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为什么相公会和自己的妹子这般针锋相对、这般相处不来?
鸡鸭鱼肉外加香醇美酒,心事重重,刘净心发现自己根本无心享用眼前丰盛的年夜饭。
“娘!这鸡肉肥女敕得很……您来尝一块看看吧?”可是她不得又不打起精神,想把这桌只有三人同席的年夜饭气氛炒得热闹些。
“相公,请用年菜。”一会儿这边、一会儿那边,忙着夹菜的刘净心,自己的碗儿却还是空空如也。
唉唉,她还是没什么胃口呀!
“心儿,你也要多吃些呀。”莲老夫人微笑着挟了一筷子鲜鱼放入媳妇的碗里。“吃鱼,年年有余,我的孙子生下来时也才会聪明伶俐。”
呃……刘净心脸-红。
这是同一日,第二次,有人跟她提到这件事了呢!
满眼羞涩的,她朝野夜龙看去——
“娘,”哪知野夜龙却全然是满脸不耐,口气甚至冷漠得教人一怔,好像莲老夫人哪句话踩到他什么不应该的痛脚?“不要再说了!”
呃?这……这算什么反应呀?刘净心只觉得热烫的雾气盈满眼眶——不管是什么原因,野夜龙的莫名反应都很伤人。
从成亲到现在以来,刘净心已经发现到,野夜龙其实对传宗接代的态度并不积极,对她至今尚未有孕的事实既不紧张、也不责骂她的无用,就是那样平平淡淡的——也可以说是完全不关心,对于自己尚无子息一事。
这样一思索,反而让刘净心整副心神一绷——野夜龙这样的态度多异常呀!
怎么以前自己从没想过?
“哎哟,你这孩子,怎么口气这么凶、这么冲?瞧心儿被你给凶傻啦!”莲老夫人对儿子绷着脸摇头训道,然后又转头安慰刘净心:“来,不理我那坏儿子。喏,娘给你个红包吃红,盼你快快有喜,为野家传承香火。”
“谢谢娘……”接过那只分量不轻的红包,刘净心中有所感慨,看看一整张桌子只有三个人在吃饭,如果再多个人不是会更热闹吗?忍不住月兑口便说:“我上回应该问问凤儿妹妹,要不要和我们一块儿过年——”
野夜龙倏然从饭碗中抬起头瞪她,刘净心这才发现自己的失言,不过话都已经溜出舌尖,为时已晚。
不能说的,她忘了!野夜龙那么讨厌野日凤的不是吗?她怎么给忘了呢?刘净心后悔得只想咬掉舌尖。
“凤儿妹妹?”莲老夫人听得一怔,随即又关切满面道:“咦,你近来有和那孩子见过面?怎么听你口气,像是常常和凤儿联络?那孩子近来可好?”
“啪!”在刘净心不知是否要应答之际,野夜龙手中那双筷子便响亮地甩在桌上,声音大得教她差点从椅子上跳起来逃命!呜呜呜,怎么办?她惹得相公生气了!
“娘,我……我……”一个在右边满脸关切的等着她说话,可在左边的那个却用肃杀的眼神命令她将小嘴闭牢些。刘净心觉得自己像只困兽,进退不得。
“不要紧,莫理会龙儿的阴阳怪气,快跟娘说说凤儿,她呀,可是大姊所生的宝贝女儿,我挂心她也是理所当然的呀!”莲老夫人心急地频频追问。
“我只是上次恰巧在街上碰见……”刘净心在莲老夫人的鼓舞下,将送点心那日所发生的经过全盘叙述了一回。
“于是相公最后还……呃,带了凤儿妹妹在琉琳馆中参观了一回呢。”刘净心边说,边发现这对母子的脸色——该怎么说呢?为什么右手边的莲老夫人笑得若有所思,而野夜龙一副气愤又无奈,而且甚至带了那么一些的……恐惧?
