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饱喝足后,侯一灿赖在关宥慈的房里。
“你啊,好东西吃太少,往后,爷常带你去吃好吃的。”
是,他是在赌气,即使明白关宥默的顾虑没有错,可他就是要宠她溺她,对她好到天荒地老,谁都不能阻止。
“跟着爷,吃过不少好东西了,我只是厨艺不好。”关宥慈很清楚自己的弱项,对她而言,厨艺女红远比算帐认字来得困难。
“不,你还没有真正品尝到好料理。”
这年代的餐飮文化远远不如二十一世纪,他尽力了,因此名下的饭馆酒楼生意兴隆,但还是达不到他的标准。
关宥慈耸肩微笑,不反驳,反正受益者是她,赚到口福,何必反对?
“大哥和善善同意我买下庄子了。”她确实知道这桩买卖后面有他的好意,只是债多不愁,她已经欠他无数,再多添一件,没差。
“真的?”他以为关宥默会坚持反对。
“嗯。”
“那……”下一刻,他拉起关宥慈往外跑。
岳锋叔没骗人,骑马不到一个时辰就到庄子了。
除夕夜很冷,又是坐在马背上,风雪不断在脸上刮过。
这时关宥慈方明白他那件炫耀而夸张的红狐皮裘多好用,它能紧紧实实地把两个人包裹住,脸是冷的,身子却是暖的,她虽然还是不懂得什么叫做温暖的眼睛,却明白何谓温暖的心。
他们来到庄子,看守屋子的余老头很快地带人燃起一盏盏灯笼。满枝头的梅花,散发着一股清冽甜香,关宥慈深吸一口气,鼓鼓的胸口,吸进满满的甜蜜。
雪很深,踩在地上脚会湿,侯一灿体贴地搬来一张桌子,两人往上头一踩,站在高处往外看,默林在灯火的照耀下带着朦胧的美。
关宥慈兴奋极了,这个人间仙境,马上就要归自己所有,她忍不住拍手,忍不住大笑,忍不住重复说道:“太漂亮了,我明天就要搬家!”
“行,明天把东西整一整,我派马车送你过来。”话落,他突然发现,对于她的要求,他从没反驳过。
唉,没错,他对她的好,确实太过。
她只是一时兴起随口说说,没想到他真的应了,这会儿她再确定不过,这庄子是他的,因此连契书都不必签,她就可以入住。
唉……他怎么就待她这么好呢?
摇摇头,她后悔自己的冲动。“别理我,我只是一时语快,屋子还得再整理呢,哪能说搬就搬?何况孙叔、孙婶不在,同文斋没人守着。”
“小事,我派人过来整理,同文斋就让余老头去守。”
“真的可以?”数不清是第几次了,在她眼里困难重重的事,在他手里,总是三两下就能解决,这样的男人,怎能不教人信任崇拜?
“还能假的可以?趁这两天放假,让宥默和宥善在新家绕绕,熟悉环竟,下个月休假,他们就不必可怜巴巴地待在书院里。”连吃个饭都要拜托厨房大婶,若是大方些,肯拿银子出来打点便罢,偏生要省那几个钱,挨人白眼。
是,他很清楚关宥慈为什么一直想买宅子。
垂下眉,关宥慈轻咬着唇,她不是傻丫头,心思又细密,一件事,只要她反复斟酌,总能理出头绪来,但是对他的所作所为,她却是怎么样都参不透。
在心里盘旋了许久的疑问,她终于鼓起勇气问出口,“爷,你为什么待我这么好?”
侯一灿笑了,却是苦笑。今天是什么大日子啊,怎么一个、两个都来问他这个问题?
只是……他可以无视岳锋、安溪,可以糊弄杨掌柜、孙婶,可以敷衍关宥默,但他不想在她面前闪避。
关宥默是对的,错误认知,早晚会变成伤害她的利刃。
他抱着她的腰,纵身一窜,带着她飞到屋顶上。
远方默林,灯光点点,细细的飞雪沾在她颊边,眼前的一切美得动人,可他却要说出不动人的话。
“宥慈,你相不相信,我能记得前辈子的事?”
这样的起头很诡异,他的态度更诡异,关宥慈的心紧了一下,她犹豫一番后,问道:“是因为忘记喝孟婆汤吗?”
