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病房再次安静下来,杜眉坐在床沿,轻轻靠着顾笙,担心地道:“你的手……我不是有意瞒着你的。”
“我知道,”顾笙目光柔和地凝视着她,没有一丝责备和怒意,“醒来的时候我就大概猜得出来了,左手的伤势比我想象中的还要严重,加上你的眼神闪躲,很难忽视。”
杜眉没想到她的刻意隐瞒,其实早就露馅了,抿着唇一阵沮丧。
他握住她的手安慰道:“国外有画家失去了双臂,还能用双脚来作画,我只是左手不能弹琴,但说不定我可以用左脚来代替,你觉得呢?”
他心里肯定不好受,却还是开玩笑来安慰她,她心疼得双眼湿润,用力点头,“你是最了不起的,就算用左脚来代替,也能做出最好听的曲子,如果左脚不行,你还有我,我的左手就是你的左手——”
她突地一顿,说不下去了。
她能代替他的左手多久?她剩下的时间实在太少了,少到根本不能再为他做任何事。
杜眉转过脸,想要偷偷拭去眼角的泪水,顾笙却单手托着她的脸颏,硬是让她的头转了回来,吻去她的泪珠,“怎么又哭了?这段时间你常常在哭。”
顾笙曾发誓不让她再落泪,最终却食言,每次看见她的泪水,都让他心如刀割。
“很可惜,现在我只能用一只手抱着你了。”
杜眉任由泪水流下,脸上却带着笑意,她张开双臂紧紧拥着他,“不怕,我会用双手抱紧你的。”
靠在她柔软的怀里,顾笙笑了,“真暖和……你也累了,躺下来一起睡吧。”
她有些犹豫,“病床太小,而且你的伤……”要是她不小心压到他的伤口怎么办?
“别担心,你要是压到我,我会立刻推开你的。”他故作轻松地说道。
他发生意外后,她的神经就一直紧绷着,没有一天能够睡好,这段时日积累的疲惫,在他温柔的声线诱哄下汹涌袭来,她再也撑不住的躺下,很快就睡着了。
只是她的手紧紧抓住彼笙病人服的领口,怎么也不放开,似是害怕他离去。
顾笙无奈地看着她,只得更用力地抱紧她,鼻尖里全是她身上淡淡的香皂味,和他身上的味道如出一辙,馨香扑鼻,让自己也有了睡意。
早就避让出去的陈健苞着来做例行检查的护理师进病房时,看见的就是狭窄的病床上两人紧紧拥在一起沉睡的一幕。
那样的宁静安然,彷佛他们早就连在一起未分开过。
“现在的年轻人真是的,在医院也要黏成这样……”有点年纪的护理师一边感叹着,一边检查点滴瓶,却也刻意放轻了动作。
任谁看见这幅唯美温暖的画面,都不忍打扰。
只是下一刻,杜眉捂着月复部,脸色刷白,面露痛苦,她慢慢睁开眼,看着身旁熟睡的顾笙,艰难地坐起身,轻轻拿开他圈在自己腰上的手臂。
陈健大吃一惊,连忙上前扶着她,担忧地问:“小眉,是不是胃又痛了?”
“嗯……”她疼得满头冷汗,指着沙发上的手提包,“里面有止痛药,给我六颗。”
“六颗?!这么多!”陈健记得陈美提过杜眉都是靠吃止痛药止痛,但那时候一次也才吃两颗,怎么过没多久就增加那么多的药量?
看她疼得脸色都变了,陈健压下疑惑,快手快脚地拿出六颗止痛药,倒了一杯温水递给她。
她张口服下,靠在沙发上休息了好一会儿,脸色才舒缓一些。
陈健坐到她身边,劝道:“小眉,你真的不打算再重新检查一次吗?或许会有转机。”
这样拖下去也不是办法,正好在医院,不如再做一次检查。
杜眉没有说话,只是轻轻摇头,要是这次做了检查,医师告诉她的期限更短,她怕她无法承受,还不如像现在这样,自欺欺人,每多活一天,就觉得自己多赚一天。
他知道劝不动她,看着手里的止痛药,轻声叹气。
她还这么年轻,患有绝症已经够绝望了,要是逼她勇敢面对,反倒对她太过残忍。
“陈哥,帮我找个可以安静疗养的地方,我打算出院。”
顾笙的决定让陈健大吃一惊。“你的身体状况根本不适合移动,医师怎么会批准你出院?”
