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闻声望去,就见几步远的地方站了个陌生男子,男子身穿灰色衣衫,料子说不上好,但很干净平整,只是穿在他身上略显紧绷,肌理分明的手臂,好似随便一挥就能打死老虎。
偶尔抬头间,阳光照亮了他的脸,也映得他脸庞上的刀疤清清楚楚,铁血又粗犷的味道,几乎是扑面而来。
众人下意识地都闭了嘴巴,并迅速让出了一条路。
赵建硕见众人如此模样,微微皱了眉头,更显出三分疏离冷漠。
他提步进了谢家院子,抬手把手里鞣制好的狼皮扔到了石磨上,说道:“这是那日差点咬伤你们姊妹的野狼,我把皮子鞣制好了,改日拿去城里卖了,买药压压惊吧。”
谢娇娘阖上惊得微微张开的小嘴,狠狠咽了一口水,这才试探着应道:“多谢……嗯,恩公当日的救命之恩,这狼皮本该恩公拿着,我不能收。”
赵建硕浓黑的眉头一挑,却好似没听到这话,环视院子里的情形,冷冷问道:“这些……可是欺上门闹事的?”
说话间,他信步走上前,却被王老四落在地上的镐头拦了去路,他眼里厉光一闪,抬脚就踩了上去。
啪嚓!
足有小孩手臂那么粗的木手把瞬间折成了两段,这若是踩上谁的手脚,怕是立刻骨碎筋断。
王老四吓得立刻退了出去,王家婆娘也跟着迅速溜到了门口,“呃,我家里还有活计要做……”
“对,家里的农作物还没施肥呢!”
一家四口来时气势汹汹,走时也极为干脆,转眼间就跑光了,连地上的镐头都不要了,村人忍不住心生鄙夷,这一家子欺软怕硬,真是不要脸。”
“就是,大王庄里就属他们家平日最招人烦了。”
按理,王老四一家已离去,众人也该散去才是,但大家脚下却是动也没动,显然对谢家突然冒出的帮手很是好奇。
谢娇娘好不容易合拢了被惊得再次大张的嘴巴,刚琢磨该怎么解释一番时,王三叔终于姗姗来迟了。
他刚刚买了一只谢家的小猪回去,自然不想王老四给谢家扣上偷东西的名头,否则他也成了“分赃者”,因此一听得消息便立刻赶来。
可他一大早就去了田里转悠,距离谢家有一段路,待他好不容易赶来,事情已解决了,这会儿听得众人低声几句,弄明白了事情经过,他同赵建硕见礼,寒暄道:“六爷,真是让您见笑了,谢家孤儿寡母,多谢您出手主持公道。”
赵建硕拱手还礼简单应道:“我不过是来送点东西,告辞。”说罢,他向众人点点头就离开了。
未待他走远,众人的一双眼睛便纷纷往谢娇娘的方向扫去,毕竟一个没出嫁的姑娘同陌生男子有瓜葛,怎么说都是于礼不合。
谢娇娘察觉众人的目光有异,赶紧借着向王三叔行礼的功夫,添了几句,“三叔,您也是知道的,捡回小猪那日,我跟大妹差点被头狼咬伤,幸得六爷一箭射杀了那头野狼,这才保住了我们姊妹俩的小命。没想到六爷不只热心肋人,还胸怀仁慈,可怜我们家穷苦,他居然把狼皮也送来了,咱们小王庄多了这么一位武艺高强又仗义大方的乡亲,可真是有福了。”
她这话说的巧妙,把赵建硕同谢家的来往说成了整座小王庄的福气,听得众人都是点头称好。
山居不易,不说城里的各种徭役赋税沉重,就是山上的野兽也时不时下山祸害鸡鸭牲口,多了个箭术高超的邻居总是好事。
王三叔眯眼扫了谢娇娘一眼,心里赞叹不已,但面上不显,呵呵笑道:“咱们小王庄今日这般表现实在不错,一家有事,大伙儿都帮着出头,日后怕是再也没人敢欺负到我们头上了!好了,伙儿都忙去吧!”