她的回应让侯一灿展颜,他还没想好如何解释穿越这回事,她已经替他找到了说词。
“也许吧。”
他低下头,发现她望着自己的眼神里充满了好奇,他不免失笑,还是个小丫头啊,看来关宥默担心得太早了。
这样的想法让侯一灿的口气转为轻松,“前世,我喜欢一个姑娘,非常非常喜欢,她的名字叫做亮亮。”想起亮亮,他本就俊秀的五
官变得更柔和。
关宥慈望着他的表情,突然觉得这张温柔英俊的脸庞让人讨厌。
她深吸一口气,问道:“你们前世很幸福?”
“嗯,跟她在一起的每一刻都很幸福。”
关宥慈脸上笑着,心却往下沉。“是那个眼睛很温暖的女子吗?”
“对,亮亮不光眼睛温暖、性格温暖、说话温暖,连笑起来都很温暖,她像颗小太阳,会让所有在她身边的人都感觉到温暖,不由自主地想亲近她。”
所以她输在严肃、冰冷,输在不有趣、不温暖,不会让人想亲近?她垂下头,失笑,攀比什么呀,她是小老头又不是小太阳。
“然后呢?”
侯一灿说,他深爱亮亮,却因为生病,无法长相厮守,只能把她交给最好的兄弟,看着他们的爱情圆满,他心碎不已,却还要祝福,真真是天底下最闷的事情。
“很难受吗?”关宥慈突然觉得自己问了一个傻问题,她在情爱方面虽然没有经验,可是看过的风
月小说可不少,要多喜欢一个人,才能把对方的幸福看得比自己更重?宝
“当然,爱人苦,爱不得更苦,相思这种事,会把人折磨得生不如死,不过,人生如戏,全凭演技,爷明明心酸得要命,却还能表现出一副甘之如饴的模样,你要不要夸爷两句?”当年应该报名金像奖的。
她摇头问道:“相思是什么感觉?”
他沉吟须臾,回道:“相思是种疾病,寒性味苦微涩,症状如痴如狂、如疯如癫,时冷时热、时喜时忧,严重时心神不宁,魂飞魄散,原则上无药可治,除非遂人心愿,否则病症不愈,长期埋伏,将成健康一大隐忧。”
“所以爷病了?”
“对,心病,一病,两生世。”
“会痊愈吗?”
“再次轮回,老天没有夺走我的记忆,我认为必有其意义,祂肯定要把前世的爱情还给我,允我一个完美结局。”
他的笃定让她心酸了,她轻咬下唇,低声问“她长得很美吗?”
这话一出口,她就后悔了,他早早说过的呀,女人不需要美丽,只需要一双温暖的眼睛,这么简单的话怎会记不住,偏偏还要问出来让自己难堪。
关宥慈,你是个笨蛋!
侯一灿却哈哈大笑。“果然是真的。”
“什么是真的?”
“男人的交情建立在拳头上,女人的交情建立在攀比上,也只有女人提起其它女人会在意对方容貌。”
这与攀比无关,她只是想要知己知彼。“那男人与女人的交情建立在什么之上?”
“两个可能,第一利益,第二。”
“所以我与爷的交情建立在利益上?”
“不对。”
“那么是……”?她的心倏地抢快几拍。
侯一灿看着她瞠目结舌的模样,手指往她的额头戳去。“胡思乱想。”
关宥慈不服。“爷知道我在想什么?”
他没回答她,自顾自地慢慢说道:“亮亮长得不漂亮,容貌比你逊色得多,女人丑已经很糟糕了,她还懒得令人发指,衣服月兑下来就乱丢,东西随手拿随手摆,鞋子脏得不象话,还天天套在脚板上,不会做菜、不会打扮,做事丢三落四,我只好天天跟在她的屁|股后面收拾……”
他说得很起劲,她却听得很伤心。
一个满身缺点的女子,却让他爱过一世又一世?这是份多么坚定的感情?
侯一灿正色望着她。“你问我,为什么要对你好?问我,我们的交情建立在什么之上?”
