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年正月过后,华逸顶着漫天风雪,领军支援雾城。
而住进豫王府的华千华却是浑身不对劲,只因守妃伶待她太过和善,俨然视她为闺蜜般的亲近,话题总是绕着华逸。
她看得出来,守妃伶已经爱上了华逸,每每提及华逸便难掩娇羞,任谁瞧了都觉得守妃伶天真惹人怜爱,然而,她体内的嫉妒却不断地发酵着。
看守妃伶念着华逸写回的家书,不过就是短短几行字也能教她开心数日,华千华鄙视着……鄙视着厌恶她的自己。
好几次假借着入宫探视父皇而避开她。
然而,却也在入宫探视父皇时,发觉他衰老得极快,慢慢的,已卧床不起。
她曾经偷偷替他诊了脉,却暗恼自己诊脉真的不行,压根诊不出他这脉象到底意味着什么,只能大胆臆测恐怕是有人等不及要抢皇位了。
所以,她猜的并没有错,雾城压根不需要华逸支持,不过是刻意调他离京罢了,这一点难道他没察觉?眼看着时序已经入秋了,皇上恐怕是撑不过这个冬天,她该不该告诉华逸这个消息?
华透迫不及待要坐上龙椅,待他登基之后,他会如何对付华逸?
雾城一再传回捷报,他是否会因功高震主,招致华透的杀意?
她在千华园里反复思索着,却不管她怎么想都觉得有种违和感。她的梦境里,她是被王爷给斩首的,可是王朝的王爷只有华逸……难道最终坐上龙椅的会是华逸,而华透被封王了?
可是华逸一旦坐上龙椅,华透又怎会有本事杀她?
忖着,她烦躁地将这事丢到一旁,考虑到底要不要将京城的事告诉华逸,一方面怕他战前用兵受影响,可不提醒他防备又怕他着了道。
该不该给他写封家书?
正犹豫着,一片黄澄的银杏叶飘落掌心,她抬眼望去,银杏树早已在不知不觉中染黄,一阵风吹过,银杏叶如玉蝶般飞舞着。
她想,写吧,就当是佛陀的意思。
远在雾城的华逸站在哨楼上,思索着要如何彻底防堵外族一再入侵,除了运用地形优势,是否要再建筑高墙。
“王爷,京城来的家书。”身为副手的开武扬着笑将家书递上。
华逸瞧也不瞧一眼。“搁在我房里吧。”打他来到雾城后,会写家书来的只有妃伶……一开始以为是千华,教他欣喜若狂,几回过后,他已经死心了,毕竟千华本就不爱写家书,就算写了也不过是短短一行字。
然而,她却不懂,那短短一行字,哪怕只是一句一切安好,都是支撑他心神最有力的话语。
为何那时他没有察觉?如果早点察觉,是不是还有转寰的余地?
没有察觉华逸心思走远,开武抟着两封家书,便要朝他的房间走去。“王爷一会回房看吧,这次来的可是两封信呢。”
华逸回头。“两封?”
“嗯,两封。”开武扬了扬手中的信。
华逸瞥见其中一封信上的字迹,随即抢过,回到房里拆开信,一目十行地将华千华所写的信看完,思索了下才在案前坐下。
“连父皇都不放过?”华逸低喃着,没想到华透竟可以心狠至此。
要他带军支持,他眉头没皱地接了旨意,甚至承诺了绝不与他争,这皇位必定是落在他手中,又有什么好急的?
垂眼看着信上娟秀的字体,不禁探指轻抚着。千华必定是担忧极了,才会写了这封家书要他有所提防,那遣词用字,就跟天底下所有的妹子对兄长的关心一般,他该庆幸了,至少还能与她兄妹相称一辈子。
轻柔地将信折好,正欲放进信封时,却见里头还有一物,倒出一瞧,竟是一片干燥的黄澄银杏叶。
看着,眸色暖了,拾起银杏叶,忖着这是她特地拾起的银杏叶,上头是否还有她残留的余温和香气?
