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
睡到一半的殷如素忽地听见有异声,她以为身怀武功的四喜会起身查看,但等了许久只听到守夜的青玉的打酣声。
青玉睡着了?还睡得这么沉。
反常即为妖,这浅眠的丫头一有声响便会清醒,习惯先看看小姐有没有睡好、踢被子了没、要不要如厕或喝水,等确定了小姐一切安好后,她才会回外屋的小榻躺下,而今晚连她都感受到异动,青玉睡得再沉也不可能毫无所觉,除非她被……下药了。
而唯一有机会动手的只有……
思及此,原本的慌乱一扫而空,继而是等待,以及莫名的恼怒——夜深人静,还让不让睡。
“我。”张扬而不收敛的男声低低扬起,如醇酒般的嗓音十分迷人。
“梁上君子?”
一声轻笑,后是轻佻的轻哼。“爷像贼?”
“翻墙而来,登堂入室,不是贼难道是送金送银的过路财神?”
“财迷,爷不如那些黄白俗物?”他冷哼。
“银子人人爱,贼却不见得,通常人人喊打。”要不是知道此人脸皮特厚,她真会高声大喊捉贼。
“爷是万人迷。”他大言不惭。
在被里翻白眼的殷如素心里月复诽了几句,却不得不承认颜值高的人特别吃香,他四下干尽坏事,可那迷人的桃花眼一横,很容易就船过水无痕了。
反正他就是浑人,跟个浑人计较是跟自己过不去。
“对爷的话有质疑?”竟然半晌不吭声。
“不是,刚刚打了个盹。”发呆这种事不用提,有点丢脸,她居然因为他好看的外表而走神。
女人果然都很肤浅,只看脸。
“你说什么?”打盹?
月光轻曳,照在一张令人看得失神的俊颜上。
“小声一点,你想吵醒其他人吗?”她可不想落个夜会情郎的污名,令家族蒙羞。
昏黄的光晕忽地一亮,一颗鸡蛋大小的夜明珠照亮来者俊美的脸庞。“这院子的人都睡了。”
“迷药?”小人伎俩。
“安神香。”他坦承。
她不解。“为何我没中招?”
唇角一勾的赵无疾十分得意,“你睡前的红参桂圆汤里有解药,爷这一招用得妙吧!”明明是作贼还得意,他真的是狂到无可救药。“我本将心向明月,奈何明月照沟渠呀!”
殷如素暗讽早知四喜是内应,但她一片坦然待人,四喜还是不喜明月,偏好臭水沟,真是养不熟的白眼狼。
“少悲秋伤春,爷带你赏月去。”水色的床帐内,隐隐约约照出一道秾纤合度的身影。
“不去。”晚上不睡觉看什么月亮,他有病。
“不能不去。”赵无疾霸气十足的走上前,伸手欲撩帐子。
“不许动。”他能不能做点人干的事,别老行畜牲之举。
他真不动了,把手上的夜明珠当转珠转着玩。“小丙儿,清风徐徐,月色清辉,在月下影儿成双好不快活。”
“那叫私会。”有规矩的名门闺秀不会做。
“和爷私会是福气,爷挑人的。”她当是谁他都看得上眼吗?灯火阑珊处,他想起的人只有她。
赵无疾被无良的皇上留到刚刚才放人,两人下了一盘又一盘的棋,黑棋、白棋在棋盘厮杀,你进我退,你攻矛,我持盾,从天明下到天黑,又从天黑战到满天星子出来了。
不论输赢,只求痛快。
两双相似的桃花眼中都有对战后的狂热,“为什么所有人都不相信汝南王不会造反呢?如果皇叔想要那个位置,朕拱手让出。”赵无涯以一句“朕累了”做为棋局的结束。
他所言的“朕累了”指的不是身体上的疲累,而是做皇上做乏了,他想休息,可没人体谅他,接手他这份不是人干的活。当皇帝让他鸡鸣得起,睡得比狗晚,做得比牛累,还得当种马,贡献快被掏空的身子去雨露均沾那些被送进后宫的大臣之女。
什么宠爱都是假的,一个个令人作嚼的女人他碰都不想碰,可是为了政令能顺利进行,他只好犠牲龙躯,好巩固一些派系势力。
原因无他,只因他太年轻了,尚未建立令人威慑的声望,老臣们不像怕当年的摄政王一样畏惧他,新秀拿他试水温,百年世家隔岸观虎斗,一些皇商选边站,认为新帝靠不住。
在外人眼中温和谦逊,明理公正的赵无涯其实是个月复黑的皇帝,而且还是话痨,他边下棋边吐满肚子牢骚,不许堂弟赢棋,捉着他大吐苦水,最后还把自己受的委屈加诸于人。
赵无疾就是个坑,专门接收皇上吐出的废言,皇上心里轻松了,换他一身沉重。
而皇上坑人一流,一吐完诸多不满后,又接连下了几个旨意,让任劳任怨的堂弟去执行,他继续顶着仁德之名当他广纳贤士的明君。
“我能说好走不送吗?”她上辈子没挖他家祖坟吧,让他万里不懈的追杀到底。
“不行。”他强硬。
面对不讲理的人,殷如素是莫可奈何。“你晓得此时是什么时辰了吗?夜莺都睡了。”
“子时刚过一会儿。”丑时一刻。
看他理直气壮的神情,她发现对牛弹琴没有用。“你非要我没得好觉睡是吧!”
