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房间里只剩下夫妻两个,气氛才先有了点波动。
沉默了良久,钟星远才开口,“厨房如果怠慢你,可以告诉我。”
执着筷子的手顿了一下,许映雪轻轻呼出一口气,“没怠慢,这是很正常的事情。”
她太平静,反而让钟星远僵住。
“什么意思?”
勾起唇角,露出一抹透点嘲讽的笑,她歪头看男人,“夫君生在钟家,应该懂得越是大的家族规矩就越多,可无论多少规矩都管不住人心,就算你今儿去厨房叮嘱下人好好侍候,即便是打了罚了,以后也拦不住他们心里的想法,没有宠爱,就难有好日子。人心啊,是最现实的东西,下人也是,他们不过是看人眉眼高低下菜碟而已。”
她轻笑着感慨,没有露出丝毫的愤怒,钟星远却久久愣住,盯着她想要找到熟悉的痕迹,可惜这个女人像是完全变了样子,既没有以往的战战兢兢,也失了小心翼翼的恭敬。
那种恭敬让他心烦,可现在的坦然又让他不舒服,他宁愿眼前女子学别的小女人一样流泪抱怨,而不是现在的云淡风轻。
她太坦白,让钟星远瞬间很无奈,“以前也都是这样?”
“刚来的时候不是。”许映雪也不隐瞒。当初自己嫁过来,钟家下人都在观望,还以为这个被主子强烈要求娶迸来的女人会什么了不得的本事,都恨不得攀上她这枝,后来看清楚真相,就都 有些不满。彷佛不受宠没让人家攀上也成了一种罪过,成了被指点的理由。
这回答明白的告诉男人这种待遇不是一天两日,而造成这样原因都是自己的冷淡,他脸色很难看,“以前怎么不告诉我。”
“以前?”脸上表情微妙起来,她忍不住想笑,“哪次?”
许映雪克制不住想笑的冲动,苦笑。成亲将近一年,除了新婚前几天的同床共枕,这男人睡在这 边的次数一个手指头数的过来,还说以前,何其讽刺。
“上一次来不是这样,如果我早点知道。”钟星远话只说了半句,意思却表迖得很清楚,他不想承认这么说是因为愧疚,自己娶了这个女人,却把她推到火坑里。可事实就是如此。
许映雪想了想,脸上浅浅的笑容让她看起来有种孩子气的稚气,她彷佛想到了什么,忍不住自嘲地笑了,又不想告诉男人。
她想到了当年自己不告诉钟星远的原因。
大概是一种可怜的骄傲,明明因为钟星远的冷落已经举步维艰,还是要伪装出平静,每次得到男人过来的消息,就让秋心拿着碎银子去讨好厨房,拿到些精致的饭菜,在夫君面前维持自己仅剩的可悲骄傲。
更可怜的是,当时即便她已经费尽心思,往往也留不住她的夫君,钟星远不会赏脸,吃了东西并不会留宿,还是离开。
许映雪不想提起这些,干脆不说,只是轻描淡写的笑笑。
在这种笑容里心仿佛像是被针狠狠剌着,男人终于不再追问,结束了这一顿饭,“以后他们不会这么做了。”
他已经打定主意好好照顾许映雪,尽避自己的心没办法给这个女人,也不会让自己的女人在府里吃苦。
他说得很认真,让许映雪几乎要相信,可想到这只是另一种保偿,又苦笑。
她想要的钟星远没给,以后,就不会再要了,连同他都会成为自己的过去。
叹口气,她望着男人,“你不用对我愧疚,以后不会让人欺侮我,这话也不要说了。”她已经不需要。
秋心回来的时候,天色已经澈底黑了,她去了府里仅有的朋友那里,一个府里的粗使丫头。
她原本能够早点回来,可因为不想面对小姐脸上的失望,就硬是晚了很久回来。以前钟星远来这边用饭后都会离开,并不会睡在这边,那时候小姐脸上总会满满的失望,说不出的可怜,站在门口望着公子离开的身影能站很久,夜里也偷偷的掉泪。
怕她发现还要强忍着,一点声音不敢发出来,咬着被角。
这一次小姐态度那么坏,一点笑容都没有,更是留不住人,怕也还是像以前那种情况,她干脆给小姐留下独自伤心的时间。
怀着沉重的心情进了院子,看房间里没什么异样,她叹口气,想好了安慰的话。
可一进门就发现自己的准备浪费了,瞪大了眼睛,不敢置侩地看着坐在桌边看书的公子,他静静地看着书,小姐却在旁边坐着,手里绣着的是她忙了几日的披风。
一时间秋心几乎要逃跑,怕破坏了这个和谐的画面。
许映雪已经看到秋心,抬头微笑,“就知道你去找朋友玩了,现在才回来。”
敏锐地感觉到小姐心情不错,秋心也瞬间喜上眉梢,烧烧额头,_帮她做了点事耽误了,“小姐别恼。”
“果然被我猜对了。”许映雪笑,放下披风,走到她面前很自在地在她额头上点了一下,“下次再偷懒不饶你,去铺床吧。”
“铺床?”声音不自觉提高,秋心瞪大眼,怕自己误会了话里的意思。
许映雪没有半点羞赧,静静微笑,“公子今晚留下,你去准备吧。”
秋心差点跳起来,她的心情雀跃着,如果不是钟星远就在房里静静看书,她都要跳起来,感慨苍 天有眼,好人有好报,守得云开见月明。
可看小姐那么平静,她又觉得自己的高兴太夸张,吐吐舌头,“奴婢这就去。”
钟星远还在看书,如果不是仔细观察,不会发现他手上的书册,很久没翻页了。
他在主仆俩没注意的时候盯着许映雪看,像是看一个从未见过的女人一般。
这个女人变了,这种感觉越来越强烈,可他不知道这是好是坏。
秋心哼着小曲铺床的时候,那两个人还是各做各事,直到秋心从内房出来,她犹豫着,像是想到了什么,“小姐。”
“怎么了?”
