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國儒听到同儕繪聲繪影地描述趙姨娘母女和嫡女之爭,幾個至交奉勸他別寵妾滅妻,再疼惜庶女,也得把正室嫡女擺在第一位。
哼!什麼正室嫡女,關雨涵幾時把他當成丈夫了?就連洞房花燭夜她也沒伺候過他,要不是吃穿得靠她撐著,他老早把人給休了,更別說那兩個小雜種,把他們擺在第一位,卻把親生血脈往後撂,象話嗎?
心里氣得火燒火燎的,可是同儕的勸告,他半句都辯駁不得。
今年的春闈又沒考上,他還盼著三年後的會試,想當官,名聲就不能臭,所以他再生氣,家里亂七八糟的事也只能爛在肚子里。
關氏病了,原本他沒擺在心上,人嘛,吃五谷雜糧,怎麼能不病不痛,好生養著就行,可是趙姨娘話里話外都在暗示著關氏的身子撐不了太久。
要是趙姨娘所言為真,他就得事先盤算。
關氏的能耐他是清楚的,他不會傻得在她死前有所動作,免得她來個魚死網破,自己活不得,也不讓他好過。
到時候他先把房契田契拿到手,不擅經營就賣了換錢,兩個雜種年紀還小,不難擺布,徐宥善嘛,為著名聲,不能往人牙子那里送,留在家里當個奴才吧。
至于徐宥慈,年過四十的錢大富錢員外好美色,正房妻子早沒了,但府里還有七、八個小妾姨娘,錢大富見過徐宥慈一面,驚為天人,可他想著把人留在家中再養個一、兩年,兩家再結親,但錢大富不想等,希望年後就來抬人,而且一開口就是三千兩聘禮,這麼大一筆錢,著實教人心動。
但過完年,徐宥慈才十三歲,外頭的人要是知道了,不知道會怎麼說?這事兒他還得再琢磨琢磨。
倒是娘一再叮嚀,屆時要把趙姨娘扶正,他沒反對,可這件事發生後,擺明了趙姨娘上不了台面,往後她能同其他的官夫人打交道,替自己謀劃嗎?
于是徐國儒藉此事大鬧一場,先堵上娘的嘴,再罰趙姨娘跪祠堂,罰徐宥慈、徐宥菲禁足兩個月,徐宥慈還要抄《女誡》三百遍。
徐宥慈罰抄《女誡》,徐宥菲卻不用,倒不是他故意偏心,唉……提到這個,他不得不說,趙姨娘眼皮子忒淺。
關雨涵教養兩個孩子很上心,兩人還在牙牙學語時,就開始學著背《三字經》,兩歲認字、四歲拿筆,要不徐宥善能被蘇裴禮瞧上眼,親自教導?
為了這件事,他還同關雨涵鬧上一場,逼她每個月拿出十兩銀子給宥銘、宥菲請先生,誰曉得趙姨娘舍不得銀子,把銀子給昧下,兩個孩子吃吃玩玩鬧到大,直到宥銘八歲,他才發現不對勁,急忙親自給宥銘啟蒙,而宥菲至今大字不識一個。
徐國儒下定決心,趙姨娘撐不起徐府門庭,絕不能將她扶正。
心思一動,他決定物色適齡女子,最好像關氏一樣,能帶著豐厚嫁妝進門,再生幾個孩子好好教養,他就不信,憑自己這等人才,生的孩子會輸給那兩個雜種?
就這樣,落榜後的徐國儒沒有痛定思痛,閉門念書,反倒成天在外忙著找下一任妻子。
趙姨娘足足在祠堂跪了三天三夜,宥菲也乖乖待在屋里做針線,但徐宥慈只禁足一天,連墨都還沒磨上就出了門。
為啥?很簡單,她不出門巡鋪子查賬,府中用度從哪里來?
