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丙儿,你几岁了?”
“十三。”
“定下亲事了吗?”
“还早呢,我大姊姊、二姊姊还没许人,起码等她们亲事有着落了才会轮到我。”她不急。
大姊姊、二姊姊眼光很高,一年半载内肯定挑不到人。
不过她们挑人,人家也挑她们,而且都快十六岁了,在老一辈眼中算是老姑娘,有好的对象早被人挑走,哪轮得到她们,肯定挑到最后没人了。
简琴瑟心大,瞧不起齐南一带的士子,认为自家女儿能配上更好的,因此一直拖着不议亲,打算回京再择婿。
可是错过的花信不再,京里的子弟大多早早定了亲,少数的几个未成亲的佳公子也轮不到她们来挑,挑来挑去还是误了终身,婚事怕是有得拖了。
这倒乐了殷如素,一来她还小,姊姊嫁不了她就能晚几年议亲,不必上赶着相看,她有得是时间慢慢挑,二来京城对她而言是陌生地方,她无从打探京中士族子弟的品性,晚几年出阁才能模清这些人家的规矩和作风,免得嫡母随随便便将她嫁进虎穴去。
“跟了爷吧,爷上门提亲。”皇上催婚,父王、母妃也在催,为免指个不顺眼的相看两相厌,不如就她了。
普天之下能让汝南王世子瞧上眼的女人可是凤毛麟角,不是尚未出世便是已经作古,至于其他的女子,他只要和她们待上一个时辰就很想问问她们的爹娘,是怎么生才能生出蠢笨如猪的女儿,一个个都不带脑子,比草包还草包,生来发蠹的。
十七年来,唯一能入他眼的人也就只有眼前这自称是傻子的小丙儿,她那一双奇亮的眸子像平静的湖面,多看两眼就会被她吸进眼瞳里。
和他比起来,她不够貌美如花,甚至是青涩的小丙子。
但是谁在意这些,他开了口就是决定了,自家的小宠本来就该带回府,还客气什么。
皇室出身的赵无疾天生有股皇家霸气,认定的事就不容许质疑,他想做的事也无人阻止得了。
殷如素一怔,“纳妾?”
她有自知之明,以她的身分是做不了正妃,看在两人还算谈得来的情分上,他大概能为她争来侧妃一位。
“正妻。”他才懒得娶啥侧室、姨娘那一套,女人一多麻烦就多,还有她们身后的家族,他哪来的闲功夫应付,只会让他的后院更水深火热。
赵无疾和亲生母亲并不亲近,即使他是她唯一的儿子,她见到他不会主动问候、啸寒问暖,只是冷冰冰的一句“你回来了”,而后两母子相对无语,不知该和对方说什么。
汝南王和王妃感情不睦众所皆知,他俩成亲前各有所爱,也互许了终身,可是先帝担心汝南王有一争天下的野心,便下旨赐婚,硬生生的拆散两对有情人,让夫妻不能同心。
为了此事汝南王和先帝大吵了一架,汝南王一气之下扬言兄弟除死不相见,他就真的从此不面圣,直到先帝临死那一刻,负气出走的汝南王才回来看兄弟最后一面,并受委任接下摄政王一职。
在小皇帝成年前,不少臣子将汝南王视为逆臣,认为他有一天会谋朝篡位,自己登基为帝,把持朝政,独揽大权,便纷纷上奏要小皇帝摘了汝南王摄政一职。
可惜在绝对皇权前,臣子们渺小如沙粒,几个闹得最凶的被满门抄斩,抄家时发现个个银子比皇上多,其中一人还抄出龙袍,自此反对声浪渐弱,再无人敢带头闹事。
也就是在那段时日,庶长子出世,他的到来让原本试着相处的汝南王夫妇产生更大的裂痕,薄弱的夫妻情谊为之凝结。
生下庶长子的婉夫人原本是侧妃人选,因私自停药而怀上子嗣,被汝南王降了位阶,她原以为能母凭子贵而沾沾自喜,还多次出言不逊羞辱王妃是生不出孩子的木头美人,没想到一场算计转眼成空,眼睁睁的让出侧妃之位。
娶的不是自己所爱之人,身边的女人又非真心相待,每个人都只想谋求私利,见惯了这些后宅女人的龌龊手段,对此十分不屑的赵无疾不想成为第二个汝南王,他要找就找自己中意的妻子,绝不让人左右他的选择。
“我不嫁。”
“不嫁?”赵无疾以小指挖挖耳朵,以为听岔了。
天大的福分有谁会拒绝,除非傻了。
也不对,这人不是自称傻子?
