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为庆安城里数一数二的绣庄,锦绣庄的生意很是兴隆,平日店内人来人往,多半是小伙计招呼,只有贵客才会由女掌柜佟娘子出面。
不过今日锦绣庄刚刚开门,一身水蓝色纱裙的佟娘子就守在了铺子里,小伙计不明所以,只是更仔细地擦抹灰尘、整理布匹,心里猜测着究竟是哪个贵客将登门造访。
结果,等来的却是个穿着寒酸的农家姑娘。
谢娇娘已是穿了自己最好的一套衣裙来,哪里想到在小伙计的眼里还是如此寒酸。
不过就算知道了,她也不会在意。昨晚她翻来覆去没睡好,都是为了今日这场小买卖,说不定家里以后就靠锦绣庄吃饭了……
这般想着,她对女掌柜笑得越发灿烂,行礼也越发诚恳。
“掌柜的,我是小王庄的谢娇娘,昨晚有乡亲捎口信,说您邀请我来锦绣庄一趟。”
佟娘子见她如此知礼,心生好感,一把拉她进门,笑道:“哎呀,你可来了,这一早我就盼着呢!”说着,她领谢娇娘直接去了后院。
早有小伙计上了茶水点心,谢娇娘早起赶路,家里的饭菜实在不能饱月复,这会儿有些口渴,就端起茶水喝了一杯,又取了两块金黄色的小米糕垫垫胃。
这举止若是放在外人眼中,怕是要笑话农家姑娘不懂礼节,然而佟娘子也是农家出身、不以为忤,拉着谢娇娘问了几句,听得她同自己一样也是家中长女,须奉养病重娘亲和照顾妹妹们,就越发觉得亲近了三分。
她也不拐弯抹角,直接取了那日谢娇娘留下的绣图和一个布料粗劣的荷包,问道:“娇娘,这可是你留下的?说起来,我也做了多年绣娘,经手绣图无数,但还是第一这见到如此逼真的蝴蝶,你这绣图是不是有些名堂?”
谢娇娘喜欢她这直爽的性子,应道:“佟掌柜真是好眼力,这绣图是我以一种特殊画技完成的,说实话有些费功夫,但只要按照这绣图绣花样,几可乱真。我家没有上好布料,绣线颜色也短缺,即便如此,我娘绣的这只蝴蝶也几乎要从荷包上飞出来,可见若是换了大幅绣图,绣成屏风或者幔帐,那情景栩栩如生,定然会让人大吃一惊。”
不得不说,她这话十分有煽动性,佟娘子是个生意人,自然清楚这个中的好处,顿时听得手指缠着帕子,一脸激动。
“这绣图……你是打算卖?”
“对,我们姊妹的女红不好,我娘的身子也熬不住,就想着专画绣图,得些银两帮衬家用。”
谢娇娘说得实在,佟娘子倒是有些不好意思,索性直接道:“既然你把东西送来我这,那就是看好我们这锦绣庄。说实话,你这绣图确实不错,我收了!不过咱们们有言在先,你只能卖我这一家,至于价格嘛……你开个价吧!”
