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我怕,打雷了,呜……呜……好可怕,回家……打雷……怕……呜……怕……”
听到小孩子软糯的哭声,满脸胡碴的陈达生一怔,脸黑的他看不出脸红,但是尴尬的神情非常明显,他干笑的挠挠发烫的耳朵,话到嘴边又不知该说什么才得体。
他就是个只会当兵打仗的大老粗,识字,但书念得不多,在满是汉子的军营混久了,也说了一口不入耳的糙话,平时一群兄弟荤素不拘的胡说一通,没个分寸。
但他忘了一出军营面对的便是寻常人,百姓们不拿刀,也不提长枪,中规中矩,踏踏实实的干活,他这吓破敌胆的雷公声一出,有几人招架得了,还不吓白了一张脸。
瞅瞅铺子里买药的客人多惊恐,个个面无血色的僵立着,没人敢动的屏气凝神,眼露惧色。
唯一的例外大概是哄着女儿的李景儿了,为母则强,什么都不怕。
“月姐儿,不怕不怕,雷公叔叔嗓门大,妳看快下雨前,天空黑黑的,然后有一闪一闪的光,雷公打雷是告诉我们快回家,要下大雨了,赶紧躲雨……”
“呜……不是坏人吗……”随着抽噎声,小肩膀一上一下的抖动。
“当然不是坏人,妳看叔叔身上穿的是军服,他是朝廷英勇的将士,替我们杀坏人的,声音大才能把坏人吓死。”
李景儿轻拭女儿粉女敕的小脸,直掉的金豆子让人看了心疼,同时她也拍拍儿子的背,叫他安心,又拉拉霜真的手,表示娘在,没人伤得了她。
英勇的将士……因为这一句,身为卫所镇抚的陈达生感动得热泪盈眶,行伍多年,他还没听过一句赞语,拚死拚活的打杀没得到什么好处,只落了个“莽夫”声名。
他是很激动有人看到他们的付出,抛头颅,洒热血,为的不是升官发财,而是保护后方的家人。
陈达生是个直性子的主,浑然没发现他身后一名百户一听到李景儿轻柔嗓音,原本目不斜视的双瞳忽然迸出异彩,侧身一转,看向抱着孩子的年轻女子,目光如炬的在母女俩脸上来回,似在确认什么。
“娘,我也吓……”月姐儿的意思是说不是坏人,但她也吓到了,双手搂着娘亲的颈项不放。
“多吓几次就不怕了,妳看哥哥多勇敢,他要保护娘和妹妹。”胆子要练,不能看到影子就自己吓自己。
哥哥?!
面容端正的百户忽地熄了眼底的光亮,眸色阴晦难辨,他似瞪的瞄了一眼紧捉母亲裙子的小童。
“对,哥哥不……不怕,我不怕你,雷公叔叔,你也不能吓我妹妹。”怕到手心发冷的霜明一手捉着娘的手,一手拉住霜真,明明一推就倒的小身板抖得厉害,可还是往前一站,表示他要守护他最重要的人。
“我不叫雷公,我姓陈,你可以叫我陈叔叔。”陈达生努力要装出亲和的面容,可天生的坏人脸实在不讨喜。
看到突然靠近的大脸,霜明吓得快哭了,他把他娘的手捉得很紧。“陈……叔叔,你不可以吓……吓人。”
“好,不吓人。”小孩子真可爱,他大妹家那两个活祖宗跟人家没得比。
“我不怕你了。”他一说完,小脸微白的往上一抬。“娘,我不怕他,以后我保护妳。”
“还有妹妹。”要建立起他一家友爱的观念。
他再看向霜真。“妹妹,不怕,哥哥保护妳,我也保护小妹妹,我是家里的男人。”
家里的男人?听到这话的李景儿差点喷笑,小豆丁一枚也敢说大话,十五年后再来猖狂吧。
“嗯!扮哥真好,我喜欢哥哥。”噙着泪的霜真躲在母亲身后,畏畏缩缩的探出一颗小脑袋。
“我也喜欢妹妹,喜欢娘,喜欢小妹妹。”他越说越大声,好像什么都不怕了,雷公叔叔……不,陈叔叔只是嗓门大,一点也不吓人……呃,还是有一点点怕。
“喜欢……锅锅……”
也来凑趣的月姐儿一开口,八颗小米牙十分喜人。
“是哥哥啦!小妹妹跟我念,哥、哥。”妹妹明明很聪明,为什么学不会叫哥哥?