徐老夫人什麼都好談,唯獨銀錢上的事算計得清清楚楚。
雖說關氏不管中饋,但府里每個月花用的五十兩紋銀得靠鋪子的收入,若是被那些個黑心肝的伙計把銀子給貪了,損失的可是她。
徐老夫人也想去巡鋪子,可兒子嫌棄營商低賤,怕墮了名聲,不許宥銘踫,而她和趙姨娘、宥菲,大字不識半個,哪能看得懂賬本?所以再不喜,也得讓徐宥慈出門。
「沈叔,官府那邊打理過了嗎?」
「大小姐放心,已經遞過銀子,鋪子買賣的事不會傳出去。」
沈安是個精明利落的穩妥人,那年家鄉洪水,父母遭難,兩個女兒死于瘟疫,他只好帶著妻子和兩個兒子遠離家鄉,半路上妻子病發,沒錢可醫,幸得關氏照顧收留。
這些年來他幫關氏經營鋪面,鋪子從一家變兩家、三家,他也從一個小小的賣貨郎搖身一變成為大管事。
沈家上下對關氏感激不已,幾天前大小姐讓他私下尋人,要把鋪子賣了,他听著,心頭一揪,疼得說不出話來,這三間鋪子是他和夫人的心血啊!可他也明白,若非走投無路,大小姐不會出此下策,難道夫人已經病入膏肓?
他的心情沉重,既心疼夫人,也感到前途茫茫。
「沈叔,那件事大家怎麼說?」
「三間鋪子共有伙計賬房二十七名,簽下死契的有十八人,活契九人,我探問過大家的意思,多數人都希望能繼續留下來。」
關氏待人寬厚,除月銀外,每年的分紅沒有少過。能夠做到管事的,都能攢銀子給家里置產買屋了,所以當沈安問大家想留下或離開,多數人選擇前者,可是新東家能這樣待他們嗎?
徐宥慈明白他的擔心。「沈叔,先別擔心,我會盡力向新東家爭取最好的條件,買主什麼時候到?」
「應該快了,我到外頭候著。」
「麻煩沈叔,順便幫我叫阿默進來。」
「是。」沈叔走了出去。
徐宥慈彎下腰,把腳邊的小狽抱起來,牠吃飽了,正睡得酣熟,可愛的睡相,讓人忍不住想笑,她輕輕撫著牠的背,低聲道︰「叫你雪球好不好?你長大會變成什麼樣兒?會像你娘一樣,對不對?」
這時候的她,松開緊鎖的眉眼,方有少女的天真爛漫。
曾經,她養過一只小狽,和雪球一樣白、一樣可愛,但是被徐宥菲搶走了,娘出面幫她要回來,徐宥菲不敢不還,可是卻在她耳邊用只有兩個人听得見的聲量說︰「我得不到的,妳也別想得到!」
隔幾天,她的小狽口吐白沫,連大夫都來不及看,身子已經冰冷。
那年她和徐宥菲才六歲,六歲的小丫頭,心怎麼可以這麼狠?
從那之後,她再不敢小看徐宥菲,也幸虧自己的不小看,否則她早已失去弟弟。
那時候她不懂為什麼爹對徐宥銘、徐宥菲的懲罰總是高高舉起,輕輕放下,為什麼對他們就是雞蛋里挑刺?現在她明白了,那是因為親疏遠近自然不同。
她低下頭,臉頰往雪球的臉上蹭兩下,承諾道︰「我會保護你的。」
把雪球放回舊襖子上,徐宥慈翻開賬冊,娘經營的三家鋪面,兩家賣糧,一家賣布,營收一年勝過一年,年初時娘說︰「照這個情況下去,八、九月就能攢到足夠的銀子,可以再買兩間鋪面,做點脂粉生意。」
這些年搬到濟州的外來戶越來越多,人多生意自然好,沈叔結識一名做脂粉的匠人,頗有手藝,娘想與對方合作,可惜年初的時候徐國儒進京赴考,逼著娘拿出一大筆錢,之後雖慢慢存下銀兩,但十月娘又開始生病,計劃只能擱下。
病榻前,她對娘說大話,「我會讓生意越做越好,待開春,攢夠銀子,娘把脂粉鋪子的生意交給我吧!」
娘那時笑得看不見眼兒,拍著她的頭,贊她有志氣。
是啊,誰說女子只能依靠夫婿,女人也可以撐起一片天地,像娘這般。
