赫连青在桃花林里再次相遇后,赵涵芸每隔半个月就要到万佛寺礼佛,赫连湛从不管束她,放任她自由行动,因此这大半年里她过得滋润无比,整个人变得越发美丽。
东窗事不发,她越来越大胆,竟直接与赫连青约在福人客栈幽会。
对赫连青而言,自己送上门的,岂有不笑纳之理,不过除了解馋,他更在乎赵涵芸能提供多大用处。
云雨散尽,赵涵芸机在赫连青身上,手指在他胸口轻划,若有所思。“怎么了?”他握住她的手,一个转身,把她压在床上,拨开她的头发,亲吻她的额头。
“我好像怀上了。”她楚楚可怜地看着赫连青。
心头一紧,怀上了?实在太好,真是瞌睡了有人送枕头、渴了有人送西瓜,老天待他不荡。
沉吟须臾,赫连青道:“你与老九没有夫妻之实,如今怀上孩子只有两条路可行,第一,把孩子流掉,继续当你的信王妃;第二……”
“第二是什么?”
“把老九解决掉,到时你伤心为由,我安排你到庄子上生产,再以收养为借口,将孩子带在身边,等我登上大位,便可以作主一切。”
赵涵芸猛地挺起身,又要对赫连湛下手?
那次下毒未果,这两年来,她战战兢兢,深怕事情爆发,日子过得心惊胆颤,他可知道?现在又要……
他捧起她的脸,轻哄,“不要怕,万事有我。”
“那次你也说万事有你,到最后呢?是我被送进九皇子府!”赵涵芸一怒,翻身下床。
抓住她的手,他把她拉回怀里,他在她耳畔柔声道:“你以为隐身暗处那些人是干什么吃的?若不是确定你安全无虞,他们早就动手了。”
赫连青的谎话说得极顺畅自然,当初他早将赵涵芸视为弃子,哪会派人暗中守护?但那不重要,重要的是,她到现在都没出事,不是吗?
“既然如此,你为什么不见我一面?”
“傻瓜,老九出征,老四的人眼睛睁得或大,一不小心就会折进去,我不动、不说、不知会,通通是为你好。”
几句话,他再度说动了她,她在他怀瑞安静下来。
“芸儿,给我时间,我保证不会太久,父皇病体沉痫,御医都说没救了,我已经布置妥当,只要父皇不在,太子、老九一死,老四再没戏可唱。”
谎话一句接着一句,他一点也不脸红,只是担心着老四找到高人为父皇治病,姜辛信誓旦旦说他能让父皇病体恢复,如果父皇恢复健康,他们这大半年的戏岂不是白唱了?
这几日他紧凑密鼓,忙得脚不沾地,虽然准备尚未周全,可他不得不动起来,要是父皇身体痊愈,定要追查神仙散的事,太子怕死,绝对会移祸江东牵扯到李如屏头上。
女人可以利用,却不能相信,当刀子横在李如屏脖子上,她还能不把自己给卖了,到时他只有引颈受戮的分。
多年筹划,怎甘心成为空话?因此就算没有必胜把握,他也不能再等,太子那边有人严密监视,只要一有动作,他便以救驾为名出兵,将太子斩杀殿前,至于老四……他虽无动作,但能找到高人。
父皇治病,怎不晓得神仙散的厉害?说不定他早在暗中查证一切。
所以他必须先出手、占住先机,不管老九是太子的人或是老四的心月复,他都不可能活下来!
赵涵芸脸上表情变换,他说不会太久……她能信他吗?
见赵涵芸不说话,他再添把柴火。“太子被圈禁,却不见反省,父皇对他早已心生不满,你知道的,众皇子中父皇最疼爱我,若非太子占了嫡长之名,东宫之位根本轮不到他。
“芸儿,请你相信我,或许刚开始为着朝堂稳定,我不能动秦可心,但我发誓,我一定会让你当上皇后,让你成为天底下最尊贵的女子!”
最尊贵的女子?!她从没想过,自己会有做皇后的一天……赵涵芸动心了,犹豫片刻后问:“这次,我要怎么做?”