谢娇娘猜到她是打算独占市场,一旦这些绣图变成成品,这庆安城以后怕是没有哪家绣庄能同锦绣庄比肩了。
“画这绣图有些讲究,颜料越齐全,越容易画出层次感,东西也就越逼真,所以笔墨颜料所费颇多,若是只卖你家,那……一尺见方的图,我取一两银子,小图一律五百文,若是超过一尺,须提前同我说,再另行商量价格。”
“好,你真是好姑娘,以后叫我佟姊吧,姊承你这个情。”这价位可比佟娘子心里猜测的要低一些,所以她越发欢喜了,嚷道:“你是不是又带了些绣图来?赶紧拿出来看看。”
谢娇娘果然从竹筐里寻了一个油纸封好的四方袋子,小心掏出她前几日精心画制的绣图,一尺见方有三幅,小图多一些,足有七幅。
佟娘子爱不释手的挨个看了遍,末了,嘴巴都阖不拢了。
她干脆喊伙计拿了十两银子进来,笑道:“大图三两,小图三两五,总共六两五,其余三两五做订金。咱们府尹家里的老夫人预备做六十大寿,我正愁没什么好东西送上去,不如你替我画幅“麻姑献寿”,要三尺见方。”
谢娇娘接过那袋沉甸甸的银两,激动的心脏怦怦直跳。
自她重生,经手最多银两的就是卖狼皮那回,如今她凭借着自己的本事居然足足赚了七两银子!七两银子够买什么?一家四口一年的粮食、娘亲的药汤、两个妹妹的新衣裳……最重要的是,只要她不会突然把画技忘得一干二净,那么以后家里就会有一笔稳定的收入了。
“谢谢,谢谢侈姊。”
佟娘子见谢娇娘嘴唇都在哆嗦,心里怜惜,拍了拍她的手背,安慰道:“你是个懂事的姑娘,有这份本事在,以后好日子长着。赶紧替家里添些东西吧,也别忘了买纸笔颜料,那幅“麻姑献寿”早些送来,我这里等着开工。”
“好,佟姊放心,明日……不,后日,后日我一定送来。”
“也别太着急,画好第一。”
两人又说了几句话,谢娇娘就要告辞,佟娘子亲自送她门前边,又让小伙计包了两包点心给她,这才罢休。
谢娇娘真心诚意的道谢,待得出了锦绣庄门口,她长长吐出一口气,再抬头望向天空,只觉得阳光更暖了,天更蓝了,她心底的大石头终于搬开了……
于此同时,赵建硕正好牵着马经过锦绣庄,瞥见谢娇娘满足的笑容。
沐浴着春日阳光的少女,完全不知道她这一刻嘴角挂着的笑容有多温暖,让人忍不住苞着扬起嘴角。
昨日谢娇娘离开后,赵建硕突然觉得家里有些空荡,缺了很多东西,特别是灶间,没有烟火气就罢了,连柴米油盐都缺,怎么看都有些古怪,于是今日就进城来逛逛,却不想遇到了她。
难道,二哥说的那场属于他的缘分,就落在这姑娘身上?
他略微思索了下,拍了拍一旁的黑马,“墨玉,以后你怕是要受苦了。”
黑马很是不满的打了个响鼻,张着大眼望着主子,不明白这话是什么意思。
可惜它的主子却没有任何解释,直接牵着它拐去了后街……
谢娇娘得了银两,忽然觉得入眼之物皆为家中所缺少的,于是她直接从街头横扫到街尾,光布料就买了莲花青、碧水蓝、柳绿和月牙白四种,足够她们娘儿四个一人一身新衣裙,外加两套新里衣了。
她接着上杂货铺添了细面、粳米、油盐酱醋茶,外加大小盘子碗筷、一口小铁锅、一把菜刀,再到肉铺捎带上一大块五花肉、猪头,外加一大包的肉骨头。临走又拐去了书画铺子,这一次她可是下了狠心,买了上好纸张和颜料,喜得那位掌柜眉眼笑。
花钱时候爽快,可等到要回家时,谢娇娘这才发现自己犯了傻,原因无它,实在是东西太多了,不说别的,光粳米就有三十斤,细面也有二十斤,素油一坛子……她就一个人、一双手,怎么提得动。
许是老天听到了她心里的哀嚎,就听身后突然有人招呼道:“谢姑娘!”
谢娇娘吓了一跳,回身望去,只见一身青衣的赵建硕牵着他那匹黑马站在不远处,黑马的后头还套了辆新马车。许是有些不习惯这样的“负担”,它焦躁的刨着蹄子,好似随时要把马车甩掉一般。
可惜,它的缰绳被主子紧紧握在手里,根本挣不开。
不等谢娇娘回神,赵建硕就又开了口:“你这是要回庄里?”
