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国儒听到同侪绘声绘影地描述赵姨娘母女和嫡女之争,几个至交奉劝他别宠妾灭妻,再疼惜庶女,也得把正室嫡女摆在第一位。
哼!什么正室嫡女,关雨涵几时把他当成丈夫了?就连洞房花烛夜她也没伺候过他,要不是吃穿得靠她撑着,他老早把人给休了,更别说那两个小杂种,把他们摆在第一位,却把亲生血脉往后撂,象话吗?
心里气得火烧火燎的,可是同侪的劝告,他半句都辩驳不得。
今年的春闱又没考上,他还盼着三年后的会试,想当官,名声就不能臭,所以他再生气,家里乱七八糟的事也只能烂在肚子里。
关氏病了,原本他没摆在心上,人嘛,吃五谷杂粮,怎么能不病不痛,好生养着就行,可是赵姨娘话里话外都在暗示着关氏的身子撑不了太久。
要是赵姨娘所言为真,他就得事先盘算。
关氏的能耐他是清楚的,他不会傻得在她死前有所动作,免得她来个鱼死网破,自己活不得,也不让他好过。
到时候他先把房契田契拿到手,不擅经营就卖了换钱,两个杂种年纪还小,不难摆布,徐宥善嘛,为着名声,不能往人牙子那里送,留在家里当个奴才吧。
至于徐宥慈,年过四十的钱大富钱员外好美色,正房妻子早没了,但府里还有七、八个小妾姨娘,钱大富见过徐宥慈一面,惊为天人,可他想着把人留在家中再养个一、两年,两家再结亲,但钱大富不想等,希望年后就来抬人,而且一开口就是三千两聘礼,这么大一笔钱,着实教人心动。
但过完年,徐宥慈才十三岁,外头的人要是知道了,不知道会怎么说?这事儿他还得再琢磨琢磨。
倒是娘一再叮咛,届时要把赵姨娘扶正,他没反对,可这件事发生后,摆明了赵姨娘上不了台面,往后她能同其他的官夫人打交道,替自己谋划吗?
于是徐国儒藉此事大闹一场,先堵上娘的嘴,再罚赵姨娘跪祠堂,罚徐宥慈、徐宥菲禁足两个月,徐宥慈还要抄《女诫》三百遍。
徐宥慈罚抄《女诫》,徐宥菲却不用,倒不是他故意偏心,唉……提到这个,他不得不说,赵姨娘眼皮子忒浅。
关雨涵教养两个孩子很上心,两人还在牙牙学语时,就开始学着背《三字经》,两岁认字、四岁拿笔,要不徐宥善能被苏裴礼瞧上眼,亲自教导?
为了这件事,他还同关雨涵闹上一场,逼她每个月拿出十两银子给宥铭、宥菲请先生,谁晓得赵姨娘舍不得银子,把银子给昧下,两个孩子吃吃玩玩闹到大,直到宥铭八岁,他才发现不对劲,急忙亲自给宥铭启蒙,而宥菲至今大字不识一个。
徐国儒下定决心,赵姨娘撑不起徐府门庭,绝不能将她扶正。
心思一动,他决定物色适龄女子,最好像关氏一样,能带着丰厚嫁妆进门,再生几个孩子好好教养,他就不信,凭自己这等人才,生的孩子会输给那两个杂种?
就这样,落榜后的徐国儒没有痛定思痛,闭门念书,反倒成天在外忙着找下一任妻子。
赵姨娘足足在祠堂跪了三天三夜,宥菲也乖乖待在屋里做针线,但徐宥慈只禁足一天,连墨都还没磨上就出了门。
为啥?很简单,她不出门巡铺子查账,府中用度从哪里来?
徐老夫人什么都好谈,唯独银钱上的事算计得清清楚楚。
虽说关氏不管中馈,但府里每个月花用的五十两纹银得靠铺子的收入,若是被那些个黑心肝的伙计把银子给贪了,损失的可是她。
徐老夫人也想去巡铺子,可儿子嫌弃营商低贱,怕堕了名声,不许宥铭碰,而她和赵姨娘、宥菲,大字不识半个,哪能看得懂账本?所以再不喜,也得让徐宥慈出门。
“沈叔,官府那边打理过了吗?”