赫连青满脸喜色,又说了好大一篇,哄得她死心塌地后,细细把计划和盘托出。
木青瞳和方管事约在福人客栈见面,如今万事倶备,只欠东风。
“小姐,宅子里的东西我已经送到庄子上了,这是清单,请小姐过目,看看有没有对不上的,若有遗漏,趁现在赶紧取出来。”方管事做事周密,他把单子递上。
木青瞳看也没看就交给真儿去对。“辛苦方管事了,等这件事情过后,城里的宅子也得尽快处理掉才行。”
“小姐放心,我已经请了中人帮忙看着。”
雅儿替两人勘茶,说:“小姐,暖房里的秧苗不要了吗?”
当然要,那是她的心血结晶,花大半年时间才弄出来的,她可不想从头来过,虽然她将各种秧苗的孕育、改良过程,甚至栽培重点都详细记录下来,但那是她辛辛苦苦养大的,怎舍得丢弃?尤其是她的马铃薯,都抽芽了呢。
只是那些盆盆土土的很重,光靠三个弱女子,不可能全部运出去。
“方管事可不可以派几个孔武有力的汉子到安乐轩来,帮着把东西带走?”
“行。”
雅儿闻言乐弯眉头,说:“既然花草可以带走,那厨房里腌的梅酒和桑葚酒也一起带走吧?”
一个暴粟弹上,真儿道:“就惦记着吃,你是偷运东西偷上手了吗?不知道做这种事要担多大风险?”
光是把秧苗运出就得小心翼翼,万万不能泄露行踪,否则功亏一篑,她们之前的努力全白费了。
“不就是舍不得嘛,那些东西咱们弄了好久,现在要离开,却连一口都尝不上,多可惜。”雅儿起嘴,可爱的模样让方管事抿唇轻笑。
“可以的,雅儿姑娘放心,到时我一定让人把你想带走的东西全都带走。”
木青瞳瞅她一眼,又对方管事说:“除此之外,还请方管事帮我寻几个在农事上有经验的人,我想开春后在庄子附近的田里试种一些东西。”
“知道了,小姐打算什么时候运走秧苗?”
“方管事认为什么时候合适?”
“除夕和元宵,王爷、王妃都得进宫赴宴,那时候府里的侍卫会跟在身边护卫,府里的人就少了,这两天可行事。”
“除夕快到了,准备恐怕来不及,还是元宵吧,那天城门不关,百姓与天家同乐赏花灯,混水模鱼正好。”
“好,亥时二刻,我领人在安乐轩外墙等候。”
“方管事辛苦了。”
“应该的。”
真儿看看外头天色,提醒小姐该回去了。
木青瞳先起身,一个时辰后方管事才会跟着离开,她对方管事点头为礼,走到门边,作贼似的小心翼翼地打开房门,没想到下一瞬,她倒抽口气,连忙把门关上,背贴着门板,一动也不动。
“小……”
嘘!手指压在唇间,木青瞳示意大家噪声。
她把耳朵贴在门板上,倾听外头动静,直确定那人下楼了,才转身道:“我看见王妃和八皇子从隔壁房里走出来。”
王妃和八皇子?八竿子打不到一块儿的人,怎会从同一个房间里出来?
方管事走到窗边,打开一道小缝,从楼上往下窥探,木青瞳走到另一扇窗边,做着同样的事。
门口停着一辆马车,不久赵涵芸在紫宛的陪伴下坐上马车,又耐心等过一会儿,他们才看见赫连青走出客栈,只见他春风满面地骑上白马,缰绳一扯,趾高气昂的离去。
木青瞳仔细回想,她不记得前世里这两人有什么关联,她只确定一、两年后,赫连青将会死于逼宫事件。
所以……他们认识?
计划很美好,但现实很残忍,事情发展得比想象更快,逼宫事件整整提早近两年,事件是在除夕前发生的,木青瞳连她最重要的秧禾都还没往外运呢。
太子误以为贵妃娘娘是自己人,有她掌控后宫,太子计划毒死皇帝、直接登基,但有乔装成太监的姜辛在旁随侍,怎能让皇帝把毒药吞下肚?