谢娇娘愣愣地点头。
赵建硕上前,直接拎了粮食和杂物往车上放。
“不,不……”
谢娇娘下意识要拒绝,不想那黑马提前造反,抬起蹄子就要跑。
赵建硕好似脑后长了眼睛,回身往黑马的鼻梁就是一巴掌,黑马吃痛,立刻老老实实地站好,安分得好似方才谢娇娘眼花了。
“怎么,你还有事没办完?”
谢娇娘听得赵建硕的问句,赶紧偷偷咽下口水,应道:“没有,谢谢六爷顺路捎我回去。”说罢,她乖乖地爬上了马车,同那堆柴米油盐作伴去了。
赵建硕眼底闪过一抹笑意,紧绷的脸庞霎时放松了下来。他翻身上车,手里的缰绳一扯,黑马就顺着青石路走着,慢悠悠地出了城。
这会儿的阳光比方才还要灿烂许多,暖洋洋的阳光洒在黑马身上,让它的焦躁也消退许多。
路旁的田野里已有谷物幼苗冒了出来,虽然只有几片吐子,细细女敕女敕的脆弱至极,却蕴含了无尽的希望。
谢娇娘原本坐在车里,见外头景色如此迷人,忍不住挪到另一侧车辕坐了下来,两条腿在车板下晃悠着,很是自在。
赵建硕手里的鞭子不自觉地慢了下来,醉人的春风在两人之间调皮的流动,吹起他的衣角,也拂过她的发丝。
谢娇娘自觉这么沉默有些尴尬,于是没话找话的问道:“六爷,您这匹马真是健壮,可有名字?”
“墨玉。”他淡淡应着,望向黑马的眼眸底闪过一抹温柔之色,“同我在战场上一起厮杀过的伙伴。”
无论什么时候,保家卫国之人都分外得人敬重,听他这么一说,谢娇娘赶紧收起了玩笑之意,“真是一匹好马。”
赵建硕点头,接着说起战场之事。
他自记事起就是个孤儿,后来被收养,师傅教导他文韬武略、权谋和杀人的功夫,却从来没有机会同女子接触,是以不知道女子胆小,生性就怕这些打打杀杀的事,此刻得了个听他说话的人儿,竟有些欲罢不能。
谢娇娘忍了又忍,对那些残肢断臂、动辄死伤无数的战事,当真是半点也不感兴趣!可惜她又不好岀言提醒,只能勉强自己姑且听着。
好不容易让她捱到了小王庄外,她立刻打断道:“啊,六爷,村里人多嘴杂,我先进车里去了。”
“喔。”赵建硕神色里添了分疑惑,不明白自己的这些热血往事怎么不得她喜欢,但他也没多问,只是稳稳地驱马进庄。
马车停在了谢家外,守在门口的谢丽娘听得声响,以为是大姊回来了,欢喜的迎了出去,却发现门外是辆马车,不免有些失望。
她正想转身回屋,却见大姊从马车上跳了下来,喜得她扯开嗓子嚷道:“娘,二姊,大姊回来了。”
谢蕙娘从灶间出来,笑着嗔怪道:“喊什么,大姊不会忘了你的芝麻糖的!”
这话令谢丽娘红了脸,跺脚道:“二姊冤枉我,我才不是为了芝麻糖。”
说话间,谢蕙娘走到了门口,见门外停了辆马车,还有帮忙往下搬柴米油盐的赵建硕,顿时一愣,转而跑去大姊身边,小声道:“大姊,你回来了。”
谢娇娘点头,猜到她是好奇自己怎么坐了赵建硕的马车回来,但这会儿也不好说,只道:“快把东西搬进去。”
谢蕙娘和谢丽娘这才看见满地的杂货,惊喜地赶紧往家里搬。
谢娇娘转向赵建硕客气地道谢,“六爷,谢谢你捎带我回来,否则这么多东西,我怕是走到天黑也到不了家。”
“不客气。”赵建硕点头,扯了缰绳就要离开,无奈黑马许是饿了,贪恋谢家墙头的几根女敕草,任凭他怎么扯也无动于衷。
这么一耽搁,谢娇娘也不知道自己是哪根筋不对,开口就是一句,“已经晌午了,六爷留下吃顿便饭吧?”