他目光如炬盯着殷红唇瓣吐出的字句,不相信有人胆敢对他说不。
吃了熊心豹子胆吗?
“我很单纯,不介入妻妾之争。”尤其是皇家的妻妾来头更大,出自非公即侯的勋贵之家,人家一根指头就能捏死她。
一听,他嗤笑。“你单纯?你那脑子不知塞了几只成精的狐狸老祖在里头,只要你动点手段,有谁斗得过你。”
连公认纨裤之首的他都曾被她堵得哑口无言,还有谁能与她争锋,她根本是无敌嘛!
光凭嘴皮子就能战胜群雄。
“可我不想整天防着有人朝我背后插刀,又是正妃,又是侧妃、夫人、美人的,加上无数的通房和女人,我怕我第一个杀的是你。”她有宅斗恐惧症,力求未来丈夫的后院越简单越好,一妻二妾是她可以容忍的最后底线。
两妾可以让她们互斗互咬,正妻只管坐壁上观,捣鼓着妾室去争抢,她们不断的闹才能突显正室的宽厚和大度,而她们抢着的男人也会因此心生厌恶,最后妻子得利。
“为什么杀爷?”他不服。
“因为你是乱象的根源,造成一堆女人争抢。”没了他就风平浪静。
女人与女人的战争起源就是男人,众人争夺男人身边的位置,要权、要势、要宠爱。
“哪来的侧妃、夫人、美人的,就你一个爷都搞不定了,当爷的胃口那么好,谁都吞得下。”
“还是不嫁。”这是深思熟虑后的决定,皇家媳妇的饭碗太难捧了。
“爷想娶你你就得嫁,没有二话。”他是告知,真当他软?趴气的哄人哪,她架子端太高了。
“那我出家当尼姑。”
“还俗。”他照娶。
“不还。”顶上无发无烦恼。
“爷压着你拜堂。”他惊世骇俗的事做得还少吗?
尼姑嘛!又不是和尚,还怕生不出儿子?
“无赖。”有理讲不通。
“爷是纨裤。”赵无疾得意扬扬的用鼻孔睨人。
“你……”人不要脸天下无敌,真是至理名言。
两人你瞪我我瞪你,鼻孔对鼻孔,眼白对眼白,像是一对孩子在斗嘴,吵架内容却令人喷饭。
赵无疾并非非殷如素不娶,这事还有商量的余地,他也是一时兴起才挑中她,可是以为水到渠成的事忽然被拦截,使得他的拗性子又犯了,她说不,他偏要,看谁的嗓门大。
“主子,快到京城了。”
马车外,北墨的声音响起,提醒世子爷该走了。
这一路从齐南到京城走了十余日,赵无疾的伤好得差不多,他白天坐在马车里随殷家人的车队北上,晚上则由暗卫接走另觅宿处,日夜穿梭只为避开连番的伏击。
汝南王世子之位令人眼红,皇上面前第一宠臣又招来诸多妒恨,他树敌太多,难以一一铲除。
“嗯,听见了。”怎么就到了,马走得太快了。
赵无疾气闷,他还有很多话没说呢。
“无疾哥哥要走了?”想到能摆月兑他,殷如素不禁嘴角上扬。为了掩护他,她这段日子过得多战战兢兢呀,也不敢在车上打盹,强撑着用看医书和剌绣来分散困意,不时喝茶解乏。
“你很高兴?”居然笑了。
他是会咬人的虫子吗?竟迫不及待与他分别。
本想点头的殷如素一瞧见他黑了一半的脸,连忙煞住,斟酌用字。“我是高兴要回府了,青玉说祖母很疼我,六年不见了,不知道祖母还记不记得我,我想尽快在她膝前尽孝。”
一提到殷老夫人,赵无疾的脸色才和缓些,没那么难看。“记住,没有爷的同意不许允婚,等爷来娶你。”
“……”没听见,她什么都没听见。
巍巍斑耸的城墙立于护城河内,斑驳的灰色土墙有着岁月痕迹,凹凸不平的墙面长着青苔和小蕨。
官眷回京的车队一辆接着一辆驶进石板铺地的京城,车厢外百姓喧闹的声响越来越大,到处是生意人的吆喝声。
“小……小姐,那个人走了。”试着发声的青玉发现她能说话了,但仍小声的不敢张扬。
“咦!他走了?”他不是还在边上和她说话?