更别说李如屏打算及时地在皇帝“毒发”那刻,领着赫连青出现,打着保护皇帝的名号,在皇帝眼前斩杀太子。
赫连青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杀死太子,他以为皇帝早已喝下太子的毒药,胆大包天,竟连下数道旨意,让一品大臣在御书房集合,企图在控制皇帝之后进一步控制辅国大臣。
赫连青假造圣旨,以皇帝名义封自己为东宫太子,在皇帝驾崩后接位,可是在紧要关头,他竟然找不到玉玺。
就在太监宫女受命翻箱倒柜寻找玉玺时,他却发现站在自己身后的人一个个倒下,就连自己也昏昏欲睡。
不多久,太监宫女倒成一片,赫连青失去意识,诚王、信王及时出现,领兵护驾,该绑的绑、该斩的斩,一个都没放过。
原来在太子逼宫时,姜辛已经把迷魂香摆进炉子里,就算没有赫连青,太子也成不了事。
所以赫连青的救驾行为不但是多此一举,更显得刻意矫情,而他假造圣旨、掌控后宫的行为更是大逆不道,至于最令皇帝雷霆震怒的自然是——赫连青竟敢在皇帝面前杀死他心爱的太子。
是可忍,孰不可忍,皇帝红了双眼!黎明之际,一场悄悄上演的夺宫叛变悄悄落幕,叛变之人杀的杀、砍的砍,该关的一个都没放过。
事情处理得非常迅速而利落,皇帝以为自己威信仍在,满朝忠义之士仍然效忠自己,他不是廉颇老矣,他依旧是万人之上的威武帝君。
殊不知这背后有多少赫连叡的精心安排。
做完这一切,赫连叡像没事人似的又回去当他的诚王,不邀功、不求赏,好像自己在这场叛变里只是个局外人。他确实不着急,太子已死,老七、老八下狱,已不足为惧,朝政皆掌控在他手心,朝廷不会变动,国家不会危急,他不在意什么时候坐上龙椅。
他并不想当这个皇帝,但既然要当,就要当得理直气壮、名正言顺。
领过圣旨,赫连叡和赫连湛双双步出宫廷。
事情告一段落,两人表情轻松,兄弟相视一笑,脚步轻盈,相偕出宫,他们弃马坐车,折腾一夜都累了。
狠狠灌下几杯水,赫连湛问:“四哥,父皇会怎么对老八?”
“你想呢?”
“父皇宠爱淑妃,想来会雷声大、雨点小的过去了。”
赫连叡揺头,说:“你猜错了。”
“不然呢?”
“赫连青必死无疑。”
“为什么?”
“因为他杀死太子。”
“太子逼宫啊,父皇再偏心,也不会无视太子的行径。”弑父逆伦,天理难容。
“等着看吧,明天早朝,太子逼宫之事定会被一笔抹去,说不准到最后他还是忠心耿耿、为护驾身亡的忠臣孝子。”
父皇对太子竟能偏心到不分是非黑白?剑都悬在父皇脖子上了,他还可以……“不公平,我不甘心!”
“再不甘心,你也得把这口气吞下去。”赫连叡碍声道。
“为什么?”
“因为……只有太子是他的亲生儿子。”赫连叡深吸口气,事情已了,是该掀开底牌的时候了。
“什么?!四哥……”
“你没听错,这就是父皇偏心偏得理直气壮的原因。”
“那我们是从石头里蹦出来的吗?后宫嫔妃全是**女子?”
“先告诉我,你从什么时候开始感觉父皇偏爱太子偏心得过分?”
