫又得人心,燕历堂还会有机会?
有野心的人,不会轻易收起利爪。欣然无法乐观。
霍骥握住她的手,认真说:“我开始动摇了。”
“动摇?”欣然不解。
“我本打算剪除燕历堂羽翼,让他即使有心也无力掌控大局,可是今晚之事,他敢动到你头上,我不会放过他,他的项上人头我要定了。”
看着他的笃定,欣然撇唇。“他可是梅云珊的丈夫,燕历堂殁了,她可怎么办?”
微愣,垂眉。霍骥低声道:“我知道你与云珊不和,但你可以试着理解、同情她吗?”同情一个害她、杀她孩子的女人,她的脑袋被驴踢了吗?
欣然横眉怒目,寒声道:“你还真是爱她。”
霍骥摇头,试着说服她。“云珊自尊强,性子敏感、易受伤,因为她只是个小庶女,只能以弱示人。她确实有心机,会使些小手段,但那是为求生存,迫于无奈。”
哼哈!好个迫于无奈,原来对男人而言,凡是喜欢的女子,便她再恶毒狠戾都可以视而不见,因为那是迫于无奈为求生存,凡是不喜欢的,便是千般万般好也叫做心机用尽,城府深?
好啊,他还真是帮她上了一堂课。
撇过脸,她不想与霍骥对话,不想评论一个早已与她没有关系的人。
但霍骥却想把话摊得明白,他扳正欣然的肩膀让她看着自己。
“相国寺、桃树林下,她说的那些话是为了不想失去我,她确实贪心,也确实喜欢燕历堂,却不愿意放开我,但她只是拿我当哥哥,只希望我能照顾她、护她一辈子。”
所以呢,他便倾尽心力去护别人的妻子,却对自己的妻子不屑一顾,当她能够挡风阻雨,自己活得自在惬意?
她不语,只是冷冷地望着他。
“可恨之人必有可怜之处,云珊做错了,今生我不会再帮她,但我也不愿意对她落井下石。”
所以梅云珊可以对她落井下石,所以梅云珊值得原谅,所以她可怜可悲,而她燕欣然……是自作自受,活该造孽?
“我什么时候让你对她落井下石?什么时候告诉你不能照顾她、护她一辈子?对不起,我不承担这个恶名。”
“你去啊,那是你的青梅竹马、你的妹妹,你人生最重要的女人,千万别在我身边逗留,她很可怜,她为了生存、迫于无奈,麻烦你快点去她身边,行吗?”
她说得太快,狈狠咬上舌头,咬出满口血腥,她气急败坏,阵阵晕昡袭来,天花板在头顶旋转。
她生气了?霍骥不明白,她们曾经是一起长大的好朋友,便是有仇,过了便也过了,不是吗?
霍骥道:“走去哪里?这里是我的家。”
他的家?果然啊,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
她的家成了他的家,她的丈夫成了梅云珊的男人,她到底欠他这对“兄妹”多少啊?怒气再起,她有想吐的,只是她同等骄傲,骄傲地不肯在他面前示弱,谁让她不是可怜卑微的小庶女呢。
强忍晕眩,吞下欲吐的感觉,她咬牙道:“我叫吴忆,我有户帖,我的家、我的孩子都与你无关。”
霍骥摇头,他可以为她妥协任何事,唯独这点不行。
他发誓要重新赢回她,要弥补她,要认认真真地与她做夫妻,拾回他丢失的幸福。
“有没有关系,不是你一个人说了算。”他硬了口气。
“霍骥,你讲不讲道理?”
“我讲道理,眼下你不安全,旭儿、暄儿也不安全,身力丈夫与父亲,我会留在你们身边,不管你乐意或不乐意,这是我的责任。”他有足够的理由留下。
“你已经设下计策,下个月之前梅庄不会再派人过来。”她反驳他的足够理由。
“不只是梅庄。”
“什么意思?”
“如果不是杨牧、杨识在,今年元宵旭儿、暄儿会被人贩子带走。去年那场大火能轻易扑灭,不是阮阮发现得早,而是有人引她发现。”
“不是玉屏发现刘玉与夏荷暗通款曲,是杨牧发现刘玉和福满楼暗中交易,发现他和夏荷私下联系,才想办法让玉屏发现他们的踪迹。逼钱掌柜上门自首的正义人士不是聚缘楼的食客,而是杨牧。”
“欣然,你必须承认,你没有足够的能力保护自己。”
结论是——保护一事,还是让男人来做。
但欣然做出的结论和霍骥截然不同。
她想——原来自己是个没用的女人,连孩子也护不住。
霍骥的话活生生地剥开她的自信,拉出她很弱、她无用的事实,好像这些年她不曾独立过,她能活得平安健全,都因他派人保护。
她硬声道:“我明天就雇护院。”
“可以,只要他们打得过杨牧、杨识,你就把人雇进来吧。”
霍骥掀唇一笑,他们是比不过他长进,不过这些年确实也长进不少……
欣然睡得糟透了。
一堆她已经不再回想的前尘往事纷纷纷涌上心头,把她的梦境搅得一团乱,她没有清醒,她像陷在泥淖中似的无法月兑身。
因此睁开眼那刻,她松口气。
但是,不对……猛地转头,她看见一张熟睡的脸。
霍骥?