兩下清脆的敲叩聲響起,徐宥慈抬眉,說道︰「阿默嗎?進來。」
門打開,十六歲的少年走進來,看著他,她露出笑顏。
娘常說,她最能耐的不是做生意,不是琴棋書畫,而是「撿人」。
十幾年前,娘撿到沈叔一家子,于是鋪子有了今日的局面,而去年撿到阿默……
娘真真是獨具慧眼,撿到一個能文會武、性格沉穩的阿默。
那時阿默被打得奄奄一息,棄在城牆邊,路過百姓都以為他死了,幸好還是有好心人要把他抬到義莊,當時娘在場,二話不說拿銀子捐棺木,誰知他沒死,眼楮一張,嚇得路人紛紛倒退,還以為是詐尸。
娘倒是不怕,雇人把阿默送到醫館,他的傷很重,連大夫都沒把握能把人救回來,幸好他命大,硬是撐了三個月,終于撿回一條命。
之後,他就住在鋪子里。
取名阿默,是因為他不喜歡說話,他不交代來歷、不提過往,只是踏踏實實地做事,踏踏實實地過日子,可是踏踏實實的他,時不時會給大家一個驚喜。
他會認字、會武功,他那雙巧手更是令人瞠目結舌,他幾乎是全能高手。
娘常會笑著說︰「往後娘不擔心慈兒和善善沒人照顧。」
雖是玩笑話,徐宥慈卻也明白,阿默入了娘的眼,打算好好栽培。
她也喜歡阿默,喜歡他的沉穩睿智,喜歡他像柱子似的能讓人依靠,不生畏怯,而讓她最最喜歡的是,阿默長得和弟弟有幾分相像,比起她和弟弟,他們倆更像手足。
她喜歡熟悉的人、熟悉的事,安全的感覺會讓她感覺愉快。
「小姐。」阿默低喚。
「坐下吧,我有話對你說。」
阿默不客氣,拉開椅子,坐在她的對面。
「你應該听到風聲了,我打算賣掉鋪子。」
「是。」他乘夜翻進徐府圍牆,悄悄地探過夫人幾次,他心知肚明,夫人的情況很糟。
「鋪子賣掉後,我會和善善進京,你想留下,還是跟著我們?」
「京城?不是信州?」阿默反問。
徐宥慈目光一凜,與他對視時瞬間明白了,娘同他說過心中打算?娘托他保護他們到信州?
「我們不會照著娘的話做。」她老實回道。
接著,沉默橫在兩人中間,他在她眼中看見堅持,片刻過後,一聲嘆息逸出。
還是得到京城?這是命運天注定嗎?好吧,既然老天如此安排,他就順著祂的心意走下去,看看結局是不是像慧安大師說的那樣。
「明白了,我會跟大小姐、大少爺一起。」
他的回答讓徐宥慈松了一口氣。
好吧,她承認自己對未知的未來感到不安,承認想要依賴,她知道自己沒有大本事,卻把話說得十足,只是不想弟弟害怕。
「待會兒收拾收拾,隨我回家,可好?」
娘身邊需要有人守著,她不確定趙姨娘從何處知道母親的病況,眼下她沒有精力盯著涵院上下,只能把母親守得滴水不漏。
「好。」
徐宥慈吸氣,又道︰「放心,我不會虧待你的。」
「大小姐從未虧待過阿默。」
她不由得笑開,她想告訴他,以後以兄妹相稱吧,但沈叔的聲音在門外響起。
買家到了!她抱起雪球說道︰「你先幫我照顧牠,到時我們帶牠一起走。」
「好。」阿默抱起小狽轉身往外,門打開,與來人擦身而過時,阿默不著痕跡地打量對方一眼。
侯一燦也回望了阿默一眼,若有所思,再看看雪球,他的嘴角餃起笑意。
接著,當他的視線與徐宥慈對上的那一瞬間,他忍不住滿肚子愉快。
看來他的敏銳度降低了,在听到隱衛說大夫經常出入徐府時,他就該命人探听關雨涵的,不過沒關系,他喜歡這個意外之喜。
徐宥慈起身迎上前,問道︰「不知公子怎麼稱呼?」
侯一燦有些錯愕,他這種吸人眼球的長相,走到哪里都會招惹得女人春心蕩漾,她居然不記得他?