“锅锅。”眼角挂着泪花的小丫头咯咯笑起来,觉得好玩的下地拉住扮哥的手,纯真的大眼笑成月牙状。
教不来的霜明一脸苦恼,“锅锅就锅锅吧!妳以后要记得,妳只有我一个锅锅,不能乱认人。”
“锅锅。”听不懂的月姐儿一个劲的喊锅锅,把在场的大人都逗笑了,看她萌死人的样子都想生个女儿了。
尤其是陈达生后头的那个百户,他几乎要伸出手抱住小女娃,和人抢孩子了,一直克制的手紧握成拳。
若仔细一瞧,他和月姐儿的眉眼之间有些神似,左边脸颊都有个浅浅笑窝,彷佛一笑,所有人都跟着笑了。
“小娘子,福气不浅,三个孩子都乖得惹人疼惜,妳相公没跟着来?”一个人带三个小孩,应该挺累人的。
陈达生想起妹妹家的混世魔王,人家的孩子教得听话懂事,他家的外甥只会打狗追猫,把家里闹得天翻地覆。
“死了。”李景儿一句了结。
和原主生了一个女儿的男人早死透了,她从没见过孩子的爹,只记得牌位上的名字——
萧……什么之灵位。
呃,其实她也不太记得萧老二的名字,萧家人都喊她老二家的,压根不怎么提他的名,或许曾经说过,但时间一久她真忘了,对于那个男人,她可说是一无所知。
相较她的无所谓,眼一瞇的百户大人流露出些许伤痛,他无声的咀嚼“死了”这两个字,眼神黯淡。
“啊!死了?”他是不是说错话了?
看出陈达生的困窘,李景儿反而豁达。“反正我和他不熟,死了就死了,人死不能复生。”
但也许就死而复生了,她不就一例?
“不熟?”这话说得……诛心。
陈达生笑得讪然地看向她的孩子,都生了三个还不熟,她要生几个才算熟,当她的丈夫也挺可怜的。
也不解释的李景儿任由他去误解,她没必要和外人说她的孩子是捡来的,太伤孩子的心。“你们和掌柜的有事要聊,我就不打扰了,你们谈好了我再来……”
“请留步,李娘子,妳的药材本店全买了,妳看这个数可好?”怕她把好药材卖给别家药铺,掌柜连忙出声留人,以行家的交易手法比出一个手势。
“成,够养孩子就好,这一年来多谢你的照顾了。”仁心堂价钱公道,没有刻意压价。
“好说、好说,我们也藉由妳的手赚了不少银两,以后多有往来、多有往来。”他呵呵笑地抚着山羊胡。
“那我先走了,村里的牛车还等着,这次的药材钱等我下一回进城再一起结算……”担心赶不上出城的李景儿将女儿往空竹篓里一放,她膝盖微屈,连人带篓地背起。
“妳靠卖药材为生?”
正当要走,一道高大的黑影笼罩上头,李景儿抬起头才能看清挡路的是谁。“有事?”
