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婆娑三人合伙把快餐车推回家,水都舍不得喝一口,就坐下来围着方桌,把兜里的钱倒出来。
铜板声不绝于耳,真是悦耳极了。
算钱对荣戎来说不困难,他一个子儿不错地拨了又拨,数了又数,越算眼睛越亮。
“哥,我好久没见过这么到铜板了。”荣蕙爱惜地模来模去,又是激动又是心酸。
当初为了给母亲治病,家里的状况由小康转为不好,别说手里想攒钱了,后来父母相继过世后,她和哥哥的日子更是雪上加霜,要不是老天垂怜,让舒姊姊来到她家,她和哥哥之后的日子也不知道还能不能熬下去…她双眼含泪,听到荣戎报出一两银子又三十一文钱,兄妹都被惊得不知如何是好,互相交换了然于心的一瞥后,荣戎一把将那些铜板和碎银子推到舒婆娑面前。
这舒婆娑这一世头一回尝到亲手赚钱的快乐,滋味不坏。虽说积少成多,但是她的目标是赚大钱,不是眼前这些小钱,因此她把钱推回荣戎面前。
这些钱都是你们兄妹辛苦所得,我只是出张嘴,再说,往后有的是要花钱的地方,我们做的虽然是小本生意,但肉、调料等各种东哪样不用花钱?手里没钱,去赊吗?”她笑得很淡,却很和煦,“我可是在等你们生意做大,日进斗金,届时我躺着数钱,不是更爽快?”
荣戎定定地看着那一堆铜板,慢慢地说道:“我知道了,姑娘就看着吧,我会和妹妹把鸡排的生意做到最太,给了我一根钓竿,就看我怎么把大鱼钓起来。”
“好,我欣赏有志气的男人!”
突然被夸奖,荣戎面上一红,可他还来不及出声,门外就传来急促的敲门声和花氏破傻嗓子的叫声。
舒婆娑纹丝不动,还好她进屋前留了个心眼,让荣戎把门闩了起来。
她难得嘲讽人,“你这祖母的精力未免也太好了。”随时盯着她的动静呢。
不过她也知道做生意这事瞒不了多久,不用特别去查也会得知,毕竟这地方就这么大,村子中天天往城里、镇子去的人多得很,花氏这时候才找来,她还觉得动作有点慢了。
两兄妹的脸色都不好看,方才的喜色消失得一干二净。
“赶紧把钱收起来吧,要是让你们祖母进来,这些天大家可就白忙了。”搜刮二房可是这位老太太的嗜好。
荣蕙应了一声,连忙去藏钱。
外头的花氏半天等不到孙子、孙女来开门,气怒交加,把门板拍得震天响,“你们这两个良心被狗吞了的崽子,以为不来开门我就不知道你们干了什么好事吗?你们居然瞒着我去镇上摆摊,到底哪来的钱?我就知道这里面有鬼!”
荣蕙把钱放到她自认安全的地方后,看看舒婆娑,又看看荣戎,这才出去开门。
阴着脸的花氏一把推开荣蕙,害得她一个趔趄差点摔跤,幸好她年轻,身子柔软,很快反应过来,跟着花氏还有周氏的脚步进了屋。
本来就坐不住的荣戎一见到祖母气冲冲地入内,屈股便像坐到锥子似的立抬了起夹,喊了声祖母和大伯母。
而舒婆娑依旧温吞地喝着水,半点起身的意思都没有。
花氏只觉得脚底窜出一把无名火烧遍全身,也不讲究什么迂回,开口问道:“我听说你到镇上摆摊去了,卖那什么鸡排,还赚了银子?”
“这么赚钱的营生,怎么一点动静都没有听说?阿戎,你这保守秘密的功夫真不错,把祖母、祖父都当外人呢。”周氏把两个老人都扯进来,独独撇清自己。
花氏瞪着他们道:“既然赚钱,理当拿出来孝敬长辈不是?”这是堂而皇之的要钱了。
“祖母,孙儿身上什么银钱也没有,哪来的本事摆摊做生意?”荣戎皱着眉,只觉得心寒。
她们真的是来要钱的?这就是亲人吗?眼里只有钱,除此之外什么都没有,任凭他和妹妹做牛做马,以前从来不曾问他们吃饱没,更别提一句关心的问候,这会儿听见个风吹草动就来伸手要钱,识到底是什么长辈?她们也配吗?
