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健一走,病房里突然安静下来,杜眉替顾笙盛了一小碗汤,坐到床沿,轻声道:“阿笙,我来喂你。”
她舀了一匙的汤,轻轻吹凉,这才小心翼翼地凑到他嘴边。
他已经月兑离了危险,也能吃点流质的食物,只是手脚还动不了,只能躺在病床上。
她只要想到他之前脸色苍白、了无声息的样子,她还是难掩心悸害怕,如果再来一回,她肯定会承受不住而崩溃。
顾笙看着她小心地喂他喝汤,用纸巾轻柔地擦去他嘴角的汤汁,他就觉得过意不去,明明该是他照顾她的,怎么现在却反过来了?而且他还害她这么担心难过。
杜眉摇摇头,不让他说下去。“不要跟我道歉,我只要你好好的……这样就足够了,如果你真的觉得对不起我,以后就不要再做这么危险的事,也不要一声不吭离开我的视线,好吗?”她越说越难过,又忍不住哭了。
这几天她每天提心吊胆的,就怕他睡着后再也不会醒过来,若说她的病是对自己的折磨,那么他的意外受伤等于是一场凌迟,无时无刻在刮刺着她的心。
顾笙艰难地挪动指尖,轻轻地握住了她的手,眼底满是心疼,“不会了,我再不会离开你,别怕,我会一直在你身边的。”
“嗯,我相信你。”杜眉抿着唇,勉强露出一抹难看的笑容,她将汤碗放到一旁的柜子上,歪着头避开他的伤,轻轻靠着他的肩,“你要快点好起来,别再让我担心了。”
“好,”他微微点头,嘴唇轻柔地碰了碰她的左脸颊,“以后不会再发生这样的事了,我保证……”
两人四目相对,视线交缠,不知是谁先靠近,四片唇缓缓贴在一起。
温暖柔软的触感,彷佛才真实地证明眼前的人还在自己的身边。
杜眉的眼泪再度落下,却是充满真悦。
顾笙还在,真的太好了……
白色的病房里,浅色窗帘随风扬起,阳光洒了进来,落在相吻的两人身上,染上了一层亮色,似是一副柔和唯美的图画,温馨美丽得令人心动。
可是这一幕落在门外的Ella眼里,却是心如刀割,刺眼得让她忍不住落下泪来。
她虽然一直说顾笙只是出于同情和责任才会和杜眉在一起,但她很清楚她只是在自欺欺人罢了,因为顾笙看着杜眉时那充满眷恋和沉迷的眸光,是她从未看过的。
但是她不甘心,她比杜眉更爱顾笙,比杜眉付出的更多,为什么最后顾笙选择的依旧不是自己?
Ella咬着下唇,固执地不愿意承认自己输了。
她快步走进病房,打断了两人之间温馨宁静的气氛,惊得杜眉红着脸立刻退开,顾笙的脸上也闪过一丝尴尬。
“Ella姊,你怎么来了?”杜眉见她的神色平静,悄悄松了口气,“正好我要去洗保温瓶和碗,你来陪陪阿笙吧。”
反正两人总要见面的,正好Ella过来了,情绪也稳定,她没必要再阻拦,倒不如顺水推舟,留下他们单独谈一谈。
顾笙几不可见地朝杜眉点了下头,她便拿着东西离开了,顺带关上了病房的门。
霎时间,病房里一阵安静。
不同于刚才的温馨宁静,反而是沉甸甸的,压抑得令人呼吸不顺畅。
Ella死死盯着顾笙苍白憔悴的面容,心里却残忍遗憾的想着,要是他在那一场车祸意外中死了,她就能一辈子活在他爱着她的美好中,也不用再看见他和杜眉卿卿我我……
不过当她回过神来,瞬间脸色刷白,在心里唾弃自己,她怎么会有这么可怕的想法?她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残酷无情了?
Ella惊恐的瞪大眼,颤着声道:“抱歉,阿笙,是我连累了你,都是我的错,如果不是我,你也不会变成这样。”
顾笙轻声道:“那时候不管是谁,都不会见死不救的。”
杜眉也说过一模一样的话,可是从顾笙的口中说出来,让她觉得犹若晴天霹雳,心里似是有什么裂开,碎掉了。
原来在顾笙的眼里,她只是一个无法见死不救的路人吗?
