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娘三朝回门,金永祯和金永德辰正便来接她,拜见了忠毅伯和管理庶务的柳三爷,还特地求引见柳世子,恭敬地行晚辈礼。
这一番作为给了凤娘极大的体面,彰显她虽然低嫁了,依然是武信侯府的掌上明珠,而非家族弃子,好教忠毅伯府的人不敢瞧轻她。
凤娘心中熨贴,上前行礼。她记得二姊三朝回门时,祖母只让二哥带六色礼盒上杨家,金永德是侯府再下一代的继承人,祖母没让他为庶女出面。
金永祯望着妹妹,目光温柔含笑。
金永德是长兄,先开口道:“三妹妹才离家两日,祖母已是望穿秋水,一大早便直催我们出门,差点不给我们早饭吃,祖母每回都偏心得理直气壮。”
凤娘听了也不谦虚,抿着唇一脸自得的笑,凤眸微眯,目光灿然明亮。
金永德就喜欢她这样子,莫怪连祖父都赞叹凤娘最像祖母年轻时候的模样,祖父对谁发火,也不会对祖母和凤娘发火。
侯府的姑娘多十五岁出阁,唯独凤娘被大长公主多留一年承欢膝下,过足了舒心的日子才出阁。
金永德曾听妻子羡慕又嫉妒地说祖母请了宫中的嬷嬷为凤娘调理身体,掏私银让凤娘每日晨起吃一碗珍珠雪蛤粥,滋阴润颜。
金永德见不得别人小肚鸡肠,立即给了妻子三百两银票,让她也去买来吃,别跟一个没娘亲疼爱的小泵争宠。
宋氏气得够呛,她是缺银子才说吗?丈夫即使吩咐身边的随从去买雪蛤回来也好,女人要的是宛若细雨般温柔的关怀。
而金永祯的妻子张立雪,进门没多久便明白凤娘是丈夫的逆麟,姑嫂相处得非常好,金永祯心中愉悦,在妻子怀孕时也没有侍妾通房。
一行人回到武信侯府,尚未下车便听到鞭炮声震天响起,还有大管事高亢的嗓音——“三姑爷、三姑女乃女乃回门了!”
凤娘扶着柳震的手下车,踏进熟悉的门槛,突然眼眶微湿。
她不再是三小姐,而是三姑女乃女乃了,这里不再是她的家,她是泼出去的水。
长公主望着明艳动人的凤娘,眼睛里不禁有了水光。
柳震和凤娘先给武信侯和大长公主磕头,又给金书凡和陈氏确头,再给高氏确头,又给家里的兄嫂、弟妹见礼。
嫁出门的金翠娘和金梅娘也都带了丈夫过来恭贺,互相认识一番。
因为静王的关系,柳震和杨修年虽无深交,却一点也不陌生。
杨修年眼见凤娘被大长公主搂进怀里的,武信侯抚须笑着看,金翠娘去跟陈氏撒娇,只有金梅娘既瞧不上出身皇商的高氏,对亲嫂子张立雪也只是干巴巴的恭喜她怀了身子,而金永祯在面对她时笑脸淡淡的,他再一次怀疑,自己当初看不上凤娘的张扬而独钟金梅娘的才情,是不是真的错了?
妻子的娘家不可靠,他才顺从母亲的建言,把杨锦年送进太子府。
柳震从以前就不喜杨修年爱引经据典,衬得他们这些勋贵子弟读书太少似的,几句话寒喧之后,反而跟另一位连襟沈珞更有话聊。
公卿世族的圈子就那么大,沈珞自然知道忠毅伯府赶在柳震成亲之前分家,以为是柳三爷闹的,父亲广宁伯却感慨道忠毅伯老了,人老了就偏心得没边,怕大孙子日后吃亏,怕大孙孙媳进门后地位尴尬,明明是尊贵的嫡女却成了庶孙媳,干脆让伯府分家,柳震成了旁支二房的当家人,反而地位超然,柳世子一家想要拉拢。
沈珞再一次看到老人家都是偏心眼的例子,瞅瞅,他就没见过大长公主搂着翠娘不放手,轮到金凤娘这儿,大长公主那可是连一根头发丝都要仔细瞅瞅,看有没有被虐待得头发枯黄。
金家最美的绝世牡丹果然是大长公主的心头肉,沈珞突然有点羡慕柳震。
今天的回门宴办得很热闹,武信侯在京中的弟弟也都带着妻子、儿孙过来。
热闹地见过礼后,张立雪将凤娘接到住处,金永祯自然要跟妹妹聊一聊。
“柳震待你可上心?他家里的人难不难处?”
