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何时,登船处出现了一行人。
别人或许不知,但魏孝政一眼就认出说话者是谁,脸色一白,僵着身子,停下打人的动作。
魏宇坤冷冷的看着兄长,打心眼里瞧不起这个纨裤,今日借着楼子棠之便,得以与侯府向来交好的叶三爷一见,谁知道却遇上了这个不成材的兄长闹事。
“让二公子见笑了。”推着楼子棠的木轮椅,叶齐云一脸似笑非笑。
朱文和被打得鼻青脸肿,认出来人,脸色也极其难看,他被委以重任而来,如今却被三爷看到最狼狈的一面。
他目光恶狠狠的看着跪坐在一旁哭得可怜的赵嫣,大堂上安安静静,就她一个人还哭得起劲,她那个愚不可及的姨母也是一脸苍白的不住抹泪。
楼子棠的手撑着下巴,看着抱在一起的秦悦和赵嫣,就像是在看什么新奇古怪的玩意。“这是魏大人府上的大公子吧?”
听到叶齐云的问话,魏孝政心头打了个寒颤。
京城叶三爷的名号谁人不知,虽面上是个管管几个戏班子的闲散人,但扛不住人家上头有两个嫡亲兄长,一个是镇国大将军,一个是工部尚书,一文一武,立于朝堂,深受重用,唯一的姊姊还是当今皇太后,放眼天下,叶家荣华无人能出其右。今天他为了个戏子在红霞舫闹事,还被叶齐云撞了个正着,传进了他爹耳里,只怕讨不了好。
“这奴才泼了我一身热茶。”魏孝政先发制人地道。
“是,方才在一旁,我看得明白,”叶齐云扬了扬唇角,“确实是红霞阁怠慢了,叶某向大公子赔礼。”
魏孝政可不敢受叶齐云这个礼,在魏宇坤清冷的目光下,连忙侧身一避,“晚辈不敢,是晚辈喝了酒,跟几个奴才较真,失了分寸才是。”
“魏公子言重了,只是既是吃了酒,还是早些回去歇着。二公子。”叶齐云轻唤了声。魏宇坤暗暗瞪了畏缩低头的魏孝政一眼,忍着气上前,“三爷。”
“先送你兄长回府歇着吧!”
魏宇坤心中暗恨,好不容易可以跟叶家交好,却没料到这个机会被个蠢货给毁了,“晚辈让下人送兄长回府,二郎君的腿不方便,晚辈还是随身照应为好。”
“怎么?!”叶齐云笑了笑,“有我在,难不成二公子还怕郎君出事吗?”
魏宇坤脸上的笑几乎绷不住,最后只好心有不甘的领着兄长离去。
魏孝政头也不敢抬,蔫蔫的跟着离开。
人一走,朱文和冷汗直流,直接双腿跪下,“三爷。”
叶齐云冷冷给了他一个眼神就视而不见的越过他,直接走到秦悦面前。
秦悦看着出现在身旁的黑色锦袍,缓缓的抬头,“三爷。”
叶齐云看着她怯生生的样子,微微一笑,知道自己的注视会令她不自在,于是就不看她,只是盯着还抽泣着的赵嫣,淡淡的丢了一句,“人走了,该下戏了。”
赵嫣抽了抽鼻子,她也想下戏,只不过秦悦就在一旁,她总不能让她姨母看出有假吧!“还不起来。”,赵嫣乖巧的爬起来,顺手扶了秦悦一把。
秦悦一脸的担忧,手紧紧握着赵嫣的手。
叶齐云负着双手,看着赵嫣,见她一脸悲凄懊悔,圆圆的脸上,小小的鼻子红通通的,一副可怜兮兮的模样,不由轻摇了下头。一年多未见,这个被康嬷嬷当成亲孙女来疼的丫头越来越滑头,看来在戏班子待久了,作戏的本事也没少学。
赵嫣拿着袖子擦着脸上根本不存在的泪,眼角余光对上了楼子棠带笑的眸子,心头不禁一震——他怎么来了?!
叶齐云看向跪着的朱文和,冷声道:“戏都快开锣,还跪着做什么?还不快收拾收拾。”
“是!”朱文和忍着被打的痛楚,手脚并用的爬起身,也顾不得带着伤,打起十二万分的精神张罗。
“等会儿一同看戏。”
赵嫣慢半拍的这才意会到叶齐云是在对她和秦悦说话,暂时顾不得楼子棠,抹了一把脸,装得可怜兮兮的样子道:“三爷要巧巧陪着看戏,巧巧自然不敢说不,只是三爷,能否给巧巧一点好处?”