“你不拿出来,那我就自己找了!”
花氏凌厉的眼神看向周氏,要让她进屋里翻找。
荣蕙紧张地往门口一挪,这一站,正好落入周氏眼里。她心想:移得好啊,这样她就不必费劲地到别处去翻个底朝天,往这小丫头的房里去寻,肯定能找到。
这一切都落在舒婆娑的眼底,她缓缓开口,“老太太说阿戎去摆摊赚了银钱,的确是。”
花氏往周氏丢了个“你瞧,我说得没错”的眼神,而后对舒婆娑道:“还是小姐明白事理。”还不忘拍个马屁。
“晚辈赚了钱,理当老敬长辈没错——”舒婆娑拉长了声音,“不过老太太的误会可大了,阿戎和蕙儿两人饿得都快要去典当裤子了,哪来的钱去摆弄摊子做生意。”“我不信,有人亲眼看到他们兄妹摆摊卖鸡排,生意好得很,小姐住在我家老二的家里,自然帮这两个崽子说话。”
“老太太这么心急,也不等我把T舌说完。我见他们兄妹日子不好过,寻思我在这日子过得无聊,想说做点小本生意,赚零花也好,可我这金枝玉叶怎好去碰那些汤汤水水,便雇了他们打下手。”
“我不信,你哪来的银子?”花氏的眼神黏在舒婆娑身上,像是要从她身上看出任何蛛丝马迹。
舒婆娑瞪过去,眼神中藏着一股令人畏惧的杀气。“你以为你是谁?我的银子打哪来,还要向你报告?”
花氏被噎得差点一口气上不来,她作威作福习惯了,哪听得进这种“大逆不道”的话,脸色浄狩,神色凶狠,动了真怒,“我就知道是你是小妖精撺掇阿戎这傻小子对你言听计从,蕙儿这赔钱货也和你站在一起,忤逆我这祖母,我今天倒要看看你是哪里来的小贱人,来路不明的小狐狸精,也想爬到我头上来!”
她几个大步向前,忘了自己的骨头有几两重,竟是要去掮舒婆娑巴掌。
这些日子她屡屡在舒婆娑这里吃瘪,心里早就积了一肚子火,这回不管不顾,一心想压舒婆娑一头,因此之前拿人手软的态度全收得一干二净。
荣戎压根没想到花氏敢如此行事,眉头紧皱,看准时机准备上前去挡,想着挨一顿揍也不要紧,左右他是男人,挨得住。
没想到花氏身后的周氏并没有劝解,而是上前挡住荣戎的举动。这婆娑就是个冲动的,她随便在婆娑耳边吹个风,婆娑就能掀起半天的浪,她只要瞧着就能得到想要的结果,不费半毛力气。总之,她看这个举手投足都是贵气的姑娘不顺眼,每见一回,就让小门小户出身的她越发觉得不如人,现在有机会看这姑娘挨打,她自然乐意至极。
舒婆娑外表看起来娇弱无比,内在却十分强行,她不躲不闪,花氏粗糙的手挟着掌风掴了过来,她身上却一点痛感也没有。
原来是荣蕙扑过来抱住舒婆娑,替她挨了打。
花氏是个乡下婆子,身强体健,又做惯了粗活,一巴掌下去力道极大,荣蕙被挥得站不稳,当即歪到一边。
花氏见这一下打在自己孙女身上,气得又踹了荣蕙一脚,这一踹使得荣蕙膝盖一弯,差点跪地,幸好舒婆娑很快回过神扶住她,她才免于跌倒。
舒婆娑轻轻拍了拍荣蕙,让她站到自己身后去。
花氏没有得逞,双眼喷出火来,“你的银子本来就该是我的,你是我家阿戎救回来的,吃我的、用我的,再说,阿戎一个年轻人舍身救你,你这样什么都不给就想打发我?”
舒婆娑闻言怒火中烧,冷笑道:“不然呢?老太太要多少钱?”这老家伙越来越敢说了。
“我孙儿可不是登徒子,该负责的他会负责。”花氏步步逼近。
负什么责?舒婆娑眉头一挑。
“你不为我孙子的清白负责吗?”