他亲吻着银杏叶,思念着,却不准自己再贪求,不能再贪求,他已经答允了母妃,况且眼前的局势岂容他耽于儿女私情?华透必定是从各方搜集消息,才会大胆猜测千华非父皇亲生,这事非得小心应对不可。
为保住千华,他可以不计代价。
然而这一刻,请允许他贪婪地嗅闻残存的余香。
华逸加快了速度,杀红眼般地将外族一再逼退,甚至是无情地屠杀着。
为了赶在明年初回京,华逸铁了心,满身肃杀之气让与他亲近的几名副将都为之轻颤。
此外,他不再对京城发出捷报,待确定彻底平定了外族骚扰后,在来年正月雪虐风饕中,带着一支劲旅无声无息地回京。
可惜,他终究是迟了一步,又或者该说雾城里根本就藏着华透的眼线,泄露了军机,在他离京尚有百余里路时,获知皇上已经驾崩。
待他整军日夜赶回时,华透早早派人守在城门迎接他。
华逸随即进宫,一进南天宫,看着身着白袍的华透,他单膝跪下。“臣弟见过皇上。”
一句皇上教华透面露喜色,随即将他拉起。“四弟在胡说什么,父皇驾崩,可没留下由我袭位的遗诏。”
“父皇走得急,这身后事肯定没备得周全,然而三哥长于臣弟,自然是由三哥即位。”他拿出十足的诚意,就盼华透别再对他赶尽杀绝,别逼得他没有后路,不得不弑君。
“早朝上要是有四弟这句话,三哥就放心了。”
“没问题的,三哥尽避放心。”父皇既无留下遗诏,那么必然是由内阁首辅和礼部尚书、三公从仅存的皇子里推举,他要是无心争夺,只要在早朝上支持华透即可。
华透轻点着头,突地用极轻的音量道:“千华及笄了,但是因为父皇驾崩,她的婚期延后了一年,四弟可开心?”
华逸神色不变地噙着笑。“能让千华再伴一年,臣弟自然是欢喜,但姑娘家总是要出阁的,与臣弟开不开心又有何关?”
“既然四弟肯帮三哥,那么三哥又有什么不能帮四弟的,待朕即位后,朕可以废了千华的封号,好让四弟带她回豫州,与她双宿双飞。”
华逸笑意不变,甚至笑叹了声。“皇上在说什么呢?千华是妹子,是咱们的妹子,说什么双宿双飞……皇上想哪去了?”
华透笑眯眼,拍了拍他的肩。“是朕想岔了,瞧你日夜行军肯定是累了,为了明日早朝,你早点回王府歇着吧。”
“多谢皇上。”
华逸的笑意始终完美地展现在眉眼间,直到踏出皇宫才褪去,在绵密大雪之中,他神色寒鸷如鬼,回头瞧了南天宫一眼,随即纵马回豫王府。
一阵脚步声传来,又急又快,正在书房里发呆的华千华疑惑地走出房外,就见一身军戎的华逸朝她大步走来。
“王爷。”房外一干奴婢躬身喊着。
华逸笑眯眼,对着为首的青龄道:“下去吧,天候正冷着,到厨房去喝点热汤。”
“谢过王爷。”青龄喜笑颜开地带着奴婢们离开。
华逸目送一干奴婢离开,才转头笑睇着华千华。“千华。”他哑声唤着,目光贪婪地在她的脸上流连着。
才多久不见,怎么已是含苞待放之姿?瞧她傻愣地看着自己,像是不敢置信自己会突然出现在王府里,便自己朝她走近。
“千华。”他笑唤着,心想不能抱她,掐掐她的颊该是无妨,况且眼下并无他人,一丁点放肆该是被允许的吧。
正忖着,便见华千华像是回过神,展开双臂紧搂着他,教他蓦地一顿。
“四哥……我不是在作梦吧……”她哑声问着,近来宫中没传来半点消息,她特地捎讯给范恩,但范恩也对雾城战事一知半解,正担忧着,他竟然就出现在她面前了。
华逸喉口抽动着,垂在身侧的双手缓缓抬到半空中,正欲环抱住她时——
“王爷,你回来了!”
