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不是暄儿还抱在怀里,她肯定会拿把刀子砍人。
明天就要成亲了,刘玉还是卷走银子与夏荷远走高飞了,唯一不同的是,她迟迟没让刘玉接管聚缘楼,他碰不到公款。
尽避早就知道欣然的安排,阮阮依旧脸色惨淡难看。
她把暄儿塞到阮阮怀里,恐吓道:“在孩子面前不许哭。”
阮阮横欣然一眼,“我有说要哭吗?”
“那也别笑,你笑得比还丑,会吓坏孩子。”
“你以为每个人都像你,长得人见人爱,花见花开?”
“也不是人见人爱,暄儿他爹就恨得很。”
“没眼光的男人。”
“是啊,没眼光的男人那么多,我们何必期待什么?”
重重吐气、用力咬牙,阮阮说:“宝贝儿,抱抱我吧。”
欣然想也不想,把她和暄儿揽进怀里,低声道:“我会抱你,护你一辈子。”
“谢谢,你安慰到我了。”阮阮说。
“如果你有需要,我会一路安慰下去。”阮阮所说过的,永远别小看友谊的力量。
阮阮低声道:“其实,我伤心的不是他琵琶别抱。”
“不然呢?”
“我伤心自己做人太失败。”
“第一点,我又不是女暴君,如果他心里有别的女人大可以告诉我,我不是不能放手。第二点,我自诩阅人无数,却面对一个男人的虚伪爱情毫无所觉。第三点,我辛辛苦苦赚的三千两银子啊,那不是我的钱,是我的命……”把头埋进欣然怀里,阮阮哭得惨不忍睹。
欣然轻拍她的背,回答。“第一点,他不说心里有别的女人,是因为对你有所图,图你的本事你的能力,图你能给他带来的好处。第二点,凡是女人,是爱上了,就无法揭穿男人的虚伪,因为爱情就是自欺欺人的过程。第三点,那些银子会回来的,我保证。”
她刚下保证,玉双就兴奋地冲进来,扬声道:“人抓回来了。”
松开阮阮,把孩子交给女乃娘,女乃娘带暄儿进屋后,欣然道:“把人带进来。”
说着,她顺手端水给阮阮,后者接过,狠狠喝一大口。
把刘玉和夏荷押进来的是巫镇东。
和前世一样,他是欣然最得用的大掌柜,只不过此生他的脸无残、腿没废,她不确定他能在自己身边待几年,因为所有读书人都向往仕途,所以她打算用银子拴住他的腿。
巫镇东鄙夷地看着跪在地上的两人,将三千两银票送到阮阮面前。
有这么多钱,就算不做生意,置办上几百亩田地当个富家翁,也能吃香喝辣过得逍遥自在吧。
巫镇东瞪着刘玉,恨不得踹他一脚。
这个草包,做生意没本事就罢了,连看女人也没眼光,夏荷拿什么和阮阮相比?何况明日就要成亲,搞出这种事,他让阮阮的面子往哪里撂。
“阮阮,你别担心,有我在,明天押也会把他押上礼堂,绝不让你丢面子。”巫镇东拍胸脯保证。
他怒气填膺的模样让欣然忍不住多看两眼,莫非巫镇东对阮阮……
过去怎么没发现?前世阮阮碰到这事的时候也不见他出来,难道是自惭形秽?
阮阮道:“巫大哥,面子哪有里子重要,他的心不在我身上,我要他做啥?养老鼠咬布袋?男人哪,会背叛一次就会背叛第二、第三次,我不要他了。”
巫镇东闻言,扯开嘴巴笑着,还坦心阮阮想不开呢,这样最好。“阮阮说的好,要养也养猫,养只专吞吃里扒外的老鼠的。”
这下子不担心阮阮心疼,无所顾忌之余,他提起脚狠踹上刘玉,把他整个人给踹翻过去。
阮阮走到狼狈不堪的刘玉跟前,一个字一个字认真道:“你可以不喜欢我,也可以不娶我,为什么要虚情假意在我面前演戏?我自认没有勉强过你的感情,你为什么这样待我?为了三千两?”