舒婆娑见鬼似的瞧着她,一个女孩子要为一个男人的清白负责,还真是闻所未闻的稀罕事,这是要赖上她了。
“他救了你,你们有过肌肤之亲,不该成亲吗?成了亲,你就是我荣家的人,赚了银子自然该给我。”
舒婆娑翻了个白眼,“肌肤之亲有什么可成亲的?”真是谬论一通。
荣戎气得脸色通红,大声地道:“祖母,您就别胡说了!”他气祖母的恬不知耻与自己的无能为力。
“我胡说什么?她被你模过,只有嫁给你一条路。”
舒婆娑知道贪婪是喂不饱的,对花氏这奸诈又厚脸皮的妇人厌烦到不行,极能撒泼耍赖的她就像狗皮膏药,甩也甩不掉。
“老太太,你多虑了,别用你们乡下那些规矩来想我们,一来,这是落水的危急情况,危急时一切从权;二来,我身上包着大氅,肌肤不曾外露,我不会为此而羞耻,你也不必异想天开。”
“你说了一堆就是不愿负责?”花氏的三角眼一眯,失去所有的耐性,既然说不通,反正人在她手上,那就打到她通为止,还怕她不乖乖听话吗?
一个十几岁的丫头,自己还会拿捏不住?
花氏阴阴一笑,伸手就要去扯舒婆娑的头发。
荣戎看花氏的行为如此厚颜无耻,又闹得实在夸张,只觉得脸都丢尽了,飞快地扑过来试图制止,哪里知道他的手还没碰着花氏,就听到一声巨响,只见气势汹汹的她忽然以非常怪异的姿势飞了出去,一头撞在自家爹娘的牌位下方。
花氏的惨叫和周氏的惊呼声交织在一起,回过神来的众人看向门口,见门板不知道被谁催残得裂成几块,倒在一边,寿终正寝。
门外清楚地出现数十人马,居中站着的男人一身麒麟纹朱红锦袍,头戴嵌宝金冠束发,腰间系着金丝祥兽佩花结长穗丝绦,脚踩黑色飞云锦靴。
此刻,他的靴面和袍底泥印斑斑,衣袖上的褶痕和咸菜干没两样,如此狼狈的时刻,他却亳不在意,眼神火热无比地黏在舒婆娑身上。
站在他身后半步左右的是宁馨长公主府的总管舒全。
原来这两路人马方才在荣家门口不期而遇,还未能叙话,东伏羲就听见屋里的吵闹声及舒婆娑的声音,想也不想地踹开门,而后出手。
他非常护短,谁敢动舒婆娑一根寒毛,他绝对会让那人后悔投胎到这世间。
东伏羲大步流星地走进来,黑如子夜的眸子不错眼地锁着舒婆娑,那里面有太多情绪在翻涌着。
舒婆娑一双水眸似笑非笑,幽远深邃,慢慢地迎上他的目光。
“阿娑……”众目睽暌下,他拉住舒婆娑,不管不顾地扳住她的肩,看着她,呼吸急促。
他压住心里的孟浪,低下头,双眼一瞬不瞬地望着她,张口闭口了几次,可除了不断呼唤她的名字外,竟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仿佛这样反复叨念着她的名字,才能确认她活生生地站在他眼前,悬了多日的心蓦然放下,他感觉到心紧缩着,热得发疼。
舒婆娑在心里悄然喟叹,嘴上只问道:“你在泥地里打过滚吗?”
他一向注重自己的仪容,虽然她见过他打架后衣衫不整的样子,可这副风尘仆仆、满脸胡碴、双眼通红的憔悴模样,却是不曾有过。
“本世子真是太高兴了。”一直到最后,东伏羲也只憋出这短短一句。
话短,情却如丝长。
舒婆娑对于东伏羲的到来十分意外,心里的滋味很复杂,面对许久不见却更加热情炽烈的眼神,她有些手足无措。
因此在东伏羲热烈的目光下,她忍不住微微撇开脸。
一个虽然身穿锦袍华冠,却一身脏污;一个虽穿着粗衣布裙,却面貌姣好,两人这样站在一块,不知吸引了多少目光,他们彷佛发着光,但是这温馨又旖旎的气氛很快就被花氏宛如枯枝被踩断般刺耳的声音打断——
“你们是哪里人,居然擅闯民宅,我要去报官,把你们统统抓起来!”花氏嘴里嚷着,心里仍有些迷糊。
她是怎么了?明明要去掮那小狐狸精的耳刮子,却突然感觉到一阵剧痛,人就倒了下去,还磕得眼冒金星,睁不开眼,好不容易被周氏挣搀扶着站稳,屋里就多了这么些人。
舒婆娑冷哼一声,还有脸说人家擅闯民宅,自个儿昵?花氏可从来可没当人家祖母的自觉,上梁不正下梁歪,真庆幸荣戎和蕙儿没被教坏。
东伏羲一眼瞥过去,花氏立刻在他冰冷的视线下噤声,连屁也不敢放一个。
他恶狠狠地道:“把这不识好歹的妖婆抓出去,问她刚刚想用哪只手打阿娑,剁了它。”这老妖怪居然想动手打他的阿娑,不可饶恕!
