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良久,湛子宸方松开了唇,而她,已是娇颜酡红,抵在他胸前的双手紧握成拳,隐约颤抖。
湛子宸目光专注,凝视她娇柔的神态好片刻,出言却满是恶意的嘲讽。
“倘若白辰知道我吻了你,你说,他会怎么样?”
“我不是他,无法代他解答王爷的疑惑。”
见她一派安然,并无赧色,抑或羞愧,湛子宸皱眉,不禁心生怀疑。
“你不是非白辰不可吗?不是为了他,甘愿守十年的活寡,如今却不在乎这么被我抱着,甚至是做出会毁你声誉的亲密举止,俞念洁,你对白辰究竟有几分心?”
俞念洁并未被他这番话惹恼,相反的,她异常平静地迎视着他。
“我与白辰之间的感情,唯独我与他最清楚,外人无须置喙。”
他只觉她那句“外人”听来,格外刺耳,不由得一把捏住她的皓腕,紧锁于掌。
“你三番两次用言语顶撞我,你可还记得我是身分尊贵的王爷?”
为何她能一脸毫无所谓,莫非,她对白辰的情意,没有他想得那般深?
“我记得,是王爷不记得。”她微微一笑,丝毫不受他阴狠的警告影响。
“王爷无比尊贵,怎能容忍我这样的村姑?”
听出她话中的挖苦,湛子宸不怒反笑。“因为我想知道,是怎样坚贞的女子,能让白辰甘愿留在此地,甚至忘本入赘。”
“我也想知道,为何白辰甘愿抛下羲王世子的身分,来此隐姓埋名。”
他明显一窒,面色倏然沉下。“究竟是我在问你话,还是你在质问本王?”
“王爷百般刁难小熬,甚至毁我清誉,又是为了什么?”她目光幽幽地问道:“莫非王爷只是为了羞辱白辰,方会做出这些失节之举?”
湛子宸阴沉一笑。“你可别忘了,是白辰让我来找你治病的,说到底,是他给了我毁你清誉的机会。”
“敢问王爷可有娶妻?”她突如其来地问道。
“我有没有娶妻,又与你何干?”
“小熬毁誉事小,却不愿让另一个真心待王爷好的女子为此伤心。”
听完她的答复,湛子宸不知该怒抑或该笑。
她一点也不担心自己的名节,反倒关心起根本不存在的羲王妃,他这个意图毁她清誉的人,都不禁替她感到忧心。
她如此聪慧,如此仁善,如此善解人意,偏偏遇上了白辰……遇上了他。
莫名地,湛子宸心底升起了一股浓浓的痛恨感。
他恨起白辰,亦恨起自己,还有眼下这个事事不能自已的身躯!
蓦地,湛子宸胸口一阵热流窜动,平静数日的疼痛,竟在此刻又复发。
“王爷?”察觉他面色有异,她探手抚上他的脸。
怎料,下一刻,湛子宸眉头紧皱,只手揪紧了前襟,神情痛苦地弯。
俞念洁连忙出手搀扶,急切地追问:“王爷可有喝下我送来的药?”
湛子宸不应声,只是命令道:“扶我上榻。”
俞念洁听话照做,将他扶回榻上,欲起身时,冷不防地被他拉回去。
“不准走。”他忍着撕裂般的痛,哑嗓低语。
“王爷没有乖乖喝药,是不?”她难得板起脸孔,语气严厉。
只见那张苍白的俊颜,浮现一丝极淡的别扭,他恶狠狠地反瞪她,斥道:“那药恶臭非常,根本难以下咽,你竟敢端来我面前,还要让我喝下那教人作呕的东西!”
他都还没跟她算帐呢!
见他这般孩子气,一改方才强吻她的野蛮霸道,她心中一软,好气又好笑。
她忍住笑,一本正经的解释道:“那是抵当汤,有活血化瘀的功效,喝了对王爷有好处的。”
他不领情的回道:“我是来治病的,不是来这儿休养的。”
是,他是来治病的,可问题来了,不论她怎么看,只觉得他气血凝滞,体内有陈年瘀伤,除此之外,并无明显病症,教她如何治?
再者,她毕竟只懂药理,并非真正的医者,若遇上棘手少见的怪疾,同样束手无策。
“王爷的病十分奇妙,不是一时半刻能治得好,要想治好根本,得先调养一段时日。”
她轻轻挣月兑他的掌,返回明间外厅,取来了凉透的抵当汤,坐在榻旁,舀了一匙喂近他嘴边。
孰料,湛子宸竟然闭紧薄唇,把脸扭开,不愿乖乖配合。
“王爷这是在跟我呕气吗?”她只觉好笑,手中的调羹又挪近。
峻眉一攒,他恼怒地瞪她一眼,终是张嘴含住了那口药汤。
气味异臭的药汤甫入喉,他立刻咒骂出声:“这是什么该死的药!”
“是能王爷快些好起来的药。”她边说边喂,手没闲下。
他皱着俊颜,一口接一口,将她亲手喂来的药汤全数饮尽。
喂完了药,她抽出绣帕,为他擦拭嘴唇,动作做来甚是娴熟自然。
过去……她也是这么伺候白辰的吧?