“哥哥不用担心我,我会跟着相公好好过日子的。”凤娘娇娇地笑着,“家里的人都和和气气的,看着倒不难处。”
“日久见人心,但愿柳震不改初衷,他的家人也知礼,不给你添堵。”金永祯心疼妹妹嫁得委屈,唯一的好处就是分家后人口简单,柳三爷等人不好指手画脚。
“哥哥别担心,我有事能不告诉你吗?相公也不是省油的灯,不会由人拿捏。”凤娘盈盈一笑,“对了,嫂嫂月复中的小侄儿可想好小名了?”大名自然轮不到他们取,不过取蚌小名倒是无妨。
“等生下来再取。”金永祯的眸中充满了温柔的笑意,如玉的脸上带着浅浅的柔光。
张立雪陪坐闲谈,觉得气氛正好,却听到屋外的丫鬟喊着——
“二姑女乃女乃来了!”
金梅娘见嫂嫂挽着凤娘走,心里觉得自己被排挤,到底不甘心,便跟了过来,进到屋里见金永祯也在,心中大为不平。
她成亲至今,哥哥没有私底下问过她的日子是否顺心,反而一听她炫耀杨锦年进了太子府,日后可能封妃一事,便当众喝斥她不得妄议皇家的内务。
金梅娘又羞又气,怀疑金永祯是记很她夺了杨修年的正妻之位,杨家若是飞黄腾达,不就越发印证金凤娘低嫁的不堪?
一整个偏心眼儿!她早就看穿二哥和祖母同一个鼻孔出气。
金凤娘究竟哪里比她好?她完全看不出来。
“你们在聊什么?怎么也不约我?”
“二姊过来坐。”凤娘笑道:“我们在聊嫂嫂月复中的小侄儿要取什么小名,刚好二姊来了,你也想一个。”
“你怎么知道是小侄儿?说不定是小侄女呢。”成亲更早的金梅娘被戳中痛处,不阴不阳地笑道:“生女儿挺好的,像我家小泵一样有大造化,全族增光,连族长夫人都成了溜须拍马的势利小人,我婆婆和祖母都说小了,这族长之位到头来还是要回归长房手中。”
张立雪笑颜不减,但眸色沉冷,低头喝红枣茶。
“杨妹夫家里三代单传,撑不起族长之位,除非一口气生下五、六个儿子,长大后个个争气,枝繁叶茂,三十年后或许能争上一争。”金永祯语调沉静。
即使他说的是事实,金梅娘一样听得很难受,恼道:“二哥到底对我有何不满?古人有云,良言一句三冬暖,恶语伤人六月寒,我们还是至亲呢!”明眸流过一丝哀怨,怎么大家都不怜惜她了?
“是至亲兄妹才忠言逆耳地点醒你,你想想,为兄可有一句虚言?”
“我至今尚未有喜,二哥不是讽刺于我?”
“你想多了,娘亲进门三年才生下我。”
“这话二哥可要跟相公提一提,我婆婆命我停了侍妾通房的避子汤。”金梅娘苦恼地道。
“如此没规矩,还敢自诩诗礼传家?”金永祯气笑了。
“二哥要为我作主!”