在刘净心不自觉倾身向前想将野夜龙的表情看个清楚时,他已经恢复-脸的面无表情。
“呀,那孩子日子过得好,我便安心了。”未了莲老丈人颇为欣慰地颔首。
“如今我和那孩子一年也没几回见面的机会,能多听到一些有关她的消息,总是好的……”
“娘……”踌躇再三,刘净心终于问道:“也许改日……我们可以问问凤儿妹妹的意见……我们是一家人呀,全家人住在一起不是天经地义的事吗?”她好想和野日凤这位小泵多多相处哩。
“呀,我也这么觉得呢!”莲老夫人双眸一亮,频频点头附和:“如果凤儿那孩子肯再搬回来的话——”
“不准!”野夜笼这回不是甩筷子了,竟是拿碗便往地上摔,清脆的响声让原本守在不远处的仆婢匆忙过来看个究竟。看看是发生了什么事这么大声?但在还没搞清楚个究竟,好几个人就被野夜龙如怒涛般的咆哮给吓到了。
“我不会准!我再说一逼、两遍、三遍,无数遍都成!只要我在这栋屋子里当家做主的一日,谁都不许放野日凤那个女人进来!听见了没?谁都不许!”大掌一挥,他情绪激动地将好几只装了饭菜的盘碗瓢盆都一气打翻,铿铿锵锵的乒乓声非常刺耳,原本好好一个除夕夜的欢乐气氛全没了!
刘净心小脸苍白,小手捂着嘴儿拚命叫自己不准哆嗦。她看得出野夜龙真的是气疯了!委屈的珍珠泪盈在双眸眸底,却是一颗都不敢蹦出来。
野夜龙矗立怒目而视另外两个坐着但全身僵硬的女人,好几个仆婢虽然有心想收拾残局,却碍于男主子那莫名且炽盛的怒火……别说是靠近了,没被吓得屁滚尿流就很了不起了!
气氛持续僵持,不只是几刻钟、几时辰,甚至是数天数夜。
如果真的是自己说错了什么,为什么不跟她说个清楚明白,也好让她能请罪呢?
可是野夜龙不然,他除夕年夜饭发了那么一大顿火后,竟就那么绝情地丢下自己的娘亲和妻子,跑到琉琳馆,入了炼室不肯出来了。
“少夫人,真是对不住,爷之前早就吩咐过,一旦他闭关在炼室中,只要三餐饭和饮水送到内室门口给他即可,其他一概不得打扰。”琉琳馆的管事小胡子以很抱歉的口吻告知这一点。
“唔……但是,但是我很担心相公他呀。”刘净心不甘愿这么快就被打了退堂鼓。“我真的不能——不,我绝不会打扰到他的,他在工作,我就退到角落去,静静等他工作完毕,这样好不好?小胡子。”
“呃,这个……”问题是“这样好不好”的决定权可不是在于自己的呀,姑女乃女乃!小胡子在心中哀嚎着。
野夜龙在三日前也就是除夕夜时突然出现,可把以自己为首,一票留守琉琳馆的人给吓坏了——
“酒!”野夜龙整个气色躁红,额角筋络鲜明浮张,喊了这么一声后就不请自取,拿起桌上一坛老酒,以嘴就坛口,咕噜咕噜一口气干光。小胡子一干人等可是骨碌碌地看得眼睛都直了。
“我要进炼室,”酒一喝完,空坛子一放,仍沾着酒味的嘴抹手-揩,野夜龙反身一转,一路直勾勾往目的地前行,再扔下一句话:“谁都不许来打扰我,直到我自行出关为止。”
“爷就是这样吩咐的。”小胡子还特地把野夜龙当时的情况格外仔细说给刘净心听,希望她能谅解他们这些琉琳馆的下人为难之处。
“好吧,”刘净心看看小胡子紧张的脸色,箸实也不好太刁难别人,灵机却忽然一动。“那这么成不成?他上一餐饭什么时候吃的?下一餐饭由我来送,这样我就可以见他一面,也不算是打扰到他,更不算是为难了你们。”
“嗯?”小胡子眼睛眨眨,不确定地干笑几声。“这样……应该是可以啦!只是这样做会不会太委屈夫人?”送饭这种事是他扪下人来做的才是。
“不委屈,一点都不委屈。”刘净心将头摇得很起劲。委屈什么呢?她高兴都来不及了!
