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脖子上的纱布已经解了下来,却还是系了条纱巾上去,只因被白绫勒出的那道青紫痕迹实在太过骇人,一时半会儿的也消不下去。
柳悠悠坐在窗前,手按在琴弦上,却是半天没有拨出一个音来。
小荷看看小叶,小叶也看看她,然后两个人又一齐去看坐在琴案前不知道在想什么的小姐背影。
自从小姐醒过来后,整个人就显得特别的沉静,常常一个人呆呆地坐在一处,半天也不见动一下,害得她们伺候的人都有些心惊胆颤,生怕她又起了轻生的念头。
轻生的念头,柳悠悠没有,可是,她有烦恼啊。
现在是有口不能言,有脚不能行,身边总是寸步不离地跟着两个丫鬟,应该是被原主轻生的事吓怕了,这种行动不自由的情况让她想做什么都不成。
而且,她还担心一件事,如果她的灵魂占了关家小姐的身体,那她自己的身体呢?会不会关家小姐其实到了她的身体?
柳悠悠迫切地想知道贪欢楼那边的情况,可是现在她被困在相府里哪里都去不了,根本没办法打探。
琴弦终于被拨动,发出一声清悦的声响,然后就戛然而止,柳悠悠霍然自琴边起身。
“小姐?”身后的两个丫鬟异口同声唤出口。
柳悠悠看了她们一眼,手往窗外指了指。
小荷猜测道:“小姐是想到外面走走?”
柳悠悠点头。
小荷和小叶便跟左右护法似地跟在她身后一起出了房间。
从她醒来已过好几天了,这是柳悠悠第一次走出关小姐的闺房。
关小姐住的小院占地不算大,但院子里花木扶疏,可以看得出来关小姐是个喜爱莳花弄草的人,而且从房中的各处陈设来看,关小姐也是一个博学多才的。
家世这般好,本身又才貌双全,结的亲事—
想到这里,柳悠悠心中不由得黯然,丞相府和将军府结亲,两家可谓是门当户对。可这样的门当户对、郎才女貌,关小姐却在深夜投了缳。
柳悠悠在一株月季前停了下来,目光落在那正自娇妍开放的花朵上,正是二九年华,少女怀春,本是常情……关小姐应该是心有所属才会抗拒与唐家的这门亲事吧?她们都是求而不得的人啊。
也不知道让关小姐心仪的是谁?
可是,在关小姐做出如此决绝的抗争之后,为什么她心仪的那人却是半点儿反应也没有呢?
难道又是痴情女遇薄情汉?
柳悠悠苍凉地一笑,女人为什么总是要遇到这样的事情?
“小姐。”小荷眼尖地看到小姐的表情,不禁关切地唤了一声。
柳悠悠摆摆手,示意自己无事,只是到一边的石凳上坐了下来。
小叶想给她垫个垫子的,奈何自家小姐根本没给她这个机会。
柳悠悠指了指自己的喉咙,小荷心领神会,转头对小叶说:“小姐渴了,去拿点喝的来。”
小叶应声而去,小荷这才在自家小姐身前半蹲,伸手握住了她的手,柔声道:“小姐,张公子不知道您的情况,从小姐出事后,奴婢们一直没顾上给他送消息呢。”
柳悠悠低头看着她。
见自己的话吸引了小姐的注意,小荷继续放柔了声音道:“小姐,您真的不改主意了吗?张公子可一直都没明白应承小姐什么啊,小姐,您不能这样一直剃头担子一头热下去。万一到时候张公子那边落了空,唐家的婚事又黄了,小姐,您该如何自处?”
柳悠悠摇了摇头。
小荷见状不禁低头叹气,“小姐,如果那张公子也像您对他一样对您,奴婢就是豁出这条命去又算什么,可是……”她家小姐就是傻啊。
柳悠悠继续摇头,感情这种事,有时候真说不上谁对不起谁,关小姐一往情深,是她自己的选择,对方如果对她并无情意,也不能说对方错。
只是那位张公子真的对关小姐无情吗?
张公子又是什么身分呢?
柳悠悠恨自己如今对什么都一无所知,又没办法开口询问,真是急死她了。
她倒是能写字问,可是关小姐和她的笔迹不一样啊,要是真写了,只怕立刻就露了破绽。
一切都只能等自己的嗓子完全好了再说。
而另一边的贪欢楼里又是另一幅景象。
众人都说没想到这青楼之中还有真情,花魁花盼云为唐小将军挡了一剑,就此香消玉殒,而唐小将军为了伊人买醉贪欢楼,一个人待在栖云小楼里已经有十天,而且看他的样子还将继续。
被摘了那张精致假面的关舜华,又在昏迷之中被唐忠信换上了另一张平凡的面容,等醒来之后,一件事接着一件事发生,让她整个人已经几近崩溃,浑浑噩噩,完全不知道这几天自己过的是什么日子。
突然间她就不是自己了,突然间她就变成了另外一个女人,突然间—她一个相府千金就变成了青楼妓馆里的一个小丫鬟!
