浥玉静思,目前宫中现有的大皇子及大皇女皆由贞夫人所出,邵美人也在不久前传出了喜讯,由此可推断,后宫之中应是此二女最为得宠。
那几近完美的贞夫人让她无法信任,未受父亲牵连仍稳坐后位的齐皇后已无母家势力可依赖,但也不容轻看;至于貌似飒爽的梁修仪眼神中偶现森冷,应不似外表显露的那般无害,反而貌似生性孤冷的邵美人展现的是真实性情。
后宫之中虽然妃妾不算多,几乎个个不能掉以轻心,大盛国强势大,后宫自然不容轻忽小觑,但平心而论,大盛后宫是平静和谐的。
浥玉并非无知天真的少女,可惜平静安稳的岐阴王室生活并没有培养出她太过阴毒狠辣的手段,此番伴随琅夜来到大盛,她只求护持琅夜周全,非到万不得已,不希望沾染龌龊之事,所以后宫中祥和多少让她感到稍微放心,不像刚到时那般战战兢兢。
琅夜在不久前过了十一岁的生日,现下离琅夜年满十五能正式为皇帝侍寝的日子,还需等待四年,琅夜不解人事,天真无虑的优闲度日,一点都不知道忧愁烦恼,对这样的琅夜,浥玉虽然感到无奈,却也私心珍惜着琅夜这终有一日将不存在的天真岁月。
未来只求上苍能给予琅夜最大的福分不是皇帝盛宠,而是只要能依附着皇帝些许怜爱,护恃岐阴安宁、静守一生,便是最理想的结果,浥玉此生唯一的寄望仅是琅夜人生平安顺遂,除此之外再无他想了……
“浥尚侍。”后方有人扬声叫唤着浥玉,“浥尚侍——”
浥玉听声音便知是随嫁而来的侍女之中最贴她心意的靘水,她回身看着笑意盈盈的靘水朝她快步而来,笑问道:“可是公主起身了?”
靘水出身岐阴巫医世家,世代侍奉王室,是浥玉可以放心倚仗之人。
“是呀,公主起身了,正在梳妆。”靘水眼神清澈明亮,笑靥盈盈的边走边回答浥玉的问话。“浥尚侍真叫人好找,绕了『烟秋阁』两圈没见人,索性随意走着找,若不是方才遇到『留夏阁』的宫人告诉我远远见你往此处来了,我还料不到你竟在这里呢。”
浥玉闻言,这才打量四下。
一抬眼便瞧见了身旁的石墙上缘填了赭色方砖,再一仰头,墙后苍郁树冠间隐约可见赭色屋瓦,她竟然不知不觉间走偏了方向——后宫之中唯一饰有赭色方砖高墙的地方,便是皇帝御赐给淳王的“予祥宫”。
以此墙为界,墙后便是予祥宫之地了。
按大盛皇室规矩,皇子皇孙年满十岁便会分封食邑迁居宫外,而当今皇帝的异母兄长淳王却成了开国以来的例外。
据悉,先皇当年虽然并未将时为皇子的淳王立为太子,但分封给淳王的便是历代封予东宫、距离盛京最近的凌云州,还为其在盛京建有一座恢弘瑰丽的别府,如此无异眧告世人先皇已将其视为太子了。
虽然不知为何最终淳王并未继位,但即便是当今的皇帝也对淳王这位兄长有着超乎寻常的爱重,竟在取回政权后御赐宫中殿阁,让淳王得以留宿后宫。
此等荒唐之事,众臣自是不肯罢休,直至皇帝接受建议筑墙以为区隔,再增编一队皇御军及太监看守予祥宫内外宫门,才总算解决了朝臣所虑,暂且平息众议。
眼看靘水若没找着她,再往前走一点儿,她便会走到予祥宫门前了。
淳王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物皆听自传闻,唯一能确定的是,淳王既能助皇帝铲除阻碍其施展手脚的外戚势力,又能得皇帝超乎常理的爱重,想必应非等闲之辈才是。
“我们快点回去吧,免得兼美她们只会纵着公主躲懒散漫。”浥玉担心若让人看见了,会误以为她在予祥宫周边徘徊是别有居心,毕竟淳王时值盛年却妃位空悬,为免引人非议,牵累琅夜,还是小心避开的好。
她连忙示意靘水随她一同离开,一个眼神龅水便能会意,跟在浥玉身后快步往回烟秋阁的方向而去。
一抹馨香袭来……
宇文日正立时从睡梦中醒来。
厌烦之情油然而生,朗眉不自觉深蹙,他缓缓坐起,撩开半掩床幔,并不看向闯入之人,也未高声唤人拿下这胆敢于深夜闯入他寝室之人,只冷声低斥道:“出去。”
一道幽怨而细致婉转的女声随即回应他的无情冷斥:“我只是想看看你,想听听你的声音……”
她的想望是如此的卑微,只因为实在太过思念,所以不顾身分、不顾可以预期的那足以击碎她心魂的冷淡,只为看他一眼、听他一语,如此而已。
“……”今夜当值的护卫不是他的心月复徐青书,所以才会被她的人轻易引开,让她得以闯入。
他到底该拿她怎么办才好?