她说得刘玉抬不起头,本就是个虚有其表的家伙,过去捧着主子千金换来管事位置,之后捧着阮阮换得安定生活,他这辈子的舒适都是靠女人得来的。
刘玉呐呐地说不出话,只道:“阮阮,对不起。”
比起他,夏荷强悍得多,她怒道:“有什么好对不起的,如果不是她让夫人买下你,我们早就在一起,是她破坏我们的感情,该说对不起的是她。也不买面镜子照照,看看自己长什么模样,还敢妄想攀上你。”
阮阮瞠目,真是刷新视界,天底下竟然有这种女人抢别人老公半点不觉得羞愧还振振有词,原来史上最强小三不只存在二十一世纪,在古时候就可见踪迹。
见她不语,夏荷又道:“我与刘玉的感情不是一朝一夕,要不是主家惨遭横祸,主子老早就让我们成亲,我们辛辛苦苦熬到今日,凭什么你一句话就要逼迫我们分离?”
她什么时候逼他分离了?颠倒黑白,罔顾是非,信口雌黄……阮阮被气到脑袋昏沉、哑口无言。
欣然不服气,她挡在阮阮前面,分明个子不高,气势却半点不矮。
“说到房还是我的错,我不该买下这个狼心狗肺的男人,不该教他、栽培他,不该让他傍着阮阮过上愉快舒适的生活,行,我错,我认了。”
她掏出卖身契,对夏荷道:“我花十五两把他买下来,这几年下来,他吃的喝的住的就当五十两吧,再加上我给的月银,总共三百七十三两,零头抹去只算三百七。”
“但教他独当一面的师傅可就贵啦,束修一个月要八十两呢,加加减减乘乘除除,再看在阮阮面子上打个折扣,就你两千两吧,如何?用两千两买一个风流倜傥、举世无双的刘玉,划算吧。”
这数字倒也不是瞎掰,欣然清楚上一世夏荷偷走吴知县多少银子,扣除两千,她还能留下五百多两,省吃俭用也能过上一辈子。
夏荷脸色青白交错,这是坑人哪?
谈到钱,她的气势从老虎变成猫,只差没抓着毛球团团转了。
阮阮道:“她买不起,我买吧,不过就区区两千两。”
巫镇东冷笑,“买他做什么?又不能吃、不能喝的,还得时时照看自家布袋,多费心哪。”
“巫大哥不是说过,多看看美的东西,人就会变美丽吗?”
“这倒是。”所以他老给阮阮送花,他那手养花的本事可好啦。
“这女人虽然刻薄,有件事倒是说对了,我确实配不上刘玉的好模样,所以把他买下来剥了皮,往里头塞些石膏、香料的做成人型标本,成天摆在床头看,看久了说不定我会变得美一些呢。”
没人知道人型标本是什么,但从她的形容中猜得出来。
刘王吓呆了,跪爬着到阮阮脚边,哭道:“我错了,以后再也不敢了,阮阮,你原谅我这次吧,我保证以后对你死心塌地,再不看其它女人一眼。”
欣然和巫镇东同时转头望阮阮,深怕她胡涂还真的应下来。
阮阮把两人的目光给瞪回去,没好气说:“你们以为我有那么笨?”
难受是一回事,被伤透的心确实需要时间复原,但理智不能丢,丢了理智,女人注定要被伤过一回又一回。
居高临下,她对刘玉说:“死心塌地?直到现在你还想骗我,刘玉,你真心觉得我笨吗?过去对你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是因为喜欢,但你已经把我的喜欢消磨殆尽,现在看你,我会把两只眼睛睁得大大,细细扰剔。”
话丢下,阮阮抽出几张银票递给欣然,“人,我买下了,你不是认识个会剥皮的吗?”
欣然顺着她的话往下说:“你说剥皮张?他本事好得很,听说只要从头顶挖个洞,往里头灌进水银就能把整张皮完好如初剥下来,不毁损半分,至于里头的肉,得挣扎上两个时辰才能死透。”
“这个好,我喜欢!那夏荷呢,打算怎么处理?”