她把他关在门外,明明忍受闷热把门窗全锁紧,明明……他怎么进来的?
天,她该拿他怎么办?
他是个再冷酷不过的男人呀,欣然不憧,他为什么会变成牛皮糖,甩都甩不掉。
昨晚就寝前,他眼巴巴地跟到她房门口,她气不过,回头冷声说:“我们之间已经结束,可不可以不要再见面,不要再联系?”
“不可以。”他拒绝得相当快。
她说:“我已经下定决心不要你了。”
他点头,回答,“我也下定决心,要把你追回来。”
她气到说不出话,他却嘻皮笑脸说:“要不要打赌,看谁的决心比较厉害?”
谁要跟他对赌啊?她说不要就是不要,没有人可以动摇她的决定。
他想碰她,她躲开,他不满意,又点了她穴道,然后模着她气呼呼的脸颊,说得满脸诚挚。“对不起,从现在起,我每天都对你说对不起,直到你愿意原谅我为止。”然后俯,亲吻她的唇。
这个吻不在她的记忆里,记忆中的他冷漠、刚硬,记忆中的他对她不假辞色,记忆中的他不曾有过温柔。
可是……他温柔了,怕碰痛她似的轻轻碰触、轻轻吸吮,轻轻地把自己烙进她心中。
不公平啊,她花大把力气才将他排除出去,怎么可以因为一个吻就破功。
她愤怒,他看见了,用心遮住她的眼睛,在她耳畔低语。
“对不起,我被偏执遮了眼,对不起,我误会你是蛇蝎女子,对不起,我该死……”说完一大堆她不想听却不得不听的话后,他解开她的穴道,退后两步。
她没追过去狠狠搧他一巴掌,她是觉得无比委屈,然后用上门关上窗,躲在棉被里痛哭流涕。
如今他却又依然故我的杵在她身旁——
一叹再叹,欣然用力推开他的怀抱坐起来。
霍骥醒了,也跟着坐起来。
本来他想在屋顶守上一晚的,但她哭得好厉害,连作梦都在哭,断断续续的哭声,得他的心脏扭曲。
所以他来了,抱着她、哄着她、亲吻她,然后她渐渐不哭了,他的心才缓缓回到胸腔安顿。
“你怎么可以这样?”她气到乏力。
“对不起。”
“我不要再听对不起,没用的,你出去。”
“对不起。”他还是一个劲儿说,身子不动如山。
“我的话你没听懂吗?我不要和你牵扯上关系。”
“对不起。”他一说再说。
他这简直、简直……太过分,对不起想弭平多少东西?她已经回不去了呀,而且她再不要回去!
深吸气,欣然强迫自己冷静,可是看到他那张无辜的脸,怎么忍得住?
上前,她的拳头一下一下打在他胸口,她不断说着,“你走、你走,你马上就走,这辈子,我都不要看见你……”
但不管她多使劲儿,不管她如何表里心意,他是一再地说:“对不起。”
她气到快死掉,使尽全力推他一把,怒道:“除了对不起,你什么都不会吗?”
他吐气,握住她双手,认真说:“我还会这个。”
话说完,他欺身上前把她扑倒在床上,封住她说个不停的小嘴。
他想这么做已经很久了,从看见她的画像、确定她没死那刻,他脑子里装的不再只有作战计划,更多的是追妻计划。
他想过,她会拿刀砍他,想过她会以死相胁,想过她会给他下毒,想过……她用千种万种方法逼他离开她的生活。
很显然,他的运气不错,对付他,她没有下重手。
她只是气着恨着,嘴巴说着发泄的话,可翻来覆去就那么几句,并不难应付。
在反抗,预料之中,她用力捶他的背,预料之中,可是她没有咬他的唇、他的舌头,她没有用膝盖顶上他最脆弱的部位。
他很愿意相信,她心中仍然有一点点的影子……关于霍骥。
屋顶上,两兄弟互看一眼。
杨牧压低声音说:“我们家主子,赖皮赖到最高点。”
“烈女怕缠郎,我赌咱们爷。”杨识对主子充满信心。
“低调一点,爷那股巴结劲儿,肯定很快的,咱们的主子要换成公主。”
杨识倒抽气,不会吧?他摇摇头。
杨牧苦着脸,肯定会。他点点头。
就在两人上演表情戏时,阮阮从院子外头快奔进来,她用力敲着欣然的门,大喊,“欣然,出事了!教室有人被害啦!”