话一出口,她立刻红了脸,正想把话收回时,就见对方点了头——
“好,劳烦了。”
说罢,他抬脚就进了院门,留下不知如何是好的谢娇娘。
掠拌山野菜、辣炒回锅肉、小白菜肉丝汤,外加一盘子白面饼。
匆忙之间,谢娇娘实在准备不出什么丰盛的席面宴请赵建硕,但即便如此,这样的菜色也是谢家多年难得一见的了。
谢丽娘先前还对赵建硕感到好奇,但她到底是个孩子,肚子一饿,便把心思全放在了肉和面饼上,倒是谢蕙娘的眼珠子在赵建硕和谢娇娘之间移来移去,很有几分探究的意思。
何氏则激动的直替赵建硕夹菜,话里话外总是探问他的家底,这让谢娇娘脸红得几乎想找个地缝钻进去,万分后悔方才为什么多嘴留他用膳。
万一他以为自己嫁不出去,故而借机接近他怎么办?虽然她急于寻家婆,他这人也实在不错,但她毕竟是个女子,不至于如此不要脸面。
好不容易熬到吃完了饭,赵建硕扯了闹脾气的黑马,在隔壁李大娘一家胆怯又好奇的目光下,回了赵家大院。
待他前脚刚走,谢娇娘立刻发飙,“娘,咱们家还有一张桌子,为什么不分开吃啊?您还问他那么多问题,万一……万一……”
“万一什么?”何氏怎么会不知道女儿害羞,却是叹气道:“娘是为了你好,你先别管,娘心里有数。”
谢蕙娘生怕娘和大姊吵架,赶紧向小妹使了个眼色。
谢丽娘聪明,立刻跑去抱了谢娇娘的胳膊,“大姊,你怎么买了这么多东西回来?有我的芝麻糖吗?”
果然,谢娇娘被小妹一闹,立刻想起了今日的大喜事,赶紧道:“当然买了,还有两包点心呢!那锦绣庄的佟掌柜为人很不错,不但给了高价,就连点心也是她送的。”
谢蕙娘到底懂事一些,不像小妹那么贪吃,比起吃食,她更关心家里的生计,赶紧问道:“那些绣图卖了几百文钱?”
谢娇娘听得好笑,把怀里的棉布小钱袋掏了出来,哗啦啦的倒出几锭银两,外加一小堆铜钱。
何氏同两个小女儿看得倒抽一口凉气,惊得抬头望向她,神色里很有几分怀疑她打劫了钱庄的意思。
谢娇娘这下笑得更是得意,“佟掌柜很满意那些绣图呢,一幅一尺见方的大图给了一两银子,小尺寸的也有五百文,另外她还订了一幅绣图,总共给了十两银子。”
“十两!”
谢家的房顶差点被何氏娘儿三个的嗓门给掀了,她们都猜到谢娇娘有新主意,却不知道这主意居然是条通天财路,不过几幅绣图,竟是五亩良田、一年的收成啊……
“这是真的?”
“当然是真的。”谢娇娘留下铜钱,把碎银子往娘亲跟前一推,“娘,这银子你留着,将来好替蕙娘和丽娘置办嫁妆。”
“你这个死丫头!”何氏突然发了火,“十两银子,你怎么花得就剩这么一点了,这银子足够替你自己寻个好夫家了,任谁都会高看你一眼。”
谢娇娘却是不屑,“娘,就算我因此寻到夫家,我也不敢嫁啊,万一银两用完了,我岂不是要吃苦受气?”
