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院花厅里,两侧太师椅分别坐着一名年近四十,面貌端正且蓄胡的锦衣男子,以及方才找至寝房的貌美少女。
少女长发编成花髻,簪饰着彩色玛瑙珠玉,身披雪白狐毛大氅,与那一身雪肤相得益彰,更烘托出那与生倶来的美貌。
湛子宸则是坐于另一侧的太师椅上,依然一身玄黑衣着,更显神色冷峻。
俞念洁与何知秀以及穆池等人,立于一旁,屈身颔首。
“王爷怎会来此?”湛子宸望着对座的瑞王,语气隐带一丝不悦。
瑞王是被废太子的外戚亲族,过去曾拜在老羲王门下,视老羲王为师,受其提拔,后因政治理念不合,方分道扬镳。
却不想,老羲王辞世之后,瑞王与羲王府复又恢复来往,并且拉拢了湛子宸加入太子党,从此逆转了太子党的颓势。
“你只让人上瑞王府捎口信,说是来此治病,此后就没了消息,你说,我这个从小看你长大的世交叔叔能不担心吗?”
说这话时,瑞王的目光若有似无地扫过俞念洁,才又往下说。
“况且,碧儿一直挂念着你,镇日在我面前叨念个不停,我实在是拗不过她,只好把她一起带来。”
貌美少女同样紧瞅着立于一旁的俞念洁,眼中满是困惑与猜疑,可碍于场合,始终只能隐忍不发。
“我听王府里老家在乌禾县的嬷嬷说及,一到冬天,乌禾县经常下雪,比起皇京要冷得多,我担心子宸哥哥的身体会受不住,所以想来看看。”
孙碧茵望向对座的湛子宸,眉眼弯弯,笑容甜美,爱慕之意尽显于表,小女儿家的娇态甚是可爱。
忽焉,她想起自己二十岁的模样,以及二十岁的心情,竟是满腔愁绪。
很多年前,她亦曾这样向“他”撒妈,如今,十年过去,“他”离去之后,她一人肩负起打理妙心堂的责任,只能收起小女儿家的心态,独立自强。
否则,以她一介女流,如何能服众?
“碧儿怕冷,还随瑞王爷一同前来,辛苦你了。”湛子宸朝孙碧茵微笑。
受到他这抹笑的鼓舞,孙碧茵笑容更盛,两颊红扑扑的,那模样当真娇憨可人,一看便知她心性纯良,没有心机。
“这位便是妙心堂的女主人?”瑞王话锋一转,目光再次落在俞念洁身上。
俞念洁直起身,合袖颔首,不卑不亢地回道:“小熬俞氏,见过瑞王殿下。”
瑞王上下打量起来,孙碧茵亦然,眼中难掩好奇与猜忌。
许是看出俞念洁的不安,一旁的何知秀上前抱拳请安:“下官何知秀,乌禾县县丞,给瑞王殿下请安。”
“喔,乌禾县的县丞怎会在这里?”瑞王的目光在俞念洁及何知秀两人身上打转。
“回王爷的话,下官与俞夫人乃是旧识,日前适逢大雪来袭,下官担心妙心堂,便前来探视俞夫人。”
何知秀这一席话,说得虽是冠冕堂皇,可听在旁人耳中,却是极为暧昧。
俞念洁不由得轻蹙眉心,亲了身侧的何知秀一眼,不明白他为何要刻意将两人的关系说得如此暧昧。
湛子宸沉下脸色,冷冷插话:“据我所知,何县丞与俞夫人以姊弟相称,弟弟关心姊姊,这也没有什么。”
听出湛子宸亟欲替那两人辨明关系,瑞王心下了然,不由得多看了俞念洁几眼。
“能让羲王亲自登门求医,想必俞夫人医术了得。”瑞王笑笑地褒赞。
“王爷谬赞了,小熬不懂医,只识药材与药理。”俞念洁始终低垂眉眼,未曾抬首。
瑞王讶然。“既是如此,羲王怎会不辞千里来此登门求医?”
湛子宸方道:“瑞王有所不知,是语辰留下口信,让我来此求医。”
瑞王面色微变,连忙岔开话题:“原来如此,看来是我多虑了。那么,病医治得如何了?可有好转?”