赵无疾将眉挑高。“夜闯香闺的事爷没干过,不过凡事总有第一次,多来几回就熟门熟路了。”
还来?她挫败。“转过身去。”
“为何?”
编贝的牙一咬。“姑娘换衣服。”
“早晚都得看……”还怕羞呀!
“你说什么——”当她没听见他完全不放低的嘀咕啊?这一位狼兄太不把人当一回事!她为之气结。
“反正也没什么看头……”视礼法为无物的主儿蓦地拉开床帐,打光似的拿高夜明珠照明,一具玲珑有致的小泵娘身形映入眼中,他正要开口嫌弃的声音梗在喉头,两眼发直的盯着。
前一世的殷如素有luo睡的习惯,身上衣物一多就睡不舒坦,因此光着身子上床是常有的事。
但是来到这朝代她得“入境随俗”,因此她只穿着肚兜和薄亵裤入睡,一早再由丫头服侍她穿戴,薄得贴身的里衣让人几乎感受不到它的存在。
同时也……原形毕露,完全展现出已有曲线的身段。
“赵无疾——”她恼红脸低喝。
“爷收回那一句没什么看头,士别三日,刮目相待,你让爷大为惊喜。”小丙子长大了。
“你转头,不许看。”他当看杂耍吗?目不转睛。
爷儿脾气往上冲。“都是爷的为何不准看。”
她一听,头顶都快冒烟,气的!“没拜堂成亲前,我是我自己的,把你的狼眼移开。”
他一动也不动,狼眼……不,是黑瞳深邃,看得热血沸腾。“要不你早日嫁爷,不用等到及笄。”
自从被他取笑个矮后,又自觉发育得晚,这一年来殷如素非常用心的调理自身,不仅补身的汤汤水水不断,还加强美白养颜的保养,丰胸缩腰痩小腿,抹丝瓜水润肤,甚至为了长高还踢毽子、跳绳、偷练瑜伽……女人为了美什么都做得出来。
从齐南回京后,殷如素可说是一日一变化,她前几年摘桃花、采桃子晒黑的皮肤白回来了,滋补的汤水起了作用,她来癸水后的身子一直抽条、一直抽条,足足抽了三、四寸。
所谓女大十八变,女子在某个年岁中变化极大,于短短一、两年间与过去告别,月兑胎换骨,蜕变成蝶。
其实也才一个多月没见而已,就感觉原本的小脸长开了,小泵娘的娇憨多了分女子的娇色,眉眼间有着淡淡娇艳,犹如含苞待放的小花骨儿悄然在枝头绽放,明媚动人。
“不要。”谁要嫁入皇家那个大染缸。
“要不爷先办了你,你不得不嫁。”他狞笑,作势要月兑鞋上床,将她压在身下承欢。
“不要。”她迅速往床铺内侧一滚,拉起被褥将自己裹得密不透风,眼中透着微愠的抗拒。
“除了不要,你还能给爷其他的话吗?”一脸不快的赵无疾坐上床头,一手压住她往上拉的被子。
“你……你不是要赏月,我陪你。”床这种东西太暧昧,暂时远离它才不会失身。
“你认怂了?”他取笑。
不认行吗?遇到贼老大了。“你转身,我换衣服。”
“不转,爷看着。”大好美景谁敢叫他错过。
“赵无疾,你到底去不去?!”泥人都有三分火气。
笑意一扬。“胆儿肥了,三番两次直呼爷的名字。”
“取名不就是让人喊的,你要是不喜欢,我改喊你世子爷。”她这人很随和,从不强求于人。
“世子爷”三个字一出,赵无疾脸色刷地一阴。“世子爷是给外人叫的,你是自己人。”
知道再闹下去他肯定会发火,殷如素语气一软,和缓情绪。“无疾哥哥,你的邀约还算不算数,再耽搁下去天就要亮了,赏月成了逛早市,当心月色没瞧见却看见一堆鸡屎。”
“什么鸡屎,煞风景。”他低啐。