“与我看戏可是抬举了你,还敢开口讨要好处?”
“说是讨要,其实也不尽然——巧巧只是想拿回三爷抢走的画眉墨。”
叶齐云失笑,“东西是爷真金白银买来,到你嘴里成了抢。”
“东西是巧巧大半年前就托人从西域带回来,可是三爷一来就给高价全收了,对巧巧来说确实也算是抢吧?!”
她抬着一张圆圆的看似无害的脸,无辜的样子令叶齐云摇头,“知道了,匀些给你便是。”
“尔二爷。”
“过来坐吧!”叶齐云落坐在正对戏台前的看台上,这个位置能将四周看得一目了然。赵嫣故意对推着楼子棠、挤眉弄眼的李大壮视而不见,她与楼子棠的“孽缘”还是越少人知道越好。
“我让宝庆楼送一桌酒菜过来。”
原想不搭理人,但是楼子棠淡淡的一句就令赵嫣破了功,她忙不迭的说:“我要水晶肘子。”
楼子棠似笑非笑的看着她,真是个吃货,“好。”
赵嫣笑得灿烂。
叶齐云看着两人,意有所指,“我还以为仇人相见,分外眼红,没料到两人倒是处得和谐。”
“三爷,我与二郎君称不上仇人。”
“就我所知,二郎年少时因为落水,受了寒,身子便始终不见好,说到底跟你好像月兑不了干系。”
秦悦在一旁听了,不由一愣,抬头看向楼子棠的方向,真是好俊的公子哥!
“姨母,她是永安侯府的二郎君。”
秦悦很快的想起了当年赵嫣被罚,会离开赵府就是因为这个贵人——
“他就是你害的人?”
赵嫣在心中翻了个白眼,“我没害他。”
“可是——”秦悦飞快的看了楼子棠一眼,随即将头低下。
“悦娘,”叶齐云在一旁轻唤着明显不安的秦悦,“巧巧小时的糊涂事,二郎不会放在心上。”
“多谢二郎君大人大量。”秦悦点了点头。
赵嫣看着他们一来一往的说着,心有不平的看着楼子棠,有些咬牙切齿道:“你不说点什么吗?”
楼子棠嘴角一扬,“如三爷所言,你小时候的事,我不会计较。”
真要吐出一口老血了!偏偏秦悦已经站起身,还不忘拉了赵嫣一把,忙不迭的说道:“郎君心善,感激不尽。”
赵嫣看着楼子棠,看他全然没打算解释的模样,气恼不已,只是当他将面前的桂花糕推向她的方向,她的嘴角一抽,很没节操的放弃反驳。反正害他落水的黑锅背了多年,再说什么也是多余。
“多谢郎君。”丢下这句话,她就坐了下来,一手拿起桂花糕,塞进自己的嘴巴里。
秦悦见了,有些不好意思的坐了下来。
“你这丫头就个不知羞的,”叶齐云被赵嫣逗笑了,“性子还真不知随了谁,跟你姨母截然不同。”
赵嫣将桂花糕吞下,“我随了我娘亲,不像我姨母心好。”
叶齐云失笑,“你这是说你自己的心不好?”
“我的心也好,只是这个世道不好,所以我能做个好心人,却不能做个好人。”
叶齐云挑了挑眉,与楼子棠对视一眼,注意到他也是听得专注。“这话有点儿意思,能做好心人,却不能做好人。”
“我能做个好心人,不害人、不算计他人,但别人想害我、算计我,所以我不当好人,轻轻放过别人。”
叶齐云眼底闪过赞赏,“有道理。”
“我说的自然有道理。”一盘桂花糕不过三块,赵嫣一下子吃了两块,不满足的舌忝蔬嘴,伸手拿了最后一块——
“巧巧姑娘,我家二郎君今天没用什么吃食。”李大壮并不是不让赵嫣吃,而是想起了之前在宝庆楼的事,忍不住出声。
果然赵嫣原要送进自己嘴里的桂花糕,转了个方向,直接拿到楼子棠面前,“吃。”
楼子棠垂眸看了眼,“你可有净手?”