他愣住了,在赫连湛身上重生不过短短两年……他认真地在赫连湛的记忆里搜寻相关讯息,半晌,颓然括头。“我不记得了。”
赫连叡苦笑。“不怪你,那时候你才两、三岁。”
“四哥,到底是怎么回事,你快告诉我。”赫连湛着急的问。
“当年皇祖父与皇祖母生下一对孪生儿子,赫连靖瑞、赫连靖桐,两人长大后,皇祖父放弃嫡长子,选择让二子赫连靖桐入主东宫,是因为相信二子才识胸襟都在长子之上,于是赫连靖瑞受封为恭王。
“皇祖父弃世后二子即位,就是我们的亲生父亲赫连靖桐,果如先帝所料,父皇勤于朝政、以仁治国,在位十几年国富民安、民生乐利,只是父皇病重,长子赫连端只有十岁,无法撑起江山,为稳固朝堂,父皇临死前和皇祖母决议,让赫连靖瑞取代弟弟坐上龙椅。
“当年恭王病逝,恭王妃殉夫,其实真正死的只有恭王妃,恭王已经成为新帝。有我们父皇打下的基础,再加上这些年来的风调雨顺,就算赫连靖瑞无为而治,江山依然屹立不揺.
“父皇生子九人,赫连靖瑞却子嗣稀少,只生下一个儿子赫连宣,也就是刚被老八斩杀剑下的太子。
“父皇与赫连靖瑞是挛生子,太子与我们的长兄赫连端样貌相似,赫连靖瑞为了让自己的儿子赫连宣接下大位,将大哥害死,让赫连宣取代他的身分。
“所以赫连靖瑞对太子宠溺偏疼、包庇到让人无法理解,可真正了解这层关系后便不难懂了。”
“四哥,你怎么知道这件事?”
“父皇常赞我天资聪颖,从四岁起就让我在御书房里念书,手把手教我写字,突然有一天,御书房对我成了禁地,父皇拒我于门外,你认为我会不会怀疑?
“赫连宣取代大哥那年称病不出现在众人面前,一年后就算容貌略有改变,大家也不会觉得奇怪,只是喜欢吟诗作词、对绘画有深厚造诣的大哥突然间什么都不懂了,我会不会怀疑?更何况我并不是没见过恭王府的赫连宣。”
“四哥为什么不揭穿?”
“我那时只有八岁,别说揭穿,就是粗心说出一句令人疑心的话,我能活到今天?过去父皇一再夸奖我心思敏锐、不似孩童,赫连靖瑞已经够提防我了,我还能再给他借口,把自己性命双手奉上?”
“四哥……”
“三年前你在新婚夜里中毒,差点救不活,那是我第一次有争储的念头,要不是我的退缩与懦弱,谁敢这般轻忽你?大理寺看准皇帝的态度,案子连查都不查,直接砍了两个奴仆便结案,我想,当时是你,下一个会是谁?你四嫂?你的侄子们?
“几天后,太子荒yin无道,闹出强逼后宫媛美人为奸一事,皇祖母召我进宫,皇祖母早就猜出我知道赫连靖瑞代父皇为帝一事,皇祖母告诉我,父皇临终前恳求皇祖母,就算不当皇帝也没关系,只要能保住我们几个兄弟的性命。
“父皇很清楚自己大哥的心性,但皇祖母告诉我,父皇虽没亲口说,但她知道父皇对我寄望很高,他想把江山托付给我,父皇是个好皇帝,他希望大隋千秋万代,希望保百姓万年和平。因此,皇祖母不但为父皇保下我们兄弟几个,还为父皇做了一件事。”
“什么事?”
“后宫美人众多,赫连靖瑞当皇帝后选秀无数次,为什么那么多女子,无一人能帮他生下子嗣?”
若非太子是赫连靖瑞唯一的孩子,他何必为了保住太子惹得满朝争议?
“是皇祖母她……”
赫连叡点点头,便是为此,他就该尊着敬着、服侍皇祖母到终老。“这辈子,他再不会有子嗣。”
在姜辛的治疗下,赫连靖瑞的身子才刚恢复些许就迫不及待往各宫嫔妃那里跑,姜辛说他不要命,哪里知道他在乎的是什么。
太子和他一样也是妻妾众多,却子嗣单薄,膝下只有一名幼女,还性格冷僻、聪明有限。
赫连湛咬唇,问:“这个秘密,我们要不要……”
赫连叡截下他的话。“别说,为大隋朝的稳定,必须闭嘴。”
他不是野心勃勃之人,他也曾经因为怨恨企图抢夺皇位,可最终想起一心一意要大隋好的父皇,他愿意忍耐。
直到皇祖母说出父皇的心意,直到九弟差点殒命,他知道,隐忍并不会让大隋变得里好,所以他出手了。
“四哥甘心吗?”