“夜凉如水,更何况现在又是深夜时分,我这身子骨你又不是不知情,不添件衣裳又要犯病了。”她在春、秋两季最容易发病,因为早晚温差大,看似暖和却带有凉意,一不小心入了风邪,病蚌三、五天是常有的事。
她给自己开方子,久而久之也成良医。
虽然未在药铺坐馆,可她身边的人一旦身上有个病痛,一向是她医治的,无师自通治好不少顽疾,只是以她的身分不好高调,所以只在自个儿院子练练手,知晓她会医术的人并不多。
看她小脸有点白,一模小手的确不够暖,怜惜之心油然而生。“穿厚实点,别招了风寒。”
“是的,大爷。”终于把这头逆毛狮子抚顺了,真不简单,再让他胡闹下去,她的名声也毁了。
“哼!还大爷呢!谤本是磨人的猫儿生了副狐狸性子,将爷当要糖吃的孩子哄。”他知道她糊弄他,但也被取悦了。
赵无疾走到窗边抬头望月,殷如素这时赶紧拿起放在床边小几上的家常服穿上,莹白的脚儿柔美,套入绣云雀啄米的绣花鞋内,鞋子两边有细带,往上绑脚,显得小腿修长,有股纤丽之美。
“一双大脚。”他不知何时又转过头来了。
“嫌脚大就别盯着看,我中意得很。”殷如素踢踢裙摆,将未缠足的双脚往裙内放。
不给看。
她也是有傲性子的。
“在爷面前耍脾气了,真得瑟了你。”还不是仗着他宠着她,恃宠而骄,不过他乐意。
“爷呀爷的直喊,还走不走啊?”她就别强起来怎样,好言好语不管用,她只得扮一回悍妇。
他一哼。“走。”
赵无疾一手揽着她的小蛮腰,从四方格子窗一跃而出,几个轻点的起落,人已落向泊在湖心的小舟,风吹湖面而轻漾,舟身也跟着轻轻摇摆,湖中倒映着晕开的圆月,月圆人相偎。
“你轻功真好。”要是她也能飞该有多好。
继颜值之后,又多了一个新优点,殷如素对他的好感往上窜升一些。
“这是重点?”他嚣张的挑眉。
她好笑的捧场。“所以很仰慕你啊。”
“这还差不多,爷……我是像山一样的崇高,不要忘了继续崇拜。”她的吹捧让他非常受用。
“怎么不说爷了?”她笑眼盈盈。
赵无疾一脸不自在地拉着她走进舟篷里,相对而坐。“你不是不喜欢,爷……你就偷着乐吧!”
“不是不喜欢,而是有隔阂,感觉你高高在上,而我卑微得有如你脚下的泥。”阶级制度中永远皇权至上。
“那这样呢?”他倾身向前,在她唇上一啄。
“啊!你、你……”粉颊瞬间爆红,她又气又羞的捂着脸,露出两颗圆睁的大眼瞪人。
“不太够味,再来。”浅尝一口更想深入了。
“不行。”她直接捂嘴,不让他得逞。
不过两人先天上体形悬殊,加上赵无疾又是习武之人,他轻轻伸手一扯,娇柔的玲珑身躯就滚入怀中,不容拒绝的唇狂妄的覆上,唇舌如冲锋陷阵的大军,所过之处无不蹂躏。殷如素的唇,肿了。
口中尽是他的味道,带点薄荷的清香。
“果儿,嫁我可好?”他等不及了,想要与她合为一体的感觉无比强烈。
眼儿迷蒙,她被吻得有点茫了,没注意他问了什么,只觉头很重的往下一点。“好。”一听“好”,他乐笑了,接着又是令人窒息的绵长一吻。“过些日子我差媒人上殷府提亲,明年开春完婚……”
“明年开春……等等,什么完婚,谁跟谁?”她脑子一片浑沌,缺氧中,没法正常思考。
“我和你。”她这憨憨的模样真有趣。
“什么我和你?”清醒、清醒,别被男色迷惑。
“成亲。”看了裙摆下露出的大脚,他也甚觉优美。
人逢喜事精神爽,见什么都顺眼。
“为什么成亲?”刚刚发生什么事?