说不上是什么感受,一转头没瞧见那张可以拿来配饭的俊脸,心里有些空,她已经习惯身边有个斗嘴的人。
“刚刚。”在进城门前像鸟一样飞走,看得她眼睛都睁大了。
娟丽的小脸一笑。“走了也好,免得我时时刻刻提心吊胆,二姊姊最近探头探脑的,我真怕她掀帘子上车。”
幸好马车的外观和原先的马车一样破旧,让人一见就嫌弃,避之唯恐不及,不然真要露馆了。
不过因为换了马车,她的晕车症好了,能吃能喝还睡得香,旁人因旅程之苦而瘦了,她却多了两斤肉。
“小姐,那位公子究竟是谁,你和他好像很熟似的。”她憋了一路不敢问,实在好奇得紧,小姐不只无视女子的闺誉让他上车,还有说有笑的谈天说地,莫不是旧识?
殷如素睨了她一眼。“知道猪是怎么死的吗?”
“笨……笨死的。”小姐好像这么说过。
“不,是因为到处问东问西,知道主家太多事,所以主家决定把猪杀了,它就不能东家长西家短了。”她正经严肃的说着,说得煞有其事。
“啊!”她捂嘴。
“青玉,你好像对我的事知之甚详。”她能瞒她的事不多,除了万两银票和玉扳指,以及……他。
“我不是猪。”青玉慌得大叫。
蓦地,马车前辕发出男子低沉的笑声,青玉陡地面上一热,她闹笑话了。
“好,你不是猪。”没三两肉,宰了也吃不上一顿饱。
“小姐……”她脸红得更厉害。
“好啦!不取笑你,当下人的,多听、多看、少动舌,知道太多对你没好处。”无知者活得长。
“是。”她低下头,表示不多嘴。
“北墨。”
“在。”北墨一应。
“你怎么还在?”主子都走了,他还留着干什么。
北墨的回答令人莞尔。“马车不会自己走。”
她一顿。“嗯,说得有理。”
充当车夫的北墨十分尽责,将马车平稳的驶近殷府大宅,在其他宝马华盖的车阵中,特制的铁木马车反而不显眼,在一处遮荫的老树下,主仆俩带着一身行囊下了车,马车便悄悄消失在街道一角。
之后没有人去询问那辆马车的去向,因为太破了,丢在路边也没人想捡,从齐南来的众人也忘了它的存在。
府里走出一行人相迎,除了大老爷殷重阳没到场外,其他兄弟、妯娌,以及几个小辈和尚未出阁的姑娘都来了。
放眼望去,和殷正棋同辈的堂兄弟大多都已成亲,有人已是几个孩子的爹,与殷如卿、殷如惠年纪相当的堂姊妹也嫁得差不多了,她俩一回府反而成了府中年岁最大的“姊姊”。
“姊,好多人。”一脸惧色的殷正书忽然跑过来拉着姊姊的袖子,雪姨娘一回府太激动了,把儿子落在后头。
“不怕,姊牵着你。”他被简琴瑟养得畏缩,一见到人多就不安,没有见惯大场面的镇定。
“嗯。”握着姊姊的手,他的心安定了许多。
两姊弟走在最后面,不与人争道,走在前头如小鸟儿一样雀跃的殷如惠回头看了一眼,瞧见两人的手足情深,她不屑的哼了声,笑着往前拉住同母兄长的手,似在炫耀她有哥哥宠着。
大家的行李、箱笼都留在院子里,各自派了人看管,殷如素身边伺候的人少,便把青玉留下。
此举其他人暗自嗤笑几声,“一家子最穷的人就是她了,谁会偷穷鬼的东西,要有手脚不干净的也会盯上夫人或其他小姐。
没人在意的庶女算什么,偷她那几块上不了台面的绣布吗?