“待会儿坐席时我会跟杨妹夫说一声,至于亲家长辈那边,端看杨妹夫肯不肯替你美言,多护你几年。”
金梅娘轻轻咬唇,内心惘然。
行走朝堂,纵横官场,位高权重,深得帝心才是杨修年毕生的追求,女人什么的,不过是他闲暇时的消遣,喜欢便多宠一些,不喜欢便弃之一旁,迫于无奈娶了庶女为正妻,应该是他此生最大的失误与让步了。
他看似温柔多情,其实最在乎的是自己的名声和前程。
杨修年并非罪大恶极,他只是典型的士大夫。
看着金梅娘低头不语,凤娘微不可闻地叹息一声,并道:“二姊是杨家后院的主母,不要为了一点贤名而委屈自己,让小妾通房喝五年避子汤又如何?亲家太太若不高兴,可以来找祖母聊聊,数一数满京城有哪一户书香门第养了两位美小姐作姨娘?简直贻笑大方。”
张立雪轻柔地接道:“真是癞蛤蟆跳上街,不咬人也恶心人。”
凤娘噗嗤笑道:“嫂嫂说得太好了,杨家有辱斯文,真是不要脸面!”
金梅娘目瞠口呆,在她心中很了不起的百年望族,凤娘竟嗤之以鼻?
不可能的,凤娘是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
回门宴请客办得隆重,又请了戏班子来热闹,不但能彰显娘家对女儿的疼爱和对姑爷的看重,也能炫耀一下自家的富贵。
可是当静王爷也来恭贺一对新人,金梅娘心底的不甘和嫉妒便喷涌而出。
静王正经地对柳震道:“你们这件婚事本王保的媒,凤表妹是姑祖母一手娇养大的,铁山日后可要好好待人家,若是让凤表妹受了委屈,本王定不饶你。”
柳震一揖到底,应承道:“王爷放心,卿不负我我不负卿,不才能求得凤娘,必然一生一世只待她好,不让她受委屈。”
静王满意地点了点头,转身朝大长公主笑道:“姑祖母,本王跟您保证过,铁山是个人才,不会委屈了您的宝贝孙女,本王能骗您吗?”
长公主呵呵笑道:“只要他们夫妻和睦,平安顺遂,我便知足了。”她招手把凤娘拉到身边来,彷佛怎么看都看不够。
静王笑叹道:“姑祖母的偏宠,令本王羡慕。”皇家哪有亲情?他这个一出生便克死母后的皇子,父皇不喜,太后虽能护他一二,但也只一二而已。
长公主打太极道:“小孩子家不要胡说,我哪有偏宠谁?不信你问问,我老人家最公正不过,有娘亲疼爱的孙女,我便松松小手,一个、两个全捏在手里,多惹人厌。只有凤丫头娘亲早逝,最适合跟我作伴,我不疼她疼谁?你们说说,是不是这个理?”
在场的人纷纷附和,谁敢说不是呢?静王为之莞尔。
老人家果然很明理,只明白她自己的道理。
用过午膳,静王带着一票人走了,没有留下来听戏。
杨修年得了金永祯两句警告,不太高兴,觉得金梅娘回娘家告状丢了他的脸,脸上还要挂着如沐春风的笑容,内心很想告辞离去,偏偏金梅娘留在内院和姊妹叙旧,一点也不急着回家,内心不免感叹,还是自家表妹懂他的心。
凤娘回弥春院看看,金翠娘和金梅娘也跟过来,过了今日,这里也会封院落锁,闺中岁月一去不返,她们不免都有几分感伤。
凤娘倒还好,成亲越久的妇人越怀念受父母疼爱的娇宠岁月,比如金翠娘。
金梅娘从来不是谁的掌上明珠,不如金翠娘伤感,她更纠结于婚后的比较,静王的差别对待令她气闷不已,哼道:“静王待三妹着实不同,直呼你是三表妹、凤表妹,一副为你撑腰的样子。”静王的自光从来都直接扫过她,不作停留,即使她成了杨少夫人也一样。
金翠娘有些愕然。梅娘在吃醋?莫非对静王……
凤娘失笑道:“二姊在说什么呢?静王向来看重相公、尊敬祖母,对我不过是爱屋及乌罢了。杨姊夫受太子倚重,你家小泵又受宠,才令人羡慕不是?”