赵无疾大笑的搂紧怀中人儿。“小丙儿,你答应嫁给我为妻,一言既出驷马难追,你要认了。”
“不能不认吗?”她气声虚弱。
黑瞳一瞪眼,意思是说:你认为呢!“是你先来招惹我的,本世子的桃花林还没人敢擅闯。”
而她不只闯了,还大胆的摘了桃花、桃子酿酒,几年来不和主家打声招呼,她把自己赔给他理所当然。
身为债主的他不计前嫌地接收她,她不感激涕零还一脸埋怨,反像他迫害她似的。
“无疾哥哥……”殷如素想说服他打消成亲的念头,谁知她一开口,他忽地俯身晡了她一口酒,让她微呛了一下。
“好喝吗?未婚妻。”他调笑的仰头灌了一大口酒,酒直冲入咽喉。
“已熟成,有点花香味……不对,这是我家的桃花酒。”味儿一样,她喝过好几回,不会错的。
“什么你家我家,连你都是我的,拿你几坛子酒还大呼小叫。”一说完他又哺了她一口,以口亲哺的感觉让人全身都舒畅了,他能起身舞一套剑,龙行千里风云涌。
殷如素脸色有些不对劲的问:“你在哪取的酒?”
“羊角巷进去第七间二进院,不是我说,有够破的,根本不能住人。我把所有的酒移到王府酒窖里,屋子推倒重盖,建的是两层的楼房,还给你弄了个登月楼,偶尔去歇个脚还行。我另外送你南门口的大宅子,以及城外的温泉庄子,连着五百亩的土地……”
“等一下,你给我宅子、庄子做什么……”还有五百亩土地,他想吓死她吗?那些桃花酒是回京后,那些小乞儿将桃花摘了全部酿酒,再送些到京城给她的,谢谢她的照顾。
他一副她很不懂事的神态。“我宠自己的女人要什么理由,汝南王府花得起,过两日我让北墨把房契、地契给你送来,锦绣阁在我名下,想买什么就买什么,手软便是丢我面子……”
这口气,这口气真像……“纨裤。”
“爷就是纨裤,你不晓得吗?”他乐得仰起头,神气得不可一世,彷佛当个人人唾弃的
纨裤是件光宗耀祖的事。
好想一拳打歪他直挺的鼻子怎么办,她拳头痒了,被酒气晕红双颊的殷如素有除害的冲动,若杀人无罪的话,她会将人推入湖中冷静冷静。
“九妹妹,你收到了没?”
穿着新做的玫瑰红流彩暗花绸衫,下着湛蓝色撒花月华裙,腰上系着翠玉珠子串成的腰带,带着几分骄色的殷如惠款款走来,莲步轻移,婀娜多姿,彷佛湖中的一朵红莲。
她装作不在意,眼神却透着令人难以忽视的得意,手中挥着粉色的桃花笺,好像她一夜之间高人一等,把其他姊妹都踩在脚下,连嫡母、嫡姊都能不当一回事。
而这些转变只因她得到一张别人求也求不到的请柬——来自德音郡主的赏花会。
“收到什么?”没头没尾的,谁晓得她又在炫耀什么。
没错,就是炫耀。
自从得知殷老夫人给了殷如素一匣子旧首饰,以及补给她的月银,同样被削减分例的殷如惠很不服气,便和杜姨娘一同找上殷老夫人,不求一样多,但多多少少从殷老夫人手中漏出一点就够两人享用一、两年了。
但是殷老夫人不但不给,还转身回内室,理都不理她们。
当了二十几年后宅女子的杜姨娘知晓女人若要翻身,唯有靠自己的男人,她便小意温存的找上殷三老爷,软玉温香的伺候,耳鬓厮磨之际将人搞定——
杜姨娘泪眼泣诉殷老夫人的不公,哭得怜花惜玉的殷重轩一时不舍,便赏了她三百两当私房,这下她不哭了,满脸欢喜的带着殷如惠出府花银子。
简琴瑟知道此事气得砸盘子、摔杯子,不甘被个姨娘压了一头,索性带了大把银票和女儿上街,见到什么就疯买,无论如何也要把杜姨娘的势头压下去,比财力、比阔气的撒钱。