众人应和着,末了,纷纷扛着镐头及锄头下田去了。
谢娇娘捡起地上断成两截的镐头,笑着递给王三叔,“三叔,我们姊妹力气小,也不会修这镐头,不如三叔拿回去拾掇一下,留着用吧。”
一把镐头虽然不值多少钱,但也要三、四十文才能买来,怎么也算笔外财。
王三叔接过镐头,脸上的笑更真诚了三分,“那好,我拿回去修理一下。你们姊妹今日做得对,咱们小王庄的人可不能被外人欺负了,以后再有这事,尽避让人去喊我,三叔替你们出头。”
“好,我们就倚靠三叔撑腰了。”
谢娇娘好言好语的送走王三叔,待得回身看到石磨上的狼皮,不禁有些发愣。
前世看多了英雄救美的电影,今日突然轮到自己,这滋味实在是有些古怪,好似有一点点惶恐,一点点疑惑,但更多的是甜蜜,细细密密地从心底钻出来,缠绕了整个心脏,让她感到有些窒息。
“大姊……”谢蕙娘扯了大姊的袖子,小手微微颤抖着,方才她虽然泼辣,到底还是年纪小,这会儿凑到大姊身边,下意识地想找一个依靠。
谢娇娘回过神,一把搂住大妹,安慰道:“不怕,有大姊在,他们以后再也不敢来了。”
“嗯,那个六爷真厉害。”
“是啊,以后见到他记得要恭敬一些,大姊也得想想该如何答谢他。”
姊妹俩依偎着说话,让何氏看得眼泪涟涟,若不是她身子不好,今日之事怎么也轮不到两个闺女出面。就算这事是王老四一家不对,但若传扬岀去,怕是少不了泼辣之名扣在姊妹俩头上,以后要想寻婆家,恐怕……
谢娇娘没想那么多,安抚了大妹,转眼看见那张毛色匀称的狼皮,忍不住笑弯了眉眼。原本就要进城,如今添了这么张狼皮,就算绣图卖不出去,她也不会空手回来。
谢娇娘这么想着,赶紧安顿好家里,带着大妹匆匆进城。
庆安城里照旧是人来人往,天气较前几日更为暖和,爱美的女子多半穿了飘逸的纱裙,于是街上摇着扇子游逛的男子也多了不少。
谢家姊妹无心看这个热闹,寻了个城门口卖包子的摊子,买了两个包子,顺便问到了两家皮货铺子的位置。
第一家倒是离城门不远,姊妹俩进去的时候,铺子里只有一个小伙计拿着鸡毛掸子打扫,许是见谢家姊妹穿戴普通,敷衍地问道:“客人有何事?”
谢娇娘也没气恼,笑着问道:“小扮,我想买块下等的狼皮好替爹爹做个护膝,不知道如今是什么价?”
小伙计抬手一指墙上某处挂着的狼皮,轻蔑应道:“就那块,前日收来的,售价二两。要买我就拿下来,不买也别折腾我。”
谢蕙娘小辣椒的脾气,开口就要骂人,却被大姊扯了一把,只能把话咽了回去。
谢娇娘仔细看了那块狼皮,转头带着大妹出了铺子,惹得小伙计嗤笑一声。
谢蕙娘气不过,抱怨道:“大姊,你怎么不让我骂他几句,开门做生意的,哪能这般失礼。”
谢娇娘敲了她脑门一记,好笑道:“咱们是为了打探价格,又不是真要买东西,万一吵起来,真让咱们买,你出得起银两啊?”