“那倒也是。”金梅娘笑了,美眸闪闪发光。
静王不过是闲散王爷,太子才是储君,有朝一日将登基为帝,杨锦年若生了儿子封为贵妃……哎呀,连金翠娘都要巴结她了,更别提金凤娘。
“二姊终于展现出真性情。”凤娘低笑一声。
前世她便明白二姊的柔弱形象是用来钓才子的,柳震没有给她出头的机会,是以二姊在杨修年面前永远一副不食人间烟火的模样。实际上,越是明面上不屑富贵名利之人,其实内心越渴望出人头地,受人爱戴追捧。
今生的金梅娘嫁得贵婿,有机会出头,庶女隐藏着的自卑心哪里还清高得起来?
不知这样的二姊是否依然是杨修年心头的那颗朱砂痣?
表里不一的好二姊,如今倒是表里合一了,她觉得很有趣。
不过想想也不奇怪,有哪一家的宗妇是个像仙子一样的人儿?天天各种俗务缠身,柴米油盐酱醋茶的,仙女也成了俗妇。
三姊妹聊了一会,出去陪老人家听了一出戏,便各自归家,想着过几日大长公主的寿辰,大家又会聚在一起。
柳震喝了些酒,和凤娘上了马车,舌头大了,话也多了,“你家那两位姊夫一直灌我酒,杨修年不是斯文人吗?见二妻舅替我挡小了两次酒,竟卯足劲要和我一较高下,连沈姊夫都吓一跳,转头和大妻舅喝起来……这杨修年是受了谁的气,找我闹场?”
想到杨修年若不失误,今日凤娘的夫婿就是他,柳震便看他不太顺眼。
“理他做什么?”凤娘厌恶地道:“他挑衅你,你就直接把他灌到趴下。”
柳震乐了,心中生暖,他的牡丹花讨厌杨修年呢!也是,明知静王有意牵红线,暗地里却与金梅娘勾勾搭搭,假山私会,是想恶心谁呢?简直有辱斯文。
“好,听妻一席话,胜过万两银。”他的薄唇弯成一个愉悦的弧度,“大长公主的寿宴上,他若是再挑衅我,我一定让他醉到在桌下横躺。”
“整死他,别客气。”男女有别,她不方便出头,却不介意他人出手整治杨修年。
“夫人,他好歹是你二姊的夫婿。”柳震有点不明白她的反应怎么这么大。
凤娘眼里渗着冷意,不疾不徐地道:“妾身并非完人,有些小性子,有点小毛病,也会有讨厌的人,二姊跟二姊夫就是其二。二姊不喜欢我、讨厌我,嫉妒我占着嫡女的身分,跟我针锋相对,这些都好。
“我最怕的是她装得像朵白莲花,端着柔弱善良的面孔,背地里却收买我的女乃嬷嬷和丫鬟,引导我做了许多伤害自己的蠢事。若非祖母点醒我,将包嬷嬷和香月送给我的好二姊作陪房,我还傻傻地和继母剑拔弩张呢!”不能说自己重活一世才看清这些,只说大长公主为她剖析内宅阴私手段,倒十足令人信服。
柳震将她搂进怀里,拍拍她的背,“我的娘子才是纯洁高雅的白莲花,那种会跟男人约在假山私会的女人,还有什么事情做不出来?你凡事多听大长公主的准没错,毕竟咱们家里没娘亲、没祖母坐镇,你会比较辛苦。”
他的袒护偏爱令她觉得舒服温暖,悄悄抬眼望去,他唇畔的微笑更令她窝心,她的眼眶有些湿润起来,细声道:“相公别担心,祖母让我晚一年出阁,就是为了学管家,跟着大伯母和大嫂、二嫂学着人情往来,继母回来后也教我如何打理嫁妆。我虽然不精明,但有相公在一旁护着,总能把我们的小家照顾好。”
柳震低头吻了吻她的额头,“做得不好也没关系,慢慢来,有我在呢。”有我在。