念头一起,湛子宸身上的伤疤,又是阵阵灼痛,似一簇簇的火苗在烧。
见他面色痛苦,俞念洁伸手去掀他衣襟,欲探他身上的伤疤,霍地,他攫住了她的手。
她抬眼,对上他阴晦的视线,不禁怔住。他怎么……这般阴晴不定,莫怪会因暴躁而闻名元晋。
“你对我,到底存什么样的心?”他寒嗓问道。
“那么,王爷对我,又存着什么样的心?”她反问。
他拧眉,似怒,似痛,随后放开了她的手,躺了下去,不再言语。
“我总算明白,为何白辰会喜欢你。”
俞念洁望着榻上那张俊美面庞,好几次想伸手触模,可终究还是忍住了。
湛子宸亦望着她,神情已不若先前痛苦,但那双好看的峻眉依然紧攒。
想及那个吻,他的心口竟有些刺痛,他不由得想笑,怕是“他”在作祟吧?
“王爷是为了羞辱我,才碰我的吗?”她淡淡问道。
湛子宸未答。
事实上,他自己也弄不清,何以方才会那般失控……是因为何知秀吗?
思及昨日在镇上,何知秀一见到她便百般献殷勤,虽是以姊弟相称,眼中却是不争的爱慕,方才在廊上的拉拉扯扯亦是。
一股妒意涌上心头,湛子宸冷着脸命令道:“往后,我不许何知秀来妙心堂。”
俞念洁闻言只觉好笑,他虽是王爷,可何知秀并未犯法,他这是拿哪条法来阻止何知秀上妙心堂?
“我与何县丞只有姊弟之情,除此之外,没有其他。”
湛子宸怒驳:“你是你,他是他,嘴长在别人身上,你就不怕众人闲言闲语?”
“那么,我与王爷孤男寡女共处一室,王爷就不怕众人闲言闲语?”
他这分明是只准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的理。
湛子宸见她眸光盈盈,直接不讳,那语气虽柔软,实际上却是在诱他吐真言,不由得佩服她的勇敢。
他嘴角一扬,神态颇傲的道:“本王不怕,你也甭怕。”
“凭什么是王爷,我就不必害怕?”她问得越发深入。
他也懒得再兜圈子,直截了当的说道:“我若离开妙心堂,你便随我一起离开。”
“既然这病一时半刻好不了,那么,你便得跟着我,一路为我治病。”
“王爷是在同我说笑吗?”她微笑,面上不见一丝慌张。“倘若王爷这病一辈子都好不全,那我岂不是得一辈子跟着王爷?”
“不错,正是此意。”他态度嚣张地说道。“既然你得跟着我,那就不必担心闲言闲语。”
“再怎么说,我都是别人的妻,王爷这样……岂不是败坏自己的名声?”
湛子宸见她似有劝阻之意,以为她这是抗拒随自己离开,心下一急,不假思索地月兑口道:“难道,你不想知道白辰究竟去了哪里?”
“王爷当真知道他去了哪里?”
“世上除了我,没有第二人知道。”
湛子宸以为她不信,有些恼火的问道:“怎么,你不信?”
她正欲开口,此时,门外却传来穆池的请示声:“王爷。”
“何事打扰?”湛子宸不悦地回道。
“瑞王殿下来了。”
闻言,湛子宸皱眉坐起。“瑞王怎会寻来?”
门外的穆池略带迟疑地回禀:“……郡主也来了。”
郡主?俞念洁一怔,下意识望向湛子宸,他已下了榻,准备着衣。
“为我着装束发。”他侧着身,居高临下地命令道。
她没有回绝推辞,乖顺地照做,绕到他身前,为他穿好外衫,扣上盘扣,系好腰带,佩上玉环绶,而后为他束发。
这一连串的动作做来,流畅大方,不见丝毫扭捏或者回避。
湛子宸越是观察,越发觉着模不透这个女子,她性格坚毅,忠于白辰,甚至能等他十年,可他不明白,为何她不曾对他避嫌?
“过去,你也曾为他着衣束发吗?”
湛子宸望着铜镜里,站在他身后的俞念洁,正在为他束上玉环,神态娴雅淡然,每一举动无不优雅。
“那是自然。”她轻声回道,粉色嘴角上扬。
湛子宸却只觉那抹甜笑无比刺眼,他收回视线,薄唇紧抿,霍地站起身,朝门口走去,将微怔的俞念洁晾在原地。
推开房门,门外,穆池屈身抱拳。“王爷。”
湛子宸淡睐一眼,还未扬嗓,一道粉色身影翩然而至,难掩激动的小碎步奔来,伸手抓住了他。
“子宸哥哥。”娇甜的声嗓,满怀欣喜,衬上那张秀美的脸蛋,更是讨人欢喜。
缓缓步出寝房的俞念洁,一近门口便看见貌美的妙龄少女半倚在湛子宸怀里,兴奋地诉说思念之情。
她眼底的笑意逐渐敛起,不由得望向湛子宸,欲看清他的面色。
可惜的是,他高大身影背对着,她站的角度,怎么也看不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