穿越以來,他最得意的就是這張臉,完全不輸給前輩子的阿鈞,他敢保證,如果在這輩子踫見亮亮,她一定會被自己迷得東倒西歪、不知所措。
可是這丫頭居然對自己毫無印象?她是視力有毛病,還是審美觀出問題?
啪的一聲,侯一燦甩開扇子,搖了兩下,用最風流倜儻的表情望著她。「姑娘不覺得本少爺眼熟?」
這麼冷的天還搧扇子,腦子有病?徐宥慈皺眉,偏頭望著他,半晌後搖頭道︰「恕小女子眼拙,不記得在哪里見過公子。」
阿燦猛搧兩下扇子,說不清是生氣還是失望,只覺得肚子里一股莫名其妙的氣往上升,莫非是炭盆子燒得太旺,令人煩躁?
「若是沒有本公子,妳那只小畜生恐怕已經變成一灘血水了。」
她想起來了,反問道︰「是公子救下雪球的?」
她居然喊牠雪球?如果她知道自己救下的是什麼……前一刻還氣著的,這一刻,他卻想笑了。
她不是諧星,她把自己搞得很嚴肅,她沒有任何會讓人發笑的點,但是光看著她,他就覺得想笑。
「不然呢?」
「對不住,那日有點混亂,沒來得及同公子道謝,多謝公子出手相助。不知公子如何稱呼?」
她的態度謙和,口氣溫柔,規矩得尋不出半點錯處,真是……小迸板一個!雖然是有趣的小迸板。
「侯一燦。」他回道。
徐宥慈點點頭。「侯公子請坐。」
他沒推辭,坐到阿默方才坐的位子,自己給自己斟茶,一雙眼楮從頭笑到尾,種滿桃花的丹鳳眼最擅長勾引人,可惜小丫頭心思純正,不受勾引。
她真不懂得欣賞,不過他決定原諒她,誰讓她荷爾蒙尚未分泌。
她微蹙雙眉望著他,他握著杯子的手指修長白皙,身上的衣料貴重卻不張揚,但就是那笑容帶著痞氣,他是一時興起逗人玩兒?還是真心想買鋪子?
「听說侯公子有意買下我的鋪子?」她決定單刀直入。
「是,姑娘打算怎麼開價?」侯一燦也不與她繞話,直奔主題。
「我有兩間糧鋪,一間布莊,糧鋪位置較好,打算賣一千兩百兩,布莊略小,想以一千兩銀子賣出,不知公子想買哪一間?」
他的笑容微微加大,價錢確實公道合理,但她果然還是個丫頭,做生意的手腕太生女敕,兩句話就露出底牌,她怎會認為別人一定會同意她開的價?
做生意要懂得爾虞我詐,這般正直,肯定要吃不少虧。
徐宥慈看他的表情,也意識到自己心急了,娘教過她這是做生意的大忌,她連忙深吸口氣,叮囑自己要穩住。
侯一燦笑望著她,大人不應該欺負小孩,可他就是想看看她手足無措的模樣,他不喜歡小小丫頭學老頭兒,淡定是中老年人的專屬情緒,看來也許該讓她吃點虧,學一課。
「若侯某三間都想買呢?」
一口氣買三間?是財大氣粗還是玩笑話?她有些難以置信的瞅著他。
看見她的疑惑,他道︰「侯某是真心想與姑娘談生意,若我三間都買下,不知姑娘能讓多少價兒?」
她想要公道他就給公道?沒這回事兒,公道是要自己爭取的,所以就算她開的價合理,他偏要再壓壓。
對他們這種貴公子而言,買鋪子跟買糖似的,一時興起就能買賣,就算關門擺著也不覺得浪費,可是這樣子的話,那些個伙計該怎麼辦?