见大妹噘着嘴,她赶紧哄道:“不过、咱们也没白受气,方才那狼皮上有箭孔,毛色也没咱们的好,他既售二两银子,收价最少也七、八百文,这么一算……咱们手上这张狼皮,怎么说也要一两银子。”
“这么多?”谢蕙娘乐坏了,家里一年除了秋日卖粮,其余时候别说是银子,就连铜钱都少有进手的时候,没想到今日她们居然要发财了。
“太好了,大姊,自打有那梨膏后,娘夜里便少咳嗽了,咱们今日再买一罐,好不好?还有,小妹的衣裳实在太破了,不如挑块粗布做件新衣裳给她。还有……”
谢蕙娘叽叽喳喳的念叨着,说了足有三四样东西,却没有一样是给自己的,这让谢娇娘听得心酸,越发打定主意要赚很多银两,好照料娘亲和两个妹妹。
谈话间,姊妹俩来到了第二家皮货铺子,这铺子显见是个会做生意的,比之第一家,小伙计很有人情味,就连老掌柜也没露出嫌弃之意。
谢娇娘看着心里舒坦,也就没再耍什么小心眼,直接将狼皮铺上柜台,问道:“掌柜的,这张皮子,您看看能出什么价?”
老掌柜其实没指望两个小泵娘会拿出什么好皮子,没想到一出手便是张狼皮,欣喜的翻检了好半晌,才开口道:“姑娘,这猎皮子的人是个好手,没留箭孔,但春日的皮子不如初冬的实,这价格嘛……我出一两,如何?”
谢蕙娘欣喜的立刻就要答应,谢娇娘却瞪了她一眼,笑着反驳道:“掌柜的,虽然这狼皮是前些日子猎的,但这头狼显然并未因冬日而挨饿吃苦,瞧,这毛色不仅匀称且亮滑,如今也没热到换毛的时候,更谈不上薄厚,您不如给个实惠的价格,待我家里人又猎了皮子,我定再拿到您这里卖。”
老掌柜有些犹豫,到底舍不得这张皮子,又惦记这好猎手再打张皮毛来卖,遂道:“那就一两二,这可是最高价了。”
“好,谢谢掌柜,以后一定常来往。”谢娇娘终于笑了,爽快的把皮子卷了推过去。
老掌柜笑眯眯的招了小伙计把狼皮吊在墙边架子上,转身要拿银两给谢娇娘,她却开口请他付铜钱给自己。
一千两百文铜钱,足足装了半筐子,比那狼皮沉多了,但谢家姊妹可是半点不嫌重,笑得如同两朵花一样。
有了这些铜钱,谢娇娘对于卖绣图一事也没那么迫切了。
她寻得庆安城内最有名气的锦绣庄走了进去,春日换新装,正是绣庄最忙碌的时候,小伙计高声招呼了一声,就继续小跑着去替客人取绸缎了。
谢娇娘想了想,逮着小伙计空闲的时候,把装着绣图的布袋子连同十文钱塞了过去,请他得空时拿给管事看看,小伙计见有铜钱可赚,也就快的应下了。
姊妹俩岀了锦绣庄,进了杂货铺,买全了想要买的东西,花掉了一半的铜钱。
待得岀城时,谢娇娘不经意地觑了眼包子摊,突然心头一动,带着大妹折进了旁边一家肉铺。
一百文钱,买了三斤五花肉,外加七八根大骨。
谢蕙娘心疼的跳脚,出了城门还对着大姊念叨道:“哎呀,这些钱都够买两块布了,再替小妹做条裙子也好……”
谢娇娘被她念得头疼,只能回她吐实道:“我买肉不是嘴馋,一来,小妹和娘都该补补身子。二来,那狼皮可是赵六爷送来的,咱们得了便宜,总要送点谢礼过去,太贵的买不起,我就琢磨着蒸点包子送去。”
谢蕙娘这才知道自己误会大姊了,脸红应道:“还是大姊想得周全,刚才当我没说。”
谢娇娘好笑的敲了她额头一记,姊妹俩踩着渐渐西斜的阳光回家去了。
何氏等得心急,好不易盼到两个女儿回来,随即被一桌子的东西晃花了眼,谢丽娘更是几乎要扑上去抱着那些肉骨头生啃,幸好谢娇娘眼捷手快的塞了包芝麻糖给她。
虽然谢家的晩饭只添了把小白菜配馒头吃,但因为熬了锅骨头汤,倒也显得丰盛。
这一晚,母女四个围着桌子,难得尝到了年后的第一顿肉味。
窗外的春风因为夜晩的来临,越发显得悠闲自在。它悄悄地溜进谢家屋子里转了一圈,带着肉香溜去了隔壁的院子,隔壁李家的娃儿嗅着味道,就不肯再吃饭,闹着要吃肉。
李大娘朝着儿子的**拍了一记,骂道;“吃肉、吃肉!你就知道吃,也不看你老子有没有替你挣回一块肉钱!”