在银子方面,杜姨娘比不上简琴瑟,很快就蔫了,拿着剩余的银子安分好一阵子,想着利用其他事儿再爬到夫人头上。
不过她也发现了更弱势的雪姨娘和殷如素,简琴瑟的财大势大她是比不过,可鹌鹑似的雪姨娘却良善可欺,她与殷如惠便常常绕到两人面前,不时搔首弄姿的谈及自个儿刚得到什么好东西,有意无意的展现受宠姿态。
攀比之风因而产生,殷如素越不在意二姊姊打扮得有如一只会走动的吊花蓝,殷如惠越要妆点得美不胜收,再来到人家的院子转两圈,说几句贬人的话语再带着自我膨胀的自信回去。
“这个呀!”殷如惠再次扬扬绘上云纹的桃花笺,面上的笑意满得藏不住,快咧开了。
“这是什么?”一张红色的纸笺罢了,真不知她在张扬什么。
“请柬。”她刻意装无所谓,但两眼熠熠生辉。
“请柬?”
“九妹妹,看你我投缘,请柬上写着可以多带一名姊妹赴宴,你跟我去吧!咱们姊妹情深。”九妹妹当她的跟班,她一出现多有排场呀!谁敢说庶出的不如嫡女出彩。
殷如卿不能出席,就她显威风了。
殷如惠想着要拿异母妹妹当垫脚石,自鸣得意她得贵人青眼,得以庶女的身分进入贵女圈,日后身价不可同日而语。
“什么宴会?”殷如素没如殷如惠期盼的欢喜点头,她面色如常的抬头问,停下手边的活。
“六姊姊带你去开开眼界,瞧你那小家子气的样子,省得以后出去完全上不了台面。”她将人嫌弃到一无是处。
“那我就不去了吧,免得拖累了六姊姊。”这幅仙人贺寿图得赶在年前绣好,祝贺祖母生辰。
一听她不去了,殷如惠反而急了。“不去不行,我都跟送请柬的人说好了,要带一个妹妹过去。”
说人没见过世面,她才是真正怯场的那一个,面对权贵人家的邀约她心中很不安,惶惶然不知所措,很害怕会犯错,万一没做好要怎么办?会不会被笑到无地自容?
因为没来由的恐慌和惧怕,她必须找一个和她做伴的人,九妹妹和她同是三房的人,一样是庶女,找她最合适。
而她从头到尾没想过要约殷如卿,大姊姊只会抢走她的风采。
回来一段时日了,殷如惠能改口唤昔日的三妹妹为九妹妹,可是早年嫡女的名头将人压得抬不起头来,因此她怎么也没法子改口喊五姊姊,在她心里殷如卿仍是高高在上的大姊姊,人站得太高是拉不下来的。
“还有八姊姊、十妹妹呀!她们一定乐于相陪。”她不爱热闹,喜静,人一多就烦躁。
“她们又不是我们三房的,给别人锦上添花的事我不干。”傻子才做亏本的事,八妹妹、十妹妹和她走不到一块。
主要是八娘、十娘是嫡女,若是其中一人陪殷如惠赴宴,身为庶女的她哪有出彩的机会。
殷如素睐了她一眼。“不管二房还是三房、四房,我们都是殷家人,一笔写不出两个殷字。”
“九妹妹少说教,她们看我们也不是同路人,你瞧其他房头有几个姊妹主动来找我们的,一个‘庶’字就将你我打入泥里。”她的语气中带了一丝蔑意,别人瞧不起她,她同样见人不上眼,彼此彼此。
“我喜欢清静。”意思是不来更好,省得还要费心招待。
她和其他姊妹的确不亲,一来她的心智年龄已经不小了,面对几个叽叽喳喳的小泵娘实在提不起劲,二来某人说来就来,从不事先打招呼,她也担心两方哪天不意撞上了。
大房、三房是嫡亲兄弟,本该走得亲近,可大房的孩子或娶或嫁,没有和三房弟弟妹妹说得上话的地方,大房媳妇常年茹素拜佛,和无肉不欢、爱串门子的简琴瑟搭不上,原本该是最亲的两房人却往来极少,日后只怕更不亲。
而二房、四房是庶出,各自不是同一个娘生的,一旦殷老夫人不在了,他们是要分出去的,即使同为殷家人,嫡出的孩子和庶出的孩子感情依然疏远,只维持表面上的和谐。