“妳靠卖药材为生?”他又问了一遍。
关你什么事,你洪荒之神吗?管全宇宙。“不,我捕蛇。”
“捕蛇?!”他面有错愕。
“毒蛇。”来钱多。
“毒蛇?”他脸色刷地一白,似痛,又似愧疚。
“你可以让我过去了吗?我赶路。”天黑前没回到村子,上山的路非常难走,而且她还带着三个孩子。
“妳不怕吗?蛇有毒。”年纪二十四、五岁的百户大人反常的拦路,话比平常多了许多。
“人都要活不下去了还怕蛇有毒,你知不知道一年多前的灾情有多惨重,只差易子而食了。”她不走,见利忘义的萧家人准会把她们母女给卖了,萧家老三都已经找好买家了。
幸好萧家人各怀鬼胎,各自有盘算,面和心不和,吴婆子只想赶走她好独得二儿子的抚恤金,萧家老大则等着分银子,他们钻进钱眼了,这才让她钻出个空隙提出和离。
为了银子,吴婆子和萧老大是迫不及待的应允,以为没有她就能光明正大的霸占,殊不知萧老三懊恼得脸都绿了,只差没指着亲娘和兄长的鼻子大骂:短视,大好的捞钱机会被你们放走了。
闻言,男子神色一黯。“苦了妳……”
“这位官爷,我真的没空和你闲聊,要是赶不上牛车,我们娘儿几个就要徒步回村,那路程对孩子来说有点远。”李景儿的脸色不太高兴,一手搂着一个孩子,护在羽翼下。
顾家的老母鸡是不容许高空盘旋的大老鹰叼走牠的小鸡,牠会奋力抵抗,用鸡喙啄鹰。
“妳……”不认识我吗?
百户的话还没说出口,一只重量不轻的臂膀往他肩上一搭,哥俩好似的勾住他颈子。
“你今儿话真多呀!平日看你蚌壳似的不张嘴,怎么这会儿欺负起人了,人家有事急着走,你还拦什么拦?快快让开,不然小心本镇抚治你的罪。”陈达生挤眉弄眼的开玩笑,有些不解他的一反常态。
“陈大人,这是私事。”他绝口不提。
“私事也能公办呀!你不会瞧上人家小毖妇吧?”脸蛋尚可,身段……呃,还算入得了眼。
“她不是寡妇。”男子忿然道。
陈达生讶然地压低声音,“死了丈夫不是寡妇,难道她二嫁了?你的口味真奇特,偏好已婚的……”
“她丈夫没死。”哪个混账说他死了?
“你又知道了?”他轻蔑的一瞟。
丈夫死了是件好事吗?他还挖人伤疤,给人难堪。
“我就是……”
“军爷,你别太过分了,泥人都有三分土气。”看到被捉住的袖子,李景儿真想往他头上倒一百只土蜂。
见没她的事,她准备转身走人,谁知步子尚未迈出去,一只手迅雷不及掩耳地探了过来拉住她,让她想走也走不了。
这简直是恶霸的行径,她和他素昧平生,他凭什么留住她,还一副急着和她说明什么的模样。
她拿过自由搏击女子组冠军,也许该用在他身上,老虎不发威,被当成家猫戏弄了。
“萧二郎,把手放开,不要忘了严明的军纪。”一怔的陈达生连忙劝和,不想战友受到扰民的惩罚。
“这事你别管,让我自己处理。”他的责任他不会推卸,他亏欠了她。
听到个“萧”字,李景儿顿时浑身不舒服,如猫一样竖起全身的猫,尤其是那个“二”,更让人打心底排斥,她和萧家人的孽缘早就断绝了,不想再沾上另一个姓萧的。
“你处理个……毛驴,我们是陈戎将军的兵,刚调派到三河卫所,你若在这节骨眼上闹出事来,你将将军的颜面置于何处。”初来乍到,他们第一个要做的事是巩固地位。
发觉事态不妙的陈达生正色道,收起兵痞子的油腔滑调,他是陈戎将军的旁系子侄,论辈分要喊将军一声堂叔。
“你快放开我娘,不许再拉她的袖子,不然我咬你。”嘴唇泛白的霜明像一头被激怒的小豹子,朝人龇牙咧嘴。
目光端正的男子低视怒气汹汹的小童。“你不是你娘生的,你父亲是谁—— ”
他话没说完就被咬住了。
“我是我娘生的,我就是、我就是,我咬死你……”他是坏人,大坏人,想抢走他的娘。
“霜明,松口。”李景儿的胸口有一团火在烧着,她无法容忍有人伤害她的孩子。
“娘……”眼泪直掉的霜明把嘴一张,抱着娘亲大腿哭得停不下来,哭声令闻者鼻酸。
“乖,娘以前不是说过不要轻信陌生人的话,你忘了大野狼的故事了?”小红帽被骗上当才会让大野狼一口吞了。
他抽噎的用手背拭泪,小小年纪还要强装男子汉。“娘,我是妳生的对不对?妳是我娘。”
“我是不是你娘有谁比我更清楚,你喊娘喊假的呀!娘不是你娘还能是牙快掉光了的胡婆婆?”她没正面回答,又糊弄了傻儿子一回,小孩子很好哄骗,挑他们爱听的就唬住了。
“娘—— ”他破涕为笑。
“乖,带着霜真在一旁等娘,娘先『料理』一件小事。”叔可忍,婶不可忍,欺人太甚!