双手突地顿住,就连华千华也立即从他怀中退开,转过身拭泪。
华逸吸了口气,回头扬笑,“妃伶,我回来了。”
还好……他尚有一丝理智。
这一夜过后,华千华甚少与华逸碰头,只因华透已正式登基,而就在华透登基的隔日,五伦塔失火了,烧死了至今依旧被关在里头的两位皇子。
再过几日,莫名的,皇后也暴毙而死,甚至多位大臣因小事惹怒皇上而入狱,朝堂上百官人人自危。
她将一切看在眼里,知晓华透正在肃清当年所有看不起他的人,将亲近的人摆在身旁的位置。
大半年过去,已经肃清得差不多。
而华逸呢?
外族已平,君王已易,他是否会被要求前往邑地?而她呢,正准备住进已经竣工的公主府等候出阁。
那么……她什么时候才能再见华逸一面?
“公主,王妃来了。”
青龄的声音教华千华回过神,几不可察地叹了口气。“我知道了。”尽避不愿,她还是起身迎接守妃伶。
“公主,这是我让厨子备的糕点,你尝尝。”守妃伶一进屋,便让奴婢将糕点茶水摆在榻几上,拉着她分坐在锦榻两边。
华千华看了眼糕点,没太大兴趣,端起茶浅啜着,状似随口问:“四嫂,四哥都已经回京了,你还天天到我这儿来,不怕冷落四哥?”她说着,配着茶咽下了口中的酸味。
她知道,四哥不曾来探她,那是因为他得伴着守妃伶,而她,嫉妒着,却也厌恶着嫉妒的自己。
半晌,等不到下文,不由抬眼望去,岂料她一席话却教守妃伶眼眶微红。
“……怎么了?”她不解问着。
“公主,我知道你是王爷最疼爱的妹妹,所以……能不能请你……”像是难以启口,她抬头以眼神询问跟伺身旁的嬷嬷,才又低声道:“能不能让王爷偶尔进我的房?”
华千华疑惑地瞪着她。“四哥近来没进四嫂的房?”
“公主,不是近来,而是王爷甚少进王妃的房,甚至……”跟伺的嬷嬷咬了咬牙,道:“至今都未圆房呢。”
“嬷嬷!”守妃伶羞恼地低吼着。
华千华则是难以置信极了。“怎么可能……”仔细算算,华逸成亲已经两年多了,怎可能至今都尚未圆房?“四嫂,想来该是阴错阳差了,你别误解四哥。”
“怎么说?”
华千华轻叹了口气。“四哥成亲没多久,母妃就亡逝,而后四哥就被派往雾城……不是四哥不愿,而是近来朝中正值多事之时,再者父皇驾崩,闺房之事本就该消停的,四嫂该是清楚。”
她心里五味杂陈,有一部分不解华逸的作法,有一部分庆幸他们尚未圆房,可想着她自个儿都觉得好笑,就算现在不圆房,将来也必定会圆房,他们之间压根没有她能介入之处,她还在庆幸什么?怎么至今还不死心。
守妃伶羞红脸,小声道:“公主误解了,我不是为了圆房,我是想跟他聊些体己话,可是送了茶水过去,王爷也仅只是要我去歇着,不必替他忙活,可我又忙了什么?他是我的夫君,为他忙活不是天经地义的?偏偏他连我送去的茶水也不喝,甚至连和我多谈一句都不肯。”
华千华想了下。“四嫂多想了,我方才说了,新皇登基,近来朝中事多,而四哥掌五军营,军务本就繁忙,移防操演什么的,我记得那时四哥好长一段时间连宫里都回不去,但这些杂事总有处理完的时候,或许过阵时日就好了。”
“嗯,公主说的是,都怪我什么都不懂。”守妃伶羞怯地垂着脸,像是羞得想要找个地洞躲起来。
“四嫂别胡思乱想,该要开心四哥不再领军出征了。”
“是啊是啊,啊……喝茶,吃糕饼,这可是栗子口味,绵密细软,甜而不腻。”守妃伶赶忙将糕点移到她面前。
华千华笑了笑,顺从地尝着糕点。
其实,对她来说,什么内馅都不重要,能果月复就好,对吃她从不讲究的。
此后,华千华让青龄差人注意着华逸那头的动静,才知道华逸回府后确实都独自待在主屋书房里,至于到底在忙些什么,那就不得而知了。
华千华想了下,道:“青龄,差人备茶水。”华逸连千华园都没踏进,只待在书房,那么也许是宫中有不少烦事折腾,而其中肯定与华透月兑不了关系。
一会,华千华带着青龄来到主屋书房。“四哥。”
里头却没有半点声响,她又喊了两声,不禁回头看了眼青龄,青龄耸了耸肩。华千华干脆推开书房的门,却不见华逸,再往里头走了两步,便见他睡在锦榻上。
走到锦榻边,瞧他面容似乎憔悴了些,身形似乎痩了些。
华千华瞅着他半晌,才从椅上拿了件他的外袍从他身上盖下,然几乎就在盖下的瞬间,他蓦地张眼。
“四哥……吵醒你了。”
华逸微拧起浓眉。“怎么来了?”