赵嫣微愣了下,手一转,塞进自己的嘴里,给他吃,还嫌她手不干净。
她说了声“失陪”,蹦跳着去净了手。
等她回来,宝庆楼的酒菜也送来了,满满当当的摆了一桌。
赵嫣一边忙着看戏,手和嘴也没停下,一桌子的酒菜就她吃得最欢,她一边给秦悦夹菜,怕楼子棠还是不吃,更是不忘给他夹点放在他碗里,但同桌的叶齐云就没这种待遇。
叶齐云将赵嫣的举动看在眼里,这阵子楼子棠痩了不少,他心中担忧,他自然清楚,楼子棠的消瘦是因为在大漠失踪的兄长,楼子沁不单单是侯府世子,更是他大哥手下最看重的副将。
想起如今京城永安侯府的局面,叶齐云轻飘飘的丢下一句,“二郎,你未来的小姨子待你这个姊夫不错啊!巧巧出身赵家,而你未来的妻子可是赵家的三姑娘。”
赵嫣正咬着肘子,戏台上明明锣鼓喧天,但叶齐云的话依然清清楚楚的传进她的耳里,她愣愣的转头,不顾吃得一嘴油光,圆滚滚的大眼对上了楼子棠的双阵。
楼子棠看着她一张肉嘟嘟的脸,不用胭脂就透出粉女敕红晕的双颊,不禁扬起了嘴角。
这一笑令赵嫣闪花了眼,只是她方才听到了什么?!她的心突然堵得厉害。
出身永安侯府的楼子棠,长得如论仙一般的二郎君,竟然要娶魏氏的女儿,她的嫡姊,赵家的三姑娘。
楼子棠吃了一口她舀进他碗里的豆腐羹,没有多做解释。
这是默认了!
耗子舌忝猫,自己想不开找死,别人也拦不住——不知像在对谁生气似的,她瞪了瞪眼,化愤怒为食欲,狠狠的吃肘子!
这日,叶齐云去见了康嬷嬷,两人在屋内私下谈了好一会儿话,直到叶嬷嬷累了睡去,叶齐云这才出了屋。
时节入秋,但满园子的花草依然生机勃勃,飘散馨香,看得出被打理得极好。
他的目光落在蹲在角落,背对着自己的秦悦身上,好奇的走上前。
秦悦蹲在地上,轻触着喝呼草,看着叶片开启又闭合,看似无聊至极的游戏,她自顾自的玩得挺乐的。
察觉到秦悦的愉快,叶齐云心中有些五味杂陈,这样的与世无争,易于满足的活在这个小院子里,是幸,还是不幸?
原想不打扰她自在的天地,但不经意的踩到了地上的树枝,清脆的声响惊了她。
秦悦猛一抬头,看到叶齐云连忙站起身,低下头,恭敬的喊了一声,“三爷。”
“莫慌。”叶齐云一笑,“我只是四处瞧瞧,你将院子打理得极好。”
秦悦的头更低了,“这是我分内之事。”
“我方才看你在玩喝呼草,你可知这草又名含羞,别名夫妻草。”
叶齐云对秦悦而言,称不上陌生,毕竟被康嬷嬷收留,与红霞阁签了卖身契后,叶齐云就是她的主子,因为主仆之分,也因为自己怕生,所以在叶齐云面前虽不至于惧怕,但总是显得拘束。
“知道,就因为叫夫妻草,”她的嘴角不自觉的扬了一下,“所以我特别喜欢。嬷嬷说此草虽有微毒,但使用得当,也是良药。”
“你知其草功效,知其别名,但叫夫妻草的由来,你可知晓?”
秦悦静了一会儿,有些困惑叶齐云会突然跟她讨论起植物来,她自然是知道夫妻草的名称由来是个悲剧的故事,有一说是妻死夫留,也有一说是夫死妻留,但不论是夫亡或妻亡,都是阴阳两隔,亡者生前犯了错,死后坟上长出的草,因羞怯而被人轻触就低头,所以名为夫妻草。
秦悦不在乎来历,她只单纯的喜欢这个名,“我知道,但我还是喜欢。”
叶齐云听到她简单的回答,不由笑了,“罢了,你喜欢便好。这院子生机盎然,你功不可没。”
“是康嬷嬷教得好。”秦悦不敢居功。
“嬷嬷当然有功劳,但你的努力也不假。可还有上普陀寺祈福?”