Ella踉跄了两步,靠在墙边,垂着头,忽然低低地笑出声来,接着声音渐渐变大,最后是迎起头疯狂大笑。
“原来……原来是这样吗?哈哈,原来如此!”她呢喃着,虽然是笑着,眼泪却布满整张脸。
顾笙为了杜眉,是打算狠下心掐灭掉她心底那点不该有的心思呵?
顾笙直直地看着Ella没有移开视线,那专注的目光,认真的态度,并没有一丝敷衍和随意,他在告诉她,自己是认真的,也不愿意再看到她为此黯然神伤。
Ella苦笑,顾笙虽然变了,只是深藏在骨子里的温柔仍在,换了是她,早就不耐烦解释,把人痛骂一顿再甩掉了事。
就是这种温柔,才会让她深陷其中,万劫不复。
她深吸了口气,正要开口,却见顾笙嘴角露出一抹自嘲的笑意,淡淡地道——
“我的左手废了,以后再也不能弹琴作曲。”
他一醒来看到左手打着石膏,就知道情况不是很乐观,再加上杜眉闪烁的眼神,刻意躲避地转移话题,更证明了他的猜测。
音乐早已渗入他的血肉,成为他身体的一部分,以后要是无法再弹钢琴,他怎么可能不难过、不绝望?只是他明白,杜眉和陈健一定比他更痛苦,恨不得能代替他承受所有的痛,甚至愿意把手换给他。
他不敢在杜眉面前表现出一丁点的失落和痛心,免得她胡思乱想,又独自偷偷在无人的角落黯然落泪。
这是他的选择,在他冲向马路推开Ella的那一瞬间,就已经有心理准备要承受结果了……
Ella闻言,失神地站在原地,瞪大眼不可置信。
她的目光落在顾笙的左手,看着那厚实的石膏,没想到伤势居然这么严重。
她恍恍惚惚地想着,他为了救她,牺牲掉的不是性命,而是比性命更重要的手,那双被誉为天才音乐人的手!
自责几乎要把Ella给吞没,她痛哭道:“对不起,是我害了你,你怨我吧,恨我吧……”
她忐忑不安,就像等待行刑的死囚,满心恐惧,完全不敢抬头看向他。
过了许久,顾笙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的声音传来——
“我不怨你,也不恨你。”
怨恨不过是把他的悲伤和痛苦转嫁到别人身上,完全解决不了问题,只会让自己的心情变差,甚至变得面目可憎,变得愤世嫉俗,再也感受不到平静和温暖。
他不愿意如此,也不觉得值得如此。
虽然他的左手不能再弹琴了,可是杜眉还在他身边,他已经满足了。
Ella异地抬头看向他,只觉心里空空落落的,连这种时候,顾笙的视线也没在她身上停留,那眼底骤然涌起的柔和暖意,是因为想起了杜眉吗?
顾笙不怨不恨,是因为从没把她放在心上的缘故吗?
Ella只觉胸口一股怒火,烧得她满心的烦躁,她扑到他的病床前,揪住他的领口歇斯底里地大吼,“你怎么能不恨?!我伤害了你的杜眉,我弄掉了你的孩子,我毁掉了你的音乐前程,我让你的左手无法再弹琴,你怎么能不恨我?!你在说谎,告诉我,其实你是在意的,是恨着的!”
她的大吼大叫没有令顾笙有半分动摇,他的表情依旧平静,“所以现在的我们互不相欠了。”
“互不相欠?”Ella失魂落魄地松开手,喃喃低语。
他不怨恨,反倒像是松了口气,是因为他不再欠自己了?
有多恨才会有多爱,他不恨,是因为他根本不爱她;他不恨,是因为牺牲那只左手,却再不欠自己的情,他们之间的纠葛可以一笔勾消了。
这真是天底王最好笑的笑话了!
Ella癫狂地大笑着,泪水却汹涌而下,仿佛要把心底所有的一切都发泄出来,她眼神涣散,使劲用头撞着墙。
顾笙一惊,伸手要按呼叫铃,病房的门忽然被打开,失踪一段时间的夏远终于出现了,他的脸色很不好,身上的西装皱巴巴的。
看着疯狂大笑的Ella,夏远的脸上闪过一丝复杂的神色,最后叹着气,把她揽在怀里,轻轻拍抚着她的背。
Ella抬起头,眯着眼打量了他很久,突然笑了,“我认识你,我见过你,可是你叫什么名字?”她捂着脑袋,皱紧眉头嘀嘀咕咕,“叫什么……不记得了,我怎么会不记得了?想不起来,一点都想不起来,怎么办?”
