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到底该上哪才能找到向明允呢?
抱着包袱,曲膝坐在小巷内的慕容妍,掀开了覆头蒙面的布巾,满脸愁容的思考着娘亲交代的事。
数十天前,身为祭司的养父与当巫女的娘亲告诉她,东胡二世子乌图自从在祭典上看她跳献神舞后,便存着染指她的念头,屡次要招她入皇帐服侍。
原本双亲还能因为深受老汗王以及大世子的重用而有恃无恐,可是当老汗王莫名猝死,大世子又行踪不明,乌图顺理成章地继任汗王后,他们便再不敢掉以轻心。
不说乌图生性狂妄自大,向来不将先祖传下的神巫祭祀放在眼里,光就他性好渔色,且长年来行径荒yin这点,慕容妍的双亲便提心吊胆,唯恐唯一的爱女遭受迫害。
虽然对乌图了解不多,但忆及他看着自己的yin邪目光,再知道他觊觎自己的事,才笄年不久的慕容妍也不免胆颤心惊,可是从未离开过东胡的她,又能逃往哪去?
就在她慌惧地手足无措时,从双亲口中说出的另一件事,更是让她如遭雷击般久久不敢相信──原来自己竟有一半的中原血统!
当年代表龙炽皇朝来到东胡的使臣向明允,与身为巫女的娘亲互有情愫,在被发现后遭遣返中原,被夺了官职后便痴守在西塞关。而珠胎暗结的娘亲为了保护月复中的她,毅然下嫁自小便恋慕巫女的大祭司,也就是自小便将她捧在手心上疼爱的养父──慕容克木。
就算接受了这个事实,向来孝顺的慕容妍怎么也不愿丢下双亲独逃,直到双亲语重心长地殷殷劝逼,要她无论如何都得保住自己的命,否则就是对不起他们养育她的恩情。
慕容妍这才拧紧了心,泪流满面地跪别了双亲,带着娘亲给的信物只身逃到西塞关。可是,来到西塞关都月余了,明明关内城镇不大,她却是怎么也问不着向明允的下落。
即便来到中原属地,但西塞关与东胡间仅有一片黄沙相隔,所以一路上她女扮男装,遮遮掩掩地就怕让人发现自己便是汗王下令捉拿的祭司之女。
逃难的寝食不安,再加上连日来的担惊受怕,此时的慕容妍已是又累又倦,疲惫不堪的她禁不住眼皮沉重,缩了缩身子短暂合眼。
殊不知,在她合眼之际,一队西塞关的士兵早就注意到她;而她这一短暂合眼,又将为自己的命运带来多大的改变。
两个月后,当一身黑衣劲装的严炽书与罗修武领着黑衣金领的悍将精兵抵达西塞关口,一些早前听闻消息的守城士兵连忙开了城门,掩不住兴奋的迎接这群解了西塞关燃眉之急的居南关凌王及勇将。
无视诸多西塞关士兵的热切欢迎,一路策马前行的严炽书却在见到一队押着数十名女子的兵队时调转了马首。
“押着她们要上哪?又做何用?”跨骑在高大战马上,挡住兵队脚步的严炽书,居高临下的开口。
震慑于严炽书那股不言而喻的王者气势,领头的将士微抖地颤声回话,“是、是要押往霜北关,当成军妓向霜北关匡王借兵用的。”
眉心轻蹙,严炽书一个眼神轻使,瞬间几道疾影落下,迅雷不及掩耳地击倒了士兵,同时斩断了那些女子身上的缚绳。
马步踏前几许,严炽书弯身捞抱起始终瞠大眼看着他的一名女子,“告诉桓王,西塞关的安危,我,居南关的凌王顶了。让他无须再投石入潭的献女借兵。”
说完,严炽书便策马离开,身后的罗修武及百余名精兵毫不迟疑地尾随其后,浩浩荡荡地往暂驻的方向前去。
是夜,西塞关内最大的客栈里,坐在上等厢房内的罗修武眼神看向床上那被点了穴的女子,接着转向坐在他对面的严炽书,几次来回,忍不住揶揄开口,“明明这阵子我与你几乎形影不离,怎么你何时看上了西塞关内的女子,我竟会不知道呢?”
没好气地横睨了罗修武一眼,严炽书将眼神落在一脸惊疑不解,瞳眸中隐约泛着求救渴望的女子身上,“两个月前,在小酒馆遇见的,当时你也在场。”
“有这回事?”