“好。”娘生气了。
霜明拉着霜真的手,站在掌柜伯伯的身侧。
“景……”
啪!
“喝!好痛。”陈达生轻呼。
看戏的人比演戏的人入戏,见到他脸上迅速泛红的巴掌印,陈达生感觉自己也被打了一巴掌,痛到牙疼。
“为什么打我?”男子表情有几分怔忡。
“你还敢问我为什么?你多大的人了,居然对个孩子也不留情,他今天喊我娘,我就是他娘,没人可以在我眼皮底下伤害我的孩子,谁敢动他一根寒毛,我就跟谁拚命。”
她是护崽的母狮子,弓着身子做咬喉状。
他神色严肃地问:“妳再嫁了吗?”
没人看见他的手心在冒汗,心里揪着不敢大口喘气。
李景儿嘴一撇的冷诮道:“一次就把我毁了,你以为我会傻两次。”
闻言,他笑了。“孩子喊妳娘,那就当妳的孩子养着,他很护着妳,想必日后差不到哪里去。”
“那是我家的事,和你没关系吧!”她越听越不是滋味,好像她的家从今而后由他接管。
“如果我说有关系呢?”他眼神泛柔,笑得一口白牙发光,整个人像罩在春暖花开的微风之中。
李景儿啐了一口。“我会说你疯了,疯子请离我们远一点,你要疯是你家的事,别牵连无辜。”
“我家就是妳家。”他暗示得够明显了。
我家就是妳家,全家便利商店,她脑海中忽然跳出这则广告,心口堵得很。“陈大人,你家的兵脑子坏了,你试着灌粪水看看能不能修好,人疯了不打紧,别疯得四处喷粪。”
“咳!萧二郎,别把事情闹大了,天涯何处无芳草,你要是缺女人,哥哥我替你找一个。”这事太丢脸了,他都不好意思承认此人是他下属,旷太久没女人都成疾了。
萧景峰目光清冽的拂开他的手,静如河边杨柳语轻若絮地开口,“景娘,妳真的认不出我吗?”
一声“景娘”,李景儿寒毛直竖,感觉从心里毛起来,鸡皮疙瘩全都站起来了,直打哆嗦。“我想你认错人了,我不是本地人,无亲无戚无爹娘,孤身一人。”
“闽江县,芙蓉镇,卧龙村,门口有棵老槐树,树下有口井,妳不陌生吧!”他说着家乡的景致。
李景儿双眼敛了敛光,觉得头皮发麻。“同村人?”
“我姓萧。”
萧二郎不姓萧难道姓赵钱孙李?
“卧龙村有一半的人都姓萧,在村里萧是大姓。”
“我叫萧景峰。”相处的时间太短,也许她真不记得了。
“喔!你叫萧景峰,幸会幸会……”等等,不对,这名字好熟,好像在哪里听过……
蓦地,李景儿睁目如铜铃,讶然不已的指着他。“你……你是萧景峰?!”她终于想起来了!
真是大白天见鬼了。
“我是。”看她错愕的微露慌色,萧景峰不禁想笑。
他有那么吓人吗?
“你不是死了?”众所皆知的事,连他衣冠冢都立了,还过继了大房的么子当嗣子。
“误传,我还活着。”说开了,他情不自禁的伸手想抚模记忆中的容颜,那是支撑他活下去的一抹娇影。
头一偏,避开了他的手,很快就冷静如常的李景儿像问候乡里般语气冷淡,“恭喜你死里逃生,你爹娘应该会很高兴,他们等着你的银子供养他们,孝名传百里。”
“景娘……”她心中有怨吗?
“我该走了,天色太晚了,再不走真要迟了。”
她招了招手,把两个孩子招到身边,面无表情的走了。
李景儿无怨吗?