孩子的爹叫李老实,听得这话,几乎要把脸埋到碗里,倒是李老太太很是气恼儿媳妇骂儿子、打孙子,就道:“说这些有的没的做什么,孩子想吃,去隔壁讨一碗就是了,以后再找机会还她们便是。”
李大娘撇撇嘴,但看着躺在地上干嚎的儿子,到底还是拿了个最大的陶碗往门外去。馋小子见状,赶紧爬起来追了上去,只有李老实动了动嘴皮子,最后却把头低了下去。
谢家四口这会儿已经吃完了晚饭,因为难得的饱足,都赖在桌边话家常。
李大娘母子没敲门直接闯了进去,眼见谢家一派和乐模样,屋里又满是肉香,眼底不禁闪过一抹嫉妒之色。
她皮笑肉不笑的招呼道:“哎呀,大妹子,你们这是刚吃完晩饭啊?剩没剩点菜汤,替我盛一碗,我家孩子平时也没特别贪嘴,今日却嗅着你家的肉香犯傻呢。”
说着话,她探头往汤锅里探看,那模样显得特别随意,好像此处是自家屋子一样。
何氏皱了眉头,心里自然不喜,但她因身子不好,无法时刻照看着女儿们,只盼着邻里待几个女儿好些,遂也隐忍惯了,不敢轻易得罪。
“嫂子,家里不过煮了点骨头汤,没做什么荤菜。”
“骨头汤啊?”李大娘撇撇嘴,一脸嫌弃的模样,“行啊,那就盛一碗吧。我就说你家穷得都快吃不上饭了,怎么可能炖肉吃。”
谢娇娘没来得及说什么,谢蕙娘这火爆脾气已经忍耐不住了,开口便道:“嫌我们家穷,那你上什么门啊,那么有钱就自己炖肉吃去,拿着碗来我家干什么!”
李大娘被骂得挂不住面子,把碗重重摔在桌子上,恼道:“要你们家一碗汤怎么了,左邻右舍住着还这么小气,也不怕以后没人愿意跟你们家来往。”
“不怕,我们凭自己的本事吃饭,从没想着厚脸皮到人家家里要饭吃,还不知道羞耻。”谢娇娘拿起桌上的陶碗,直接塞回她手里,撵人道:“我家穷,大娘家里富有,那就赶紧回去炖肉吧,我们保管不上门去讨要!”
“你、你……”
李大娘气得半死,正想再骂人,没想到自家儿子却心急的直接上桌扒汤锅,一个用力过猛,打翻了整锅汤,汤锅更是落地碎得四分五裂,汤水也撒了一地,谢丽娘当场心疼的哭了起来。
李大娘心虚的扯回了儿子,嘀咕道:“不过是一锅汤嘛,哭什么,像摔了聚宝盆一样。”
闻言,谢蕙娘实在忍耐不住,直接抄起汤勺砸了过去。
李大娘趁势拉着儿子窜到谢家门外,眼见谢蕙娘打不着了,这才高声扔了一句,“一家子穷鬼,不知道哪里勾引了野男人才得了一口吃食,还真当我稀宇啊,哼,你们就别栽在我手上,否则我定把你们的丑事宣扬出去。”
谢娇娘正好追出来关门,听得这话,回骂道:“留着这心思看看要再去谁家讨饭吃吧,我们一家就是饿死,也不会像你这么厚脸皮!”