“大小姐放心,已经递过银子,铺子买卖的事不会传出去。”
沈安是个精明利落的稳妥人,那年家乡洪水,父母遭难,两个女儿死于瘟疫,他只好带着妻子和两个儿子远离家乡,半路上妻子病发,没钱可医,幸得关氏照顾收留。
这些年来他帮关氏经营铺面,铺子从一家变两家、三家,他也从一个小小的卖货郎摇身一变成为大管事。
沈家上下对关氏感激不已,几天前大小姐让他私下寻人,要把铺子卖了,他听着,心头一揪,疼得说不出话来,这三间铺子是他和夫人的心血啊!可他也明白,若非走投无路,大小姐不会出此下策,难道夫人已经病入膏肓?
他的心情沉重,既心疼夫人,也感到前途茫茫。
“沈叔,那件事大家怎么说?”
“三间铺子共有伙计账房二十七名,签下死契的有十八人,活契九人,我探问过大家的意思,多数人都希望能继续留下来。”
关氏待人宽厚,除月银外,每年的分红没有少过。能够做到管事的,都能攒银子给家里置产买屋了,所以当沈安问大家想留下或离开,多数人选择前者,可是新东家能这样待他们吗?
徐宥慈明白他的担心。“沈叔,先别担心,我会尽力向新东家争取最好的条件,买主什么时候到?”
“应该快了,我到外头候着。”
“麻烦沈叔,顺便帮我叫阿默进来。”
“是。”沈叔走了出去。
徐宥慈弯下腰,把脚边的小狈抱起来,牠吃饱了,正睡得酣熟,可爱的睡相,让人忍不住想笑,她轻轻抚着牠的背,低声道:“叫你雪球好不好?你长大会变成什么样儿?会像你娘一样,对不对?”
这时候的她,松开紧锁的眉眼,方有少女的天真烂漫。
曾经,她养过一只小狈,和雪球一样白、一样可爱,但是被徐宥菲抢走了,娘出面帮她要回来,徐宥菲不敢不还,可是却在她耳边用只有两个人听得见的声量说:“我得不到的,妳也别想得到!”
隔几天,她的小狈口吐白沫,连大夫都来不及看,身子已经冰冷。
那年她和徐宥菲才六岁,六岁的小丫头,心怎么可以这么狠?
从那之后,她再不敢小看徐宥菲,也幸亏自己的不小看,否则她早已失去弟弟。
那时候她不懂为什么爹对徐宥铭、徐宥菲的惩罚总是高高举起,轻轻放下,为什么对他们就是鸡蛋里挑刺?现在她明白了,那是因为亲疏远近自然不同。
她低下头,脸颊往雪球的脸上蹭两下,承诺道:“我会保护你的。”
把雪球放回旧袄子上,徐宥慈翻开账册,娘经营的三家铺面,两家卖粮,一家卖布,营收一年胜过一年,年初时娘说:“照这个情况下去,八、九月就能攒到足够的银子,可以再买两间铺面,做点脂粉生意。”
这些年搬到济州的外来户越来越多,人多生意自然好,沈叔结识一名做脂粉的匠人,颇有手艺,娘想与对方合作,可惜年初的时候徐国儒进京赴考,逼着娘拿出一大笔钱,之后虽慢慢存下银两,但十月娘又开始生病,计划只能搁下。
病榻前,她对娘说大话,“我会让生意越做越好,待开春,攒够银子,娘把脂粉铺子的生意交给我吧!”