“我记得她好像卖吴知县当姨娘,姨娘等同仆婢,没事怎么可以往外头跑?肯定是偷了家私溜出来的,待我写一封信给吴知县,让他亲自过来处理。”
听到这话夏荷浑身打个机灵,夫人怎么知道她卖给谁?她认识吴知县吗?万一她被抓回去……心中一急,气势间消失,她磕头求饶,“求求夫人放过我吧。”
“我?不是我们?你的意思是不管刘玉了?”欣然故意挑拨离间,她就不信感情禁得起挑拨。
刘玉吓傻,夏荷竟然不肯救他?他望望阮阮又看看夏荷,脸上充满绝望。
“夏荷……”
夏荷低头,她都自身难保了,哪还有力气管他?她万分后悔,不该来找刘玉的,天下何处无芳草,为啥贪恋他的美色。
阮阮观察两人神角,忍不住靶叹,爱情……到底有多脆弱?“夫人,这样可不好,夫妻本是同林鸟,自飞走定遭殃,再说了,君子有成人之美,不如我把刘玉转卖给夏荷,放他们远走高飞。”
夏荷猛然抬头,阮阮的意思是可以用银子了结?但是那么多钱,兜里的银两是她冒生命危险才偷到手的。
正犹豫间,欣然冷笑,本还想给他们留点钱过日子,没想到事情已经到这个地步,还在忖度?这种人不值得善待。
“你虽是好心好意,但人家不乐意呢,算了,还是卖给你吧,床头摆张人皮也好提醒你,往后男人不能只看脸。至于夏荷,还是交给吴知县,听说他虐起女人来挺有一套的。”
欣然不是胡说,吴知县虐女人、吴夫人虐姨娘,进了吴府,要不是被吴知县疼爱兼虐待,就是让吴夫人给活活虐死。
要是回到那个地狱……夏荷急道:“我买我买,我有钱。”
欣然慢吞吞对阮阮说:“你这是转手卖东西,总要有些赚头,就三千两吧,一句话,买或不买?”
夏荷后悔不已,她们摆明要她掏钱买命。
她错了,干么替刘玉出头,还以为几句话就能唬得足不出户的妇道人家闭嘴,那位夫人看起来温婉良善,而阮阮……她明明记得她再怯懦不过,怎地士别三日……
垂头认命,夏荷把所有银票摊在地上,道:“我只有两千五百两。”
走出院子,迎面一阵凉风,巫镇东帮阮阮把披风给拉拢,心想,天越来越冷,得给她弄几张皮子才成。
阮阮抽出一迭银票递给巫镇东。
“做啥?”
“没听欣然说吗?这是你教导刘玉的束修。”
“我才不收这个钱,你留着吧。”
阮阮不坚持,把银子收进兜里。“希望它们把我破了洞的心补平。”
“如果不能,我来补吧。”
巫镇东突如其来一句,把阮阮吓一大跳。
“阮阮,明天我同你成亲。”他咬牙,才把话给说全了。
这下子,阮阮不仅仅吓一大跳,而是吓傻了,她结结巴巴地问:“为、为什么?你、你已经偷偷喜、喜欢我很久?”
她那个表情……怎么如此欠揍?害得脸皮厚过城墙的巫镇东,脸色一阵一阵泛红,他用力翻个大白眼,送她两颗栗爆。
背过身,他故作无事转头望向天空。“我是担心你没面子,要来吃酒的多是你的学生。反正成亲不就是找个人搭伙儿过日子,我觉得你还算聪明,要是你也觉得我不差,就这么着。”
阮阮听明白了,浅浅笑开,这是典型的巫大哥温柔。
不声不响地对人好,不声不响地融人人心,他像杯温开水,不好喝、不刺激,却能适时与人解渴。
“我说过,里子比面子重要,虽然刘玉的事让人很难受,不过……”深吸气,就不信邪,爱情于她真有这么难?
见她接不下话,巫镇东揉揉她的头发,说:“没事,巫大哥在。”
露出笑脸,仰头望他,阮阮松口气,用力笑开。
是啊,能有什么事呢?何必在乎呀,不过是个渣男,为他难过太犯傻。
她在笑,眼泪却顺着颊边滑下,巫镇东见不得她这样,心酸痛得厉害。
“还以为你有多厉害,不过是个稍能入眼的废男,值得你发傻?刘玉哪里好了,不过是皮肤白些,眉毛浓些,嘴巴红一点,其它的哪里上得了台面,没有脑袋、没有骨气没有见识……”他叨叨地说着刘玉的坏处。
可他越说阮阮越伤心,那不明摆着她是个视觉系白痴吗?