“哼,让你嘴硬,先前跳河没死成,还有脸在这庄里进进出出,我要是你就直接死了算了,过几个月官配个瘸腿瞎眼的光棍汉,有你受的!”李大娘骂得痛快,口水横飞。
谢娇娘听得有些愣怔,她毕竟是被动的吸收原主记忆,平日不去翻动,几乎不会浮现,这会儿突然被李大娘挑开,某段让她惊恐的记忆猛然涌现,一时间令她有些难以接受。
谢蕙娘见大姊如此,以为她是被李大娘骂得伤心了,抄起院子角落的扫帚就要打人。
李大娘到底理亏,嘴巴痛快了,就赶紧拎着闯祸的儿子躲回了自家屋内。
“大姊,你没事吧?”谢蕙娘气得扔了扫帚,回过身,小心翼翼地询回自家大姊。
谢娇娘回过神,皱眉问道:“她说的官配是什么意思?”
谢蕙娘显得有些难以启齿,咽了一口口水,试探性的问道:“大姊,你真的忘了吗?”
“先前落水,我的脑子似乎烧到忘了很多事。”
“这样……大姊,你听我说,”谢蕙娘见大姊神色不像是悲痛的模样,这才稍稍放了心,道:“按规矩,年满十六岁的女子就要成亲,咱们家这情况……便一直没人来向你提亲。后来娘想找媒婆替你寻个好人家,但是你放心不下我们,就耽误了……前阵子你又落水……”
谢蕙娘生怕大姊伤心,说得极为含糊,但谢娇娘想得了关键词眼,追问道:“若是十六岁还没成亲会怎么办,官配?”
“对,县里会作主把你嫁给……那些没成亲的光棍,还会给一副小嫁妆。但是绝对不能官配!那些光棍不是瘸腿便是瞎眼,有些还赌钱喝酒,要真嫁给他们,怕是这辈子也完了!”谢蕙娘紧张地抓着大姊的袖子,扭头望向隔壁李家,眼神里满是怨恨,“都是那个缺德的老婆子,平日欺负咱们家就算了,先前还上门要你嫁给她那病恹恹的侄子,娘不同意,她就到处败坏你的名声,害得没人愿意来提亲。”
谢娇娘这会儿没心思理会李家的碎嘴婆娘,她只关心自己必须嫁人的这件事。
“我还有多久过生辰?”
“啊,这你都忘了?”谢蕙娘瞪大了眼,应道:“今日是三月初五,你的生辰日是四月初五,还有……一个月。”
谢娇娘倒抽一凉气,也就是说,她必须在一个月内找到个合适的男人把自己嫁出去,否则就要强制配给那些地痞光棍!
原本以为家徒四壁、白手起家就是她最大的难题了,没想到还藏了这么个终极任务……谢娇娘抬头望向天空,很想对天竖起某根指头,但她到底没敢这么做,万老天爷一恼怒,再加些难度,她就彻底完蛋了。
“你把桌子拾掇拾掇,我先……先回屋子睡了。”
“好。”谢蕙娘小脸儿上满是担忧,还想劝几句,却见大姊已经进了屋子。
她赶紧跑回堂屋,这事不好对娘亲说,遂拉了小妹商量,姊妹俩决定一人半晚,死守大姊门外,绝对不能让大姊再寻短见。
谢娇娘回屋后躺在床上,瞪大了眼望着天棚上的灰布条,不知哪里钻进来的夜风吹过,灰布条跟着飘摇,就像她这一刻的心情,动荡又忐忑。
她到底不是土生土长的中寰人,根本不知道这里有条这么变态的催婚令。如今看来,发家致富什么的都要靠后,先保证自己不被逼婚才是当务之急。
但以谢家目前这个情形,就算她找到合适的对象嫁了,怕是也没一个婆家能宽容儿媳妇整日往娘家跑,替娘家操心。
若是有那种父母双亡又行事大方宽和的男子就好了……
“咦!”谢娇娘灵光一闪,想起了某个高大魁梧的身影。
可是不等她多想,屋门被人突然推开了,就见两个妹妹一脸惊慌的闯了进来。
“岀什么事了?”谢娇娘惊得爬起床,就着月光隐约瞧见妹妹们的小脸有些尴尬的神色,猜到原委,哭笑不得的招呼两人道:“你们两个的小脑袋瓜里到底想什么呢,好好的日子,我可没活够。都过来,今晚跟大姊睡!”