娘那时笑得看不见眼儿,拍着她的头,赞她有志气。
是啊,谁说女子只能依靠夫婿,女人也可以撑起一片天地,像娘这般。
两下清脆的敲叩声响起,徐宥慈抬眉,说道:“阿默吗?进来。”
门打开,十六岁的少年走进来,看着他,她露出笑颜。
娘常说,她最能耐的不是做生意,不是琴棋书画,而是“捡人”。
十几年前,娘捡到沈叔一家子,于是铺子有了今日的局面,而去年捡到阿默……
娘真真是独具慧眼,捡到一个能文会武、性格沉稳的阿默。
那时阿默被打得奄奄一息,弃在城墙边,路过百姓都以为他死了,幸好还是有好心人要把他抬到义庄,当时娘在场,二话不说拿银子捐棺木,谁知他没死,眼睛一张,吓得路人纷纷倒退,还以为是诈尸。
娘倒是不怕,雇人把阿默送到医馆,他的伤很重,连大夫都没把握能把人救回来,幸好他命大,硬是撑了三个月,终于捡回一条命。
之后,他就住在铺子里。
取名阿默,是因为他不喜欢说话,他不交代来历、不提过往,只是踏踏实实地做事,踏踏实实地过日子,可是踏踏实实的他,时不时会给大家一个惊喜。
他会认字、会武功,他那双巧手更是令人瞠目结舌,他几乎是全能高手。
娘常会笑着说:“往后娘不担心慈儿和善善没人照顾。”
虽是玩笑话,徐宥慈却也明白,阿默入了娘的眼,打算好好栽培。
她也喜欢阿默,喜欢他的沉稳睿智,喜欢他像柱子似的能让人依靠,不生畏怯,而让她最最喜欢的是,阿默长得和弟弟有几分相像,比起她和弟弟,他们俩更像手足。
她喜欢熟悉的人、熟悉的事,安全的感觉会让她感觉愉快。
“小姐。”阿默低唤。
“坐下吧,我有话对你说。”
阿默不客气,拉开椅子,坐在她的对面。
“你应该听到风声了,我打算卖掉铺子。”
“是。”他乘夜翻进徐府围墙,悄悄地探过夫人几次,他心知肚明,夫人的情况很糟。
“铺子卖掉后,我会和善善进京,你想留下,还是跟着我们?”
“京城?不是信州?”阿默反问。
徐宥慈目光一凛,与他对视时瞬间明白了,娘同他说过心中打算?娘托他保护他们到信州?
“我们不会照着娘的话做。”她老实回道。
接着,沉默横在两人中间,他在她眼中看见坚持,片刻过后,一声叹息逸出。
还是得到京城?这是命运天注定吗?好吧,既然老天如此安排,他就顺着祂的心意走下去,看看结局是不是像慧安大师说的那样。
“明白了,我会跟大小姐、大少爷一起。”
他的回答让徐宥慈松了一口气。
好吧,她承认自己对未知的未来感到不安,承认想要依赖,她知道自己没有大本事,却把话说得十足,只是不想弟弟害怕。
“待会儿收拾收拾,随我回家,可好?”
娘身边需要有人守着,她不确定赵姨娘从何处知道母亲的病况,眼下她没有精力盯着涵院上下,只能把母亲守得滴水不漏。
“好。”
徐宥慈吸气,又道:“放心,我不会亏待你的。”
“大小姐从未亏待过阿默。”
她不由得笑开,她想告诉他,以后以兄妹相称吧,但沈叔的声音在门外响起。
买家到了!她抱起雪球说道:“你先帮我照顾牠,到时我们带牠一起走。”
“好。”阿默抱起小狈转身往外,门打开,与来人擦身而过时,阿默不着痕迹地打量对方一眼。
侯一灿也回望了阿默一眼,若有所思,再看看雪球,他的嘴角衔起笑意。
接着,当他的视线与徐宥慈对上的那一瞬间,他忍不住满肚子愉快。
看来他的敏锐度降低了,在听到隐卫说大夫经常出入徐府时,他就该命人探听关雨涵的,不过没关系,他喜欢这个意外之喜。
徐宥慈起身迎上前,问道:“不知公子怎么称呼?”
侯一灿有些错愕,他这种吸人眼球的长相,走到哪里都会招惹得女人春心荡漾,她居然不记得他?
穿越以来,他最得意的就是这张脸,完全不输给前辈子的阿钧,他敢保证,如果在这辈子碰见亮亮,她一定会被自己迷得东倒西歪、不知所措。
可是这丫头居然对自己毫无印象?她是视力有毛病,还是审美观出问题?
啪的一声,侯一灿甩开扇子,摇了两下,用最风流倜傥的表情望着她。“姑娘不觉得本少爷眼熟?”