“你、你……”
何氏气得厉害,谢娇娘却抱了一大堆东西,拉了两个妹妹就往自己的屋里跑,琢磨着替一家人裁剪新衣裳,留下何氏是笑也不成,哭也不是。
何氏感叹,自从大女儿死里逃生,脾气就倔强许多,虽然有主见是件好事,但如今看来又太有主见了,说不得她的亲事还要她这个做娘的来操心。
她倏地想起方才的赵建硕,虽然那人沉默寡言,却是个身强体健的,家里又有房有田地,实在是个上好的人选……
第二日一早,一锅大骨汤煮面疙瘩,吃得谢家一家四口都心满意足。
当然主要原因是她们家有了一笔长久又丰厚的收入,手上也宽裕,灶间的粳米和细面更是不缺,日子自然过得欢快起来。
何氏盘算着,等闺女们出门去了田里,她得办件正事。
可是不等谢娇娘带着妹妹们踏岀门坎,就有一个穿了银红衣裙、头上簪了花的老婆子上门,对方见谢家姊妹都在,那一双眼睛亮得骇人,上前抓了谢娇娘的手就说开了。
“哎哟,这位就是娇娘吧,真是生得好模样,这身形也好,别说……”老婆子掩嘴一笑,“就是我这老婆子看着也喜欢啊!”
她的话说一半、留一半,听得谢家姊妹是一头雾水,但瞧她这一身打扮,外加熏人的香粉味道,倒是让谢娇娘灵光一闪。
娘亲的速度不会这么快吧,昨日才盘算,今日就请媒婆上门了。
何氏从屋里出来,请那老婆子坐下,对方报了名号,果然是个媒婆。
事关自己的一辈子,谢娇娘借口替客人冲茶水,钻进了灶间偷听。
可是才把水倒进铁锅里,没等她添柴火,就听到屋里起了争执。
“你给我滚!我们谢家闺女就是死绝了,也不会给人家做妾!”
何氏一手扶着桌子,脸色苍白得怕人,显见是气急了。
陈婆子也有些恼怒,但仍试图劝说道:“大妹子,人家白少爷可是愿意给十两银子的聘礼呢,你用这十两银子添一亩良田多好,就算不买地,替家里两个小丫头添嫁妆也好啊,总不能让她们也配了光棍吧。”
白少爷?谢娇娘觉得这称谓极为耳熟,但一时想不起来在哪听过。
倒是谢蕙娘拎了菜刀出场了,“砍死你个黑心肠的老婆子!我大姊就是嫁光棍,也不嫁那个断子绝孙的地痞!宾,赶紧滚!”
陈婆子吓得冲岀屋外,谢蕙娘追着她满院子跑,陈婆子瞎跑一阵才猛地想起还有院门这逃生的绝佳之处,是赶紧窜了出去,谢蕙娘想追出去,却被何氏拉住了。
见状,陈婆子停下脚步,看了看旁边几家探头探脑看热闹的村民,顿时又壮了胆子,梗着脖子骂道:“老娘上门来提亲是看得起你们,不过是个被我们白少爷模过的小妾命,还当自己是个干净的大姑娘呢,呸!不跟着我们白少爷,你就等着配光棍吧!”
“你再给我说遍!”谢蕙娘眼睛都红了,正想追上前,这一次却是被谢娇娘拉住了。
谢娇娘缓步走到院门前,高声道:“我们谢家女就是嫁不出去,也不做人家屋里的小妾,更何况还是德行有缺、注定断子绝孙的地痞!今日就算了,念你年纪大,若是再有下次,我谢娇娘拼着不要命,也要拖你去见阎王爷,省得你这黑心肝的媒婆坏了多少姑娘家的后半辈子!”
陈婆子还想回嘴,谢家前院的张嫂子已经趴在木栅栏上喊开了,“这不是陈婆子吗,怎么,在城里的名声坏了,就跑我们乡下来蒙人了?城里刘家不抓你送衙门了?听说他家的闺女被你害惨了,相公有花柳病呢!”