等殷重轩拜见母亲,母子俩抱头痛哭,互诉别后思念,然后婆媳叙旧,泪眼相见,接着小辈认人,欢欢喜喜……在一群人走了一遍礼,殷重轩及其他几个老爷、夫人,以及一干少爷、小姐都退下后,这才有人发现被落下的殷如素姊弟,连忙拉着他俩上前。
“来来来,这是轻雪的孩子吧?走近点让祖母瞧瞧,啧!都是好看的娃儿,像咱们轻雪,眉目如画……”长得真好,眉眼端正,眼神澄澈,是个不使坏的孩子,比起六丫头的一肚子心眼可人多了,至于这个小的……再教教吧!
不过此时的简琴瑟脸色有点难看,心里怪罪两人走得太慢,她没能瞧见他们俩才给忘了,这时一出现反而像是她蓄意忽略,嫡母不把庶子、庶女当一回事,在婆母面前面子挂不住。
“孙女向祖母请安。”殷如素曲身一福。
“孙子向祖母请安。”殷如书跟着姊姊喊。
“好,乖、乖!几年没见都长大了,祖母见了欢喜,来,收着,祖母给的。”殷老夫人笑得红光满面,牙口不缺。
她给的是巴掌大祥云纹翠色玉佩,另一个则是红玉镯子,两人小手上前一接,殷老夫人将他们的手包住。
“谢祖母。”
“谢祖母。”
神情紧张的殷如书一直跟着姊姊,姊姊做什么他就做什么,姊姊说什么也同样说什么。忽然间,他觉得姊姊很高大,像座能保护他的山,因此他更乐于亲近她,跟得很紧。之前在齐南县,胆小怕事的雪姨娘一直担心简琴瑟会加害她的儿子,因此把儿子看得很紧,几乎是寸步不离,但她本身识字不多,没什么学问,不用简琴瑟把殷如书带歪,她自个儿的愚昧就足够让好根苗长偏了。
殷如素一度想扳正这根苗子,但是把儿子当成浮木的雪姨娘居然连亲生女儿都防,只管伸手要钱而不许女儿靠近儿子,一见两人多说几句话就将儿子拉走,一副人家要跟她抢孩子的样子。
很是挫败的殷如素只能教弟弟习字、送几本书给弟弟,旁的她也没法做,耐心等到回京再做打算。
而她终于等到了这一天,弟弟主动亲近她了。
“不谢,不谢,祖母喜欢……叹!九丫头,你的脚是怎么回事?”是她眼花了吗?似乎挺大的。
不怕人知道的殷如素大大方方拉起裙摆。“祖母,我有一双大脚,日后能走去很多地方哦。”
“嗯!能玩是福,好丫头。”殷老夫人原本笑着的脸一转过头看向简琴瑟,倏地一沉。“老三家的,你居然没给九丫头缠足,你是怎么当人母亲,你想她嫁不出去好养她一辈子吗?你今儿个给我说清楚。”
“呃,这个……忙忘了……”她是真的忘了这回事,这个不吵不闹的庶女她从未放在心上。
“你认为这是我想听到的理由吗?”殷老夫人气得把茶盅往地上一摔,完全不顾及简琴瑟的颜面。
简琴瑟抿着唇,目中有怨。“是媳妇的错,媳妇疏忽了。”
“瞧她那双天足都长成了,还能折趾削足吗?这孩子活生生被你耽误了。”以后谁会娶一名大脚娘子。
唉!真叫人心疼。
“祖母,不削足,我痛。”殷如素眼泪在眼眶打转,一副我见犹怜,楚楚可怜的样子,令人不忍。
“好,不削足、不削足,祖母心疼果儿,大脚就大脚吧!这会儿想缠足也缠不了,那双脚都成形了。”殷老夫人气恼的是老三媳妇,认为她毫无嫡母风范,不是由她肚皮出来的孩子就瞎折腾,没个分寸。
隔辈亲、隔辈亲,婆媳间永远有一条跨越不了的隔阂,可是疼爱孙儿、孙女的心却假不了,殷老夫人是惜花连盆,因对雪姨娘的偏爱,进而对她所生的一双儿女也疼惜有加。
那份发自内心的怜爱连初次相见的殷如素都感受得到,不由自主的生出了孺慕之情。