这么冷的天还搧扇子,脑子有病?徐宥慈皱眉,偏头望着他,半晌后摇头道:“恕小女子眼拙,不记得在哪里见过公子。”
阿灿猛搧两下扇子,说不清是生气还是失望,只觉得肚子里一股莫名其妙的气往上升,莫非是炭盆子烧得太旺,令人烦躁?
“若是没有本公子,妳那只小畜生恐怕已经变成一滩血水了。”
她想起来了,反问道:“是公子救下雪球的?”
她居然喊牠雪球?如果她知道自己救下的是什么……前一刻还气着的,这一刻,他却想笑了。
她不是谐星,她把自己搞得很严肃,她没有任何会让人发笑的点,但是光看着她,他就觉得想笑。
“不然呢?”
“对不住,那日有点混乱,没来得及同公子道谢,多谢公子出手相助。不知公子如何称呼?”
她的态度谦和,口气温柔,规矩得寻不出半点错处,真是……小迸板一个!虽然是有趣的小迸板。
“侯一灿。”他回道。
徐宥慈点点头。“侯公子请坐。”
他没推辞,坐到阿默方才坐的位子,自己给自己斟茶,一双眼睛从头笑到尾,种满桃花的丹凤眼最擅长勾引人,可惜小丫头心思纯正,不受勾引。
她真不懂得欣赏,不过他决定原谅她,谁让她荷尔蒙尚未分泌。
她微蹙双眉望着他,他握着杯子的手指修长白皙,身上的衣料贵重却不张扬,但就是那笑容带着痞气,他是一时兴起逗人玩儿?还是真心想买铺子?
“听说侯公子有意买下我的铺子?”她决定单刀直入。
“是,姑娘打算怎么开价?”侯一灿也不与她绕话,直奔主题。
“我有两间粮铺,一间布庄,粮铺位置较好,打算卖一千两百两,布庄略小,想以一千两银子卖出,不知公子想买哪一间?”
他的笑容微微加大,价钱确实公道合理,但她果然还是个丫头,做生意的手腕太生女敕,两句话就露出底牌,她怎会认为别人一定会同意她开的价?
做生意要懂得尔虞我诈,这般正直,肯定要吃不少亏。
徐宥慈看他的表情,也意识到自己心急了,娘教过她这是做生意的大忌,她连忙深吸口气,叮嘱自己要稳住。
侯一灿笑望着她,大人不应该欺负小孩,可他就是想看看她手足无措的模样,他不喜欢小小丫头学老头儿,淡定是中老年人的专属情绪,看来也许该让她吃点亏,学一课。
“若侯某三间都想买呢?”
一口气买三间?是财大气粗还是玩笑话?她有些难以置信的瞅着他。
看见她的疑惑,他道:“侯某是真心想与姑娘谈生意,若我三间都买下,不知姑娘能让多少价儿?”
她想要公道他就给公道?没这回事儿,公道是要自己争取的,所以就算她开的价合理,他偏要再压压。
对他们这种贵公子而言,买铺子跟买糖似的,一时兴起就能买卖,就算关门摆着也不觉得浪费,可是这样子的话,那些个伙计该怎么办?
徐宥慈一这么想,嘴上便多问了两句,“请问公子买下铺面打算做何用途?做买卖还是租赁?或者什么都不做?”
侯一灿好笑地问道:“姑娘这么关心侯某的生意?”
她皱起眉心,稚女敕的小脸上有着老头的沉重。
她这样的表情看在他眼里,更觉得有趣,奇怪了,怎么会这样呢?是不是这个时代没有喜剧电影,让他的笑点变低了?
他的笑让徐宥慈觉得莫名其妙,是不是她表现得很糟糕?她还有一种好似被他看穿的无措,第一次谈生意经验不足,她被他几句话挑得心浮,不由自主地又道:“靠这三间铺子吃饭的有近三十人,若公子买了铺子却不打算做生意,很抱歉,我不能把铺子卖给你。”
哼哈,果然住在海边,连伙计的未来生计都要管?她是天性鸡婆,还是宽怀仁义?这让他忍不住又想逗逗她。
“若姑娘不管侯某的用途,我可以照姑娘的价钱给,若姑娘非要多事……恕侯某多说一句,伙计的事和姑娘有什么关系?顶多一人几两银子打发便是。”
徐宥慈知道应该尽快把铺子卖掉的,时间不多了,还有不少事急需安排,可她一走了之,其他人怎么办?她万分挣扎,过了半晌,她黑白分明的灵动大眼对上他魅人的丹凤眼,坚定地道:“对不起,若不能确定用途,我不能卖。”
侯一灿点点头,眼底露出两分欣赏,有骨气!