俞念洁可不傻,她一眼便能看出瑞王的态度闪烁,似乎发觉自己失言,看来,羲王府双生子的事,他亦是知情。
俞念洁不动声色地凝亲座上的孙碧茵,见她同样面色有异,脸儿低垂,不见笑容,反倒有些忧虑。
原来,这个天真可爱的郡主,亦是知情人之一……唯独她,一直被瞒在鼓里。
心口沉重发闷,俞念洁难忍黯然的垂下眼,袖中合握的双手,慢慢收紧。
“自从来了妙心堂,我的病便好上许多,俞夫人亲手煎的药汤果真有奇效。”
分明不是药起效用,而是她这个人……湛子宸心下忖道,面上却纹丝不动的撒着谎,目光有意无意地瞟向俞念洁。
对上那双锐利的黑眸,俞念洁先是微怔,随后在他眼神中嗅出一丝促狭,她不由得笑了出来。
这一幕,孙碧茵全看在眼底。
“药再灵验,终究治标不治本。”瑞王语重心长的叹了口气,又道:“子宸,我府里来了个祭司,听说能通神灵,能替人治病,是我为你特地找来的,这次我把祭司也带上了,此刻人就在乌禾县城的别苑里,你随我一块儿回去吧。”
湛子宸沉默了片刻。“多谢王爷为了子宸这般费心,可过去羲王府已找过无数的祭司为我治病,我这病却依然好不全,难得来到这儿,总算能见好转,我想留在妙心堂一段时日。”
闻言,瑞王面色微变,转向一旁的闲杂人等,道:“我与羲王有些私事相谈,还请众人先行回避。”
俞念洁与何知秀等人鱼贯退下。
离开花厅之前,俞念洁忍不住回眸亲了一眼孙碧茵,不想,后者竟然也看着她。
短暂一个眼神交会,一者淡然,一者微带敌意,而后又分开,毫无交集。
大堂的门口前,俞念洁随同闵鸿一起为何知秀送行。
何知秀神情略显黯淡,目光始终定在俞念洁面上。“这两日有诸多叨扰,还请夫人见谅。”
俞念洁颔首浅笑,不失礼仪,却显得有些生疏。
何知秀心底有数,只能苦笑,朝她抱了抱拳,转身上马,沿着铺上厚厚白雪的道路离去。
“夫人,您跟何大人……”
“我对何大人只有朋友情谊,是他误解了。”俞念洁淡定的说道。
闵鸿只好打住还未出口的话。其实,他也看得出何知秀对当家的那份心,只要是男人,不,但凡是人,都看得出何知秀的那片诚心。
何知秀年轻有为,虽然只是小小县丞,可来日方长,日后仍然大有可为,夫人若是能得他庇护,至少下半辈子有夫有子。
然而,这些话他根本没机会说出口,只怕当家的也不会给他这个机会。
他是妙心堂里年资最老的掌柜,服侍过已逝的俞老爷,如今物换星移,老爷走了,小姐成了夫人,又成了当家,妙心堂由曾经的风光,再到如今的寥落,他不禁感慨起来,俞家人的命运,还真是不顺遂。
“闵叔,蓁玉回去了吗?”俞念洁忽尔问道。
闵鸿连忙回过神。“还在后院屋里,说是要跟你说些体己话才要回去。”
闵鸿的宅子就在妙心堂附近,只是偶尔堂里忙得不可开交时,闵鸿便会在妙心堂的西院客房过夜。
俞念洁来到后院的客房,推开门便见闵蓁玉坐在窗边大炕上,低下头,专心入神地绣着枕套。
小丫头今年已经十六岁了,等到立春之后,便要嫁给邻镇的青年,近来多在家中置办嫁妆。
“蓁玉。”俞念洁来到大炕前,笑吟吟地望着小丫头。
“姊姊,你身子还好吗?”闵蓁玉扔开针与枕套,起身相迎。
俞念洁赶紧替她拾掇好针线,好笑地骂道:“都是快当新娘子的人了,怎么还是这样丢三落四,万一扎到身子那可就糟了。”
闵蓁玉赧红了脸,接过针线往茶几上一搁,随后挽住俞念洁的胳臂,亲昵地倚着她,道:“姊姊,那个羲王当真不是白大夫吗?”
尽避当年白辰来妙心堂时,她不过五、六岁大,记忆有些模糊,可她把白大夫的容貌记得可清楚了,怎样都不可能错认。
俞念洁笑笑问她:“你为什么会这样认为?”
“他们长得一样啊!”闵蓁玉理所当然地回道。
“长得一样,不代表就是同一个人。”
“姊姊的意思是……他们是双生子?!”
“我没这么说。”俞念洁语气温婉地反驳。
闵蓁玉满脸苦恼地寻思起来。“既不是同一个人,又不是双生子,那他们究竟是……”这是在打哑谜吗?也太难了呗!
“不说这个了。”俞念洁打断她,不想再继续这话题。
“可是,我看那个羲王对姊姊很是关心,莫非他对姊姊……”到底还是姑娘家,闵蓁玉说至此处便红了脸,不好意思再往下说。
“说真话,我不清楚羲王对我究竟是存着什么样的心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