她怨死了,人死了就死了,还活过来吓人干什么,她最难的时候男人不在身边,当所有苦难都过去了,否扱泰来迎向美好的未来时,他又如鬼魅般的出现。
还让不让人活呀!这世道,倒霉的永远是女人。
穿越过来的李双景是不想和名为“前夫”的男人打交道,这种人跟甩不开的狗皮膏药一样黏人,道理讲不通,毫无理性可言,认定的事就是不撞南墙不回头,谁来说都听不进去,一意孤行,固执的程度有如粪坑里的石头。
又臭又硬。
可是大概是原主的意识还残存在这具身体里,她也许已经不记得萧景峰长得什么模样了,匆匆的上花轿,匆匆的拜堂成亲,成为夫妻不到二十天,良人如断线风筝一去不回。
尽管如此,一听到这个名字还是不由自主地起了反应,非出自李双景的感受,心窝里酸酸涩涩地,有股想落泪的冲动。
李景儿克制着,不让原主的惆怅影响她此时的情绪,对她而言,月姐儿的爹就是一个素不相识的陌生人,他和原主生了个女儿,仅仅这样而已,路上擦身而过也不会回头看一眼。
只是,这算什么,他没别的事好做吗?不是说军纪严明,严禁扰民,看来军方的规矩是因人而异吧?
暮色沉沉,霞光渐弱,拉长的余晖被暗下来的夜幕掩盖,天已经黑了,两旁的风声沙沙。
天边第一颗星子出来了。
“你到底要跟着我跟到什么时候,你不用回军营吗?逾时不归将受军法处置。”这不是在意,而是烦不胜烦,快要扯发嘶叫的烦躁。
“我送你回去,一个女人带三名孩子不妥当。”他只想多陪陷她,他找了她许久,两人奇迹似的居然能在这地方相遇,他不想再错过。
“不用,你请回吧!”黄鼠狼给鸡拜年,她会落到这地步是谁害的,若非他耽搁她,她早回到家了。
“我帮你……”面色冷凝的萧景峰伸出手,想接过她背后的竹篓,里面一站一坐两个小姑娘。
年纪小的月姐儿睡着了,背靠着篓子频频点头,站着的霜真神情不安,一边照顾睡得正熟的妹妹,不让她撞到,一边抓紧会刮人的竹蒌边边,惊惧地看着一直和娘说话的人。
他为什么还不走?她不喜欢他。
只是霜真也是孩子,容易爱困,出来一整天,她有点想睡了,眼皮一直往下掉,一直往下掉……
自认为长大了的霜明抿着唇,不让娘亲抱着走,他是家中的长子,应该照顾辛苦养他的娘。
但是明显地,他也累了,快走不动,双腿像被什么拖住似的,越走越慢,越走越慢,慢到低垂着头抬不起来。
李景儿不快的一闪身。“你离远一点就是帮我的忙,要不是因为你的缘故,我们会赶不上回村的牛车?”