于是她越哭越厉害,搞到他手足无措。怎么办,那么骄傲的阮阮,眼泪矜贵得很,怎就舍得浪费在刘玉身上?
再也忍不住了,他一个冲动的把她按进怀里,哑声道:“你再哭,我就要亲你了……”
一颗拳头用力敲着吴府大门,门房把门打开那刻,杨牧一脚把福满楼的掌柜给踹进去。然后咻地,飞到屋顶上,他动作极快让人来不及捕捉到他的身影。
“钱掌柜?你来这里做什么?”门房讶异。
众人皆知,聚缘楼和福满楼是对手,一年前福满楼开张的时候,里头的布置和聚缘楼一模一样,推出来的菜色也有五成像,价钱却便宜将近三成,若不是口感相差太大,聚缘楼的生意还真危脸。
不管谁来看,都晓得福满楼是冲着聚缘楼来的。
至今年余,他们不止一次想挖聚缘墙角,幸好聚缘楼里头“不可取代的重点员工”签的都是死契,而被高薪挖过去的几乎都是外围人士,能带给他们的帮助着实不多。
“我、我、我……想见夫人。”
门房冷眼回话,“我们家夫人,岂是你想见就能见到的?”
钱掌柜再顾不得其它,双膝就地跪下,哭得声泪俱下。“求求你,救我一命,我非夫人一面不可。”
门房吓得倒退三步,哇,哭成这样……他家祖坟被刨了吗?门房撇嘴,喃喃自语,“演那一出啊,真是莫名其妙。”
嘴上这么说,还是好心地进去禀报。
钱掌柜闹腾了一番,终于被带到厅上。
看着全身瑟瑟发抖的钱掌柜,欣然满头雾水,平日里挺骄傲的一个人,怎么成了这样?这个钱掌柜看不起她和阮阮抛头露面,到处谣传难听话,要不是不想与之一般见识,福满楼早就没戏可唱。今天……他是吃错药?
欣然还真没猜错,钱掌柜确实是吃错药。
杨牧告诉钱掌柜,他肚子里的毒药在两个时辰之内必定发作,一旦发作,就是大罗神仙也救不回来,所以他必须尽快把事给办成。
“钱大掌柜,还请你起来,有话慢慢说。”
他哪还有时间慢慢说,钱掌柜慌慌张张地从袖子里掏出几张纸递上。
“夫人,这个还您,我知道做错了,不该贪图聚缘楼的秘方,我会尽快把福搂盘出去,以后再不跟聚缘楼作对。”他一口气把来意说清楚。
欣然打开纸,上面是聚缘楼的食单,以及简单的盘饰雕刻图。
“这是谁给你的?”
“是刘玉,我用两百两银子跟他买的,求夫人饶恕小的,往后小的再不敢出现在夫人面前。”
“是谁让你过来自首?”欣然又问。
钱掌柜皱起两道短短的眉毛,要是知道哪路神仙就好,莫名其妙出现、莫名其妙给他吞毒丸,莫名其妙地丢下一句,“要命的话,就照我的话做。”
能不做吗?只是……卖掉福满楼?他要怎么跟上头交代?
倒霉哪,吸气再叹气,钱掌柜满脸愁容,“是位不知名男子,自称聚缘楼食客,他看见小的与刘玉交易,就跳出来主持正义。”
聚缘楼竟有这等支持者?
欣然失笑,不会是有人看上阮阮还是巫镇东吧?“你真要把福满楼盘出去?”
不然呢?要是有别的选择,他哪肯走这一步。
“是。”钱掌柜的头几乎要贴到胸口。
“盘给我吧,明儿个我去福满楼与你签契书。”
盘给她?天哪、天哪、天哪,如果主子知道他这么做……下意识瞧瞧身后,如果不肯盘……那位正义侠客会让他出事的吧?
用力咬牙,他豁出了,卖就卖,反正天高皇帝远,他决定不交代,决定直接拿钱走人,改名换姓,跑到天涯海角隐居。
“后天好吗?小的过来一趟?”