“是。”
“上辈子,我就是这样对待亮亮的,对她好的时候,我会感到无比的快乐,我喜欢被她信任,我追逐她对我的依赖,所以……”
瞬间,关宥慈明白了,他的好,想给的对象是亮亮,只是此生尚未遇见,便想寻个替身。
她垂眉轻叹,说不出是什么感觉,只是身体的某一处隐隐地痛着。
“对不起。”侯一灿低声道。
对不起?哪是啊!他付出,她占尽好处,她凭什么得了便宜还卖乖?她应该圆融一点,聪明一点,如果她不想坏了和他的情谊,应该尽快搬来台阶让彼此顺着走下来。
关宥慈轻抚着胸口,想把什么给强咽下去似的,她不确定有没有成功,但她终于能够挤出笑容。“不,能够当亮亮的替身,接收爷的善待,是我的幸运,没有爷,或许我已经嫁给钱大富,或许善善已经丢了性命,我们无法在京城立足,无法过着今天的日子,所以,非常感谢爷。”
他说的对,人生如戏,全靠演技,从今日起,她要好好琢磨自己的演技。
她的反应驱逐了侯一灿的罪恶感,他笑得春光明媚,模模她的头道:“是个明白人。”
关宥慈努力加大笑容。“以后还望爷继续拿我当替代品,爷的好,千万别给了其它女,虽然我当不成小太阳,至少可以当爷的小月亮。”
他仰头哈哈大笑。“行,不过你得谨慎,千万别让爷的帅脸迷了心。”
她笑得更加灿烂,银铃笑声响彻在银装素裹的天地间。“我懂,鱼找鱼、虾找虾,乌龟找王八,猫再爱鱼,也不会傻得想和鱼一起生活,会淹死呢!”
侯一灿一把将她抱进怀里。“坏丫头,把爷的痞样学了十足。”
“这叫近墨者黑,我也不愿呀。”
他满足地叹口气,“过两天,带你去建国寺祈福。”
“有爷待我好,我还不够福气?”
“有人嫌福气太多的吗?爷带你去求姻缘。”关宥默说的对,她十四岁,是个大姑娘了,是时候要议亲了。
他的响应让她黯然,真糟糕,怎么可以一棒子敲碎她的幻想?
她还偷偷盼着呢,若他始终找不到亮亮,替身有没有机会扶正?如果他的耐心不足,会不会放弃前世梦想?
可他就这么迫不及待想把她往外推,是担心她心口不一,担心被她给缠上?
甜甜的梅香带起一丝涩味,关宥慈心疼,却不敢表现出来,只好故意着嘴道:“我不想成亲。”
“天底下有三件事不可信,第一,老人说他不想活;第二,少年说自己不想长大;第三,大姑娘说不想嫁。”
“是吗?我倒是觉得有两件事更不能信。”
“哪两件事?”
“男人的破嘴和誓言,婚前口口声声说恩爱,婚后邻家女子更可爱。”
侯一灿再次失笑,他真的把她给教坏了。
如果关氏知道她那个三从四德的好女儿被教成现在这副样儿,会不会从坟里跳出来找他拚命?
“不嫁人,你要做什么?”
“一技在手,天下横行,我要靠自己的本事起家。爷说过,口袋有银子的叫爷,口袋没银子的叫孙子,我也想当一回爷。”
“心这么大?小小丫头当什么爷?”
“总比当人妻妾来得强,自古痴心女子负心汉,都道后院女子不省心,可又有几个人明白,若非她们得日夜盯着、抢着那个男人,谁不愿意省心?这世间对女子不公平,男人可以昂首,女人必须低头,男子要三妻四妾,女人得三从四德,男人喜则喜、弃便弃,女人却得把一生全交代上去。一场婚礼,约的不是一生一世,而是定下男尊女卑、男天女地的定律,这么不合理的事儿,我又何必飞蛾扑火,奋不顾身?”
“确实不合理,说起来也委屈,可世道便是如此,女人没有男人可依靠,就会被欺辱,尤其你这样一副好样貌,若非爷擦着,你以为没有男子想要觊觎算计?恐怕连三姑六婆都会嫉妒得想踩你几脚。
“这也是为何大家总说寡妇门前是非多,试问,寡妇做了啥天理不容的事?她招谁惹谁了?她也不过图个平安度日,怎就惹来满地是非?爷相信你有本事靠一枝笔赚个钵满盆溢,
但爷也相信,聪慧如你,肯定有本事在男人背后挣个四季平安。”
关宥慈苦笑,他为她盘算,是担心亮亮出现后,再没多余心思关照她?