“四哥不来看我,我只好来看四哥。”这话不假,她确实是想他了。
华逸坐起身,转动着脖子。“这阵子事多。”
“皇上刁难你?”她干脆往他身旁的位置一坐。
华逸不动声色地往旁挪动了下,她敏感地察觉了。
“皇上刁难我做什么?他不过是派了点事给我……嗯,新皇上任,有意整顿朝中贪渎,这是好事。”他噙着笑,没瞧她。
“真是如此?”她刻意再靠近他一些。
华逸吸了口气,干脆起身走向紫檀大案。“就是如此。”他翻看着案上的书册,彷佛极为忙碌似的。“时候不早了,赶紧回去歇着。”
华千华扬起秀眉,走到案前瞪着状似忙碌的他,确定不是自个儿的错觉,他确实是瞧也不瞧她一眼,甚至闪避着她,既是如此——
“既然四哥不待见我,我也就不惹人嫌了,过几日,我就住进公主府。”话落,她转身就走。
“千华!”
“时候不早了,四哥也早点歇下吧。”她头也不回地道,快步离开书房。
她一路快步走着,没听见后头跟上的脚步声,心不禁微微发疼着。
到底发生什么事了,怎会教他避着自己?华千华全然模不着头绪,心头闷得一夜未眠,换来的是隔日的昏昏沉沉。
未及掌灯时分,她连晚膳都不想用,干脆早早上床歇着。
半梦半醒之间,感觉有人抚着自个儿的额,教她防备地张开眼,对上华逸不掩担忧的神情。
“……四哥不用担心,我已经不再是那个每逢入秋就病倒的小泵娘,四哥政事繁忙,就不劳四哥费心了。”一开口就是反唇相稽。
“千华……”华逸在床畔坐下。
“我只是困了,没事,与其陪着我,四哥倒不如多陪陪四嫂。”她闭上眼,铁了心不想睬他。
说真的,要是两人真能交恶,对她而言是好事,省得她老是牵挂着不放,可偏偏他疏离闪避她时,又教她无法隐忍。
“……妃伶跟你说了什么?”
华千华皱了皱眉,怕因为自己语气过冲,累及守妃伶,才又开口,“四嫂没跟我说什么,只是我在想你都成亲这么久了,怎么还不能让我当姑姑?”
华逸僵硬地移开眼。“这事能急吗?还有你,一个姑娘家怎能跟四哥问这事?”
“随口问问而已。”算了,只要能不累及守妃伶,教他夫妻俩感情失和就好。
“千华,青龄说你今儿个吃得少,就连晚膳都没用,起来陪四哥用膳吧。”
“我不饿。”她不是拗,与其用膳她宁可补眠。
“四哥饿了。”
“四哥可以和四嫂一道用膳。”她给了衷心的建议。
平心而论,守妃伶是个极好的姑娘家,不刁不蛮又没架子,待人和和气气又娇柔多情,是真正的大家闺秀。
“……四哥想要你陪。”
“四哥都多大的人了,还要人陪?”
