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她,戚老夫人的心情起伏翻腾着。
过了十九年清苦的日子,如今能享受这荣华富贵,任谁都会欣喜若狂吧?可是她不要这一切,还说她要自食其力?好个倔强又硬颈的孩子!
仔细回想,她年轻丧夫,不只要一肩扛起教养三名子女的责任,还要打理戚家祖上留下的铺子,初时,多少人质疑她、不服她,可她咬牙撑了下去,让那些曾经瞧不起她的人对她另眼相看,称她一声“女当家”。
当家这两个字,从来不易,可她扛上了。
她全心打理戚家产业,为的就是将来把戚家交到子女手上,岂料子女却无经商之才能,让她只能将希望寄托在毫无血缘关系的乔无惑身上。
她本来盘算着让乔无惑娶书雅为妻,入赘戚家,而且她有十足十的把握,只要她提出要求,乔无惑绝无二话。
可现在,她又有了别的想法。
这孩子太让她吃惊了,在她那纤细瘦弱的身子骨里,竟藏着教人惊艳的雄心壮志,这份胆识、骨气及野心,是她那些子女及外孙们都没有的。
他们因着戚家家大业大,个个都惯于安逸,别说缺少开疆辟土的冲劲,也没持盈保泰的自觉。
不自觉地,她对戚书雅有着期待,她要瞧瞧这孩子能让她这个老太婆多惊讶。
“好。”她直视着书雅,眼底闪过一抹期许,“就收你五文钱月租吧!”
“真的吗?”其实戚书雅对这时代的币值物价还一点概念都没有,但得到戚老夫人的首肯,她就感激不尽,她忍不住握着戚老夫人的手,兴奋且激动地道:“谢谢,谢谢!您真是我的贵人!”
贵人?戚老夫人蹙眉苦笑,心里一阵酸楚,看着她像个得到梦寐以求的礼物的孩子般,蹦蹦跳跳的跑开,她不由得低喃道:“孩子,什么时候你才能喊我一声祖母呢?”
得到戚老夫人的同意,戚书雅开始整修这间破旧屋舍。这房舍屋架完整,结构也算扎实,但里面是空的,没有任何隔间。
她跟杨总管要了一些木板、砖块及各种材料,自己架床板,再用戚老夫人同意她自取的家具做出隔间,还把屋后的园圃整顿一番,架起炉灶,以做将来染布之用。
期间,戚老夫人差人帮她,她却婉拒了,一来是她实在不习惯指挥别人,二来是自己动手做才有成就感啊!
戚老夫人得知此事,越加觉得她有趣且特别了。
这天,戚书雅正准备将用剩的木料从屋里搬出来,听见门口传来声音—
“孙小姐!”
她一怔,立即回头,就见乔无惑不知何时站在门口,一脸兴味的朝屋里看着。
“想不到你还真有两下子。”他说着,走了进来。
戚书雅转回头,把木板一块一块的叠起,淡淡地回道:“男人能做的事,女人也能做。”
“原则上是如此……”他走到她身旁。“不过男人还是有些天生的优势,例如力气。”
她不以为然地瞥他一眼,“你一定没见过女力士吧?”
“是没见过,但我可以肯定你绝对不是。”说着,乔无惑挽起袖子要帮忙,“要搬去哪儿?”
“不用。”戚书雅断然拒绝,“我自己行。”
他撇唇一笑,“老夫人说你倔得很,什么都不让人帮,她担心你受伤,所以要我来看看,你不让我帮,我很难对她老人家交代。”
“你现在所看到的一切,不就证明我不需要帮手吗?”
她这要强的个性,全来自于她的成长环境及背景。
从小寄人篱下的她,从来不敢要求别人帮忙,因为她知道一旦开口,就会被当成累赘,视如麻烦。一开始,这样的自立自强只是为了不让阿姨一家人讨厌她,时间久了,竟成了一种臭脾气、死性子。
她记得前前任男友劈腿爱上她的好友时,是这么对她说的—
反正你又不需要我,失去了也不会难过吧?