“有,”秦悦点点头,“每月初一都上寺里祈福。”
叶齐云在普陀寺替自己在边关的兄长立了个长生牌位,康嬷嬷当初就将这事交给秦悦办,秦悦始终尽责。
“下个月就加你二两月银。”
秦悦心头一乐,“谢谢三爷。”
赵嫣从窗户看出去,正好见到站在夕阳下的两人,叶三爷长得好,笑起来带着一丝温雅,但对他,赵嫣始终称不上喜欢。
至于原因?她还真说不上来,越相处,越看不透,也越不想打交道。
此时看到姨母脸上明显的欢欣和叶齐云脸上的温柔,要不是因为她很清楚叶齐云在京城有个青梅竹马的嫡妻,感情如胶似漆,还育有三子,多年来对姨母照顾有加,却还是以礼相待,她都要怀疑他对姨母生出旁的心思。
这几日她的心情莫名的不开朗,连带着看叶齐云更加不顺眼起来,她微吸了口气,整理思绪,走了过去,“三爷,姨母。”
秦悦难掩兴奋之情的拉着赵嫣的手,低声的说:“巧巧,三爷加我二两月银。”
赵嫣的嘴角扬了扬,叶齐云也算是个妙人,每年至少都会下扬州一趟,每次也都无一例外的给姨母加月银。
虽说赵嫣没去问过旁人,但也肯定给姨母的月银在红霞阁内是数一数二高的。
不得不说,叶齐云的手段不错,他不单给银两给得大方,还知道姨母孝顺,在多年前就将外祖、外祖母的坟重新找了块风水宝地安葬,这宝地就在扬州城外,只要想念就能前去祭拜,不用舟车劳顿地回偏遗的小山村,姨母感激,始终觉得叶齐云是个良善的大好人。
赵嫣不喜欢他这个人,但她对他的银子挺感兴趣的,带着笑意开了口,“三爷,我干活也挺勤快,给红霞阁的胭脂水粉都特别用心,所以可否也发个话,买我胭脂水粉的银两多添点?”
“大言不惭,方才我在嬷嬷的房里看了会儿帐,上头可记得清楚,对你已经是大方了,还不满足?”
“自然不满足,因为我要花钱的地方不少。”赵嫣的话是真,至于要花在什么地方,姨母在旁,她不明说,但她知道叶齐云很清楚。
叶齐云自然知道两人的银两大部分都花在寻人上头,秦悦托康嬷嬷寻人,这么多年过去,若是寻常人早已死心,就秦悦还死心眼地坚持至今。
赵嫣虽张狂,心中对此早不以为然,却依然听之任之,不可否认这丫头有颗难得的孝心。
有秦悦在,叶齐云也不多言,换了个话题问道:“朱当家为人如何?”
“朱当家是三爷看重之人,自然是好的。”赵嫣的表情看得出敷衍。
叶齐云失笑,“朱文和在京城做了几年管事,为人圆融机灵,只可惜小家子气,无容人雅量,你若不喜,倒是情有可原。”
“三爷,说穿了,我不过是一个跟着姨母在红霞阁讨生活的小人物,喜或不喜,压根不重要。”
“你与悦娘皆是康嬷嬷看重之人,喜或不喜可是大考虑,放心吧!饼几日我便让朱文和离开。”
秦悦脸上难掩意外。
赵嫣倒是神色平和,一副置身事外的超然,“红霞阁的事,我一个外人不好多嘴,三爷要一个人走或留,与我或姨母无关。”
这是红霞阁,人多嘴杂,她压根不想听到闲言闲语,说朱文和离开是因为她或者姨母的关系,她是不在乎,但是姨母被康嬷嬷高看几分,能说是母女之情,要是被叶齐云高看……那这话就难听了。
“你与悦娘都不是外人。”叶齐云浑然不知赵嫣心中的考虑,他出身权贵,上有两兄一姊,权倾一时,只管自己开心,可不管旁人如何。“悦娘,你说,我把红霞阁交给你管束如何?”
秦悦始终低着头不插话,突然听到叶齐云说要把红霞阁交给自己有些懵了,怀疑自己听错了。
赵嫣也着实被吓了一跳,把红霞阁交给姨母?!这是她想都没想过的事,这个叶齐云脑子在抽什么风,这么大的一份产业,竟随便的就交出来,也不想想以姨母的性子,管不住红霞阁上下百余口人不说,最后还可能会毁了红霞阁。
“悦娘不愿吗?”叶齐云温和的等着秦悦回话。
秦悦吓得话都说不出来,她连人多的地方都不自在,更别提去管束人。她轻拉了拉赵嫣的衣袖。
赵嫣回过神,道:“我姨母不成。”
“单靠着悦娘或许不成,但——”叶齐云对赵嫣一笑,“不是还有你吗?到时你们替我管着红霞阁,就永远无须担心有人会不长眼的欺到你们头上了。”
叶齐云说的是一片好心,但赵嫣却一点都不领情,叶齐云出身名门,旁人上赶着巴结他都来不及,他却有心思关心自己和姨母这种可有可无的小人物——小时候她不懂事,对这事没放在心上,但随着年龄渐长,不是她以小人之心,度人家君子之月复,而是经历得多了,她才不相信一个人会无缘由的对另一个人好。
“三爷到底意欲为何?”