他已经越来越没有耐性应付她的痴缠,更是早已厌倦了徒然却周而复始的拒绝,但碍于她的身分,也碍于需顾虑皇帝及齐太妃的立场,他不得不念有一份旧情,所以无法用决绝的手段来对付她。
因为同族所出而纵容着她,对于皇帝和齐太妃无碍,于他,却是断不了的恶缠了呀。
“夜已深,你不该出来乱跑。”宇文日正声调仍冷,但语气却是明显压抑,放软了些许,此时的忍耐也是看在彼此曾是幼年玩伴的旧情份上。
“我……”并非感受不到他的不耐及厌恶之情,所以纵然进了宇文日正的寝室,她却也不敢再进一步,深怕触碰他的底线。她明白他之所以容忍,全是看在幼年的情分以及皇帝和表姑母的面子,而这些并不足以让她走进他的心里。
别说他的心,她根本连碰触到他一根小指,甚至是一丝发梢的可能都没有。
除了他的无心之外,她体内流着的罪孽之血,也早已断尽了她与他之间的任何可能……
“现在既已看到我,也听到我的声音了,你可以回去了吧。”想来看管她的人今夜定是如何也拗不过她,才会助她进来。宇文日正抑下睡眠被打扰的不快,忍耐着数个月才发生一次的夜访,“还不快点回去?”
“好,我这就……就走……”贪恋的再就着昏暗的月光看着他半掩在床幔后、不甚清晰的容颜后,她竟能面带满足的依他之言,转身离去。
她的走动再次卷起一阵香风。
香风中除了寻常的花草熏香外,还夹带了极为轻渺的杏子味儿,那气味,是夜魅的气息……
翌日,细雨霏霏。
如鹅绒般纤细的雨丝,就算下得稍久些,也只能浸土三分而已。
可,就凭着这区区三分湿意仍然滋润了泥土,空气中除了飘浮些许淡薄花香外,还揉进了一股泥腥气儿。
因夜里的不速之客到访而打乱睡眠,晏起的宇文日正心情不甚清爽,加以弥漫在空气中让人躲也无处可躲的那股浸yin着水气的泥腥味儿,更是惹得他心烦意乱了起来。
要下,索性淋漓尽致的来场滂沱大雨多好,这般的烟雨蒙蒙,着实郁闷。
他蹙着眉,冷着脸从床上翻坐而起,嫌烦,所以没召唤外间的宫侍入内伺候他梳洗更衣,自己随手撩顺在枕榻间揉乱了的发丝,以冷水梳洗后套上轻简的月白常服,便走至与寝室相连的内花园中。
此时细雨方歇,满园扶疏更显青绿。
正值春末,气候最是宜人,可是宇文日正却完全感受不到此刻的宁静是多么的惬意舒适。
这两年已无须再提吊着心思及精神为皇帝操烦如何对付那齐氐老贼,日子过得有些太过闲散,反而让他更难以排遗寂寞,思念也就更为频繁。
他从不后悔因为自己的任性坚持而失去本该属于他的皇位,继位的弟弟与他虽不同母,却自小养在一处,手足之情无可动摇。
对“她”的感情,是他至今仍不明白何以而来的执着,执着到宁愿让父皇失望而终;执着到他自私的让弟弟不得不收拾起骨子里的不羁,替他被围困在这难以自由进出的高墙深宫之中;执着到,时至今日仍是不甘放弃寻到她的任何可能和一丝希望。
不就是一个女人而已吗?世上的女人何止千万,他为何偏就心蘩一个无声无息消失了的女人……
她到底去哪儿了?
当他在父皇病榻前,终于得的父皇首肯尚不及感到心喜之时,父皇未久就驾崩了;待处于悲恸处理妥当完繁琐的丧仪及弟弟将要继位之事后,忆起还未命人将她接至盛京时,派去接她的手下却带回了她失踪了的消息。
亲自去了别庄确认后,从那时起,他的心就缺了一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