“曾经不甘心过,但年纪越大看得越清楚,坐在那个位置上的人,并非各个舒心。”
父皇是赫连靖瑞最大的心结,从小到大一路惨输,他最怕被人拿来与父皇的政绩作比较,他过得战战兢兢、谨慎小心,既怕被折穿真面目,又怕自己处处不如。
赫连叡在一旁冷眼看着赫连靖瑞的挣扎,不得不说,其实有许多时候他暗地里高兴着,他甚至想着,如果赫连靖瑞能够长命百岁,能眼看着他长长的一辈子被枷锁困住,还挺让人愉快的。
“难怪他要用四哥又怕四哥,我始终不理解他的矛盾,现在豁然开朗了。”
提到这个,赫连前反手握住赫连湛,认真道:“阿湛,你听我说,我得到消息,吴国十万大军压境……”
“哼!我领兵去把它给灭了。”想也不想,赫连湛接话。
就算不满意赫连靖瑞,但大隋朝不能亡,大隋一亡就是万民流离颠沛,他的爹娘和木王府也会遭到波及。
“打个赌,这次他会让我带兵。”在赫连靖瑞眼里,自己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是吗?这场战争会让他看见真章!
“他不怕四哥拥兵自重?不怕四哥打退吴国后,带兵回头逼宫?”
“他会怕,所以要掐住我的弱点……”语毕,他紧盯赫连湛。
赫连湛笑开。在赫连靖瑞眼里,战争躲不掉、兵符势必要交出去,那就得掐住四哥的弱点,免得他拥兵逼宫。
四哥的弱点不是妻儿就是兄弟,在赫连靖瑞的认知中,他肯定比四嫂更好用,因为他是四哥得用的臂膀,至于妻儿,四哥风华正茂,再娶再生又有何难?
赫连靖瑞错了,比起帝位,四哥更重视亲情,比起朝堂,四哥更在意家庭,他以己之心忖度四哥,错得离谱。
不过他乐得赫连靖瑞犯这个错误,他宁愿受苦也不愿四嫂和侄子们辛苦。“四哥想我怎么做?”
“给他一个借口,把你圈禁起来。”
布局多年,朝堂上多是英才,就算皇帝才智不足,有他们各司其职,大隋朝也会立得稳稳当当。
其让赫连靖瑞防范、对付赫连湛,不如把他圈禁起来,只要赫连湛有用处,便可确保他安全无虐。
脑子一转过,赫连湛微笑,笃定的说:“四哥,我知道怎么做。”
消息传回信王府,赵涵芸吓坏了,赫连青被斩首?那是皇帝的亲儿子,他竟如此狠心?!她茫然无措,怔怔地跌坐床缘,失败了……他失败死了,那她怎么办?她的肚子里还有赫连青的孩子,她不想死……
心乱、脑子更乱,可是……乱不得啊,她必须镇定下来,必须认真想想,要怎么做,要怎么替自己争取一线生机。
喃喃自语,她不停说着,“我不要死,大好青春才开始……没有赫连青,我还是信王妃,受人吹捧、被人羡慕的信王妃……我为什么要死?”
倏地目光微闪,笑意从嘴角漫出。是啊,她是信王妃,孩子当然是信王的,出生后他要成为小世子,日后承袭爵位,成为高高在上的人!
是……就是这样!