“好啊好啊!”
谢丽娘第一个蹿上床,谢蕙娘忸怩了一下也跟着凑了过去,姊妹三个横了被子盖在身上,合衣睡在一处,虽然谁没多说什么却分外安心,很快便响起了细微的呼噜声。
谢娇娘睁开眼睛,轻手轻脚的替两个妹妹盖好被子,心里感到一片安宁。
即便再艰难也总要试一试,为了她自己,也为了这么爱她的娘亲和妹妹们……
阳光金亮亮,雄鸡唱三唱。
随着太阳在东山头升起,小王庄又迎来一个晴好的春日。
村头谢家的院子里,谢娇娘正仔细揉着面团,那微微有些泛黄的小麦粉,放在现代怕是没人会多看一眼,但在这里却是极好的东西,不过两斤,就花了她足足三十文,显现她诚意十足。
谢蕙娘背着筐子从院外进来,一手抹去额上的汗珠,脆声向姊姊邀功道:“大姊,我摘了半筐荠菜,都是最女敕的,还带了露珠呢!”
“好啊,帮我摘洗干净再切碎,一会儿我好拌馅儿。”
谢娇娘抬手在大妺的鼻粱上刮了一记,眼见她并不知道自己多了一道白鼻梁,反倒笑嘻嘻的去忙碌,同蹲在灶堂前帮忙的谢丽娘对视一眼,两人笑得如同偷了谷粮的老鼠。
果然,没一会儿院子里就响起谢蕙娘的惊叫声,“哎呀,大姊,你又欺负我!”
谢娇娘同谢丽娘这才大笑出声。
屋子里的何氏一边做针线一边听着三个闺女的笑闹声,嘴角忍不住翘了起来,但是随即想起昨日李大娘的咒骂,她又皱了眉头。琢磨着是不是该再托人去找找媒婆……片刻分神的功夫,她那勤快的女儿们就把包好的饺子端上了桌。
一家四口昨晚喝了大骨汤,早起又有荠菜猪肉饺子吃,都觉得自己幸福得像在梦里一般。
谢丽娘吃得太撑,肚子疼,嚷了声,“娘,大姊,饺子太好吃了,以后我要一个月……不,一年吃一次!”
谢娇娘听得心酸又好笑,赶紧替她揉揉肚子,嗔怪道:“小心积食,以后大姊赚了钱,每天都包饺子给你吃,让你吃得看见饺子就跑。”
“不会跑,不会跑。”谢丽娘摇头,耳朵边上的两条小辫子跟着晃,惹得娘亲和姊姊们都笑了起来。
待得家里拾掇干净,谢娇娘算着时间,该是村里务农的人都走了,这才端了特意留下的一盘饺子放进竹篮,径自往村南走去。
南山脚的赵家大院里,相较于前几日的空荡冷清,如今已添置了几个必要家俱,只周遭依旧有些凌乱,显然屋主未留心整理一事。
赵建硕骑着马回来,皱着眉头扫了一圈,大步走到井水边打了桶水出来,月兑了甩薄的衣衫,痛快的洗了起来。
谢娇娘顺着小路走到赵家大院前,眼见门户开着,抬步走了进去,“请问有人……”后头的话,她尽数吞了回去。
阳光下,晶莹的水珠挂在赵建硕宽阔的胸膛和坚实的臂膀上,湿漉漉的几缕发丝贴合在刀削一般的睑庞上,越发显得阳刚坚毅。
“啊!”谢娇娘忍不住惊呼一声,红着脸赶紧转过身去。
赵建硕显然也很意外谢娇娘的到访,抬手扯了布巾胡乱抹去身上的水珠,重新套上了衣衫,这才开口问道:“谢姑娘可是有事?”