她顺着他的话道:“爷有理,好吧,就求到佛祖面前,让祂给
我找个顶天的大老板,不知道有没有机会当皇后娘娘?”
侯一灿呛了一下,猛咳几声,这丫头居然想抢他的堂姊夫?
她的想法是没有错,上班当然以大企业为佳,能找到薪水福利好、升迁快的外商公司更棒,可是……
“当皇后并非好事。”老半天,他只能坑坑巴巴地挤出这一句,毕竟就算不是好事,他也把自家堂姊送上去了啊。
关宥慈故作天真地问“为什么,是野心太大吗?那降个级,当贵妃?宫嫔?”
“皇上都可以当你爹了。”他横她一眼。
“皇上很老吗?”
“对,所以你别再想这种不切实际的事了。”侯一灿没好气的道。
“这样啊,那当皇子妃怎样?”
他大翻白眼,大皇子、二皇子那两个窝囊废,谁嫁谁倒霉。“你以为当皇亲国戚是好事?”
“又不好?可人人都想攀上大树,皇帝家族不是最浓荫的大树吗?”
在两人斗嘴之际,远方鞭炮声起,新的一年降临……
这一年,不管对谁而言都是顶顶辛苦、顶顶忙碌,却也顶顶充实的一年。
北疆战事已歇,朝廷派人议和,年底时,镇国公府接到消息,镇国公和世子爷将要整军返京。
侯一灿在大老板的指挥下忙得团团转。
外头在打仗,朝廷上也打,皇帝下定决心整顿吏治,肃清官吏贪污的风气,因此侯一灿受命,成天到晚偷鸡模狗,到处刨人家的龌龊事。
除此之外,他的铺子越开越多。
南北大道开挖时,他买下的地皮飞涨,岳锋忙得脚不沾地,只因为他嘴贱,说了句:“卖地不如卖房,赚起来才可观”。
于是侯一灿桃花贼眼一勾,决定把那些地规划规划,盖起一排排的商店街、一幢幢的自用住宅出售。
这么大的工程会要人命的啊,有命赚钱,也得有命花才行,岳锋唉声叹气,恨不得把自己的嘴给缝起来。
不过,侯一灿再忙、到再远的地方,每次回京总会带回一箱箱礼物,送到关家的庄子。
说第一百次,他就是喜欢宠她、溺她、罩她,就是喜欢被她信任,被她依赖。
这关系看在外人眼里,觉得很奇怪,只是两人都甘之如饴。
同文斋扩大经营,增设分铺,关宥慈的小说越卖越好,名气渐渐上升,她匣子里的银票也越迭越高。
她还盘算着买新房,倒不是有土斯有财的观念,而是——“如果大哥和善善考上进士却无法在京城留任,就得另外买地买屋,若是留在京城,近郊的庄子还是偏远了些,得在城里买一处宅子。”
哥笑她想太多,她却坚定地说:“人无远虑,必有近忧。”
关宥默和关宥善还是在课业上忙碌,不过手头银钱阔绰,两人开始参加诗会、文会,拜访儒士时也能拿得出象样的礼物。
侯一灿说道:“求学问,不能只在书本上,书本外的交际见识也很重要,朝臣们所论的时事,很可能成为乡试命题,所以双耳不闻窗外事的苦读学子,想在科举上拿到好成绩,颇有困难。”
即使关宥默不喜侯一灿,但还是感激他每个月送过来的邸报,以及他对朝政时事的评论与建议。
雪球也很忙,搬进庄子后,它成天往外跑,一身毛老是弄得又黑又脏,现在不洗澡,关宥慈就不让它上床。
庄子里的下人是侯一灿亲自挑选的,但卖身契在关宥慈手上,没有监视意图,纯脆是善心相待。
六个下人当中,刘叔和刘婶是夫妻,负责管理庄子的洒扫整洁,一个厨子,一个马夫兼长工,再加上两个婢女双玉和双碧,双玉与关宥慈同年,双碧已经十六岁,两人都读过一点书,到了关宥慈身边服侍,就得学会更多字。
有了家,每逢休假,关宥默和关宥善就急急返回,三人围着桌子说说笑笑,感情更好。
书院考试,关宥默屡屡夺得头名,关宥善也不差,很少落在十名之外,两兄弟的才名传遍书院上下,现在不只柳夫子,旁的师父也想抢这两个学子。
这天恰逢假日,两人回到庄子,看见大夫正往外走,一问双玉才晓得,关宥慈已经好几天没睡,她没日没夜地熬着,吃不香、睡不好,染上风寒,大夫都来过几趟了,她的身子还是微微发着热。
屋子里,喝了一半的药碗在手中,关宥慈看着桌面上的图纸,东添一笔、西添一划,连关宥默和关宥善进屋也没发现。
“这是在做什么!病着怎么不上床休息?”关宥默不悦的喊了一声。
窝在一旁的雪球抬起头,满脸委屈地呜咽一声。
是啊,要不是主子生病,这会儿它早在外头窜得找不到影儿了,哪会乖乖守在这里,不就是担心吗?