赫连湛心情飞扬,朝堂事终算尘埃落定,不管赫连靖瑞心里怎么想,未来能接下大隋的只有四哥了。
这叫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就算他用尽心机,想把亲儿子推上帝位,最后又如何?机关算尽,却是把自己性命都给算进去。
年初二,新年新气象,王府里头喜气洋洋,这是重生以来赫连湛第一次在王府过年。
“九爷。”门外,阿罄的声音响起。
他回来了?这次他有预感,阿罄肯定找到了……赫连湛跑到门前,用力拉开两扇房门,带着期待的目光望向阿罄。
九爷的盼望令阿罄垂头,哑口无言。
赫连湛心思敏锐,阿罄微小的动作已让他猜出些许端倪,他松手,苦笑道:“没关系,快过年了,先在京城歇歇,过年后再去找,一天找不到就找十天,十天找不到就找一年。”
他不相信上苍非要和自己作对。
揺揺头,阿罄哑声道:“九爷,属下已经找到了。”
“找到了?你找到穆小花还是于贵、穆嫣?”抓住阿罄的手,他迫不及待的问。
阿罄咬牙,从怀里掏出一张纸。
飞快打开,赫连湛看见上头的字时,一个踉跄,几乎站不住。
阿罄见状,连忙扶住主子,将他安置在椅子上。
那是一张拓印,从穆小花墓碑上拓下来的,她已死了,在一年多前。
心坠入谷底,水从四面八方涌来,灌入他的眼耳鼻喉,冷水取代血液封住他的心脉。
他冷得牙齿打颤、全身发抖,他被打入地狱了,魑魅魍魉在耳边嘲笑着,阴森的空气中带着血腥味,彷佛间他又回到那天,回到吐血而亡的那天……
为什么会这样?木裴轩死了啊,再没人告诉她一米阳光的故事,没有小康米作榜样,她应该活得好好的。为什么会这样?这辈子的她,没有一个违背承诺的负心男人,她应该过得顺风顺水、平安喜乐……
是他的错,如果早点找到她,小花就不会死,是他的错,没有想尽办法护着她、爱她,没有为她撑起大伞。
所以,他注定和小花无缘吗?不管几辈子,他们终将错过?
视线定在穆小花三个字上头,好像多看三百遍,他就会从梦中请醒,然后……阿罄没有回来,小花没有死……
阿罄叹息,倒一杯水递给九爷。
赫连湛没接,他反手拽住阿螌,苦涩的问:“老天爷就是不让我顺遂对不对?牠就是不让我得到幸福,对不对?你说,我和老天爷到底有什么仇恨,值得牠这样对付我?”
阿罄看着九爷,他语无伦次,说着阿罄听不懂的话,无法停止的喃喃自语,九爷失心疯了吗?
突然间,他想起什么似的,眼底散发出光彩。“阿罄,那坟里没人对不对?那只是空坟对不对?穆小花根本没在里面对不对?!”
前世,听说留书去玉龙雪山,他心急吐血,他认定小花和康米久差姬一样投身山谷,为爱殉情。
他熬了三天,熬得一颗心焦灼难解,弥留时刻,全管事带小花来了。
小花站在他床前,重复说:“你醒醒,你看清楚,我没死,我好好的活着,求你也为我好好活下来,行不行?”
她热热的泪水滴在他腕间,温温的,却会烫人似的。
那时他心想着,对啊,他怎会想死了呢?她是多么积极乐观的女孩,她说她不是养在暖房的家花,她是长在路边迎风向雨、不畏霜雪的小花,就算心伤透了也会好好活下来的小花。
那一刻,他想要活下来,只是身体再不受意志力所控制。
他死了,但他的嘴角带着微笑,为他心爱的小花……
仰起头,带着暖暖的笑容,赫连湛想融化阿罄脸上的坚硬线条,盼着他的答案。“坟里头没人对不对?她又骗我一次,对不对?”
阿罄再次伸手,从怀里掏出一个手环。“这是属下从尸体上拿下来的。”
那是一个手环,色彩鲜艳、花纹特殊,埋在土里一年多,颜色褪去大半,但仍可以看出刚织成时的绚烂。
蓦地,他的笑容凝结成霜,温柔眸光转为哀痛。
那是弓织,一个他没听过的少数民族编织出来的织带,她曾织过两条一模一样的手环,他戴在左手,她戴右手,两手相牵,亮丽的手环在阳光下闪耀。
此刻,他眼底承载的不是失望,而是绝望,他以为重生后的自己有权利幸福,没想到幸福于他,始终是痴心妄想……
这是天上掉下来的好机会,她必须把握!