人心是肉做的,她当然会难过、会心痛,她从没想过自己的体贴及独立,竟会让对方感到失落,甚至沮丧,她也很想改变自己,很想当个会撒娇示弱的女朋友,可是她就是办不到。
“让我来吧,女人的腰可是很重要的,伤了可不好。”乔无惑又道。
“我以为男人的腰更重要。”
他睇着她,唇角不明显的一勾,“为了传宗接代,男人女人的腰都很重要。”
“我没打算传宗接代,至少目前没那想法,所以你就不必替我担心了。”说完,戚书雅用双手抱住近十块或长或短、或厚或薄的木板,吃力的站起来。
乔无惑原想伸手扶她一把,但手伸到一半,又缩了回来。
他真没见过像她这样的姑娘,这已经不是什么坚强,而是固执了。那天在芹香居第一次跟她接触,他便见识了她的强悍……后来听戚老夫人说她要求搬到西小门的屋子住,还说要付房租,他对她就更是好奇。而今天见她一个人把这个地方从不堪使用整修到可以住人,他简直对她刮目相看。
当他将她接来时,他以为穷苦出身的她,会为了过上安稳的日子做个乖乖听话、任人摆布的傀儡,却没想到她压根是难驯的小老虎,他得说,这样的她很有趣。在他的生活里,除了“那个”,现在又多了一样乐趣。
他跟在她旁边,以防万一,随时准备护着她。
戚书雅因为看不见脚下,每一步都走得很小心,走出门口,她准备走下阶梯,将剩料搁到廊下,怎料脚下一滑,她从阶梯上滑了下去。
“啊!”她惊叫一声的同时,感觉到有两只强劲有力的手抓抱住她,她本能的闭上眼睛,脑袋有短暂的空白。
过了一会儿,当她回过神来,发觉自己已经倒在地上……不,不对,她身下躺着的不是硬邦邦的地面,她猛地睁开眼睛,转头一看,乔无惑居然成了她的肉垫,双手紧紧的抱住她。
刚才她抱着的那些木板飞散一地,他的脸上则被木板擦出几道血痕,而且……他闭着眼睛,动也不动。
“喂……”她赶紧拉开他双手,起身跪坐在他身边,声音因为不安而微微颤抖,“乔无惑?”
他没睁眼,也没反应。
她暗叫不妙,他许是摔下去的时候后脑着地,然后……惨了,他不会颅内出血吧?
“乔无惑!”她又急又慌,紧张的抓主他的手,轻拍他的肩,“你醒醒!”
他依旧没有任何反应。
她不由得想到母亲当年出车祸时,也是完全没有任何外伤,却因为颅内大量出血昏迷不治。
他为了保护她、救她,而受了伤……老天,别让他死,否则她会愧疚一辈子。
“乔无惑,拜托你醒醒,乔无惑……”戚书雅急得眼泪就要夺眶而出。
她好后悔,为什么她要那么固执?为什么她不让他帮忙?为什么她的个性总是这么不可爱?
“对不起……”她再也忍不住掉下泪来,“你快醒醒,来……来人,快来人啊!”
她放声大喊,可是又想起西小门地处偏僻,她又不想让人在这儿伺候她、打扰她,把丫鬟婆子都遣走了,除非刚好有人经过,否则就算她喊破了喉咙也不会有人听见。
这一刻她恨透了自己,她忘了这不是二十一世纪,出了事,她无法打电话向求救,大夫还不知道得从多远的地方赶来……
不行,她得立刻去找人帮忙!脑中刚闪过这个念头,她便跳了起来,可就在同一时间,她的手被一把抓住。
她胸口一震,心头一抽,倏地转头一看,乔无惑睁开眼睛了,而且手劲十足。
戚书雅一时回不了神,瞪圆了眼,愣愣的瞅着他。
看她一脸惊惶失措,泪眼汪汪的,乔无惑眼底闪过一抹狡黠。“教训到你了吧?”
她又呆了一会儿,才意识到自己被他耍了。“你、你是骗我的?”
“没骗你,吓吓你而已。”说完,他松开抓着她的手,坐起身来,却感觉到后背泛着疼,想来是刚才为了护着她,背部撞伤了,不过他表面上仍是一派淡定地续道:“老夫人让我来看看是对的,要是刚才你那样摔在地上昏了,又没人发现你,恐怕……”
他话未说完,戚书雅便一拳捶向他的胸膛,他惊愕的看着她,还有她脸上的泪,她愤怒的眼神夹带害怕,两片唇瓣微微颤抖着。
“孙……”
乔无惑才说了一个字,她便整个人扑上来,朝着他的胸口用力捶打着,边气愤地骂道:“很好玩吗,很好玩吗?!你这个幼稚鬼!怎么没摔死你?笨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