“不记得就算了,”夏远紧紧搂着她,眼底有着心疼,却也有着一丝讥嘲,“没想到我才离开几天你就变成这个样子了,不过这样也好,你就把所有事情都忘了吧,这样对大家都好。”
Ella终究承受不了打击精神崩溃了,但这未尝不是一种幸福。
夏远转向顾笙,眼底有着不赞同,“虽然你做的没错,狠心的跟她一刀两断,而不是让她继续存着不该有的希望,但是一切事情都是因你而起,你也必须负责!”
陈健回家后,想到有事得和顾笙讨论,便又来到医院,原本陈美也要跟的,可是他担心陈美到了医院,杜眉还要分神照顾她,便劝她留在家里,她也明白他的顾虑,乖乖听话了。
走向病房的途中,他看到杜眉坐在会客室,他不解地走进去,问她为什么不进病房,这才知道Ella和顾笙在单独说话,但两人已经谈了好一会儿,他觉得还是得去看看情况。
杜眉和陈健一打开病房门,就听到夏远说的话,陈健不悦地快步走了进去,呛道:“你一声不响就消失,把烂摊子丢给我们来解决,现在回来了还说这样的风凉话?负责任,那阿笙的伤谁来负责任?”
可是当他看见夏远怀里神情恍惚的Ella时,不由得一愣,“她怎么了?”
“疯了,”夏远自嘲一笑,搂着Ella的双手紧了紧,“不过在很早之前她就已经疯了,或许,帮着她的我也是一个疯子。”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杜眉原本只想让两人开诚布公地谈一谈,免得以后有遗憾,但现在这样是什么情况?
夏远瞪着顾笙,冷笑一声,“我不会感激你救了Ella,如果不是你,她也不会故意摔下楼梯,牺牲掉那个才四周大的孩子,你当然不会心疼那个孩子,可是我却心痛难忍,因为Ella肚子里的孩子是我的!”
顾笙皱着眉头想了想,倒是有点明白了,“所以你故意泄露Ella和我的行踪,把照片提供给记者,想用流言毁掉我们的形象和事业?”
“当然,因为我吞不下这口气!”夏远咬牙切齿地道:“这不过是小报复而已,如果不是你们出了意外,之后还有更大的惊喜在等你们。”
“该死的,原来你就是罪魁祸首!”陈健大怒,恨不得当场揍他一顿。
夏远冷笑道:“是你们逼我的,为了留住彼笙,故意醉后勾引我怀上孩子,我以为她只是嘴上说说,要胁顾笙而已,谁知竟故意摔下楼梯,嫁祸给杜眉,却牺牲掉我的孩子,我怎么能不恨?”
他愤愤地说完,看着怀里异常乖巧的Ella,嗤笑一声,“真是报应,孩子没了,她也疯了,而你,似乎也不太好过。”
夏远看着满身绷带的顾笙,视线最后停留在他的左手。
“听说你的手再也不能弹钢琴了?很好,这是Ella做过最正确的事,虽然不是一命换一命,但你确实付出了最重的代价。”
“你……”杜眉紧握着拳头,恨恨地瞪着夏远,她一直努力隐瞒的事,他竟然就这么直接地说了出来,她担心地看向顾笙,却见他一脸平静,彷佛早就知道了,她的心瞬间揪紧。夏远笑着,却比哭还难看,“果然,全都是报应。”
对他而言,又何尝不是报应?
孩子没了,Ella也疯了,最讽刺的是,他还是放不下怀里这个恶毒的女人。
“Ella我带走了,以后也不会出现在你们面前,我们之间的怨恨就算完全清了。”夏远轻柔地搂着Ella,哄着她慢慢地离开。
那样小心翼翼的态度,嘴上虽然说着恨Ella?他的动作却温柔至极,虽然他不愿意承认,可他还是深爱着Ella的吧?
杜眉看着两人的身影渐渐消失,想到夏远为了Ella做出的一连串事情,不由得轻轻叹气。
为了所爱的人,即使满手沾上罪恶也在所不惜,Ella是如此,夏远也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