“再者,嫡庶之分那是你的想法,并不代表我的想法,六姊姊应该和姊姊们打成一片,不要分嫡庶。”她就不觉得自己矮人一截,出身不是她们能决定的,人若有心,山亦可移。
眼界窄的殷如惠听不进大道理,只觉殷如素的拒绝让她面上无光,想张扬一回的她反被掮一耳光,她气闷的连哼数声。“反正你得跟我去,没有二话,明儿一早在门口见。”
丢下这番话后,她小碎步跑开,一双小脚跑得歪歪斜斜的,让她身后的殷如素看得吊着心,唯恐她跌得鼻青脸肿。
裹小脚真不是好习俗,得废。这是殷如素的结论,她庆幸自己有一双大脚,不用人家扶就能走得很稳。
“六姊姊这么任性,杜姨娘知道吗?”她在喃喃自语,嘴边挂着一抹看好戏的笑意,想让女儿嫁高门的杜姨娘怕要欲哭无泪了。
“啊!六小姐的请柬忘了拿走!”青玉轻呼。
看到随手一丢的桃花笺,殷如素莞尔。“一会儿给六姊姊送去,别让她以为我们有意昧下了。”
“是的,九小姐。”
青玉刚要收起扔在桌上的请柬,一只小麦色的手从她身后往前一伸,抽走了她手上的桃花笺。
“汝南王府的宴请,赏八月金桂,德音郡主……哎呀!九小姐得去,这是为你设的赏花会,我家主子……呃,是前主子想让你去瞧瞧王府,顺便和郡主结交。”和小泵子合得来,九小姐在汝南王府里就能横着走了。
一听到德音郡主,她眼皮一抽,心口发闷。“什么为我设的,太浮夸了,我可没收到请柬……”
“有请柬。”四喜大叫。
“有请柬?”她在发梦吗?摆哪儿怎么没瞧见。
“九小姐忘了,奴婢七天前就给你了,你说先搁着,一会儿再看。”她恭恭敬敬的放好,唯恐九小姐没瞧见。
“有吗?”她想不起来。
这阵子大哥要订亲,五姊姊也要交换庚帖、准备嫁妆,即使是她也被母亲叫去帮手,常不在屋里,虽然只是小辈的婚事,忙起来也够呛了。
更别说祖母还将她带在身边学中馈,教她算账、管理下人和打理家务等琐事,祖母说她总有一天会用得到,叫她用心学习当个能擦大局的主母。
“有的,金光闪闪那一块。”暗三大哥亲自送来的,让她一定要亲手交到九小姐手上。
他们底下人都晓得是世子爷为九小姐特意弄的场面,想借由郡主的手抬举九小姐的庶女身分,进而光明正大的进入众人之眼,不再默默无闻。
不想太费神的殷如素从不在请柬这种小事上费心思,因为她知道人家看重的是嫡女,她去了也只是陪衬的绿叶,因此没放在心上,想了许久才略微有印象。“金光闪闪……你说的不会是那一个吧?”
她一脸不确定的指向妆台上的首饰盒,最上头那一层她扔了块金色牌子进去,顺手嘛!
四喜往前一跳,先一步把巴掌大的四方扁平物取出,递到九小姐面前。“这是请柬。”
闻言的殷如素十分错愕。“这是金牌。”
她没看错,名符其实的金牌,四角方方,用纯金打造,拿在手上非常沉手,上面用浮雕刻出几行小篆,左下角是汝南王府的印记,以及德音郡主的名字:赵宝华。
“那是郡主特别让宫廷匠人为你订制的,仅此一面,再无其他。”可见其慎重。
“用金子做的请柬?”她失笑,好大的手笔。
“是。”四喜笑咪咪的点头。
有种赶鸭子上架的感觉,她是该哭还是该感到荣幸。“好吧,我去瞧瞧,不过赴会的衣服怕是赶制不及……”
没等她说完,四喜咧开嘴再献上一物。“九小姐放心,世子爷都打点好了,你只要人到就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