华逸噙着笑,软着声道:“千华,四哥好久没跟你一道用膳了,陪陪四哥吧。”
无奈地叹了口气,她掀被坐起,见他的神色突地一僵,随即起身,教她微恼地道:“四哥这又是怎么着,要是真不待见,何必又缠着人?”
华逸喉头滚动了下,背对着她,指着自个儿的襟口,边说边往外走。“衣襟开了。”“咦?”她垂眼望去,惊见自己的襟口大开,就连抹胸都瞧得一清二楚,羞得她赶忙拉紧衣襟。
欸,难道说昨儿个她去书房时,衣襟也是开的,所以四哥才不自在?不对,有青龄跟着,哪可能发生那种事?
那到底又是为哪桩?算了,不想了,她好像饿了。
这天过后,华逸像是上了瘾,只要赶得及用膳的时间,必定到千华园伴着她,陪着她看银杏如玉蝶般漫天飞舞,陪着她整顿千华园里的花草,陪着她看霜雪细如丝地从天而降。直到,她即将成亲。
“过来这儿吧,雪变大了。”华逸拉着华千华上廊道,倚在廊杆,看着飞雪被园子里的大红灯笼映成了一片流光。
华千华扬笑看着美景,后脑勺往他的胸膛一贴,他很自然地拉拢了身上的羽氅包覆着她。
“嗯?”后脑勺像是被什么给磕着,她回头拉着他的衣襟。
华逸一把抓住她的手。“做什么呢?醉了不成?”方才才用过膳,因为天冷,他让查庆备了一壶小曲,难得的和她对饮了两杯。
他不敢喝多,实是他的理性愈近她的婚期愈显薄弱。
“哪会醉,是四哥胸前藏了什么磕着我。”她指着他的胸膛,循线往上,瞧见他颈子上戴着什么,随即挑着红绳,只见下头系了个小巧锦囊。“……这是什么?”
伸手才要掐掐锦囊里头装了什么,他却是快手把锦囊给抽了回去。
“是四哥的护身符,别乱碰。”他噙着淡柔笑意。
“就连我也不给瞧?”她佯怒眯着眼。
华逸低笑着,摇了摇头。
“小气。”她啐了声,心微微地痛着。
华逸不像其他皇子喜欢在身上披金戴银,几乎不戴赘饰,可如今却藏了个锦囊在心窝处,许是成亲之后,守妃伶送给他的吧,她看过守妃伶的针线活,总能将花草祥兽绣得栩栩如生。
“明日就要出阁了,还要跟四哥拗脾气?”
华千华没好气地睨去。“我何时跟四哥拗过脾气了?”她不拗的,因为她知道拗是没有用的。
想要的,她会自个儿争,不该是她的,她不会强求。
“可四哥好遗憾没瞧过你的拗劲。”他俯近了她,却不再用双手环抱她。
不敢靠她太近,怕她发现他满脑子下流心思,更怕他将下流心思付诸行动,可是离她太
远,他心里难受,尤其她要出阁了,往后要相见……不,他不要再见到她了,所以他要趁现在将她看个够。
“……四哥,你喝醉了?”那双眼笑得像星子般灿亮,怎么她要出阁了,他极开心似的。
“小曲醉不了人的。”他笑眯了眼。
他的千华正要盛放,可这朵花却始终不属于他……盼着她出阁,别再扰乱他,又不愿她出阁,惹得他心痛欲死,他的心思反反复覆了一整年,搞得他快要疯了。
“来了来了,这可是宫中御酿的江南曲。”查庆喳呼着,捧着刚温好的酒壶跑来,搁在门边锦榻的榻几上。
这张锦榻是从她房里取出的,方便他俩就坐在这儿赏景,只因从这角度望去,方巧可以将千华园的美景尽收眼帘。
“过来吧,先喝点酒暖暖身。”华逸拉着她在锦榻一边坐下,替她斟酒,回头瞧查庆和青龄等一干下人立在左右,道:“天冷,都下去吧。”