于是当时间一到,小胡子帮她先开了炼室外室的门,让她端着摆满食物的托盘步入,再将炼室内室门口外的空托盘收走。
“少夫人,小的就先下去了。”小胡子必恭必敬请示。
“嗯,你先下去吧。谢谢你,小胡子。”刘净心不忘向人道谢,声音温婉。
“哪里。”小胡子一边唇角扬起,迳自退下。
嗯……或许爷这数日来的暴躁、不眠不休,是温婉甜美的少夫人方能改善的呢,他小胡子对少夫人可是很有信心的。
可是,等在内室门口外的刘净心,此刻却是紧张得微微哆嗦!如果野夜龙待会儿一发现来者竟然是她,会是怎样反应?气得咆哮她一顿?她不是已经再三告诉自己要有心理准备?
想着、想着,她垂睫将注意力集中到手中托盘上——这一餐饭并不讲究什么色香味俱全,甚至可以说是简单得可以,就只是几个可以用手直接吃的饭团及一壶茶水而已。
“因为在炼室工作时,一边吃饭一边进行冶炼是正常的事!谤本没有时间好好用筷子汤匙进食,所以爷吩咐过的,在炼室里工作,不管是大小师傅或学徒,都是吃饭团。甚至为了公平驽见,这规矩还是爷亲自带头做起的。”先前,小胡子对刘净心所提出的质疑如是回答,语气中尽是对野夜龙的钦服。
原来,野夜龙有这一面呢!刘净心很高兴自己似乎又多了解了相公一些——
正当她想得出神,内室的门扉“咿呀”一声往里开启,她和野夜龙微征的眼神撞个正着,并立即感受到从内室中因冶炼的火焰而吹拂出的腾腾热气。
“你来做什么?”莫怪野夜龙要打着赤膊,光是这门扉暂时一开所释出的高温热气,就教她开始想流汗了呢!
“我来送饭给你,顺道想看看你。”她从未看过野夜龙这么……粗犷的一面,有别于平时的迷人。“你这几天过得可好?什么时候要回家呢?我和娘都好担心你。”她渴慕地看着他因汗水而湿润的脸庞,忍不住拿出自己的丝帕想为他揩拭,但野夜龙却不耐的往后站开一步,并顺势将她手中的托盘接过,对满睑尴尬的小妻子冷冷丢下命令。
“没事就快走吧。”他转身又想踏入内室。
“相公!”刘净心忙喊:“我……妾身可下可以留下来看看你的工作?妾身保证会静静的不吵到你。”
“不可以!”野夜龙已经一脚踏入内室,闻言回头狠狠冷冷瞪她一眼。
“那……”刘净心退求其次,再接再厉道:“我守在这里——也就是这内室门外可不可以?”
“随你高兴。”野夜龙这回是这么回答,终于走入内室并重重将门扉合上,啊!至少这回他不是直截了当说“不可以”!那她可以认为这是代表“可以”的意思罗?雀跃起来的刘净心这样告诉自己。
琉琳,也就就是水玉,从无中化为有,从一堆看不出所以然的高温膏物,藉由一双巧手及特制吹气长管的帮忙,如玩弄-面人、麦芽糖似的开始塑造。
吹制、压挤、调整,再凭着双手伶俐的技术开始琢磨,同时还得不怕这堆膏物简直可以炙伤人的高温,才能真正精制出一件杰作。
杰作是吗……野夜龙不知第几回合因对作品的不甚满意又停下了手,冷然将完成的部分毁掉,重新再来。
他对指尖所触及的高温烫度似无所觉,就算烫掉了一层皮,也比不上他心头熊熊燃烧的情焰岩浆,大掌泄恨似的往那堆膏物拍去,发出高温瞬间烧烤皮肉的滋滋作响,他却反而觉得痛快得想放声大笑。
真是浪费光阴!他已经在内室闭关了足足四天四夜有余,不眠不休了四十八个时辰,却一无所成,做了又毁、毁了再重新来过,总是不甚满意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