杨识和杨牧表情瞬间一变,可怜的主子爷,不知道他欲求不满会不会发牌气?还是……还是先帮爷挡挡好了。
一个眼神,双胞胎的心有灵犀,他们一起跳下屋顶。
两个突如其来的陌生人出现,际阮吓一大跳,倒退两步瞪大眼睛看着对方,好像眼神有攻击力似的。
阮阮的视线在两人身上扫射,飞檐走壁、武林高手、平空冒出……在心里统合一切之后,她放声大喊,“来人啊,凶手!”
哇咧,他们什么时候变成凶手?脏水不是这么泼的吧?
随后赶来的巫镇东听见阮阮的呼叫,顺手抢过仆妇手中的扫把,用最快的速度奔到阮阮身边,二话不说抓起扫把往杨氏兄弟身上猛打。
太没面子了,他们和刀、枪、戟……各种武器对战过,还没有碰过扫把……人生到底可以出现多少奇遇啊?
全然不知外头的动静,屋内,霍骥很高兴,因为欣然的反抗变弱了,她的呼吸急促了,自己对她仍然有影响力。
他是个将军,知道如何进攻才能夺得胜利,却也知道张弛有度的道理,如果今天真才教他遂了意,欣然恐怕会想尽办法二度死遁,他不愿意再浪费五年,因此认真考虑退守。
只是她的唇太软、她的味道太香,他从来不晓得她的身子如此迷人,枉费了两世夫妻,他不晓得自己在做什么。
恋着她的唇,他轻轻啄吻,一次又一次,她的防御力逐渐降低。
欣然埋怨啊,怨他这般对待,她仍深受吸引。
她看不起自己了,为什么学不会教训,为什么允许自己沉沦,她的心想推开他,她的身体却诚实地向他靠近。
吻一再加深,感觉霍骥粗砺的手指在她身上画出阵阵悸动……一点一点,欣然的理智离开身体,任由感官在欲海沉浮。
“欣然,出事了!教室有人被害啦!”
阮阮的声音像一盆冷水,兜头浇上,蓦地霍骥停下动作,只是心潮仍然汹涌。他抱着衣衫不整的欣然,两人额头相靠,呼吸急促,气息交融。
他不想松手,理智与感情仍在搏斗。
片刻,在长长的叹息声后,他抱起欣然仍然迷糊的脸庞,低声道:“起床吧,我帮你备水。”
欣然这才听见院子外吵杂的打斗声。
猛然回神,她在做什么啊!
待霍骥匆匆打理好,先一步走出屋子时,他的出现令外头所有人停下动作。
而阮阮则张开嘴巴,吓得老半天发不出声音。
他、他……欣然的赘婿人选里面没有他啊。难道是……
霍骥的气势很惊人,但为了朋友两肋可以被刀插、被火烤、被油煎,因此阮阮还是鼓起勇气走上前,上下打量一番后,问:“你是季书裴?你决定要入赘了?”
浓眉间紧绷,入赘?霍骥目光渐深,吸口气,很足很饱的气,涨得他胸口有爆炸的可能性。他不语,脸色难看到不行。
脸那么臭?是因为大庭广从谈入赘,伤了他的男人自尊?
阮阮勾勾嘴角,天下哪有白吃的午餐,又要尊严又要钱?好事全落在他头上啦,谁啊他,难不成他和玉皇大帝有交情?
她不怕死地又补上两句。“如果你决定入赘,找个时间同我立个契书。”
“为何?”霍骥的声音像冰锥子,刺得杨氏兄弟全身发寒。
“因为我是欣然最好的朋友,她的男人需要通过我筛选。”
她的男人也需要欣然点头,因为她们很聪明、很能干,但是挑男人的眼光都不怎样。
霍骥还没有回答,此时旭儿、暄儿正从屋子里出来,身后跟着女乃娘和小厮,看见霍骥,双双迈起小短腿奔向他。
“爹!”双胞胎异口同声。
阮阮一惊,啥!这么快就喊爹?不行,太匆促啦,万一不合适的话,孩子幼小的心灵会受伤的。
阮阮正打算上前阻止,却见霍骥一手一个把两个孩子抱起来,之前没发现,但旭儿那张小脸贴在霍骥的大脸旁边时……这、这……她说不出话了。
欣然终于出了屋,看见她,阮阮急忙冲上前一把拽住她的手臂。“宝贝儿,那男的就是……奸夫?”
奸夫?!杨牧吓得说不出话,她的胆子是用什么做的?砍不断、烧不坏的天蚕丝吗?