“侯某明白了,姑娘的意思是,买家日后得照管这近三十人的生计?”
“是。”这是她的坚持。
“这是强人所难吶,我怎么知道他们会不会对我忠心,会不会在背后捅我一刀?对不起,我习惯用自己的人。”
徐宥慈犹豫片刻,把手边的匣子推到他面前。“这里头是伙计们的身契和月俸册子,有身契在手,侯公子可以少了这层顾虑,再则,他们都是铺子里用老了的人,有经验,对生意上手。”她略略一想,又把账册挪到他面前,再道:“这是上个月的账册,侯公子可以看看,比起风舞城的其他铺子,我们的利润相当不错,这些全赖伙计们的辛勤。”
底牌全数亮出来了?唉,实在太女敕了。
勾起丹凤眼,侯一灿得寸进尺,“这些身契是免费奉送,还是要额外加价?”
徐宥慈考虑片刻,京城居,大不易,若手边能有更多银子自然是好,不过娘说了,赚钱也得有良心。
“我本想发还身契的,既然侯公子有这层顾虑,我把它们送给公子,只是公子必须允诺善待他们。”
她口气凝重,担心这些人失去生计,却不知道他缺人缺得紧,他还打算在风舞城买下不少铺面,有这些可用、能用的在地人,最大得益者是他。
不过,他是个狡狯商人,明明是既得利益者,却还要装出一脸的犹豫。
见他如此,徐宥慈忍痛咬牙道:“若公子同意,三间铺子,我只收三千两。”
朝廷已经开始征工,只要动工,两年之内,道路必定开通,这里的铺子至少要涨个三、四倍,她主动压低价钱,又送人手相助,这么好的条件,他再不点头就是傻子!
虽然坑一个年幼无知的小丫头让他的良心多少受损,不过无商不奸,就当是她缴学费,学会商场如战场,善良大义是派不上用场的。
“成交。”侯一灿丢出两个字。
徐宥慈暗暗吁了口气,她当然知道自己吃亏了,可她输在没有时间,输在各方诸多限制,输最多的是她有良心,他没有。
“侯公子能不能再答应我一个条件?”
“说。”
“在这个月之内,暂时让铺子维持原貌经营,不要对外宣布易主的消息。”
意思是不让别人知道铺子卖了?这是在防谁呢?
他是二十一世纪来的无聊现代人,热爱八卦,对这个满脸严肃也满身故事的小丫头,他越来越感兴趣了。
“爷,去哪里?”安溪亦步亦趋跟在自家二少爷身后。
强将手下无弱兵,到风舞城不到半个月,距离收购目标只剩四分之一,侯一灿预估,再待上五到十天就能前往下一站。
离京大半年,买下两百家铺面、土地近三万亩,近四成的铺面装修完成,过完年后将会陆续开幕,而尚未处理的,他等着翻上几倍后再转手卖出。
至于土地,等道路开通,商业繁盛,越来越多的人口进驻,就会需要更多的土地,炒地皮是致富最快的快捷方式,他不做,难不成还当善心人士,把机会留给外人?
岳锋哀号不停,直喊人手不够,他负责总账,并训练掌柜、账房,没有岳锋当后盾,他的生意没办法拓展得这么快。
当然,他的制度确立、赏罚分明,也是功劳之一。
提到这个,他倒是想让沈安进京,让他在岳锋身边待上一段时日。
买下徐宥慈的三间铺子他是赚了,但更赚的是人才,在做生意这方面,沈安不简单,沈安手下有几个人也足堪大用,由仆看主,那个小丫头应该不是沈安他们的正牌主子,那位正牌主子肯定不是泛泛之辈。
想到小丫头……不晓得有没有机会再见她一面?