他低沉浑厚的声音好似就在她的耳边响起,惹得她脸色更红了,深深喘了一口气再回过身去,却又愣住了。
此时背光的他,面孔略显模糊,却同她那原主记忆中的一幕骤然重合。
“你……你是当日救我出水的人?”
赵建硕眼底闪过一抹惊疑,可转眼间就毫不在意的点了头,“那日路过,顺手而已。”
谢娇娘赶紧放下竹篮,低头行礼,“多谢六爷当日救命之恩,小女子高热昏睡,忘了很多事,没能及时向六爷谢恩,实在是失礼至极。”
少女半垂着头,露出白晳瘦弱的脖颈,神情认真执着,一如当日老狼沟里冒着命丧狼口的风险,仍执意带回几只小猪的坚韧。
但这会儿却晃得赵建硕微微眯了眼,“不必多礼,举手之劳。”
谢娇娘抬起头,想了想,道:“没想到六爷救了我两回,今日上门来送的谢礼实在太过简薄了,改日小女子一定另备厚礼。”
赵建硕目光扫向她放在石碾上的竹篮,鼻端隐约嗅到一股香气,突然说道:“我还没用早饭。”
“啊?”谢娇娘听得一愣,转而反应过来,立刻利落的以石碾当饭桌,一边摆了饺子盘子和醋碟碗筷,一边语带歉意的道:“我家也没什么好东西,只包了些饺子送来。”
赵建硕扫了一眼,就见深褐色的陶盘里盛装了二十几颗白白胖胖的饺子,饺子皮里隐约透着浅绿菜色,一旁的小碟子里盛了浅浅的陈醋,其上横放了一双干净的竹筷。
他没多说什么,洗了手,径自坐到石碾旁,大口吃了起来。
不好一直盯着他吃饺子,谢娇娘遂替自己找了点儿活计,整理起院子里的杂物。
两个腌咸菜的小陶缸搬去背阴的墙角,洗衣的木盆和棒槌归至井台旁,几捆树枝则抱去了柴房,铁锅里的七八个陶碗她也顺手刷洗干净,整齐地摆放在木架子上。
小小的身影同勤劳的蜜蜂一般,在院子里转来转去,很快就让一切变得整齐又规矩。若不是不方便进屋子,她甚至想把满是木屑和凌乱树叶的屋内也打扫一遍。
待谢娇娘直起微微泛酸的腰背,环视一周,终于满意的露出了笑颜。
扭头,她直接对上了赵建硕深思的双眸,霎时红了脸,慌忙解释道:“那个……六爷,我不是故意乱动你的东西,实在是看不得脏乱……呃,不是……”她有些无措,“总之是我冒犯了,我这就回去,家里人还等着下田。”说着,她手忙脚乱的拾掇好碗筷,塞进篮子里匆忙地跑了出去。
目光紧追着谢娇娘的身影,赵建硕沉默了良久,直至她消失在远方地平线,这才起身去关院门,待得回头,眼见院里一切井井有条,他才知道一直以来这院子差了什么。
一个女主人。
谢娇娘匆匆抄了小路回家,总觉得背后好似有道目光,烧得她全身灼热。不知道怎么的,她想起了那阳光下挂着水珠的宽阔胸膛,于是脸色红得更是厉害,羞得她几乎是逃跑一样的窜进了自家院子。
谢蕙娘正在切猪草,突然被大姊吓了一跳,差点切了手指,她不但没受怕,反倒抄着菜刀跳起来,“大姊,你怎么跑得这么急,是不是遇到坏人了?”想起大姊之前跳河是因为被个痞子轻薄,她慌忙问着。
谢娇娘赶紧摆手,脸蛋越发的红了,“没有、没有,我只是……我只是想起今日还没喂小猪呢,所以走得急了些。”说罢,她赶紧忙着煮猪食。