做出决定后,钱掌柜的脑袋飞快动起来,他必须走得不知不觉,今晚就把家人送走吧,等上头发现时福满楼已经易主,而他早已远走高飞。
“可以,麻烦钱掌柜了。”欣然婉转道。
屋顶上,偷听的杨牧笑得眉毛一挑一挑的,他得想想清楚是让杨识跑一趟,还是自个儿到主子爷跟前邀功。
半个多月后,福满楼易主的消息传进京里,于是某处府邸、某个院子的某间厅里,传出一阵怒骂叫嚣的声音。
听着皇帝的封赏,霍骥的心思已经飞到冀州。
两年多前,霍骥确定欣然没死,从那刻起他卯足全力作战,要在最短的时间内把北辽打下来,他要尽快班师返朝,他想回到欣然身边,实现前世的诺言。
“……钦此。”
回过神,他发现燕历钧冲着自己笑不不停。
他不停地挑着双眉,意思是,没说错吧,把北辽打下来,咱们都能封王,这会儿成了呗,靖北王、肃庄王听起来多响亮,这个王是我自个儿挣来的,不是倚仗皇子身分得来的,多得意呀。
霍骥对燕历钧的意思不感兴趣,他没有起身谢恩,反而长揖到地,道:“禀皇上,微臣有事要奏。”
“说。”
“臣想隐退辞官。”霍骥毫无悬念道。他不想留在克城,他有更重要的事得做。
此话一出,燕历钧惊呼,什么鬼啊,他才几岁就想引退辞官,这是在昭告世人,皇帝不仁,容不下贤臣吗?
御书房里,不只皇帝,太子燕历铭、三皇子燕历堂,连四皇子燕历钧的脸色都因为他这突如其来的话吓出三条黑线。
燕历堂正等着霍骥回京,让梅云珊在他身上使力好把他拉拢过来,梅云珊信誓旦旦保证说他是个记恩、记旧情的人。
如果他辞官致仕,还有什么用处?现在愿意跟随他的多是文官,他需要武官,需要兵力,需要霍骥的支持。
幸好不需要开口,燕历钧已经抢上前把霍骥从地板上拉起来。“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虽然边关无战事,可朝堂还需要你啊。”
燕历铭也上前劝说,“如果你想休息一段时日,父皇……”
“朕准你三个月假。”皇帝百分百认同欣然的话,霍骥确实是国家栋梁,应该重用。
“臣怕三个月不够。”不够他挽回妻子的心。
“三个月不够?你要做什么?”皇帝问。
“臣要去一趟冀州寻人。”话出口,霍骥视线扫过皇帝。
皇帝目光微闪,燕历铭的表情与皇帝如出一辙,而燕历钧……那个眼神是明明白白、清清楚楚的欲盖弥彰。
可恶,他们全都知道,独独隐瞒自己!霍骥目光微冷,换言之他们不会站在自己这边?
燕历堂皱眉,轻拍他的肩膀说:“霍将军,多年来京城的禁卫军几乎成为贵胄子弟梄身之所,凡不想读书又想弄个官位来当当的全进了禁卫军。那可是护卫皇宫最重要的军力,父皇一直盼着霍将军回京,能够好好整顿。”
“这事,四皇子可以做得更好。”霍骥淡淡回话。
前世有燕历堂的推荐,他统领禁卫军,在皇帝驾崩、东宫无太子的情况下确实起了镇压作用,所以燕历堂刻意不提燕历钧,是担心禁卫军落到太子手中?
霍骥堵了燕历堂的话,这辈子他不打算为人作嫁。
打定主意,霍骥拱手道:“臣告退。”
燕历堂震惊不已,霍骥在皇帝面前怎敢如此大胆?他看一眼皇帝和其它人,心底更呕,为什么没人阻止?
他急忙躬身,道:“儿臣告退。”
他必须攀上霍骥,必须说服他改变心意,对霍骥,他打算重用。
两人告退后,皇帝一挥手,让伺候的人全都下去。
门关上,皇帝问:“老四,是不是你告诉霍骥的?”
“天地良心,儿臣和阿骥同寝同食,感情好得像兄弟,我们无话不说,彼此交心,就欣儿这件事我打死不敢提。为这个,儿臣良心不安哪。”
“那么是……”皇帝怀疑的目光转向燕历铭。
“更不是儿臣,儿臣与霍骥交谈次数寥寥可数。”
皇帝皱起眉头,哀怨地看着两个儿子。“你们说,要不要给欣儿写封信,让她提早做准备?”