而她此时也晓得雪姨娘的底气从哪来,全凭殷老夫人偏心眼的宠爱,瞧她此刻站在殷老夫人身后,低眉含笑,神色欢愉,一副得宠的模样。
反观简琴瑟却是冷眉怒色,咬牙切齿,因养尊处优而肥大的手指紧紧拧成麻花。
身为庶女的殷如素不解了,为何一回府,局势大为转变,难道其中内情不单纯……
雪姨娘名为安轻雪,原也是名门世家之后,但祖上心太大,参与了先帝那一代的谋反未果被问罪,其亲眷则十六岁以上男丁斩首示众,十六岁以下流放三千里,一干女众充入教坊,沦为官伎。
那时候安轻雪尚未出生,还在娘胎,她娘有几位推心置月复的好姊妹,殷老夫人便是其中一个,不忍她身处贱籍而连手抢救。
可谋反是大罪,岂那么容易月兑身。
于是几个姊妹商量好,各自拿出一些银子将人买下,由贱籍转为奴籍,一辈子屈身为奴。
殷老夫人嫁的是清流之家,公公在当年名声颇佳,极受士子文人爱戴,借由他在文坛的地位,殷老夫人悄悄将人领回安置在身旁,名为主仆,实为姊妹,她十分照顾。
没多久安轻雪出世了,因其母在牢中吃了不少苦,所以生下来时瘦瘦小小的,跟只小猫差不多大,姊妹俩都生怕她养不大,更加用心的呵护,不求她大富大贵,只求平安长大。养着、养着就养出感情,眼看着小泵娘越长大越玉雪可人、天真活泼,殷老夫人便兴起收养的念头,她想让好友之后有个能抬头见人的身分,女儿日后也能找个好人家嫁出去。
可是老太爷不同意,他直言律法不可违,贱籍出身的奴才成不了良民,何况安轻雪母女乃带罪之身,太过张扬恐又惹出风波。
殷老夫人失望之余相当伤心,对安轻雪就更加疼爱了,像是一种补偿心态,待安轻雪有如亲生女儿,什么好的都往她屋里搬,不怕宠坏了她,只怕娇宠得不够多。
只是好景不常,安轻雪的娘在她九岁那年过世了,临终前拉着殷老夫人的手托孤,盼着女儿能得一门好姻缘,其他再无所求。
殷老夫人应允了,安轻雪的娘溘然长逝,死时只有女儿和殷老夫人送她最后一程,晚景凄凉。
没了亲娘的照料,殷老夫人又忙着府里的事,下人以为安轻雪没了靠山便起轻视之意,三天两头的欺凌,饭菜不是冷的便是馊的,有时连饭也没得吃,只能喝水止饥,殷老夫人送她的衣服、首饰也被抢走了。
直到有一天殷老夫人发现她骨瘦如柴,身上的衣裙全是旧的,而且还有补丁,命人一查才查出真相,当即严惩了下人,直接杖打三十板后撵出府外,又抱着安轻雪哭了一整夜,内心对好友的愧疚更深,觉得有负所托。
殷老夫人再一次提及认为义女,但还是被驳回,因此她将安轻雪带在身边,给她一个一等丫头的身分,从此亲自庇护她,看谁敢在她眼皮子底下欺辱她护着的人。
时光苒苒,安轻雪长大了,长成清妍美丽、娇柔跨婷的女子,眼波一动,水眸漾漾,婀娜多姿,一回眸一掩唇都带着如大家闺秀般的羞涩和气质。
自个儿养大的孩子哪会不喜欢,殷老夫人亲自养大安轻雪,自然是越看越中意,决定留下来当儿媳妇。
只是老大不合适,他的妻子是宗妇,出身不能太差,而且两人年纪也有差距,便把主意打在老三头上。
殊不知她才意念一动,那厢老太爷已和多年老友谈妥,两家儿女亲事定下,择日迎娶。
为了这件事殷老夫人和丈夫闹腾了一阵,最后简琴瑟还是进门了,婆媳关系一开始就处不好,甚至是对立的。
而安轻雪的婚事一波三折,一直成不了事,殷老夫人想为她寻门好人家,可奴才的身分摆在那里,谁愿意以奴为妻,坏了门风,接连相看了几年还是不如意。