“爷……”安溪再唤一声。
“去看看苏先生。”侯一灿终于有响应了。
苏裴礼是个饱学之士,可惜运气不大好,年少中举之后再没更进一步,不是学识不足,而是命运有伤,每逢会试,他必定大病一场,起初家人还以为他得失心太重,以致于劳思伤身,每每劝解皆无用。
直到二十岁上下,有个高明术士为他相面,说他生不带官印,便是再有才学也无法走入仕途。
可他不信邪,不成亲、不营生,咬牙闭门苦读。
考到三十岁后,他才对仕途死心,在家人的安排下娶了小门小户的女子薛氏,旁的不敢说,薛氏生孩子的本事惊人,进门后一年一个,接连生下六个儿子,乐得公婆阖不拢嘴。
苏裴礼把对科举的满腔热情全放到孩子身上,长子十岁就考过童试,这么小的秀才,大周朝还没见过呢,百姓惊掉眼珠子,直说是文曲星下凡。
儿子是自己亲手教的,苏裴礼能不晓得天才是一分的资质加上九分的努力吗,他家儿子最大的能耐不是天资,而是勤奋。
童试每年举办一次,乡试和会试三年一回,来年苏家老二也在十岁之龄考上秀才后,坊间百姓炸了锅,这回不说文曲星下凡了,是啊,天底下哪有那么多的文曲星,这回说的是苏家风水好,才能接连生下两个神童。
有一段时间,苏家附近的土地房子大增值,价钱翻了数倍。
最有趣的是,有人干脆捧着大把银子求到苏老太爷跟前,希望他们卖房。
苏老太爷自然不肯,一门两秀才,还是大周朝最小的,有这么容易吗?
但苏裴礼一口应下,拿卖房的银子换一间大宅院,这会儿六个儿子要是娶亲生子都能住得下了。
搬进新宅后,再过一年,老三又考上了。
紧接着,苏家中秀才的速度跟上薛氏生儿子的速度,还不只是这样,在老三考过童试之后,三个儿子同时下场参加乡试,三个十出头岁的男孩站在考场前方,硬生生比人矮上大半截,多少人以为他们是来捣乱的,没想到发榜后,三个全中举了!
这件事太匪夷所思,连皇上都有所耳闻,命考官翻出三人的卷子,细细一读,最后只道:“苏家人才辈出。”
来年春闱,苏家大郎、二郎、三郎没有乘胜追击,但那一年苏裴礼却因为三个能耐儿子,进宫觐见皇上。
苏裴礼与皇上相谈甚欢,皇帝给他一个太傅官位,进宫教导皇子。
殊不知江湖术士所言无半点差错,他才进宫两趟就病得下不了床,多少太医都找不到病因,汤药都当白水喝了,病况仍没有半点起色,直到苏老太爷恳求皇上撤了苏裴礼的官位,他的身子才一日好过一日。
人啊,拚不过命。
这事太有趣,京城上下都传了个遍,最后皇帝赏下大宅院,命苏裴礼一起教导众皇子和苏家儿子。
之后皇子长大,苏家儿郎一个个入朝当官,父辈的憾恨让儿子给弥补上。
皇帝驾崩,新帝继位,新帝是苏裴礼的徒弟,和苏家儿郎一起受教育长大,有这层同窗关系,苏家声势如日中天。
儿子养大了,苏裴礼无事可做,便在京城挂牌开书院,侯一灿和大哥都被他亲自教导过,师生关系融洽。
前几年苏裴礼告老还乡,回到济州也开了间小书院,他早就不授课,除非是他看上眼的,才肯亲自传授一二。
这回侯一灿来到济州,当然要来拜见师父。
“主子爷,要见苏先生是不是该先备点礼?”
大周朝上下,谁不晓得镇国公府的二公子不杀敌、不当官,只醉心黄白之物,身家多得数不完,既然如此,两手空空的上门,会不会太失礼?
侯一灿莞尔,安溪武功高强,可以帮他揍人之外,最大的功用就是他那副婆婆妈妈的唠叨性子,能替他注意到许多琐碎小事。
“行,你去备礼,随后跟上!”一声令下,侯一灿继续大步向前。
安溪呆愣在原地,傻傻盯着主子爷的背影,唉……跟了这么一位爷,他能不操碎心吗?