闻言,罗修武疑惑地拧眉回想,去打东胡前他们的确是去过间小酒馆,不过他记得那小店生意差得很,除了他们,好像也没别的客人了……啊,有了,当时的确还有另一桌客人,那饭钱还是严炽书付的。
自以为恍然大悟的罗修武这会儿可不掩饰嘲弄笑意了,“我说你呀,是给国仇家恨蒙了眼,还是前几日打东胡时给撞到头啦?那时在小酒馆遇见的,明明就是个还没长成的小少年呀!”
“你才不长眼!连女扮男装都看不出来。”严炽书直接赏了罗修武一记凌厉冷眼。
兄弟当了好一阵子,罗修武自然是清楚严炽书的底线在哪,故作汗颜地低笑了声,接着又道:“唉呀,那时不过就是看着她身子过于单薄,以为是个没长成的毛孩罢了,哪想得了那么多?况且我又没脑热的冲上前替人付账,当然没能看清她那张女儿家的脸蛋啰。”
没理会罗修武的打趣,严炽书起身朝女子走去,骨节分明的长指轻挑起女子小巧的下颔,锐利的眼打量般地将她的长相仔细审视过一遍,暗自思忖着早前得知的消息。
“怎么,还在考虑合不合胃口呀?”看着严炽书异常的举止,罗修武忍不住又讪笑地问了句,然后毫无意外地又收到两枚带杀气的眼神。
“还想不想复仇,办不办正事了?”冷冷开口,严炽书第一次质疑起自己识人的眼光,这个昨日还跟着他在战场上与东胡兵厮杀的好友,是不是根本没自己以为的那般刚毅正直,心思纯正。
敏感的字眼刺着了被灭门的痛处,罗修武痞笑神情瞬间敛去,“怎么不想,只是咱们这太子复位的长远深谋,哪里用得上这貌不惊人的陌生女子了?”
“根据探子回报,东胡汗王乌图正在擒捉一名血统不纯,可能逃往中原边关的祭司之女。那日在小酒馆我便觉她神色匆促不安,今日细瞧下,倒发现她的五官不似胡人尖脸窄额,身形也不若胡女高大丰满,再加上她刻意扮男装掩人耳目,兴许她就是乌图在找的那一个。”
就在他提到祭司之女时,女子瞬间瞪大了眼,一丝无以名状的恐惧泛在其中,让严炽书更加肯定了自己的猜测。
他……他怎么会知道……
“那又怎么样?”仍是模不着头绪的罗修武问道。
“虽然暂时击退了东胡的进犯,但若能再有番作为,则更易让苦候不到朝廷援兵的西塞关桓王心服口服,甘愿臣服。”看着罗修武仍未明所以的挑眉,严炽书接着又道:“如果我用此女当筹码,与东胡乌图谈休兵,让西塞关能喘口气,同时也让你能留在这训练出一支为我所用的兵马,你觉得如何?”
不!不要送我回东胡!
瞠大的双眸急出了水气,虽未被捆绑,但被点了穴的慕容妍却是动弹不得,连开口求援都办不到,只能让满腔的无助与惊惧惹红了眼,逼急了呼息。
听完严炽书的打算,罗修武不由得心生佩服。果真王者天生,这番擅用局势,布棋掳获人心的谋略,果然不是随便谁都学得来。“那要由谁押送?何时动手?”
看着女子掩不住恐惧而从眼眶滑落颊侧的那滴泪,以及担惊受怕的神情,严炽书骤然心一紧。
大半年前,在京城为护他而遭庞邑迫害的平曦,她在喝下毒茶前应也曾有这样无助求援的眼神,可在那当时,她能望向谁?又有谁能让她投递这样的眸光?
瞧她仍显稚气的模样,应当才笄年不久吧。真将她送回东胡,恐怕不出多久,便要香消玉殒,芳华早逝。他该将她推向虎口吗……
原来,所谓的恻隐之心,还没在他身上死绝。
当严炽书正思忖着若不拿她当休兵的筹码,那么自己谋略的这棋局又该怎么落子时,始终等不到响应的罗修武却突然走来,胳臂朝他一顶,“想什么,问半天也不回一句!”
突来的肘击撞散了严炽书心底那丝怜悯,也撞疼了胸口那道旧伤,随着疼痛蔓延扩散的是当年母妃的冤死、平曦喝下毒茶的成了痴儿,多年来奸相反间的玄殷、跟在身边的罗修武,以及前几日与他并肩作战,在战场上壮烈牺牲的士兵面容,在在都提醒着他,国仇家恨忘不得。
在大业未臻功成的现下,那所谓的恻隐与怜悯本不该,且没有存在于他身上的意义。一思及此,深邃鹰眸里的柔光消失殆尽,取而代之的是夺位复仇的戾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