“这样好吗?父皇,儿臣其实觉得霍骥不错,他有能力、有担当,又是个负责任的男子汉,当初为梅云珊的事闹成这模样,欣儿似乎有些小题大作。”
“说穿了,阿骥就是个重感情的,念在梅府的养育之恩,对梅云珊多有眷顾也是人之常情,如今梅云珊已经出嫁,若霍骥能和欣儿重修旧好也挺不错。”燕历钧强力推荐自家兄弟。
“可你们也了解欣儿的脾气,她想找个上门女媚,定会说到做到。这其实也没有不好,往后欣然她说东,女婿不敢往西,她说坐,女婿不敢站立,小日子定能过得舒心惬意。”
燕历铭莞尔,低头掩嘴,这话要是在民间百姓嘴里说出定是千夫所指,可从欣儿嘴里说出来,父皇只有喊好的分儿。
疼女儿到这分上,也真够稀奇。
“吃软饭的男人哪有好的,欣儿不懂事,父皇可别站她那边。”燕历钧一颗心全偏到好友身上。
“不是站在哪边的问题,在是担心欣儿怨上朕哪,都怪霍骥不慬事,还当梅云珊是个好的。”
燕历钧用手肘推推燕历铭,他连忙接话,“男人哪憧得女人心里那些弯弯绕绕?何况阿骥从小在梅府长大,和梅云珊又是青梅竹马的交情,自是不同一般,不过儿臣想,待阿骥和欣儿之间的误会解开,两人肯定会好好的。”
皇帝叹气,他们这是不了解欣儿啊,那孩子死心眼,一旦认定了八匹马拉不回,当初她说不要霍骥就是真的不要了,这五年当中,他难道没有试着说服过?
眉头深锁,皇帝心烦哪。
“我找燕欣然。”
门房把霍骥从头到尾打量一番,这人看起来不傻啊,怎么会找错门?
“这里是吴府,没有这个人。”
吴府?吴忆?没有回忆?欣然连想都不愿意想起他?霍骥脸色更冷下几分,身上杀伐刚毅之气尽现,吓得门房不自觉一阵哆索。
“我找吴忆吴夫人。”这话几乎是咬牙切齿说的。
看着他冷硬的面容,门房语不成句,但还是把话给讲完,“夫、夫人不在,去、去巡铺、铺子了。”
霍骥点点头,却没有退出去,反而从门房身边穿过,往院子里走。
门房一惊,连忙追赶上前,把所有的勇气全挤出来。“夫、夫人不在……”
“没关系,我找儿子。”
啊?儿子?谁家的儿子?门房一愣,回过神时才赶紧把大门关上,追在霍骥身后跑没有人带路,但霍骥很清楚该往哪里走。
过去两、三年,吴府的一宅一院、一景一物以及住在里头的每号人物,他都了如指掌,因为杨牧杨识画过无数张图送往北疆。
他再确定不过,欣然和他一样——回来了。
否则她不会找上阮阮,不会找上巫镇东,不会今世做的每件事都和前生一样,并且绕过所有危机助太子一臂之力。
他没打算迂回盘绕,他计划开门见山。
因此他来了,直接的,不给人阻止机会。
这宅子有七个院,阮阮、巫镇东带着手下的人各占一处院子,其它的几个院子有学堂、有宿舍,而欣然带着佟泵姑和两个孩子以及伺候的工人住在主院里。
这种安排相当不好,龙蛇混杂很容易出事。
不过没关系,他来了,他倒要看看谁敢动她。
走进书房,两个四岁的男孩……正确来说,是四岁五个月又十天。
缓缓吐气,微微的酸涩在胸口充塞,原来他的旭儿、暄儿四岁时是长这个样子,脸圆圆、全身肉嘟嘟,眼睛清亮,满脸的聪明相。
他们是双胞胎,却长得完全不一样,两个人正摇头晃脑在背书,佟泵站在他们身后来回走着。
听见脚步声,佟泵姑和两个小子转身,乍然看见霍骥,佟泵姑失声一唤,“驸马爷?”