婆娑见状心忖,这世界就是这点不好,权力便是真理,没有权力便没有人权。
然而也是这点好,权力很容易让人闭嘴,有权力就可以为所欲为。
“什么?!”花氏尖叫着倒退好几步,踩了周氏好几脚,也不管媳妇一个劲地拉她的袖子,怒骂道:“你是谁?好大的口气,竟然想剁我的手。我就知道这小贱人不检点,到处拈花惹草,以为找个人来撑腰我就怕你吗?我呸!”
这就是标准的不到黄河心不死,不见棺材不掉泪。
“敢诋毁延安郡主,皇上第一个要你的命。”东伏羲笑了,当中的寒意令人胆颤心惊。
“郡、郡、郡主?!”花氏只觉得脑袋轰然一响,心颤了几颤,脚一软,栽在周氏身上,半天缓不过气来。
周氏也没有好到哪去,两人倒在地上,像滩烂泥。
她们这是惹了抄家灭族的天大祸事啊!
东伏羲的两个亲卫轻而易举地把花氏和周氏架出去,谁知道没行两步,有不明的黄色液体濡湿花氏的裙子,有些还滴到地上,一股尿骚味散发出来。
众人掩鼻,荣戎兄妹羞得不敢看,却不得不追出去。
再怎样那还是他们的祖母,她可以不仁,他们却不能真的让人剁了袓母的手。
屋子里陡然安静了下来。
“老奴给郡主见礼。”舒全四十开外,痩高个儿,两撇胡子,一双眼大而有神,透着圆滑与精明。
“全叔,辛苦你跑这一趟了。”
“辛苦不敢,长公主接到郡主的信,要不是驸马劝阻,长公主还想亲自过来接郡主。老奴出门时,长公主曾般般叮嘱老奴务必把郡主平安地接回去。”
原来那日舒婆娑和荣家兄妹上县城去,办完了手边的车之后,她思考再三,去了驿站,把写好的家书和半两银子给了信使,无怪乎舒全这么快就赶到了。
她问:“你和世子撞上一块的?”
“是的。”
“婆娑不孝,让爹娘担忧了。”
“郡主的安危才是最重要的,长公主和驸马都巴望着您早日返家,玉玦玉珪也随着老奴过来了,都在县城等着郡主,老奴这就侍候郡主上马车吧,等到了县城稍事休整,我们再上路,郡王看这样可好?”舒全不愧是长公主府的总管,行事安排有条不紊。
“你安排,我放心。另外,我还有几件事未了,全叔稍待。”
舒全问着,“需要老奴回避吗?”他细细观察,郡主虽然清减了些,可精神看起来不错,他担了一路的心,这会儿终于可以将心放回肚子里了。
但是府里那摊事尚未解决,他身边这位不许人喊郡马的世子爷,还有留在府里每天要死要活、闹得鸡犬不宁的延平郡主,两个都不是好惹的,遇到这处境,他一个奴才都替延安郡主觉得为难。
“不知全叔身上带了多少银两出来?”
东伏羲的眉像蚯蚓一样拱起来,阿娑这话里话外都把他当外人呢。
他脚底腾的冒起一股火,还未发作,刚才慌慌张张地跟着出去的荣蕙小跑着回来,扑到舒婆娑膝前——
“姊姊,祖母有许多不是,她一再地冒犯你,她有错,可是能不能求姊姊不要剁她的手?”
舒婆娑莞尔,一手扶起荣蕙,并道:“我什么时候要剁她的手了?”
“可外头那两位大爷说他们主子下令,非要把祖母的手给剁了不可”荣蕙怯怯地睐向东伏羲。这人好看归好看,但是轻轻看她一眼,那像冰一样的目光就能刺到她心里去,让她觉得两腿发软,舌头打结,路都不会走了。
叫她向这种人求情,老天爷就算给她两颗胆子,她都不敢。
舒婆娑看向东伏羲那显示着不悦的眉毛,轻声道:“世子,我承蒙这户人家相救、相助,有饭食和救命二恩,他们祖母一家虽然令人不齿,但也不算是罪大恶极之人,世子就饶她一回吧。”
“你为了这没规矩的丫头求我?”