简简单单的三个字,却让人感觉无比地踏实。
冲着这份心意,凤娘也想好好地跟他牵手过日子,但求心中不再有怨。
回到忠毅伯府,两人先向忠毅伯请安,才回春渚院歇息。
凤娘重新梳洗一番,换了舒适的家常衣裳,摘下全套的头面首饰,只簪了小巧的半月形红玉花鸟梳篦和红翡翠滴珠耳环,越发显得肌肤胜雪,眉目如画。
柳震换了细布直裰,和她坐在一起喝茶。
有些美人令人惊艳,有些美人值得耐看,他的娇娘子既令人惊艳,又禁得起细细品味,气质上佳,风姿清逸,赏心悦目啊,连茶都加倍好喝。
方才大长公主知道凤娘要回去,特地让厨房拿了五盒八珍糕让她带回来,还有平素她爱吃的牛心杮饼和瓜果甜食,都多备了好几份,因此凤娘让桂嬷嬷分一分,正准备派人往正院和东、西跨院送去,没想到柳三爷的两名庶女刚好由女乃娘陪着过来拜见。
凤娘忙让人请她们进来,两名六、七岁的小泵娘被养得畏畏缩缩、胆小怯懦,典型的被嫡母压得上不了台面的庶女模样,说话时结结巴巴,说了老半天才交代清楚是奉命来拜见新迸门的大堂馊,感谢送补品之情。
“两位妹妹身子大安,我也就放心了。”凤娘让她们在一旁的玫瑰椅上坐着,让下人给她们送上一人一碟点心与一盏蜂蜜茶,等她们吃完,各送了两个小荷包,一荷包放金坠子、一荷包装了一对小蝴蝶的金耳杯,不偏不倚。
两位小泵娘一手抓一个荷包,握得紧紧的,害怕不是真的,一松手就会不见。
凤娘心里微酸,心想自家二姊真该来看看别人家的庶女过的是什么日子。
“日后闲暇时可以来找嫂嫂玩。”凤娘应酬完,让巧月送她们回去,顺便将今日带回来的糕点、糖食送一些去。
两位小泵娘的女乃娘在耳房里吃饱了茶点,又得了二两银子的赏钱,回去后喜孜孜地在下人间猛夸凤娘出身高门,慷慨大气。
柳震一直坐在一旁看着一本棋谱,不插话,但只要凤娘问他,他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凤娘奇道:“好好的伯爵府,怎么将庶女养得比小户人家的姑娘还卑微?”
柳震笑道:“庶女卑微,方能衬托出嫡女的尊贵。你当人人都有你二姊的好运道?嫡母病弱早逝,继母进门又随父亲外放,山中无老虎,狼子称大王,但凡有主母在,再大气的女人也见不得庶女压过嫡女,赢得才女之名。”
风娘心想也是,金梅娘真是太好运了。
“我倒不羡慕什么才女之名,别说我不爱作诗写文章,琴棋书画本是用来陶冶性情,又不是拿来攀比的,祖母不让我争强好胜,只说她一辈子也没当过才女,日子过得可好了。”人们对“才女”总是高看一眼,对她有很高的期待,相对的,对于犯错的才女会加倍苛责,因为她居然对不起大家的期待。
“我一见才子、才女便犯晕,大长公主高见啊。”柳震乐了,他本身文武皆通,但是对四书五经并不精熟,忠毅伯没想过让他走科举之路,能明白事理就够了。
“相公是顺着我的话在宽慰我吧!”她轻声笑道:“有诗云“不才明主弃,多病笔人疏”,相公能得静王殿下的青睐看重,又岂是庸才?”
“静王是明主?”他挑眉。
“他能提携你、重用你,我便当他是明主。”
他大笑,“这是倒果为因啊!”
“我是女人,我就是不讲理,怎么了?”