去探听的下人回报,王爷把自己关在书房里喝闷酒。
喝闷酒,正好呢,她拿出瓷瓶,将里头的白色药粉往酒壶里倒,轻轻揺晃,待白色粉末与酒液充分混合后放进食篮里。
赵涵芸对着铜镜拢拢头发,露出一个妩媚笑容,过了今晚,再没有难关能横在她前头。
唤紫宛进门,让她提起食篮,主仆一前一后朝书房走去。
一路走,她一路琢磨着,这时候王爷的酒量再好,也该有几分醉意了。
书房门口,阿临和阿望守着。
赵涵芸走近,她满脸的忧心忡忡,柔声问:“听说王爷一个人在里头喝闷酒?”
两人皱眉,不知道该怎么回应,只好垂下头。
阿罄从南方带回来的消息,让九爷心情郁闷,不过多劝两句,九爷便一阵震怒,把他们给撵出来了。
“怎么不劝着呢,又不是不晓得王爷的胃不好,不吃东西光喝酒,要是老毛病又犯上怎么办?”赵涵芸虽有责备之竟,但口气是温顺柔和的,不见严厉。
能回答什么?确实是他们失职,两人低头不语。
“算了,王爷那性子,你们肯定是劝不动,还是我来吧!”
她转身接过紫宛手上的食篮就要往书房走,阿临和阿望对看一眼,犹豫片刻后退开一步,把路让出来。
赵涵芸悄悄地松了口气,要是王爷吩咐不让任何人进去,她的大戏要怎么唱? 朝两人点点头,她轻巧地走进屋里。
赫连湛已经有五分醉,一手抓着酒壶,一手抚模着手环,心里不断重复“小花死了”,他重复无教次,却依然无法相信她已经死去的事实。
怎么可能?那样蓬勃盎然的生命力,那样坚轫的性情,这样的女子怎么能活得不长久、不精彩?
他心里只有穆小花,眼底看不到任何人,便是赵涵芸在他耳边喊了好几声王爷,他都听而不闻。
醉了吗?赵涵芸唇角勾起,更好!
放下食篮,抽掉他手巾的酒壶,换上自己带来的。
他怔怔地任由她摆布,手里仍旧抚模着手环,时不时仰头喝一口酒。
赵涵芸不心急,她耐心地走到书房旁边的长榻上把棉被枕头铺好,再慢慢地褪下衣服,从外裳到里衣、到亵裤肚兜,她拔掉发簪,松开高髻,拉过棉被遮盖赤luo的身子,一双眼睛温柔地望着他。
她没有等太久药效便发作了,赫连湛脸色潮红、心跳加速,她掀开棉被,朝他伸手,温柔的声音带着撒娇,轻唤一声,“王爷……”
赫连湛抬头望去,那是……
他用力甩头,用力揉眼睛,企图看清楚。
赵涵芸笑得更开怀,luo身朝他走去。
“小花?”
什么?小花?小华?小话?在喊他珍爱的小太监吗?无所谓了,她本就放弃争宠,何况是要跟一个死人争,她只想保住信王妃的位置,保住肮中胎儿。
她上前,捧住赫连湛的脸,点点头,回答:“是我。”
是她!是小花!小花没死,小花回来了?
想确定似的,他也捧住她的脸,细细抚模。
赵涵芸不给他思考的机会,踮起脚尖吻上他的唇,两手轻轻一扯,拉开他的睡带。
蓦地,像烈焰燎原,他打横抱起赵涵芸往长榻走去。
御书房里,几个辅国大臣站立两旁,赫连叡和赫连湛双双跪在皇帝跟前,赫连渊站在皇帝身后,脸上依旧是一副吊儿郎当的样子。
经过姜辛的治疗,皇帝脸色比之前好很多,只是赫连叡和赫连湛都明白,这不过是强驽之末,皇帝再撑不了太久。
可惜皇帝不晓得,他还以为身子正逐渐痊愈,他还有机会让后宫女子怀上龙子,他有信心,接掌大隋王朝的,定是他赫连靖瑞的子孙。
人呐,尝过杈力的滋味之后怎么舍得再松手?