舒婆娑点头。
东伏羲撤嘴,“乡村野妇向天借胆了,居然敢动手打你,可见你在这里没少受那老妖婆的气,爷只要她一只手已经算是很客气了。”
他嘴里依旧不忿,但是他身边随侍的王喜两脚已经可疑地移动着,准备让亲卫们手下留情了。
王喜身为东伏羲面前第二大红人,这些年没少跟着他往宁馨长公府里钴,有些事早就看得明白透彻,世子对郡主其实就是千依百顺,有时候虽然不情愿,可郡主只要开了口,不论任何要求都能如愿。
因此下人出了事、犯了错,只要求到郡主面前,都能大事化小,小事化无。
瞧,世子爷这态度不就超级大转变了,嘴里虽然仍是不依不饶,眼神却递了过来。
王喜笑嘻嘻地出去了。
不消片刻,荣戎进来,携了荣蕙双双下跪,“谢谢郡主、世子爷大恩大徕,小人没齿难忘。”刚刚在外面询问后,他已经模清楚两人的身分了。
东伏羲连眼睛都没有瞄一下,大刺剌地坐到舒婆娑的对面,对着王喜发脾气,尽情地使唤他,一下子要茶喝,一下子要巾子抹脸,可眼神从头到尾都没有离开舒婆娑半分。
舒婆娑很早就学会对使小性子的东伏羲视而不见了,自顾自地道:“起来吧,我还有事要和你们商量。”
荣氏兄妹知道舒婆娑这是要走了,瞧瞧外头那阵过,方才也听明白她的身分了,这身分拉开了他们之间的距离,三人以后注定再也不可能像之前那样轻松谈笑了。
舒婆娑也不啰嗦,直奔主题,“我要走了,集市的摊子我瞧着也不好再开下去。”
荣氏兄妹闻言心里倶是一颤,也是,堂堂郡主哪能跟着他们继续抛头露面,为生计奔波劳碌?可惜他们好不容易找到一条路,才看到希留,这下又要打回原形了。
舒婆娑把两人的脸色尽收眼底,笑道:“虽然这摊子就做了一天,但是前景可期,不如咱们别在镇上摆摊子了,直接在县城开间鸡排铺子,把生意做大。你们别讶异,这铺子是早晚要开的,只是提前罢了。”
“姊姊,我知哥哥什么都没有,只有一把力气。”开铺子,这是她从来不敢奢望的事,不过她想着,要是自己拿出十二万分的努力,用心把鸡排做到有口皆碑,想把铺子经营得有声有色,应该不是问题,毕竟腌了姊姊秘制调料的鸡排实在太好吃了,令人回味无穷,不怕卖不出去。
想想他们今天的生意,县城独一份,开店也许真的可以。
舒婆娑这回没有接荣蕙的话,而是看着荣戎,“我出钱,铺子的事情全部交给你打理,我给你一成利润,奖金分红另计,你能吗?”
荣戎脸色变了变,“郡主不管事吗?”