“不走也不行,这里太吵闹了。”顾笙转向窗外,即使关紧窗户,喧闹声依旧时不时传来。
大批记者把医院堵得水泄不通,医院只好请保全公司加派人手,二十四小时巡视,就泊有记者闯入病房惊扰到病人。
陈健想到前两天有记者偷偷潜入对面的医学大楼要偷拍顾笙病房里的情景,幸好马上被打扫的阿桑发现,找来警卫把人给轰了出去。
要不是他砸了大钱,跟院长也有点私人交情,医院早就把他们赶出去了。
“的确,给医院添了不少麻烦。”陈健也有点过意不去,昨天才把珍藏的好酒送给院长赔罪,但再这样下去,医院是真的不用开门了。“不过你真的决定好了吗?”
顾笙点点头,“小眉不喜欢医院,我的病情也稳定下来了,最重要的是,我希望接下来的时间能够跟小眉两个人开开心心地度过,我想要给小眉最好的、最快乐的生活。”
陈健知道好友的心思,自然责无旁贷,“没问题,包在我身上!”
杜眉提着她熬的牛骨汤来到病房前,刚把门推开一道缝,却没想到刚好听见顾笙的决定。
她并不赞成他这时候出院,这样对他的身体没有任何好处,她正要走进去劝他却又听见他说要给她最好的、最快乐的生活。
她眼圈一红,退了出去,背靠着一旁的墙壁,嘴角微微上扬。
只有他们两个人的生活,这样也挺好的。
顾笙最是明白她,自己要的不多,不过是能够陪在他的身边,不被打扰,平平静静地度过剩下的日子。
光是想想,杜眉就觉得胸口有一股暧意涌起,身心满是幸福的感觉。
这样温柔的顾笙,这样体贴的顾笙,让人如何能放得下?
听着里面的谈话告一段落,杜眉这才深吸口气,扬起笑容推开了门,故作不知地看向两人,“你们躲起来在说什么悄悄话?”
陈健笑了笑,打算跟顾笙一起给杜眉一个惊喜,巧妙地转移了话题,“今天你准备的是什么汤?”
“牛骨汤,陈哥要来一碗吗?”见他用力点头,杜眉马上倒了一碗给他,而她脸上的笑意怎么也掩饰不住。
顾笙看着她,忍不住笑开了,“你刚才偷听到我和陈哥说话了吧?原本想给你一个惊喜的。”
陈健也跟着笑道:“我就觉得奇怪,怎么今天你一进来就笑个不停,原来早就听见了。”
他飞快地喝完一碗,一抹嘴就跑了。
来到病房外,他走没几步就顿住步伐,转过身看向病房门,不由得轻轻叹气。
顾笙的手脚这几天疼痛的情况更严重了,可是他不敢告诉杜眉,免得她忧虑;而杜眉的胃病发作,疼痛难忍,同样也瞒着顾笙。
这两人都不想对方为自己担心,极力隐瞒自己的不适,真是让他看了心疼又感慨。
突然,他的视线里出现了一个意想不到的人,韩俊?
韩俊是看到顾笙出事的新闻来的,他站在病房门口,望着里面相拥低语的两人,脸上闪过一丝寂寥和感伤,始终没有向前迈一步。
杜眉依偎在顾笙的怀里,脸上的笑容是那样的灿烂,好似拥有了全世界。
他不得不承认,他是时候放弃了。
他想要的,不就是看见杜眉能够这样幸福地笑着吗?
陈健走上前,搭上韩俊的肩头。“走吧,小子。”
韩俊的身子震了一下,顺从地跟着他走了几步,他转过头,最后一次看向病房里的杜眉,彷佛要把她此刻的笑颜记在心底。
原来,杜眉也可以这样笑的。
不是陌生人之间客气疏远的浅笑,不是同学之间友好的微笑,不是朋友之间爽朗的大笑,而是像小女人一样笑得那样甜蜜和肆意。
韩俊知道,自己以后可能再也不会见到杜眉,只是他永远不会忘记,曾有一个女孩驻扎在他的心里,带给他欢笑,也带给他忐忑不安。
“这里真美!”杜眉推着坐在轮椅上的顾笙,缓步向前走。
“阿笙,这里真漂亮,陈哥是怎么找到的?”