陈婆子听得心虚,眼珠子转了几转,最后狠狠呸了谢家院门一口,便脚底抹油溜了。
“谢嫂子帮忙!”谢娇娘同张嫂子行礼道谢。
张嫂子赶紧摆了摆手:“不用,不用,我不过是提醒几句罢了。这陈婆子可不是个好东西,为了那几百文的谢媒钱,两头瞒的坏事没少做,早就坏了名声了。”
谢娇娘同她又闲话几句,这才关了院门,回身就见何氏脸上淌满了泪。
“都怪我这病秧子,拖累了你们,若是我死了,你们——”
“若是娘死了,我们姊妹三个早就不知道被人卖到哪个肮脏地方去了。所以,娘要好好活着,好日子在后边呢。”谢娇娘一口打断她的话,不愿她自怨自怜,往死路上多想。
谢蕙娘与谢丽娘也红了眼圈,两人扶了娘亲回屋。
其实谢娇娘没有表面显现得那么平静,肺都快气炸了!
“蕙娘,你们好好陪着娘,我出去走一圈就回来!”她的心里实在暴躁如雷,高声朝屋里喊了一声就开门出去了。
“呀,大姊,你去哪里啊?”谢蕙娘听得动静从屋里跑出来,却已不见大姊的影子。
小王庄外的小河,起源于附近一座大山的几道泉水汇聚一处。若是雨季,偶尔有些小泛滥,但也算不得凶险;平日则是清澈又平静,是村里妇人洗衣服,或者男人饮牲口的绝佳之地。
谢娇娘远远看着石桥边又聚了七八个妇人,实在不愿意凑到跟前让人说闲话,于是顺着河流往上游走,越走越幽静,倒是让耳根子清净了。
她寻了一块水边的大石头坐下,手里有一下没一下的往水里扔石头,眼见阳光灿烂,鸟雀自由自在地在山林里穿梭飞翔,忍不住心生羡慕。
“哎,我要是一只鸟该有多好!”
好似感受到了她的心烦哀伤,一颗马头从她肩后伸了过来,轻轻打了个响鼻,又蹭了蹭她的脸颊。
谢娇娘怕痒,忍不住笑道:“哎呀,别蹭我!”
说罢,她要伸手去拍那马头,这才后知后觉的察觉事有不对,惊叫着起身,可那大石头长有青苔,她猛地脚底一滑,就要落下水去。
“啊——”
眼见谢娇娘就要一头栽进河水里,一只大手好似凭空出现一般,直接揽了她的腰,并将她带下了大石头。
怦怦!
谢娇娘心跳得如同擂鼓一般,她努力平复了半晌,却发现心跳依旧响个不停,这才发现自己正倚在他人的胸前,惊得她慌忙推开那人。
“别动!”
赵建硕扫了一眼怀里姑娘的窘迫模样,眼底闪过一抹笑意,脚下却是转了半圈,轻松地把她带回了岸边,这才放开她。
谢娇娘一手抚着胸口,惊魂未定,倏地想起方才的肌肤之亲,不禁涨红了脸,道:“谢谢六爷……”
“不谢,是墨玉突然惊了你。”
赵建硕朝黑马的鼻梁拍了一下,黑马无辜极了,若是它会说话,一定会拆穿它是被主子驱赶过来的这一真相。
可惜,谢娇娘并不知道真相,只捏着衣襟,低垂着头:道:“也还是要谢谢六爷,否则我就又掉进水里了。”
赵建硕想起初见她时,一个刚刚溺水获救的姑娘,脸色白得如同宣纸般,尽避意识不清,却仍是一再叮咛他别告诉她的家里人……那份为他人着想的贴心,让他莫名地心疼。
“怕水就少来河边。”突然涌上心头的复杂情感,让赵建硕破天荒的感到心慌,扔下一句话,他扯过黑马就要离开。
谢娇娘抬起头,眼见那总是在关键时刻庇护自己的人就要离开,她想都没想的开冂喊道;“六爷,等一下。”
闻声,赵建硕扭头望过来,灿烂的日阳照得河水波光粼粼,也映得谢娇娘的神色有几分决绝和渴盼。
“何事?”
“六爷可有订亲?”
“并无。”
“那六爷娶我可好?”
“好。”
没料到对方会如此响应,谢娇娘无意识地张着小嘴,脑子里嗡嗡作响。
她方才是主动求婚了?同一个才见过几面的男子?