舍不得安轻雪受苦,不忍心她受婆家折磨,殷老夫人心一横就把她给了三儿为妾,也就成了现在的雪姨娘。殷老夫人心想只要有她在的一天谁都亏待不了雪姨娘,等她日后走了再多给雪姨娘一些银子傍身,她就不信有钱腰杆子挺不直。
一向在殷老夫人面前乖巧温顺的雪姨娘在她的安排下,成了三老爷的屋里人,在殷老夫人跟前比简琴瑟得宠。
“……听说老夫人连遗言都留下了,一旦她百年之后,她名下一半的铺子、庄子、银子,以及库房里的私产全留给雪姨娘,余下的才由大房、三房的孙儿、孙女均分,不留给儿子、媳妇……”
“原来如此……”真是大手笔,那可是一笔好大的财富。
难怪雪姨娘有办法忍受正室夫人百般折辱,一心回京只为撑着回到能护庇她的人身边。
“老夫人原本要让雪姨娘当平妻或贵妾,但被老太爷斥为荒唐,此事不了了之,只是这事不知怎么传到三夫人耳中,后来她看雪姨娘的眼神就变了。”淬了毒似,一山难容二虎。
“嗯!我晓得了,以后这事不要再提了。”老人家会老,她护不到最后。
看着晒得有些黑的青玉,殷如素随手赏了她一支七钱重的银簪,她面上一喜的收下了。
青玉不晓得主子在想什么,兀自高兴能为小姐办好一件事,她回府之后一直闲着,闷得心慌。
殊不知殷如素打量着她,心里暗忖家生子真好用,她只要回家打探一下,什么陈芝麻、烂谷子的陈年旧事都能挖出来,没有人脉哪能得知上下数十年的过往,她厥功甚伟。
也是在这时候才能看出家生子的好处,他们人脉之广遍及全府,从门房到倒夜香的老汉都能沾上那么点亲,什么五姑六婆、堂叔表亲的,几代人的婚配盘根错节,形成一张难以切割的网,所有的人都在网上。
由此可见殷老夫人将青玉派给殷如素的用心,以及对儿孙的疼爱,早早备下暗线以防照顾不周,毕竟雪姨娘幼时之事,她可不想再发生了。
“小姐,奴婢去看了一下,咱们的院子比二小姐还大,出了垂花门就是后花园,园中有个能乘小舟的小湖……”离府多年又回来的青玉兴奋莫名,一反常态的叽叽喳喳说个没完,脸上的笑容始终没停过。
“你喊我什么?”殷如素头不抬的看书。
“小姐……”她一顿。
“嗯——”她声一扬。
青玉想了许久也想不出错在哪里,直到小姐比着果子提醒她才恍然大悟。“九小姐。”酒、九,酿了几年酒,她看到果子就想到酿酒,习惯使然。
“大姊姊是五小姐,二姊姊是六小姐,四少爷要改口十三少爷,记住了吗?”在大家族讨生活不能掉以轻心,世族中讲究的是规矩,一个小疏忽就有可能招来麻烦。
“是,奴婢记住了。”青玉一应。
“你们一家数代都在殷府干活,府里的事想必你比我清楚,多言多是非,要谨言慎行,别因为老夫人对我们姊弟的看重而张狂起来,府里不是只有咱们夫人,还有大伯娘、二伯娘、四婶娘,人多心就杂,难有同心。”为了不落人话柄,务必安分低调,先看清风向再说。
殷府该由大儿媳掌中馈,可是身为大媳妇的张氏却常常浸yin在佛堂,很少主事,反而管理庶务的二房有凌驾之势,二夫人田氏多次插手中馈,更不用说四房也想分一杯羹。
不过嫡出的老三回来了,向来强势的简琴瑟掌权惯了,不可能拱手让出这块大饼,她必然会极力争取,接下大夫人不想管也无力去管的中馈,简琴瑟手中无权心就慌。
殷如素瞧见眼前变动的局势,她不介入也不左右,静观其变,殷老夫人的身子还算硬朗,暂时没她和雪姨娘这一脉的事,嫡母则会忙着和妯娌“叙旧”,几个女人的争权夺利正要展开。