“你与悦娘孤儿寡母,以为我想如何?”叶齐云面上带笑的反问。
赵嫣听出他话中的取笑,是啊!甭儿寡母的低等人,身上能有什么让他叶三爷图谋,只是她就是觉得古怪,心中因为看不透而恼火,叶齐云滑溜得跟条蛇似的,若他不说,她根本别指望能从他的口中得到答案。
“多谢三爷抬爱,只是巧巧自在惯了。”赵嫣的思绪一转,自己是傻了才会跟叶齐云较真,她大可不理会叶齐云有什么想法,说穿了不在乎的人最大。“等姨母赎身后,我就会跟着姨母回老家的小山村,买块地,平静安稳的过日子。”
“回小山村平稳的过日子?!没想到你的期盼如此小。”
“我的期盼是小,但是不论大小,总归没想过要害人。”
这句话说得轻巧,叶齐云有些哭笑不得,“巧巧,别人眼中的恩典,在你眼中成了陷害的把戏,着实令爷我伤了心,看来嬷嬷对你的称赞言过其实,你太肆意而为,不懂得掩其锋芒,这里可是红霞阁,我是这里的主子,你姨母的卖身契还捏在我的手里。”
这是拿姨母来威胁她,她嘲弄的看着他,“三爷,说句不中听的话,你纵使权势高过天,但也不能不讲道理,我姨母又不是跟红霞阁签了死契,要不就还了赎身的银两,要不就再等个几十年,一样可以恢复自由身。”
“但或许我有能耐在她恢复自由身之前让她消失。”
赵嫣脸色大变,正要开口反击,叶齐云却哈哈一笑,看着一旁的秦悦道——
“悦娘,我跟巧巧开的玩笑似乎过了头,惹丫头生气了。”
秦悦的脸色变了又变,他们的对话她在一旁听得清楚,却有些懵懂不明白,她不知好好的怎么三爷会想让她接手红霞阁,最后又扯上自己的卖身契,明明谈话的气氛挺好,怎么突然变得剑拔弩张?
“巧巧还小,三爷别见怪。”
“悦娘的外甥女,我自然不会怪罪,只是——”叶齐云故意看了眼赵嫣,这才说道:“悦娘,你自己考虑考虑是否愿接掌红霞阁,我不强人所难,我知道你重视巧巧,若你点头,巧巧以后在红霞阁都无人敢欺负,而且顶着红霞阁管事外甥女的身分,人家也能高看几分。”
不可否认,叶齐云的话让秦悦动了心思,她一直内疚自己的性子柔弱,拖累了赵嫣,若是接掌了红霞阁,情况或许真会不同。
赵嫣眼中满是愤愤的光芒,恼怒的看着轻笑走远的叶齐云。
叶齐云离去后,秦悦站在院子里,还兀自思索着。
看到秦悦失神的模样,赵嫣心中一叹,这还真是想要为了她而接手红霞阁,姨母这一点头,会不会把自己折腾个半死先不论,这辈子她们俩就要跟红霞阁绑在一块了。
拉着姨母的手,回屋内坐下,赵嫣给她倒了杯热茶,缓缓思绪。
“巧巧,”果然,秦悦回过神后,轻声开了口,“三爷真想把红霞阁交给我打理吗?”“三爷给,姨母想接吗?”
秦悦不假思索的摇头,她虽然不聪明,但很有自知之明。
“我做不来的。”她静了一会儿才继续说道:“我只想待在院子里种种花草,但我又想要你过得好……其实,我只想等你姨父回来,等他回来我就要跟他一起回小山村去。”
赵嫣心中一叹,“姨母,你真觉得姨父会回来吗?”
秦悦低头沉默了,她知道别人暗地里说她傻、说她不切实际,但她从来没把那些话放在心上,然而内心深处,她不希望相依为命的外甥女也跟旁人一般,抱着同样的心思看她。
“姨母?”