刚才她真是太冒失了,一定让对方觉得她是个脸皮厚的了。平白无故闯进人家院子,还像自家一样拾掇个没完,这是刚巧没有外人经过,万一被有心人看见,她们家人可就不能抬头做人了。
不论什么时代,女子总是不能丢了矜持,否则就是自己不尊重自己了。
谢娇娘怀着自己的心思,手里做着活计,很快就到了傍晚。
先前买的大骨和猪肉已经吃得差不多了,最后一块五花肉也被节俭的谢蕙娘扔进盐坛子里腌渍,等着以后榨油炖菜,于是谢家的晩饭又回复成往常的菜色,一盆野菜苞谷糊,外加几个大饼、一碟咸菜条。
谢丽娘的一双大眼往桌上扫了一圈又一圈,虽然小嘴明显吃得慢了,到底没有吵着要吃肉。
见小妹如此懂事,反倒让谢娇娘更心疼,于是开口道:“明日我进城去绣庄看看,若是有消息,兴许还能得笔银子,到时大姊再买肉给你吃。”
闻言,谢丽娘欣喜得立刻就要跳起来,却被谢蕙娘一个白眼瞪得老老实实坐了下来,小声道:“我不想吃肉了,大姊留着钱置办嫁妆吧。”
一句话让家里娘儿四个沉默了,谢娇娘的亲事确实是火烧眉毛的急事,偏偏这事又急不得,毕竟是关乎女人一辈子幸福的大事……
就在这时候,突然有人拍了谢家院门,“请问谢家弟妹在吗?”
来人是个男子,这样的夜晚,何氏一个寡妇不好出面,于是谢娇娘和谢蕙娘姊妹俩一个取了菜刀藏在背后,一个则去开院门。
就见门外站着村里的一个乡亲,平日还算老实守分,姊妹俩偷偷松了气,问道:“刘叔,这么晚来我们家可是有事?我娘身子不好,喝了药早早睡下了。”
刘叔拍了脑袋一记,很是尴尬,方才一时顺口便喊了谢家弟妹,倒是忘了夜晚上门有些不妥当,于是赶紧说道:“我今日进城去办事,刚巧遇上锦绣庄的掌柜,她听说我是小王庄的人,就托我带个口信给你,请你明日去锦绣庄一趟。”
谢娇娘猜是她那日留下的东西起了作用,欢喜至极,连连道谢。
刘叔摆摆手,赶紧走了。
谢蕙娘欢呼着一把抱住大姊,嚷道:“大姊,是不是那绣图卖钱了?咱们是不是有钱置办嫁了?咱们过两天就让娘寻个媒婆上门,赶紧找个好人家,你就不用配给光棍了。”
谢娇娘听得咧嘴,却是狠狠敲了大妹一记,叹气道:“成亲哪有那么容易,要跟没见过面的人过一辈子,万一对方人品不好怎么办?这事先放一边,明日我去一趟锦绣庄,回来再说。”
“呀,大姊害羞了,昨晚你作梦还说要找个没有公婆的呢……”
“不许你胡说,原本还想进城替你做套新裙子,你要是再这么胡言乱语,我可不买了!”
“哎呀,大姊,我昨晚一定是听错了……”
姊妹俩心情大好,低声说笑着进屋去了,两人都没留意到院门外的大树后头,站了个魁梧的身影。
没有公婆在堂,最好还见过面,互相有所熟悉吗?
这么说,他倒是很适合的人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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