她此过肚子很儿,所以脾气很大。
“我很抱歉,但你的请求我不能同意,你是我孩子的娘,我不会置之不理。”他们是他的责任,终其一生他都要护他们周全,不让他们再遭逢任何风风雨雨。
李景儿有意伤人的讽刺道:“你不是不理很久了吗?丢下妻女再无闻问,任凭她们在你自私的娘、刻薄的爹、恶毒的弟媳手底下讨生活,连你那两个兄弟都不是什么好东西,整天只想着少做点事,多捞点好处。”
她一穿越来便是生孩子,然后啥事也不管的坐月子,可看到原主枯黄的脸色,长期劳作长茧的双手,以及连生孩子都撑不过去的残破身子,她便明了了这一家子对原主做了什么。
不用问她也知道原主包办了所有家务事,洗衣、煮饭、打扫、割猪草喂猪、清鸡粪、捡鸡蛋、拌米糠喂鸡,还得砍柴挑水,一得空就得烧水给全家人净身。
这还是看在她怀有身孕的分上才少做一些,要不然还要下田干活,带大房、三房的孩子,挑粪水浇地。
孩子没落地前,不知道性别才有比较好的待遇,吴婆子再狠也顾念着未出生的孙子,重男轻女是普遍的观念,老一辈的都看重子嗣传承。
所以她一生完孩子后,一看是个不带把的,吴婆子就撒手不理了,连口吃的也不给她,生完的第二日就叫她下床搓苞米,也不管她恶露有排完,不干活就不给饭吃。
那时的李景儿已不是原来的李景儿,岂会由她摆布,她晓得坐月子对一个女人而言有多重要,因此拿出绣帕子所得的两百文请平日待她甚好的九婶为她准备月子餐,她坐足了月子才出房门。
期间萧家人对她自是没好脸色,不是谩骂便是讽刺她变娇气了,生个赔钱货也敢拿乔,不把公婆放在眼里。
李景儿全充耳不闻,他们跳脚是他们的事,她过好自己的日子就成,反正她迟早要离开,这样的家不是她要的,她不会为了对她不好的人忍气吞声,路是人走出来的。
“我有给养家的银子……”一收到军饷他自个儿舍不得花用,想多攒一些好让家人过好一点。
她“呵”了一声,冷笑。“你以为以你娘的性子她会把钱拿出来吗?她还嫌少,要我多干活才有口饭吃。”
“我……我不晓得,我以为她好歹看在我的面子上会对你好一点。”萧景峰喉头干涩,异常难受。
他为了这个家什么苦都能吃,甚至征兵令一下,兄弟们互相找理由推托,是他咬着牙接下,不让这个家四分五裂。
而他唯一的要求是照顾好他的新婚妻子,不管他能不能活着从战场回来,她都是家里的一分子。
虽然早就知晓他们眼高手低、私心重的性情,但表面功夫总要做吧!至少别让人饿着,他用自己卖命的钱养她。
可他还是想得太天真了,高估了家人的良心,他们连亲骨肉、亲手足都能狠心舍弃,还有什么事做不出来?
“是挺好的,我一文钱也没拿到,你死讯一传来,他们就合计着要将我赶走,认为多个人吃饭会把他们吃穷了,想着法子让我净身出户,连我那少得可怜的嫁妆也想霸占。”估算卖了也不到一两银子,他们居然也不肯放过。
贪得无厌。
听着她所说的遭遇,萧景峰眼眶有些许湿意,心口发酸得厉害。“以后我不会再让他们这样对你,我的军饷全交给你,养家活口是男人的事。”
“以后?”她忍不住笑出声,觉得这个男人有点傻。“我有和离书在手,我们没有以后。”
谁要跟姓萧的再牵扯不清?好不容易才跳出那个火坑,她是傻了才又引火自焚,把自己往死里推。
“没有我的签字,和离不算数。”他双唇抿成一直线,似在恼怒没人问过他便私下做了决定。
“有你爹娘的同意就成,他们能代你休妻。”自古孝字最大,父母的话要听从,不得违抗。
他一听,急了。“景娘,那不是我的意愿,我娶了你就一心对你好,我想给你过好日子……”
他真的希望两人能和和美美地过一辈子,他种田,她理家,和乐融融地养大一窝小萝卜头。
“好?哪里好了,明知要上战场还敢娶,你这不是害人吗?百人征战几人回,你只是力气大的庄稼汉,不是打小学武、熟读兵法的将门子弟,你有几分保握活着回来?”她为已死的原主抱不平。
“我……”他语塞。
“你有没有想过你死后你的妻子要如何过活,你爹娘、你兄弟、你嫂子弟媳全是披上人皮的豺狼虎豹,你在的时候他们就不曾善待过她,何况是你死后,她的处境更加艰难。”她越说越气愤,不知是想为原主出气,让他心中有愧,还是不满已久,不甘心遭到他的拖累。