“我要不要去夫人那边说一声。”
许映雪有点疑惑,“说什么?”
“说公子留宿在这边,没办法去佛堂念经。” 一语既出,房间里寂静一片。
钟星远不动声色地听着,并没有发表意见,他知道许映雪每天陪着娘亲佛堂念经这件事,既没有赞扬也没有反对,甚至有过庆幸的念头,如果这个女人能在经书里找到平静也不错,只有平静了才不会想要太多不属于她的东西。
他为自己曾经有过这种念头感觉到不舒服。尤其是今日见到许映雪之后,突然发现这女人太平静了,看透一切的眼神,彷佛世间的任何事都激不起她的悲喜。
曾经的许映雪不是这样的。尽避他不爱她,也能感觉到她对他的炙热的爱意,她总是低着头含羞的样子,却在四目相对的时候藏不住心思,只要自己看她一眼,那个害羞的女子就会红透脸,如果自己拒绝靠近她,那双盈盈的眸子里就会蓄满泪水,楚楚可怜,却又不说出口。
钟星远曾经很自信自己的一举一动都牵动了这个女人的心,现在却失去了这种感觉。此刻的许映雪,让他不安。
曾经,除了梁玉音,没有别的女人给他这种感觉。
钟星远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为什么会怀有这种念头,皱着眉。
许映雪眉头也锁着,过了一会儿才舒展开,露出点自嘲的笑意,“不用去说,以后我也不会去了。”
她丝毫没顾忌钟星远在,坦白说出的自己决定。
房间里寂静一片,她却没解释的意思。
秋心有意想问,可看钟星远脸色难看又识相地不开口,“都听小姐的,我去打来。”
“去吧。”
许映雪绣东西的手没停,声音轻轻柔柔的,像是解释,又彷佛只是自言自语,“我以后再也不会打扰娘亲的清净,我知道她并不怎么希望我过去。”
钟星远看她,眼神复杂。
他当然知道娘亲不那么喜欢这个儿媳妇,在她老人家眼里,对未来儿总妇抱有许多期待,许家家世和身分永远不会让她满意。
接收到他有些怜悯的眼神,许映雪叹哧一笑,“不去也好,都省心。”她笑笑,笑自己当初笨。
刚刚嫁进钟家的时候,丈夫冷漠,妯娌无视,下人冷待,名义上是是钟家大公子的妻子,实际却连钟夫人面前的大丫头都不如,如隐形人一般。那时候的她总是感觉不安,即便怎么努力想做个好儿媳也没有施展的地方,最后只能硬贴到钟夫人那里,每天跟着佛堂念经。
想到自己努力念经吃斋想要讨人欢心,还自以为做得很好,却不知道早已被嫌弃,她都觉得好笑。
她不禁开始想自己是从什么时候发现这样做并没有招来好感的呢,好像是梁玉音嫁过来之后,那段日子她虽然有孕在身还是每日去佛堂,直到钟夫人身边的素染隐晦地告诉她,夫人并不欢迎她,这样经常来也会被新夫人误会,让新夫人不高兴,毕竟梁玉音是夫人的侄女,自然比她这个外人更亲厚。
那时候她涨红了脸,又羞又窘迫几乎要找个地缝把自己藏进去,最后一点自尊也破灭,后来干脆不再去佛堂,即便钟夫人半真半假让人来问为什么不去,她也只是推说身子重了不方便,怕冲撞菩萨。
空穴未必来风,素染的话其实也是揣度了主子的意思,不过是借口说出来。
自那以后,去佛堂的事,钟夫人再也没提过,她也再没去过。
那是以前的自己唯一聪明的一次,没有呆呆地被人嫌奔还不知道。
提起这事,两个人都有些相对无言。
这个女人讲得那么明白,无需他虚伪的安慰。
他曾经自私的以为,即便不爱她,自己也给了她在许家享受不到的荣华富责,可是现在看来只是一场笑话,他才是自欺欺人的那个。
可惜无论多么愧疚都弥补不了,只能更好的完成那两个对她的承诺。钟星远放下书,走到她面前。
他伸手去解开自己的衣襟,“很晚了,我们歇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