“可是王爷,明日是公主大喜的日子,最迟寅初就得要开始沐浴包衣。”青龄轻声提醒着时间,就怕两人聊过头,就把正事给忘了。
“知道了,下去吧。”摆了摆手,他把酒杯递给她。“尝小口点,宫中御酿后劲很强,要是醉了就不好了。”
华千华双手捧杯,先是浅啜了一口,随即疑惑地瞅着他。“四哥骗人的吧,压根不辣,比小曲还易入喉,喉底还回甘呢。”
“这就是江南曲可怕的地方,易入喉,便会没有防备一飮再饮,待回过神时,就醉得不醒人事。”华逸跟着浅啜了一口,又道:“以往听说父皇有回犒赏五军营时,有个提督内臣贪杯,喝了一坛后,狠狠地醉了三天三夜。”
“真的?”华千华垂眼看着已空无一物的酒杯。
一杯……应该还成吧。
“好了,别喝了,再两个时辰你得要准备了,一会去睡吧。”
“可我不倦,不想睡。”虽说公主府就在豫王府隔壁,但明日出阁,过了归宁之后,她不会再跟他见面了。
既然注定无缘,她就要自己彻底死心,再痛也要扼杀。
他想要个妹子,那么,她就当他永远的妹子,既然是妹子……她眯眼呵呵笑着,起身将榻几挪到一旁,随即往他身旁的位置一坐,朝他嘿嘿笑着。
华逸垂眼瞅着她,饮尽了酒,跟着低低笑开。“你醉了。”
“没有。”她只是有点头晕,人有点浮,但这压根不能算醉。
“你不是醉了,又怎会笑得如此开心?”在他的记忆里,他不曾见过她如此扬笑。她是外冷内热的性情,她待人的好,唯有亲近的人才会察觉。
“因为我明日要出阁了。”她笑道。
她深信,只要不再见他,她一定可以重新生活,她不要让自己变得更丑陋。
华逸静静地瞅着她,笑意还在眸底,心却在狂颤,不着痕迹吸了口气,长臂横过她,将那壶江南曲抟在手里。
“你就这么喜欢范恩?”
“嗯,范恩是个很好的人,我相信他一定会待我好。”所以,她要忘了他,寻找自己的幸福。
华逸就着壶口呷了一大口,轻点着头。“嗯,范恩是个好家伙,比宫里那个家伙还像我的兄长……他一定会疼你的,他要是敢待你不好,甚至敢纳妾,跟四哥说,四哥揍得他满地找牙。”
“不行啦,四哥,他可以纳妾的,不让他纳妾,人家会说我是个妒妇。”她嘻嘻笑着,头晕地往他胸膛躺。
华逸震了下,垂敛长睫瞅着她不曾有过的撒娇样,听着她说——
“可是呀,我不会主动帮他纳妾,倘若他日他有更喜欢的人,只要他跟我说,我会允他的……四哥别打他,男人纳妾是天经地义的。”
“……我不会纳妾。”他哑声喃着,感觉她柔软的身躯贴覆着自己,他的理智几乎快要溃不成军。
要了她吧,将她锁在千华园里,对外说她急病死了,他守护的妹子为何要拱手让人?她是他的,是他的!他忖着,心在颤栗着,血在逆冲,垂在身侧的手紧握成拳,仅剩的理智如丝般脆弱。
“是四嫂子好运气,才能碰上四哥。”她突地从他怀里坐起,抬眼冲着他笑。
她的笑脸太灿烂,威胁映照出他内心肮脏的,教他狼狈地转开眼,拎起酒壶又灌了口酒。他太清醒了,清醒得让一再鼓噪着。他答应母妃的,他不能忘,况且明日范恩就要上门将她迎去公主府,宾客中会有皇上的眼线,此时说她急病而亡,谁信?
“四哥,别喝太多。”华千华轻扯着他,让他放下酒壶才又道:“四哥,我明儿个要出阁了,想不想再亲亲我?”
华逸瞪着她,怀疑自己听见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