看见大哥和弟弟,关宥慈放下药碗,急着招手道:“你们快来看看!”
兄弟俩看着她一脸抑都抑不住的笑,再对视一眼,轻叹两声,听话的来到桌边。
“姊,你这是……”
关宥慈急着抢白道:“我打算开间铺子。”
“做什么的?”
她笑着在纸上写下四个字——冰山美人。
见两人一头雾水,她低声道:“青楼。”
听见这两个字,两兄弟大惊失色,什么铺子不好开,怎会想开青楼?
“你、你、你……”
两兄弟,六个你字,一句话怎么都说不清楚。
关宥默一脸沉重,他就知道侯一灿不是好东西,关宥慈跟在他身边,迟早会被带坏,这不,才多久没盯着,甭说把青楼挂在嘴上,好人家的女子,连想都不敢想这两个字。
“别吃惊,听我说。”
连想都不应该,她还要说?关宥善气得跳脚。
关宥默也是满肚子火,但他强忍着,拉着关宥善坐了下来。
他可是很清楚关宥慈的性子有多固执坚持,既然她敢当着他们的面说,代表不管他们同不同意她都要做。
“爷有个红颜知己出身青楼,叫做殷盼盼,她曾是官家千金,无奈长辈犯事,沦落青楼,但她是个上进的,没就此堕落,还混出些许名声,她十四岁迎客,二十岁攒足银子为自己赎身,她身边有无数男人愿意接她回府,可她却选择凭着自己的能力离开青楼。我与殷盼盼几次相谈,引为知己,反正现在手边有点银子,我决定和殷盼盼合伙做这门生意。”
莫三娘就是以殷盼盼为雏形写的人物。
她很佩服殷盼盼的聪明韧性,听着她如何从朝廷邸报中寻找蛛丝马迹,研究朝廷动向,如何在众男子当中周旋,套得隐密消息,如何找到“合适买家”,将消息转换成金银,又如何在这几年内,以冰山美人之姿钓得男人口水直流,却能守住贞操,每个冒险故事都让她大开眼界。
殷盼盼靠着这身本事入了爷的眼,爷馋着呢,想把她纳入麾下,可殷盼盼哪肯,她说:“生命得操纵在自己手上才有意思”。
离开青楼,她本来说要认认真真过几年良家妇女的日子,可才几个月就无聊得发慌。
殷盼盼是这么跟她说的——“我就是个红尘俗世之人,离了那锦绣繁华,全身都不痛快。”
殷盼盼熟知青楼事,琴棋书画不在话下,而她手边有钱,算帐经营的本事直逼岳锋叔,两人一合计,决定开家青楼。
不必大,姑娘十来个就行,只不过各个都得是上上之选,不卖身,赚钱仗恃的是艺,说学弹唱、诗书礼乐,哪个男人不仰慕闺阁千金,却亲近不了,她们就要养出一票这样的女子,既有闺阁千金的骄傲尊贵,也能与人攀谈结交,能议事、能论理、能谈学问,也能风花雪月。
她们都想好了,这样的女子无法从人牙子手中取得,必须从那些获罪的官家千金中挑选。
有了一等一的女子,上门的客人自然也得是人中龙凤,想进门?一掷千金是必须,身分也要能上了台面。
冰山美人嘛,没有足够条件怎么砸得动?