赵建硕也是瞬间怔忡,不过转而唇角漾出一抹笑,那笑容甚至越来越灿烂,原本冷硬的脸庞也因为这笑,显得平易近人许多。
“早些回家,等我消息。”
“喔。”她愣愣地应了下来,直到一人一马都消失在树林里,她这才反应过来自己方才做了什么。
“我真是疯了!居然向他求婚,我向他求婚了!”谢娇娘扯着自己的辫子原地团团转,“这可怎么办?以后可没脸做人了!怎么办?怎么办?”
谢娇娘转了不知道多久,最后蹲在河边狠狠地洗了两把脸,这才带着一颗忐忑的心回家。
“我一定是疯了,疯了!”
调皮的风悄悄把这奇特姑娘的唠叨送回了河岸,让那并未走远的男子笑得眉眼越发柔和,他将手里的一颗石子丢出,激出十几个水花,乍然打破一片安宁……
“大姊,你跑来河边想干么?”谢蕙娘在桥头寻到了自家大姊,以为大姊又要寻短见了,吓得脸色煞白。
谢娇娘却因那关键词而想起某人火热的胸膛,很是鄙夷了下自己的色心,又怕被大妹看破心事,赶紧边扯着她往家的方向走,边道:“你着急什么,我这不是回来了吗,不过出去转转,能有什么事。”
听大姊这么说,谢蕙娘总算放心了,可她还有件闹心的事得处理,“大姊,娘好像被气到了,又咳了起来。”
“真的?走,去看看。”
谢娇娘担心娘亲的病况,加快了脚步,才刚进家,便见何氏捂着嘴咳嗽,只差没把肺给咳出来。
看样子,她不进城抓药是不成了。
先前有大夫留了药方,还算对症,但谢家太穷,这药汤不过是隔三差五喝一次,一直没能根治何氏的咳疾,如今谢娇娘有能力让谢家过得更好,遂赶紧嘱咐谢蕙娘做饭,自己则回屋赶制那幅“麻姑献寿”。
待得吃了饭,她便直接进城送绣图,匆匆抓了几副药就回家,熬了药让娘亲服用。
这般忙碌下来,待谢娇娘终于爬上床休息时,双腿已累得像灌了铅般,别说想什么心事,就连更衣都来不及,沾枕即睡。
而在她酣睡的同时,庆安城里最热闹的怡红院后巷里,某个人正痛苦的蜷缩着,虽然嘴巴大张,却发不出一点声音。
他胯间的一只大脚慢慢收回,并嫌弃的往一旁的石头墙上蹭了蹭,这才踩着慢悠悠的步履,如同日落扛着锄头归家的农人般,自在的走远了。
偶尔院落门口高挂的几盏灯笼,映出那人的身影,高大又魁梧……
翌日一早,城西白家的独苗,纨裤地痞白少爷被人废了子孙根的消息传遍了整座庆安城,外加周边十里八乡,人人拍手称快。
暗自猜测白少爷到底是得罪了哪路杀神,或是哪个大侠路见不平,直接帮府城人民拔除了毒瘤。
不说白家如何,这头谢娇娘还不知道某人帮她来了个“一语成谶”,甫睡醒起床,瞧见自己衣角沾染的青苔,这才想起她昨日同赵建硕求婚的惊人事实。
于是这一日,谢娇娘的神魂就如同终于放飞的笼中鸟,不知道跑哪里逍遥去了。
谢蕙娘瞧着谢娇娘手上的那把菜刀第三次往手上招呼,担心大姊把自己变成了残疾,赶紧将活计接了过去,一边手起刀落的切着猪草,一边问道:“大姊,你这是怎么了,可是谁说了闲话,气到你了?”
“没有没有!”谢娇娘突地脸红,赶紧摆了摆手,却是惹得大妹更怀疑。
她只好推说要画绣图,在屋里躲了一日。
偶尔她抬头往窗外探看,就是不见那人上门,心里不禁又焦灼了起来。
这一夜,谢娇娘身的床铺再次化身煎锅,烙得她是翻来覆去,差点冒了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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