佟泵姑、玉屏、玉双和杨牧兄弟急忙低头,没人敢迎上霍骥的目光。
他抱着儿子在欣然跟前站定,似笑非笑道:“奸夫?入赘?我想,你需要找个时间好好解释。”
欣然冷眼相望。“凭什么?”
“凭你是我明媒正娶的妻子,凭皇帝赐婚的圣旨还供在我家佛桌上,凭旭儿、暄儿是我的嫡亲儿子。”他的口气很冷,冷到连四岁小儿都有感。
“不许骂我娘。”旭儿不怕死地用双手来拍霍骥脸颊。
杨牧兄弟猛地倒抽一口气,抽气声大到引发注目,他们苦着脸,上一个打主子爷巴掌的那个人,坟前青草已经可以养大十只羊了。
他再度隐忍,再度让耐心发挥到淋漓尽致,他挤出笑脸对胸前的儿子说:“我没骂你娘,我是在同她讲道理。你们乖,跟佟女乃女乃进屋,爹娘要去办点事,待会儿回来再带你们逛大街。”
“真的吗?爹好好哦。”暄儿没心没肺地亲霍骥一口,身子扭几下让霍骥把他放到地上。
旭儿还在忖度他的话有几分真实性,霍骥再笑一回,用尽他所有的温柔,低声说:“爹是来保护你们的,怎么会对你娘生气?”
这话说服旭儿了,他看看爹再看看娘,也离开爹的怀抱,牵着弟弟进屋。
霍骥朝欣然伸手,欣然把手背在身后,霍骥岂是个能容人拒绝的,何况奸夫和赘婿事件未结束。
他走到她身边勾住她的肩膀,“护”着她往阮阮口中的出事地点走去。
“杨牧杨识。”
“属下在。”
“好好告诉阮姑娘,本王是谁。”
“是。”
杨牧遵从命令,可阮阮不甩他的命令,抢上前想把欣然拉回来。
可就算她是女人界的厉害角色,也抵不过男人界的武夫,杨牧、杨识一左一右将她架住,不让她靠主子们太近。
杨牧面无表情说:“我们主子爷叫霍骥,五年前皇帝旨赐婚,与公主成亲后不久,主子爷就被派到南边和北方打仗,他是公主货真价实的丈夫。”
“既然货真价实,欣然为什么要逃?她肯定不满意这个丈夫!”她连想都不想,直接站在宝贝儿那边。
呃,这个谜,到现在他们也百思不得其解。
“许是公主不满爷长期在外征战就带着儿子跑了,如今战事结束,皇帝封主子爷为靖北王,同意爷请假到冀州寻妻,是该一家团圆的好时机。”
老公打仗,老婆就跑了?屁,她家宝贝儿哪有这么不懂事!阮阮无条件相信自己人。
“在下能否给姑媳一个良心建议?”杨牧道。
阮阮不回应,他们是敌人,不是朋友。
“以后还是别喊公主宝贝儿,免得惹祸上身。”杨牧道。
她应该去看看主子对辽人的手段,那些招惹他的……还不没见过有好下场的。
学生被害,死者是雕花组的咏香,她是这批学生当中学得最好的,眼看就要进聚缘楼当差,没想到会发生这种事。
门窗紧闭,屋子里充满血腥味,她死在床上,血把床铺染出一片通红。
霍骥看见死者惨状,连忙一扯把欣然拉进怀里,把她的头压在自己胸口不让她看。
他在耳边道:“交给我,我来处理。”
强硬将欣然带出房间后,霍骥二度走进去。
房间不大,一间房住两个学生,放了两张书桌,其中一张桌子散放着几张纸,上头记录了许多种果雕手法,应该是学生自己写的,另一张桌子整理得干干净净,连书都摆得整整齐齐。
两张桌子上都摆着牛皮套子,霍骥打开,里面插着各种款式不同、功用不同的雕刻刀具及菜刀。
他发现两个牛皮套子里都丢掉一把刀,是不同型号的,一把长而尖,约莫是用来削西瓜的,另一把略宽、头部呈圆弧状,应该是用来挖取丙肉的。
看过刀具,霍骥转身到窗户边查看。
窗子自里面锁上,这么热的天谁会这么做?打开窗户往外看,近窗处不见足迹。
他走近死者,咏香的胸口被人由右上至左下剖,入刀处很深,连肋骨都看得见,她的手被断,半个掌心掉在地扳上,地上的掌心、手指微屈,血激喷而出,邻床的床也溅满血珠子。
目光顺着血痕看去,念头闪过,他弯下腰,往隔壁床底探去。
找到凶刀了!霍骥取出刀子与桌上刀具比对,没错!就是失踪的那两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