这声驸马爷把霍骥的心给喊暖了,如果是偏疼欣然、见不得她受委屈的姑姑在,喊他一声将军都还算客气的。
但姑姑不是,她是严师,重视教育、伦常以及规矩,虽然主子做出决定,不得不跟从,但她打心里不满意。
男人嘛,谁不偷腥?能够三妻四妾,谁会专心一意?何况姑爷和梅府本就有交情,何况到最后梅云珊不也嫁给三皇子?他们终究没有成事呀。
退一百步来说,就算梅云珊真的嫁进来,整治的手法多着呢,公主何必退让?何必辛辛苦苦一个人带着孩子,没有个丈夫可倚仗?
暄儿从椅子上跳下来,径自走到霍骥跟前,两颗眼珠子圆滚滚的直往他身上瞧。半晌,戳他的手背,问:“你是谁?”
“我是你们的爹。”霍骥不容置疑的回答。
旭儿手背在身后,慢条斯理爬下椅子,也走到霍骥跟前,一语不发地望着他。
暄儿看看哥哥,再看看霍骥,看过老半天后笑出一排小白牙,说:“真的耶。”
旭儿皱眉问:“什么真的?”
暄儿指指霍骥再指他,“你跟爹长得一模模一样样。我和娘长得一模模一样样,原来你像爹、我像娘。”往后哥哥心里甭不服气了,说自己谁都不像。
是吗?旭儿扯扯霍骥衣袖,道:“你蹲下来。”
这话真没大没小,但霍骥依言蹲下,只是没人看见他微颤的双拳。
旭儿像是在检视弟弟的话似的,模模霍骥的眼睛,再模模自己的,模模他的鼻子、嘴巴,再模模自己的,从头到尾模上好几回合。
霍骥一动不动,很有耐心地任他探索。
然后像是做出重大决定似的,旭儿松口气,说:“大人不可以骗小孩。”
霍骥回答,“我从不骗小孩。”
旭儿说:“你真的是我爹爹?”
“我真的是你爹。”
“为什么你不跟我们住在一起?别人的爹都和孩子住在一块儿。”暄儿问。
“你们出生时,我在南方杀倭寇,之后我在北辽打坯蛋。”
“打他们,比照顾我们重要吗?”暄儿问。
“倭寇和辽狗生性凶恶,年年侵犯我大燕边关,如果我不把他们打到不敢再犯,那么会有很多像你们这样的孩子失去生命或失去爹娘。”
“所以,你是在保护我吗?”暄儿问。
“不只保护你们,还保护许多像你们一样的小孩,许多像你娘一样的女子。”
这答案让两个孩子很满意。
暄儿朝他展开双臂,甜甜地喊一声爹爹,用力抱住他。
旭儿犹豫片刻后,也抱住他。
霍党的拳头不抖了,因为儿子们接受他,他们把机会送到自己手上,让他够弥补自己的过错。
睡觉的时候到了,但旭儿暄儿仍然精神奕奕地在院子里扎马步。
小的蹲在两边,中间蹲一只大的,没搞清楚的,还以为三个人被罚半蹲。
暄儿首先败下阵,旭儿乐得跳起来,用力拍手。
霍骥站直,两手把旭儿托起来高过头,满院子绕圈圈,惹得旭儿又笑又尖叫。
暄儿愁眉满脸,用力揉揉鼻子,又蹲回去练马步,他发誓,一定要赢过哥哥。
突然间,霍骥急煞车,旭儿的笑声也跟着煞车,因为……前方不远处有一张臭脸对着他们。
但霍骥只停了两息,又继续迈开长腿,继续在院子里狂奔。
在旁看着一切的佟泵姑默不作声,她知道公主有委屈,知道她心里那道坎儿迈不过去,但她不打算使力,该把那道坎儿抹平的是霍骥。
欣然越看越生气,这是什么情形啊?他怎么会知道她在这里?怎么可以登堂入室?怎么可以没有经过她的同意,再度闯入她的生命。
她已经不要他了呀,她说得那样明白,表现得那么清楚,为什么他竟还敢……
心里波涛汹甬,满满的委屈在胸口沸腾。
凭什么呀,他凭什么?她好不容易就要把他给忘记了,好不容易从绝望中爬起,好不容易可以开始寻找她的下一阶段幸福……凭什么他可以出现?
眼酸了、鼻酸了,压抑数年的哀伤一股脑子冲上来,一颗眼泪滑下,两颗眼泪、一串眼泪……
她的臭脸没有摆平两个正在玩乐的男人,但她的眼泪摆平了他们。
暄儿放弃马步,跑到欣然跟前拉拉她的裙子说:“娘,别哭喔,爹很有力气的,不会把哥哥摔下来。”
暄儿喊他爹?她震惊地转头望向霍骥,所以不管她反不反对,他们已经父子相认?