“我……”她踌躇了会儿,看了看赵嫣,就算知道她会不认同,还是说道:“他一定会回来。”
果然!姨母的答案赵嫣并不感意外,姨母是打心底相信终有一天会把人给盼回来的,这个念头不是自欺欺人,而是姨母由始至终都如此坚信。
赵嫣莫名的来了火气,月兑口说道:“姨母,我希望他死了!”
秦悦震惊的看着她。
“他死了,这对姨母来说,才是最好的。”
秦悦听到她的话,脸色苍白,有些手足无措。
“姨母,你扪心自问,若姨父没死,这么多年来却不顾你死活,对你不闻不问,你会开心吗?”
“巧巧,你别生气,我……”秦悦急巴巴的说:“我想过,真的想过,他若真没死,对我不闻不问,是人都会不开心,我当然也会不开心啊,可是巧巧,我还是希望他活着。”
“为什么?”赵嫣气冲冲的问。
“因为他是我夫君,我心悦于他。”秦悦说得分外认真,脸上透出几分执拗,“所以我希望他活得好好的,若他不要我,没关系,只要他回来,给我一句话,我就不等了。”
赵嫣无语,姨母固执,比任何人固执,多来的坚持如今已深入骨髓,成了支柱,不论结果好坏,就是不撞南墙绝不回头。
赵嫣摇头,对姨母发怒,向来就是一拳打在棉花上头,她叹了长长的一口气,“姨母,跟我说说姨父这个人,可好?”
或许是因为厌恶,所以多年来,她从未跟姨母谈过这个没见过面的姨父。
秦悦兴奋的露出一抹笑,“你姨父是个长得极好看的人。”
赵嫣撑着下巴,听到这句话,忍不住翻了个白眼,“难道姨母喜欢姨父,就因为姨父长得好看?”
秦悦没有迟疑的点头,“第一眼确实如此。”
赵嫣这才想到,她娘亲看上她爹也是因为她爹有副好皮相,这对姊妹虽然个性南辕北辙,但对俊俏的外貌都没有招架之力,想想她娘,为了给她爹生孩子,死了,她的姨母则为了生死不明的姨父,痴守多年,还不言悔……赵嫣突然觉得自己被楼子棠的外貌迷惑也不是太了不得的事。
“只是人与人之间的喜爱,是经过相处才有的,你姨父虽不爱说话,但他喜欢听我说话,从来不会对我不耐烦,不会嫌弃我。”
“可是他看不见。”赵嫣知道秦悦嫁的是个瞎子,若不是那人是瞎的,长得相貌堂堂的话,应该也不会入赘秦家。
秦悦点头,“是,他看不见,就是因为看不见,所以我可以放肆的看他,不论我怎么盯着他瞧,他都不知情,他也不知道我长得丑,我自在。”
听她这么说,自己的夫君是个瞎子在她的眼中还成了个优点,果然感情来时没道理可言。
赵嫣握住秦悦的手,“姨母,你一点都不丑,不过就是额上的一小块胎记,若你愿意,我立刻就可以调出面霜,遮住你的胎记。”
“等我找到你姨父,你再给我。”奏悦笑着摇头,“只是也不用忙活了,他看不见,我打扮得再漂亮,他也看不到。”
“他看不到,但还有旁人……”赵嫣直视着秦悦的双眸,“姨母,林叔待你很好。”
秦悦微敛下眼,“但是我不喜欢他。”
简单的一句话,断了赵嫣的期盼,只能无奈又沮丧的盯着她。
秦悦被看得有些不自在,嗫嚅的说道:“巧巧,你放心,我不会再像以前一样把所有的银两都花在寻人上,这几年为了你的嫁妆,我存了些银子,以后绝对不会委屈你。”
赵嫣一叹,她虽然舍不得那些像打水漂似丢出去的银两,更舍不得姨母这辈子不知何时到头的执着。
秦悦像是想起什么的站起身,拿出自己藏在床底下的木盒。
这个木盒,赵嫣十分熟悉,里头是姨母存下来的所有家当,就见她献宝似的放在自己面前——
“等嬷嬷身子好些,姨母请嬷嫂出面,给你挑个老实的好人家。只要有夫君,巧巧就有依靠,这些全给巧巧当嫁妆。”
秦悦的脑子单纯,只想着若赵嫣成亲,就有夫君护着,自己就算不当红霞阁的管事,巧巧也不会再有人敢欺负。
赵嫣对此不予置评,任由姨母自顾自的做打算,至少现在不用担心她再把银子都放在寻人上头便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