她深夜投缳,醒来却在一个陌生的躯壳里,那么那个中剑受伤的身体原主呢?
她简直不敢想象到底发生了怎样的错乱,老天爷究竟为什么要这样对她?
关舜华不明白,完全搞不明白,她僵硬地站在原本属于花盼云的房间一角,畏怯的看着站在窗边的唐忠信。
每当他的目光看过来的时候,关舜华就犹如被吓到一般,向后退一步。
这就是跟她有婚约的唐忠信,而他爱的却是她现在的这个身体原来的主人—这是她这几天里唯一搞明白的事。
这个男人很早就发现她不是原主,他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他激动得想要抱住她,想要吻她,可这怎么可以呢?
无论是不是换个躯壳,她心里始终都只有一个人而已,她不会让别的人碰她的,即使是这个身体原主的男人。
她当下惊恐得抗拒尖叫,让他察觉了异状,接着他不只逼问她的身分,甚至想杀她,虽然他最后没动手,可那已经足够让她害怕,心惊肉跳,只要他在眼前,她根本连眼睛都不敢阖一下。
唐忠信这几天也快疯了,眼前的人明明还是小悠,可却又不是小悠,那种眼神、那种举止,都不是小悠会流露出来的,他的小悠到底去了哪里?
他想杀了这个人,可是杀了这个人,他的小悠就一定能回来吗?
如果他杀了这个人,小悠的身体又保不住,那么小悠回来的时候又该怎么办?所以他终究没有动手。
最该死的是,对方也不知道在想什么,不肯吐露哪怕一个字的消息给他,他毫无追查的线索。
还有,对方有如惊弓之鸟的反应已经严重影响了小悠身体伤口的恢复,再这样下去,小悠的身体迟早会被这个人弄得完蛋!
唐忠信知道现在他一定不能急,可他又如何不急?
他迫切地想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想找回他的小悠,如果知道这一次自己的假公济私会让小悠遇上这样的险境,哪怕就是维持原状、哪怕小悠月兑离皇旗后会远走他乡,他都一定不会做出如此的决定。
他是想拥有她,可更想她可以健康快乐地活着!
“妳到底是谁?说?”唐忠信猛地一把将手中的酒盏掷到地上。
酒盏碎裂的声音吓得关舜华惊惶后退,动作一大,立时扯动伤口,顿时整个人都痛得蹲到了地上。
唐忠信伸手抚额,又是这样……又是这样!完全无法谈话!
眼前这个人只会害怕、只会躲、只会糟蹋小悠的身体,也让她自己不好受。
典型的损人不利己,自讨苦吃。
“来人。”他不得不叫人进来,他总不能眼睁睁看着小悠的身体这样被人折腾。
他只顾着不满关舜华,却忽略了正是因为他凶狠的态度,关舜华才会一直害怕,而没让柳悠悠的身体得到休养。
小苹很快进了屋,唐忠信交代了她几句,便退出了内室,关舜华才允许小苹帮自己更换包扎的纱布。
看着再次染满血的纱布,小苹脸色发白,嘴唇发颤,一脸心疼地道:“姑娘,您这是何必呢,自己的身子要紧啊。”
小苹虽然年纪小,可她在青楼这个大染缸长大,早已明白有些事能看不能说,好比现在姑娘的情形便是,她只告诉自己,受伤的是她家姑娘,无论姑娘从昏迷醒来变得再多,也还是她的姑娘。
关舜华额上冷汗直冒,心中倍感委屈。
从小到大她何曾受过如此的痛苦,可是,一场她压根不愿意的借尸还魂让她落到了如斯境地……想到这里,关舜华的眼泪便大滴大滴地落了下来。
“姑娘……唉。”小苹替她重新包扎了伤口,然后拿了帕子给她拭泪,开了口,却又不知自己能安慰些什么,最后只能轻叹一声。
“小苹,出来。”
听到外面叫自己,小苹赶紧起身往外走,关舜华专心哭自己的。
没过多久,小苹又回到了内室。
关舜华抬起一张满是泪痕的脸,问她道:“什么事,妳说吧。”这小丫鬟也不过是个苦命人儿,她没必要让她为难。
“姑娘,公子说,他只想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让姑娘变成现在这样,只要姑娘把事情说清楚,公子就不再出现在姑娘面前。”
关舜华用一双被泪水洗得发亮的眼睛看着小苹,想了一会儿后道:“我要想想,明天给他答复。”
“好,婢子这就去回公子。”小苹转身又走了出去。
听到小苹的传话,唐忠信心中稍安,他现在只能用尽全力地克制自己,他不能继续刺激那个女人,小悠的伤必须好好休养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