“我万事不管,也鞭长其及,所以,你有办法让我躺在家里收银子吗?”她问得轻巧,然而这也就是说,铺子的成败荣戎得担起全部的责任来。
这是在考验他的办事能力,也是在考验她的识人之能。
将来她的银子有可能全打水漂,也可能赚得钵满盆满,这些她都要自己承受,毕竟没有风险就不叫投资。
荣戎磨着牙,知道这是天上掉下来的大饼,不接他就是天大的傻子。
经过今天,他明白了一件事,钱和权是分不开的,这两样他都没有,因为一贫如洗,他和妹妹得看着祖父母和大伯一家的眼色过日子,被人随意揉捏,连反抗都不能,那种被人压迫、承受各个亲人嚼心嘴脸的苦,他尝够了。
要是此番生意成功,他就有脸面告诉爹娘,自己没有辜负他们的托付。而且有了钱便有底气,他不用见人就狗偻着腰,矮人一截,有了自己的#三分地,谁还敢看不起他们。
再说,郡主手把手教给妹妹的调味腌料就是无敌的利器,只要他们兄妹同心,天下就没有做不到的事情。
荣戎狠狠地点头,给舒婆娑磕头,“我一定全力以赴,不负姑娘所托。”
他得挡起他们家二房这一片天,负起顶梁柱的责任来。
舒婆娑就等他这句话,她见荣戎面色几度变化后转为开阔,神情多了几分男子气概,颇为欣慰,便道:“既然要开铺子,你们就搬到县城去,一来免于舟车劳顿,浪费时间;二来也能落个耳根清净。”
她上辈子出生在现代自由奔放的社会,虽然也尊崇孝道,但毕竟时代不同,他们已然明白孝顺不代表着要无条件地侍奉、无条件地付出,甚至让自己卑微如尘埃,荣氏兄妹和花氏之间的纠葛,往后就看他们自己如何应对,毕竟花氏不是她的祖母,她能替他们做的也就只有这样了。
荣戎看了隔壁一眼,点点头。他明白她的意思,要是他祖母搅进来,整天指手画脚,别说开铺子了,按祖母贪婪不讲理的个性,他们手上有的这些银子肯定留不住,最后他们绝对落不着好。
祖母是长辈,他拿她无可奈何,所以离远一点,的确是没办法中的办法。
舒婆娑掏出身上有的银票和另一只蓝田芙蓉玉镯,又让舒全把身上所有的银子掏出来,凑足一千五百两银子,交给荣戎。有了这些银子,要在县城开家铺子已是绰绰有余。
“你是当我死了吗?要银子为什么不跟我开口?”一直被晾着的东伏羲不爽了“你带银子出门了?”舒婆娑的问话灭了他的威风。
东伏羲弱弱地答,“我这不是一接到消息就匆匆出门了吗……”何况他是谁,他一个世子出门带什么银子?他这张脸去到哪,哪个不识相的店家敢跟他收钱?
舒婆娑不想理他,但是他还不打算放弃——
“要不,我让黑一他们凑一凑,我的亲卫出门会带银子的。”
舒全和王喜眼观鼻,鼻观心,一个想的是,邀天之幸,这不是他的主子;另一个想的是,为什么他会摊上这样坑人的主子?
舒婆娑只能暗中替黑一等人掬一把同情泪,跟着这样的主子,出门吃喝拉撒要自掏腰包,甚至还得替主子暗中付帐,不过东伏羲跟她说过,这银子不会让他们白给,回了府自会让他们销帐。
被东伏羲打了岔,她淡淡带过,不以为意。
“要是有任何难处,就往京里给我送信,要不让全叔传话也行。如果太想我,就上京里来,京中的宁馨长公主府,随便拉个人问都知道。”
荣蕙不舍地拉住舒婆娑的手,“姊姊……”唤了声,便哽咽了。
“傻丫头,有什么好难过的?等你和你哥哥把铺子开到京里来,还愁我们见不着面?”
舒婆娑用指月复轻轻拭了荣蕙的泪珠,模了模她双丫髻。
这些日子舒婆娑和荣蕙处出感情来了,但是她无意把荣蕙带进长公主府,因为荣蕙单纯,且也不是长公主府的奴仆,兄妹一块留在县城替她打拚鸡排事业,才是对她最好的路。
荣氏兄妹送舒婆娑上了马车,挥别之后,看着马车绝尘而去,直到没影了,兄妹这才转身回家。
在众多村人的好奇眼光中,荣戎没有看见半个自家亲人的影子。
今天花氏这事一闹,大房的人恐怕是吓破胆了,花氏与周氏被放回去后,一家子龟缩在家,连探头也不敢。
谁都不知道,东伏羲在舒婆娑和荣蕙临别前说体己话时,已经听完黑一的汇报,知道花氏与周氏对舒婆娑的态么和极尽搜刮之能事。
他很简单地留下一句话,“毒哑了事。”
哑了,看那张嘴能到哪里去说人是非,道人长短。
之后,黑一趁众人准备离去时,模到荣家大房屋顶,却听见一屋子的人你一言我一语,把舒婆娑骂得十分不堪。
嗯嗯,这是柿子桃软的捏,不敢说他们家世子爷半个字坏话,想着郡主性子软,好拿捏,所以骂她下饭吗?
要是将这些回禀给世子,这一家子的小命岂不是全都保不住?
他黑一没什么优点,就是心肠软了些,为了救他们一命,他很干脆地对荣家大房一家十几口全都下了哑药,往后看他们还怎么说人长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