“奴婢省得,不会给小姐……呃!九小姐添麻烦,奴婢知道怎么做。”改成九小姐真拗口。
殷如素一番叮嘱后,一回府心就野的青玉心性才沉稳了些,不像前两日跳豆一般,坐不住的直往外头闲嗑牙。
“正书那边也盯着些,那个叫良子的是你堂弟吧?让他多顾着少爷点,一有不对劲就来报。”她取出十两银子交给青玉,由她去打点。
人没银子真是万万不能,在这大宅院中打滚,人情往来十分重要,若没一些自己人打通关节,只怕寸步难行。
“九小姐放心,良子机伶得很,很会看人脸色,不用担心十三少爷会被他带坏。”她自个儿的堂弟她敢打包票,心眼多了些但为人敦厚,识得几个字,对主子绝对忠心。
“嗯,那就好,你……”
殷如素正要挥手让青玉退下,她想静下心好好看医书,过两日和府里大夫讨教医术、学习如何诊脉,望、闻、问、切,她少了最基本的切脉。
只是一道纤柔身影翩然而至,身后跟着四名八到十岁左右的小丫头,她说到一半忽地停了,不解地颦眉一蹙。
“追玉姊姊你怎么来了,是什么风把你吹来了。”青玉笑着上前一迎。
追玉、逐玉是殷老夫人身前最得意的两大丫头,逐玉眉眼较高,有些心高气傲,追玉较平易近人,性子好,好说话,进退有度,只是她娘是二夫人陪房,较偏二房那边。
“吹西南东北风,来沾沾九小姐的喜气。”扬着手上的绣花手绢,她假意热的拭拭额头。
“喜气?”青玉会意的塞了个荷包在她手上,里面放了梅花饼子状的一两银子。
“这不是喜吗?得了老夫人青眼,特意让奴婢给九小姐送来几个服侍的下人,九小姐瞧了顺眼就留下,若有偷奸耍滑的只管打骂,老夫人给你顶着。”掂了掂荷包的重量,追玉的笑脸更和气了。
“这是祖母的原话?”给她撑腰?
“是的,九小姐,老夫人让你别惊别惧,府里的魑魅魍魉还不敢在她眼前蹦跶。”她边说边掩唇轻笑,模样俏皮。
“她们是?”殷如素意指她带来的丫头。
追玉眼儿一转,扫向小丫头的眼神多了严肃。“她们是老夫人院子里的三等丫头,老夫人要九小姐从中挑两个升为二等丫头,另两个仍做三等,府里人手不足,过两日再给九小姐添几个新的……”
她话里虽没说出对三夫人的责怪,但殷如素听得出这是殷老夫人的意思,老人家气恼简琴瑟的小鸡肚肠,对庶女的照顾不周全,几个服侍的丫头、婆子都不给,还让姊弟俩共享一个嬷嬷,实在不成体统,有辱殷府门风。
殷老夫人此举也有打脸之意,简琴瑟身为嫡母不做的事,她老婆子来做,殷家人还没穷到用不起下人。
“可我这儿用不上这么多人……”还送人呀!她若想做什么岂不是很不方便,殷如素不喜反而苦恼了。
好事是好事,却碍手碍脚。
追玉咯咯笑道:“过阵子九小姐用惯了就嫌少了,五小姐那边有四个一等丫头,八个二等丫头,十六个三等丫头,排场可大得很,你这儿就减半了,老夫人还心疼着呢!”
嫡庶有差,殷如素晓得,但一听还是咋舌,简琴瑟把主母的派头摆出来是想和祖母一别苗头不成?一下子把大姊姊嫡女的身分抬得太高,和庶女区分出来。
“对了,老夫人让九小姐过去一趟,有人给你送礼来……”一说到送礼,她又咯咯咯的笑起来。
“有人……”谁呀?
殷如素不自觉想起某道行事张狂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