侯一灿说过这叫奢侈消费,花钱享乐之余,又能显示自己的身分高人一等,当进冰山美人成了某种身分的象征,还怕男人不趋之若鹜?
不过关宥慈这么做还存着别样心思,她想帮侯一灿。
这段时日的相处,她越发感觉他不是表面上那等轨裤,她认为除了生意之外,他必定还忙着其它事,所以他才会这么看重殷盼盼的消息。
既然殷盼盼不愿当人下属,就让她这个下属与殷盼盼相交,在他和殷盼盼之间拉起线。
关宥默咬牙,他把所有的错全归到侯一灿身上。“事情没有你想的那么简单,你以为在京城经营青楼那么容易吗?又不是卖粮卖布,多少皇亲贵胄借着青楼这块地儿拉关系,多少放不上台面的阴私事儿在青楼里进行,那不仅仅是卖美色的地方,你别以为有侯一灿给你撑腰就能这么大胆,你快点打消这个念头。”
“大哥……”
关宥慈的话才刚起了个头,房门就被人推开来。
“宥慈别怕,爷给你撑腰,想做,就放心大胆地去做。”侯一灿一进门,劈头就是这句,根本是完完全全的挑衅。
关宥默气得拍桌站起,“你有没有替宥慈的名声着想?”
“她又不出面,碍着哈名声了?”
“她是个闺阁女子,你竟让她和风尘女子走在一块儿?你不在乎她的贞节品性,我在意!”
“这不关爷的事……”
关宥慈想替侯一灿分辩,却被他抢去了话头。
“关宥默,你念书念迂腐了吗?没与之交往,便轻易定论他人品性,这是偏见;没看到事实便下评论,这叫主观,难道你没听过英雄不怕出身低,环境不能定义一个人吗?如果可以,为何仗义半从屠狗辈,负心多是读书人?”
一句接过一句,他说得关宥默语塞,气急败坏地转身离开。
关宥善看看姊姊,姊姊身边有灿哥,再看看大哥离去的身影,孤孤单单的,于是他与灿哥目光相对,一点头后,追着出去了。
关宥慈沮丧地趴在桌上,一动不动,她还是第一次看到大哥这般生气。
“当乌龟就能解决事情?”
她抬起眼,见他双手环胸,背靠着墙,脸上那笑容真是笑得她起鸡皮疙瘩。“爷……”
“胆子肥了?这么大的事,居然瞒着我。”
他也不赞成她开青楼,关宥默说的没错,京城里哪家青楼背后那位不是大咖人物?一个才见过几分世面的小丫头就想蹚这浑水,太不知天高地厚,可是他能怎么办?他已经习惯无条件地站在她这边,不管她对或不对,他都永远支持她。
套句李想的话,“宥慈要放火,爷会给她把风,宥慈要杀人,爷会给她递刀子”,他宠她,宠到令人发指。
“也不是刻意瞒着,这不是……不是还没开吗?”
“所以我反对的话,你就不开了?”
关宥慈鼓着腮帮子不说话,一脸的倔强。
侯一灿看她的表情就晓得她只是告知,不是征求意见。
“为什么非要开?”他的口气冷得让人打寒颤。
“我喜欢盼盼。”她固执得让人想跳楼。
“烂借口。”
“不是借口。”这件事她非做不可,她想藉此证明,并非一定要有他护着,她才能成事。
“你当爷的脑子是豆腐渣做的?你以为爷收服不了殷盼盼?你以为没有殷盼盼襄助,爷会被掣肘?”几句话,他戳破她的心思。
关宥慈的脸上闪过一丝错愕,她的心思就这么浅,浅得他一眼就看透?
“你实在是……别说关宥默,我也火大,你什么时候改名叫关大胆?”侯一灿抓起她的肩膀猛摇,这才发现她的脸色有着不正常的绯红,他马上伸手往她的额头探去,她居然在发烧?!