眼下吴国举兵,边关危急,他对老四虽有疑虑,却不能不把乒符交出去。
可是他怕啊,逼宫之事才发生不久,太子的死让他看得透澈,赫连靖桐的儿子,一个个都不是软角色,尽避他早已表态接位的人选是太子,仍然压制不了他们的野心勃勃。
赫连靖瑞的视线在两兄弟身上辗转来回,陷入思索,站在两旁的辅国大臣垂眉敛目,没有人发出声音。
皇帝琢磨着,赫连湛桀骜不驯、赫连叡仁慈厚德,若带兵的是赫连叡,为着名声,他肯定不会做出逼宫一事。
就打仗而言,赫连叡远远不如赫连湛,赫连叡出战,以他之能,战事定会多拖上一点时间,到那个时候,军队大伤元气,想要在半途截杀他不会太困难。
赫连叡一死,赫连湛孤掌难鸣,他便可以稳稳当当地坐在这把龙椅上。
他才五十岁,他的身子已经痊愈,定能再生出小皇子,这次他会花心血好好培养,直到他们有足够本钱坐稳朝堂。
届时,这江山又将属于他赫连靖瑞的子孙。
做出决定,皇帝把兵符往前一推。“老四,你去吧。”
赫连湛闻言暴怒道:“为什么让四哥去?四哥不曾上过战场,比起我,他更擅长文治,更适合留在京城,做为父皇的臂膀,而我纵横沙场多年,本就是在马背上争功的将军,我真的不懂父皇的决定,难道父皇不希望早日扫荡吴军,为大隋开疆拓土?”
“住嘴,朕的决定岂容你质疑?!”皇帝抓起笔洗朝赫连湛砸去。
他不闪不避,冷声道:“父皇到底在怕什么?怕四哥留在京里,对父皇的皇位造成危害?”
“大胆!放肆!”皇帝气疯了,抓起纸镇、砚台硬生生往赫连湛身上丢。
他忍着痛,朝赫连靖瑞步步进逼,父子对峙,大臣神色惊恐不已,却不敢出声。
赫连湛冷笑。“儿臣倒真想放肆一次,这么多年来我一直想问问父皇,凡有眼睛的人都看得出来太子是个无能庸材,把国家交付给他,大隋必会走向灭亡,连三岁小儿都看得出来的事,为什么父皇就是看不清楚?
“举朝上下,民间朝堂,凡是有心为国为民的都晓得四哥具治国之才,大隋在他治下必会国富民安,为什么父皇从不做这番考虑?父皇是希望大隋早日走向灭亡,还是害怕日后四哥的手功伟业远远超过父皇,在青史上让父皇难堪?”
这话太诛心,不知内里的人都吓得噤声不语,更何况是知根底的皇帝。
这些话,一句句都戳着他的心,他输了弟弟一辈子,现在连对他的儿子都要认输?他当然害怕、当然不甘愿。
怒火中烧,他大吼一声,“来人啊!把信王送到宗人府圈禁。”
话一出口,外头进来两名侍卫,押着赫连湛朝外走去。
见状,群臣纷纷跪地为信王求情,赫连叡却是半句话都不说,只是一双眼睛灼灼地盯着皇帝。
他的眼神让皇帝怒火高张,道:“这样看朕,是不服气吗?”
赫连叡深吸一口气后,强压愤怒,缓缓吐出。“儿臣不敢。”
不敢?很好!皇帝松了口气,就晓得他性子温吞,行事诸多考虑,不像赫连湛那般莽撞。
“这兵符,你接是不接?”
赫连叡闭了闭眼,明明早就盘算好的事,他还是表现出一副不甘愿、千般忍耐似的,咬牙应话。“儿臣接旨,不过儿臣有一个请求,万望父皇恩准。”
“什么请求?”
“九弟长年征战,饮食不定,落下胃疾,如今圈入宗人府,儿臣害怕……日后大隋江山仍需九弟效命。”
这是恐吓?用大隋江山来威胁自己?“你要朕收回成命?”
“儿臣不敢。”
“那你想要什么?”
“求父皇让信王妃到宗人府照料九弟。”
他此去时间必定不短,这些年阿湛东征西跑,始终没留下子嗣,趁这段时间好好“故人”,才是正事。
皇帝考虑片刻,衡量情势,最后还是准了他的要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