“不怎么样,只是可爱极了!”他扑过去亲了她一口。
她还不习惯他的亲热,玉颊红如秋枫。
他笑了笑,顺势将她拉起身,在春渚院逛了一圈。
春渚院有个精巧的小花圃,花木繁盛,旁边修建了小池塘,亭台流水,颇为精致。因是晚春,花开了不少,烂漫芳菲,让人心情舒爽。
柳震轻声道:“知道你喜食鲜鱼,我便让人在池塘里养鱼。祖父分给我的那座三进宅院位置偏些,三叔看不上,我却极喜欢,不但占地大,还有一处花园,更难得的是种了许多老树,有松柏,也有桃李槐,绿树成荫,远非一般京官的府第能相比。过些时日,我带你出去逛街,一起去看看。”
“好。”凤娘只觉得心中甜蜜,慢慢从唇畔绽放妩媚的笑容,问道:“相公怎知我喜食鲜鱼?”
“自然是向妻舅打听的。”
从偏门出了春渚院,经过两个月洞门便是伯府的后花园,在京城小有名气,只是忠毅伯夫人早已仙去,乐平县主因为丈夫半瘫在床上的关系,问来深居简出,很少出去应酬,也不像大长公主会每年办春宴游园,或别人府上会办金桂宴、吟梅会等等。
柳三太太对此很不满,尤其她的儿女都大了,举办宴会正好可以与其他夫人聊聊,看看有没有适合的对象。但要她自掏腰包办一场宴会,她又舍不得银子。
柳震对自家三叔、三婶花公中的钱很大方,花自己的钱很抠门的德性早已没什么感觉,见怪不怪了。
柳震与凤娘一路慢慢游园,欣赏湖光花草,只觉得心旷神怡。
园里花树不少,虽然种类不多,大多是北方花种,但看得出来花匠打理得很好,眼前几株茶花开得正灿烂,花形艳丽,其叶浓绿,正是茶花中的珍品绯爪芙蓉和状元红。
除了奇花异草,还有各式假山,远观或近看都各有一番意境。
春风剪出满园缤纷、满树新绿,偶尔碧天晴空掠过飞鸟,舒展羽翼。
柳震笑道:“祖父说祖母生前喜欢牡丹,所以我们暖房里的牡丹还颇有名气,常常当成礼物送人,既体面又不俗气。牡丹的品相繁多,有的观之如流丹,妖丽夺目,有的胜在瑰丽灵动,姿态雍容,大富大贵的人家都喜欢牡丹,美得大气富丽。为夫头一回见到娘子,便联想到家中暖房里的那株绝世牡丹“夺翠”。”
“夫君谬赞,传闻静王妃、清平王府的世子妃、宁国公府的世子夫人,是有名的三位绝色佳人。从我们武信侯府传出美名的,是我二姊哦。”
“别人家的夫人美不美,与我何干?”柳震慢悠悠地道:“你二姊我倒是见过,只是一位相貌清雅、自命清高的才女,若论美貌,不及你三分。”
“各花入各眼,谢夫君垂怜。”凤娘闻言俏脸微红,清澈如同湖水的眸子里全是欣喜小的笑意,清丽得宛若风中芝兰。
“美人,我每天这样看着你,不饮也醉啊。”
凤娘掩袖一笑,“那好,省下酒钱了。”
柳震哈哈大笑,“回头我将手里的产业与地契都交由你保管,还有些银票和金银,拿来应付这一年的花销,全凭娘子支配。”
男主外女主内,凤娘应下了。
柳震又道:“我那座宅子隔壁有一户人家要卖房子,也是三进大院,后院有一片默林,原是户部一位姓周的员外郎所有。这位周大人有点来历,是江南一位皇商家的子弟,倾全族之力才供出一位两榜进士,自然给了他许多银子打点,不然一个小小的从五品员外郎,哪能一进京便买下这么好的宅院?
“可惜的是周家毕竟是皇商,朝中无人提携,周家其他子弟或有人中秀才,但无人中进士,周大人单打独斗不容易,要告老回乡了,打算卖掉宅子。我想买下来,日后有需要可以两边打通,宽敞许多,你觉得如何?”