想到这里,欣然更不甘心了。
儿子是她一个人的呀,她生的养的,他除了吞下药、发泄一顿之外,他做过什么?凭什么他可以当爹?
暄儿一嗓子,旭儿的笑声停住、霍骥定身,他们一起转头看向哭得不能自抑的女人。
抱起旭儿,霍骥跑到欣然跟前,她在瞪他,眼泪却没停过。
他知道的,知道她怨他、恨他,恨过一世又一世,恨不得与他再无交集,恨到宁可隐姓埋名,与亲人分别,恨到宁愿远离熟悉的京城再也不见他、不听他,她要确确实实地割断所有与他有可能的联系。
在霍骥怀中的旭儿向她展开手臂,撒娇道:“娘,抱抱。”
她想抱的,但是不想靠近霍骥,所以她退开两步,没想到却惹出旭儿一泡眼泪。
孩子憋红双眼,看得她心疼,她必须把这笔帐算在霍骥身上。
“放开他。”她怒视霍骥。
霍骥照做,让旭儿在地上站稳,欣然蹲把儿子抱在怀里,暄儿也凑过来张开短短的手臂环住娘和哥哥。
“娘不哭,旭儿不玩危险游戏了。”
“暄儿也不玩,我听娘的话。”
“我会好好背书,乖乖练字。”软软的小手拭去她的眼泪,招惹出她更多眼泪。
“我也会,娘别哭了吧。”暄儿越说越心急。
两个胖小子争先恐后保证,保证当天下无敌乖的好孩子。
活过两辈子,她一点不幼稚,但这会儿她幼稚得像个孩子。“记住,你们是娘的,娘一个人的!”
孩子没听懂她的意思,却乖乖点头应下。
但是霍骥听得懂,她是在划清界线,但他怎么能够让她这么做?
于是他也蹲,把两个小胖墩和欣然环进怀里,低声说:“不怕,以后天塌下来有爹挡着,爹会护着你们。”
谁要他护啊!欣然企图挣开他,但他的手臂像铁箍的把他们抱得死紧,谁也挣月兑不来。
这还不是最过分的,最过分的这暄儿居然说:“是啊,咱们爹是大英雄呢,他把坏人打到找不到地方躲。”
旭儿接话,“爹很厉害哦,他保护很多小孩子和他们的娘没被坏人打,爹一定可以把我们保护得好好的。”
他们听了一整天爹爹的英雄事迹,早把霍骥当成偶像,誓言要追随爹爹的英雄路,努力向前奔跑。
越听越火大,欣然冷下口气,寒声道:“放开我。”
霍骥果真松开铁箍,不过他一手一个把两个儿子抱起来各亲一下,说:“娘累了,你们香娘一个,乖乖睡觉吧。”
“我明天还要听爹爹讲故事。”旭儿道。他对战场上的事着迷着呢。
“可以,不过要蹲足半炷香马步。”
“明天我赢哥哥,可不可以也飞高高?”暄儿问。
“那有什么问题?!”
儿子们满足了,勾起娘的脖子,啵的一声用力亲一下。
霍骥把两个儿子交给佟泵姑后,再度走向欣然。
她冷眼瞪他,转身就走,霍骥不疼不徐地跟在她身后,一步跟过一步,她不说话,他也不开口。
她回房,门砰的用力关上,他从窗口一窜跟着进房。
他站到她面前,她怒瞪他,可惜没用,他的脸皮是新一代的铜墙铁壁。
她又砰的打开门往外走,他继续跟着,速度不快不慢,在她身子右后方很近、相当近的距离,近得她可以闻到他的气息,他可以听到她的呼吸。
他打定主意,再不让她离开自己身边。
不管她走到哪儿,他都跟,好像同她杠上似的。
她走完每座院落,又绕回主院,他连半丈距离都没拉远,可……谁给他的资格啊?这是她的房子、她的家,他凭什么侵门踏户,凭什么在她的土地上作主?
猛地停下脚步,欣然正要开口骂人,没想到他突然捂住她的嘴巴,咻地扣住她的腰,抱着她窜身上树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