看着满桌面的企划书,他气到快爆掉,人都病了,还搞这些做什么?他用力剜了她两眼,捧起桌上的药碗,尝一口,药都凉了。
“双玉,再熬一碗药过来。”他扯开嗓子大喊。
守在门外的双玉应了声好,急忙往厨房跑。
看见他忧心的表情,听见他口气软化,关宥慈勾起唇角,这一关……过了吧?
她扯扯他的衣袖,笑得很油条,低声道:“身后有爷撑着,胆子是大了些。”
“何止大,是大得没边儿了!”侯一灿真想打她一顿**,只是他说是这么说,但只要她喜欢,有什么不可以?这天底下还没有他做不到的事、罩不了的人。
“我胆子大,还不是爷给宠出来的。”
这话,把他的毛给模顺了,桃花眼微眯,嘴角上提。“再宠下去,关宥默肯定要与我为敌了。”
“我会好好跟大哥讲清楚。”
“丑话说在前头,事情到此为止,你别一个兴起,开完青楼开赌坊,你要真敢做,我第一个带人上门砸店。”
关宥慈咯咯轻笑,“哪能呢,我若是真想开赌坊,爷肯定会送给我两个老千,好让我日进斗金。”
就这样吃定他?“臭丫头!”他捧起她的脸,把她当雪球乱揉一通。
望着他笑得耀眼的脸庞,她不禁想着,他也是这样被那个亮亮吃得死死的吗?
紧接着她摇摇头,觉得自己很无聊,干么做这种比较,不过能被他这样宠着,就算未来会很惨,她也乐意。
两个月后,冰山美人悄悄地在京城开张了,有特别宣传,光靠熟人带路。
里头的女子不侍寝,只行那风雅之事,若是出得起银子,里头还有个戏台子可以供人看戏。
许是每日只接待十名男客,得之不易勾得人心痒,于是同样逛青楼,能逛进冰山美人似乎便高人一等,于是一个传一个,短短几个月里,冰山美人成为京城一景,无论是皇亲国戚、权贵高官,都想往里头挤。
有没有砸场的?怎么会没有,不过,怕啥?一切有爷呢!
相较起关宥慈风风火火的一年,济州徐家却是糟心事一箩筐。
为了避祸,徐国儒用一纸休书把关氏母子赶出家门,他本还想着有三间铺面和房宅田亩,生活不至于有什么问题,没想到府里府外搜过十几遍,都搜不出契书。
他进城找沈安,才晓得关氏的铺子早已转手他人,更狠的是,短短几日,苏裴礼竟拿着房契地契逼他们搬家。
苏裴礼虽然没有官身,但他的儿子有,徐国儒哪敢告官,到时官府肯定会站在苏裴礼那边,更何况田契上头明明白白写着苏裴礼三个字。
徐府五口人心不甘情不愿地搬进祖宅,可祖宅年久失修,都快塌了,幸好徐国儒还有几个朋友可以借银子,否则让人怎么活?
赵姨娘和徐宥菲恨死了,明明算计得好好的,怎生落得如此下场?
但即使落魄,徐国儒也不打算耕田做活儿,他和儿子成天拿着书,在房里之乎者也,也不晓得是真读还是假念,日常支出全靠徐老夫人过去攒下的银子。
去年冬天,赵姨娘舍不得花钱买炭,年轻人熬着熬着也就过去了,但徐老夫人哪禁得起冷,冬天还没过完,一场风寒就要了她的命。
徐宥菲吃不起苦,使计嫁进秦家为妾。
她表面柔顺,内心阴毒,知道秦家三公子要娶正妻周氏,为着让未进门的正妻难看,她居然在他的茶里下药,让他在新婚当天月复痛如绞,呕吐不已,又私底下传出消息说周氏克夫。
秦家主母能让秦府四子皆为嫡出,妾室姨娘连个屁都生不出来,怎么可能是善男信女?
打死区区几个下人就挖出真相,元凶直指徐宥菲,秦夫人一句杖二十,吓得徐宥菲谎称自己有孕。
可是大夫进门,轻轻一号脉,明明吃过绝育药,怎么可能怀上孩子?