凤娘的眉目间闪过一丝惊喜,柳震全然不同于杨修年,不仅原意将私产交到她手上,表示对她完全信任,且遇事有商有量,不会不把她当一回事。
杨修年曾道:“女人只分两种,一种用来欣赏,一种是用来操持家务、传宗接代。”
她无意中听见他的真心话,才逐渐对他死心。
柳震真心待她,她自然投挑报李,认真思索后,便道:“钱放着不会自己生小钱,置些产业也好,毕竟京城就这么大,好的宅院可遇不可求,买下来收租金也不错。”
他们如今还不能搬过去住,偶尔去落脚也够大了,还不需要两边打通,不如买下来租给别人,朝廷三年一考核,多少外地官员奉调入京,好宅子不缺人住。
“妻好一半福,我听你的。王爷给我的花红正好让我拿来付房钱,以后收的租金就给娘子买花戴。”他大气地给她加一点私房钱。
凤娘浅浅笑道:“祖父一心为你打算,你挣了银子,多孝敬他老人家一些。”
“好。”柳震见她对自家祖父这么有孝心,十分满足。
“即使老人家什么都不缺,我们仍该多多孝敬。像我给祖母亲手做抹额、鞋袜,祖母收到后开心得比吃了蜜还甜,其实我的手艺还不如她身边的大丫鬟呢。”
“我懂你的意思,这是孝心。”
凤娘声音温软,“夫君自然是孝顺的,祖父才那么疼你。”她心思一动,笑看着他,“若是想仗着你的面子去东跨院蹭一顿晚饭吃,行不行?”
“娘子说行就行。”柳震心知她想多陪陪老人家,哪有不应允的,立刻招来一个丫鬟,让丫头先去祖父那儿传话,之后对她道:“咱们带两个菜去?”
“那是自然,我早就吩咐咱们院里的小厨房把野鸡菌菇汤炖上了,再做个桂花鱼条,炒一盘笋尖银芽,你觉得够吗?”
“够了,祖父行伍出身,不喜豪奢,平日用膳大多四菜一汤,多两个人才多加一道菜。不过咱们孝敬的不一样,祖父肯定喜欢。”
等他们准备好,带着东西过去时,忠毅伯果然很开心,多吃了半碗饭,野鸡菌菇汤连喝两碗。
柳震陪着喝点小酒,忠毅伯更开怀。
两世为人,凤娘很珍惜对她好的亲人。
如同大长公主对她的偏爱,忠毅伯待柳震一片赤诚,放在心尖上养大。老人家一直没有续弦,不想给儿孙添堵。
他身边伺候的两位姨娘都三十好几,未曾生育,皆是安分老实的,因此凤娘和柳震前去东跨院用膳时,交代桂嬷嬷给两位姨娘各孝敬了一套金头面、一套八件赤金首饰。
这些东西哪个女人不喜欢?尤其没有孩子作依靠的姨娘,最爱的便是金银倚身,即使明知一旦忠毅伯仙去,忠毅伯府的新主人一样会给她们养老送终,但女人心海底针,求人不如求己,有钱总比没钱好。
待三人用完膳,两位姨娘便出来给凤娘见礼道谢,凤娘回了半礼。
忠毅伯看在眼里,自感欣慰,对这个大孙媳妇更满意了。
如果是公公的姨娘,媳妇最好少亲近,免得婆婆心里不舒服,即使这姨娘是丈夫的生母,因为在宗法上,嫡母才是母亲,而妾通买卖。
今天是因为忠毅伯夫人早已仙逝,刚进门的凤娘才孝敬一下两位姨娘,她们服侍好忠毅伯,儿媳、孙媳自然礼数不缺,圆了忠毅伯的面子,但也仅此而已。
众人聊了几句,之后柳震携凤娘回春渚院,明月如勾照映庭间水溏,风吹拂水,波光粼粼,月光在凤娘比花娇艳的脸庞上染着银晕,羊脂白玉也比不得她的脸细致好看。
柳震觉得自己醉了,身上某个地方在沁凉如水的夜色中,沸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