顾笙笑道:“陈哥向他朋友借的,他朋友移民到国外,正缺人帮忙顾房子,说我们想住多久就住多久。”
“真的吗?太好了!”杜眉看着这栋房子,有着说不出的兴奋。
她以前只有在学校和家里两点一线的生活,很少出外,能够到半山腰的别墅度假,还能每天都和顾笙待在一起,真的太好了。
看她这么高兴,顾笙却是一阵内疚。
他以前工作太忙,又是公众人物,不常出外,她为了照顾他的生活,除了上课之外,几乎不太出门,可是她从无怨言,现在他身上又有伤,不能带她环游世界,完成她的梦想,他真的欠她太多了……
杜眉细心观察房子,很快找到陈健说的小升降梯。
听说屋主的妻子早年受过伤,走路不是很灵活,所以屋主特地请人在屋里装了一个简单的小型升降梯,方便她上下楼。
她想着,陈健丙然很细心,一定是看中了这一点,才会让两人搬来这儿住。
两人也累了,简单吃完晚饭,就上了二楼的卧室。
杜眉扶着顾笙躺在床上,又是递水,又是递毛巾,忽然觉得自己就像大宅门里的小丫鬟,忍不住开起玩笑,“亲爱的大人,还有什么吩咐吗?”
顾笙伸手捏了下她的脸颊,笑道:“做得很不错,我很满意,值得嘉奖。”
她马上凑了过去,他在她脸颊上轻轻一吻,以示奖励,她笑得更开心了,躺到他身边,握住了他的手,有感而发道,“阿笙,我真希望我们可以一直这样在一起。”
“可以的。”他反握住她的手,低声回答。
杜眉转过身凝视着他,伸出手指和他打勾勾,“我们说好了,你可不能反悔。”
顾笙知道她是在害怕,怜惜地捏了捏她的手心,“我什么时候反悔过?”
当有一天你不在,再也看不见你深情的双眼,再也听不见你温柔的声音,再也触不到你温暖的身体,我的心会跟随着你渐渐死夫,这样我们很快便能在一起了……
他将她拥进怀里,闭上眼,心里这么想着。
卧室里一片宁静,只听见窗外传来几声虫鸣。寂静的夜晚,再也听不见喧嚣,不用提心吊胆会有人突然闯进来破坏这份温馨平和。
杜眉觉得,这一刻她的世界里只剩下顾笙,他暖和的体温,时时提醒着她,他就在她身边。
“在想什么?”顾笙噙着笑意,能和她这样紧紧相依偎,他的心感到一片平静。
“在想你。”杜眉抬起头,吻了下他的额头。
他笑着又问:“想我什么?”
“想着我好不容易得到了你,真舍不得便宜了别人。”杜眉垂下眼帘,不知为何有些伤感。
等她离开后,顾笙不可能孤孤单单地继续过着下半辈子,他总要生活,总要有人照顾。想了想,她释然了,“不过,你现在是完全属于我的,只能想着我。”
顾笙紧紧握住她的手,放在自己的左胸口,“这里面,满满的都是你,再也不可能放进别人了。”
杜眉的眼泪不由自主地滑过脸颊,勉强勾起一丝苦笑,“阿笙,我怎么觉得你越来越会说甜言蜜语了?真会哄人开心。”
知道她是刻意岔开话题,他笑了笑,“哄得你开心了,有奖励吗?”接着他惋惜地叹了口气,“我要是能随便动就好了,这该死的伤!”
要不然他早就付诸行动了,哪需要每次都哄着她来亲近自己?
杜眉忍不住笑开,拭去眼角的泪水,吻上他的唇,“那你就好好养伤,别乱动……这是奖励。”
顾笙意犹未尽,低沉的声音带着几分沙哑,“会有更进一步的奖励吗?”
她脸颊微红,―瞥向她左手和腿上的石膏。
他懊恼地皱眉,见她笑得幸灾乐祸,轻轻咬了下她的唇。
这个小坏蛋,也学会调侃自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