秦夫人得知后大为震怒,几棒子把徐宥菲打出秦府。
徐宥菲走投无路,只能回到娘家。
与此同时,徐家米缸却要见底了,徐国儒别无他法,只好再上钱家大门,想把徐宥菲嫁给钱大富为妻。
徐宥菲的容貌远远不及关宥慈,钱大富心里不喜,只不过她爹是个举子,土财主能娶举子的女儿也算高攀了,何况谁晓得徐国儒会不会在下一次的会试月兑颖而出,若是让他上,他可就有个官岳父了。
几番考虑后,钱大富同意娶徐宥菲进门。
知道消息的当下,徐宥菲晕了过去,让后大哭大闹,却无让父亲和姨娘改变主意。
于是六月底,徐宥菲在婚礼前夕离家出走。
她不知道要去哪里,只晓得自己不要嫁给钱大富那个又老又肥的蠢货,她这样年轻、这样美貌,她值得更好的男人。
她趁夜深跑出村子,进了城,顺着新铺设的南北大道一路南行,听说一直走下去可以走到京城,那里有王爷皇子,还有许多尊贵公子,她宁可当那些男人的玩物,也不愿意当钱大富的妻子。
她连赶了好几个时辰的路,就怕停下脚步会被自家和钱家人给抓回去。
午后太阳相当大,她被晒得口干舌燥,汗如雨下,可她咬紧牙关,不停往前走,对于未来的追求,她无比坚定。
一排车驾从身边经过,尘土扬起,徐宥菲皱眉低咒,就在下一辆马车经过时,她抬起脸,与另外一双眼睛对上。
那双眼睛很圆、很亮,眼底带着淡淡笑意,友善而温暖,让徐宥菲心底一暖,不自觉向对方微微一笑。
那是个长相秀丽的女子,皮肤很白,眉毛很浓,带着两分英气。
她不像一般大家闺秀把车帘子压得紧紧的,反而不顾丫鬟嬷嬷的阻止,趴在车窗上往外看。
莞尔点头,叶梓亮的视线往下滑,她看见徐宥菲腰际的玉佩,眼眸一闪,扬声喊停。
马车停下,下一瞬,她掀起车帘子,跳下马车,走到徐宥菲身边,她眉开眼笑地问“姑娘,你这块玉佩可不可以借我看看?”
徐宥菲低头看了玉佩一眼,这块玉其实是关雨涵过世那天从关宥慈身上掉下来的,接着她对叶梓亮一通打量,她的穿着虽然低调不张扬,但布料都是昂贵上品。
徐宥菲的心思飞快转动,虽然她舍不得这块玉佩,但若是对方愿意把她捎带上,让她能谋得出路,她倒不会舍不得。
念头转过一圈,她取下玉佩递给叶梓亮。
叶梓亮接手,细细审视一番,脸上笑意不歇,果然是米奇!她有一个米妮,是候一钧送给她的,图案很可爱,活灵活现的小老鼠,他不在的时候,能够安慰她的心情。
她把玉佩递还给徐宥菲,多看了她几眼。
徐宥菲皱起眉头接过,难掩失望,她不要玉佩,看来是无法借机攀上了,真可惜……
就在徐宥菲歇下心思时,叶梓亮问道:“姑娘可否告知玉佩是谁送给姑娘的?”
她说送?意思是她知道玉佩不是她的?她和那个贱人认识?不可能,在关雨涵过世之前,关宥慈从未离开济州……
见对方正专注的望着自己,等待答案,徐宥菲无暇细想,只好含糊回道:“是一位帮友。”
叶梓亮眉梢一挑,侯一钧说过这玉佩天下独一份儿,他和弟弟一人一块,从不离身,既然侯一灿会将玉佩相赠,意谓着……她眉弯眼笑,谁晓得一趟归途,能遇上小叔子钟情的女子。
“不知姑娘要去哪里?”
徐宥菲回道:“京城。”
“京城很远,姑娘怎能单身上路?很危险的。”
“我也不愿,只是家中突生变故,别无他法。”
“姑娘可是要去京城寻访故友?”
徐宥菲只能硬着头皮点头。
“既是如此,我正要返京,要不要送姑娘一程?”
徐宥菲顿时喜出望外,“谢谢姑娘,姑娘的大恩大德,日后宥菲定倾力相报。”
叶梓亮一双柳眉弯出喜意,“你叫宥菲?很好听的名字,你叫我亮亮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