总之,李景儿对“前夫”没什么好感,十分厌恶,护不住妻儿的男人都是渣,再多的理由全是借口。
不能全心全意就别娶,搞得大家都不痛快,除了多出一条小生命外,一切又回到原点。
萧景峰被骂得狗血淋头,浑然不觉她的语气像在说另一个人,而非她自己。“景娘,是我错了……”
“不要说谁错了,有些错是无法弥补的,我看你也过得挺滋润的,咱们不如桥归桥,路归路,过去的让它过去,谁也别再埋怨。”她还真没闲功夫理会别人的事,她忙着养娃。
听不懂滋润是什么意思,但萧景峰听出她的话中之意,她要与他划清界线,再不往来,这事他没法接受。“夫妻是一辈子的事,你尽管怨我吧!我不放手,这一生你是吾妻。”
一听他自以为是的宣告,李景儿怒了。“你是驴子脑袋呀!不开窍,我都要放你往高处爬了,你又何苦来纠缠不休,好聚好散不伤感情,何必撕破脸为难自己,想我从一而终那是作梦,和离了,你我是各走各路的两个人,再无干系。”
天底下的男人又不是全死光了,非他不可。
人是可以挑剔的。
“景娘,你在气头上我不与你争执,等你心平气和了我们再来谈。”在他心中,她永远是他的元配妻子。
不想吵架的李景儿缓了缓情绪,尽量把自己抽离,当个事过境迁的旁观者,为他人的过往气恼不值得。
天色越来越昏暗了,越靠近村子路面越凹凸不平,时有小坑洞绊人,黄土路并不扎实,一下雨便积水。
已经走不动的霜明绊到突出的泥块,双腿一软往前一倒,一只男人的大手及时捞住他才免于面朝下吃一嘴泥。
“娘抱你。”看到儿子的懂事,李景儿忍不住心疼了。
“不要,我自己走,娘累。”小男童挣扎着不让娘抱,可是力气没人大,一下子就被抱起来。
“我来吧!”萧景峰看了看妻子背后的两个娃儿,想接过手,帮她分担一些。
“不必,我还抱得动。”应该可以。
前世的李双景身高一百七十八公分,当消防员的她负重三、四十公斤装备是常有的事,轻而易举,最重背过六十几公斤,徒步走二十公里的路,在山里搜寻落难的登山客。
三个孩子加起来的重量她还能承受。
只是她忘了这一世的身体还不到一百六,真要驮重就有点吃力了,才走了一会便觉得双臂很沉,不太能使得上劲。
“还是我来,别摔着孩子。”萧景峰二话不说地从她怀中抱过孩子,一副我才是一家之主的模样。
他的妻子,他的孩子,他做主。
一句“别摔着孩子”,她忍着不把孩子抢回来,因为她晓得自己体力有限。“有劳了,萧……”
不知该喊他什么,非夫非友,她索性不喊了。
“你我之间无须客套,这是我该做的。”她面上的疏离是他所不乐见的,可谁叫她最困难的时候他不在她身边,他不怪她。
“亲兄弟明算帐,没什么应不应该,何况我们早就没有关系,口头上的礼数还是不能免。”她不欠人情。
萧景峰苦笑。“景娘,你就不能再信我一回吗?”
“我……”我不是你的景娘,你的话打动不了我。
“娘,我不想他抱我,他很臭。”娘身上香香的、软软的,他喜欢娘的味道。
其实霜明的内心是很纠结的,一开始他的确是不喜欢这个抢抱他的奇怪男子,这人和他非亲非戚的,凭什么抱他?
但是被轻松地抱起后,他发现这人的胸很硬,肩膀很宽,无比的高大,自己更高了,也看得更远,感觉像被一座山包住,他不害怕,反而生出一股什么都不怕的果敢。
他不知道这叫孺慕之情,每个孩子都需要一个父亲,萧景峰的出现弥补了他的缺憾。
“霜明乖,娘累了,你就当多了顶肉身轿子,咱们快到村子里了,你忍耐一下。”李景儿安慰儿子的同时也将了“前夫”一军,意思是她没把他当人看待,就是个对象。
还忍耐一下,他才是委屈的那个人,哭笑不得的萧景峰帮着托起竹蒌底部,让她背得不沉重。
“嗯!我听娘的。”他瞠了“轿子”一眼,不是他走不动,而是他是听话的孩子,不让娘担心。
这一对母子呀!谁养的像谁。
本来心有郁气的萧景峰一瞧见母子俩如出一辙的神情,顿时忍俊不禁,心想这样的妻儿也不错,有点脾气才不会受欺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