不管有没有备礼,侯一灿都被热烈欢迎地迎进苏府。
他直接进了书房,苏老爷的书房等闲人物不可进,不过侯一灿在苏老爷眼里,可是个非等闲人物。
一进书房,看见趴在桌上写字的小少年时,侯一灿微愣,多瞥了两眼,随即噗哧一声,他的大老板还真是……菜市场脸吶。
“快过来,看看我的小徒弟!”苏裴礼抚抚花白胡子,笑咪咪地望向侯一灿。
与其说侯一灿是他的得意门生,不如说是他的忘年之交。
这些年,侯一灿五湖四海到处逛,碰到新鲜有趣的就写信告诉他,找到稀罕珍贵的就千里迢迢送过来,每次读着侯一灿的信,他就觉得自己醉心仕途,像是白活了一辈子似的。
侯一灿上前,小少年起身拱手道:“小弟徐宥善,见过侯公子。”
他从苏先生嘴里听过太多侯一灿的事迹,听得他心生向往。
徐宥善?和徐宥慈什么关系?来不及细想,侯一灿笑着拍上他的背说:“什么侯公子,叫灿哥。”
“对,阿灿最不耐烦世俗礼节,就喊灿哥。”苏裴礼笑道。
“灿哥。”徐宥善一笑,他喜欢这个亲切的大哥哥。
侯一灿拉着徐宥善坐到圆桌旁,反客为主,翻杯子倒茶,一人一杯。
温茶入肚,侯一灿满足地道:“还是先生这里的茶好。”
“全是你送的,你是夸我还是夸自己?”
“用一句话就夸上两个人,岂不是划算?”
“你啊!”苏裴礼指着侯一灿,笑得可开心了,接着他转头对徐宥善说道:“记着,千万别学阿灿,油嘴滑舌。”
“嘴不够油,我哪能从老虎脚边叼走肉骨头?”他那个大老板吶,唉……要不是为着一碗饭,没事跑去伴虎,他疯了吗?
这话逗得苏裴礼呵呵大笑,他是知情的,不过这种事,小孩子还是别知道得太多,于是他对徐宥善道:“你到前头听余师父讲课吧。”
“是。”徐宥善起身应答,行礼告退后离开了书房。
侯一灿望着徐宥善的背影,直到门关起来,这才转头笑看向苏裴礼。
苏裴礼微哂,问道:“觉得眼熟?”
“是。”
“若不是年纪有出入,我会以为他是你老板想找的那个。”
“哪儿能?那个人男生女相,长得不像我家老板,像老板娘。”侯一灿轻笑两声。
要真说像,他见过一个更像的,说来说去就是老板大众脸。
“我把宥善留在身边,可不是因为他的外貌,这孩子的天资不输当年的你,可惜启蒙得太晚,否则……”
“否则师父又要弄出一个十岁秀才,名扬天下?”
苏裴礼呵呵笑开,回道:“我确实这样想过。”
阿钧和阿灿这对双生兄弟八岁那年,他就想让他们下场试试,可是阿灿太有主见,竟然拐了哥哥,两个人躲到城外去,让家人一通好找。
不过没差,他们十四岁那年,他联合教武功的何师父强压着两人上考场。
阿钧武功好,拿下武状元,阿灿书念得好,拿了文状元,同胞双状元,让他在隐退之际又在京城大大露了一次脸。
“千万别,少年成名不是好事,您还是给善善一个快乐的童年吧。”
“你不懂,那孩子与你不同,他早熟懂事得让人心疼。”
早熟……侯一灿不自觉想起老头儿似的徐宥慈,人之所以早熟,还不是环境所迫,谁乐意呢?“先生还是多关照他吧,如果他真是可造之材,别让人毁了他。”
“我知道,好了,不谈善善,听说南北大道真的要开通了?”苏裴礼精明矍铄的眼眸盯着他不放。
这想法是他们师徒俩书信往返时定下的,没想到这么大的工程,阿灿竟有本事说服皇上点头。
“师父能不知道?少装了,我不信苏三哥没写信告诉你。”侯一灿轻嗤一声。
苏三郎是工部侍郎,皇上定案后,这事儿自然要交代工部去办。
“说了,我要问的是,这次你出了多少血?”
讲到这个,侯一灿长叹口气,冤吶!他比出三根手指头。
“三万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