徐宥慈一這麼想,嘴上便多問了兩句,「請問公子買下鋪面打算做何用途?做買賣還是租賃?或者什麼都不做?」
侯一燦好笑地問道︰「姑娘這麼關心侯某的生意?」
她皺起眉心,稚女敕的小臉上有著老頭的沉重。
她這樣的表情看在他眼里,更覺得有趣,奇怪了,怎麼會這樣呢?是不是這個時代沒有喜劇電影,讓他的笑點變低了?
他的笑讓徐宥慈覺得莫名其妙,是不是她表現得很糟糕?她還有一種好似被他看穿的無措,第一次談生意經驗不足,她被他幾句話挑得心浮,不由自主地又道︰「靠這三間鋪子吃飯的有近三十人,若公子買了鋪子卻不打算做生意,很抱歉,我不能把鋪子賣給你。」
哼哈,果然住在海邊,連伙計的未來生計都要管?她是天性雞婆,還是寬懷仁義?這讓他忍不住又想逗逗她。
「若姑娘不管侯某的用途,我可以照姑娘的價錢給,若姑娘非要多事……恕侯某多說一句,伙計的事和姑娘有什麼關系?頂多一人幾兩銀子打發便是。」
徐宥慈知道應該盡快把鋪子賣掉的,時間不多了,還有不少事急需安排,可她一走了之,其他人怎麼辦?她萬分掙扎,過了半晌,她黑白分明的靈動大眼對上他魅人的丹鳳眼,堅定地道︰「對不起,若不能確定用途,我不能賣。」
侯一燦點點頭,眼底露出兩分欣賞,有骨氣!
「侯某明白了,姑娘的意思是,買家日後得照管這近三十人的生計?」
「是。」這是她的堅持。
「這是強人所難吶,我怎麼知道他們會不會對我忠心,會不會在背後捅我一刀?對不起,我習慣用自己的人。」
徐宥慈猶豫片刻,把手邊的匣子推到他面前。「這里頭是伙計們的身契和月俸冊子,有身契在手,侯公子可以少了這層顧慮,再則,他們都是鋪子里用老了的人,有經驗,對生意上手。」她略略一想,又把賬冊挪到他面前,再道︰「這是上個月的賬冊,侯公子可以看看,比起風舞城的其他鋪子,我們的利潤相當不錯,這些全賴伙計們的辛勤。」
底牌全數亮出來了?唉,實在太女敕了。
勾起丹鳳眼,侯一燦得寸進尺,「這些身契是免費奉送,還是要額外加價?」
徐宥慈考慮片刻,京城居,大不易,若手邊能有更多銀子自然是好,不過娘說了,賺錢也得有良心。
「我本想發還身契的,既然侯公子有這層顧慮,我把它們送給公子,只是公子必須允諾善待他們。」
她口氣凝重,擔心這些人失去生計,卻不知道他缺人缺得緊,他還打算在風舞城買下不少鋪面,有這些可用、能用的在地人,最大得益者是他。
不過,他是個狡獪商人,明明是既得利益者,卻還要裝出一臉的猶豫。
見他如此,徐宥慈忍痛咬牙道︰「若公子同意,三間鋪子,我只收三千兩。」
朝廷已經開始征工,只要動工,兩年之內,道路必定開通,這里的鋪子至少要漲個三、四倍,她主動壓低價錢,又送人手相助,這麼好的條件,他再不點頭就是傻子!
雖然坑一個年幼無知的小丫頭讓他的良心多少受損,不過無商不奸,就當是她繳學費,學會商場如戰場,善良大義是派不上用場的。
「成交。」侯一燦丟出兩個字。
徐宥慈暗暗吁了口氣,她當然知道自己吃虧了,可她輸在沒有時間,輸在各方諸多限制,輸最多的是她有良心,他沒有。
「侯公子能不能再答應我一個條件?」
「說。」
「在這個月之內,暫時讓鋪子維持原貌經營,不要對外宣布易主的消息。」
意思是不讓別人知道鋪子賣了?這是在防誰呢?
他是二十一世紀來的無聊現代人,熱愛八卦,對這個滿臉嚴肅也滿身故事的小丫頭,他越來越感興趣了。
「爺,去哪里?」安溪亦步亦趨跟在自家二少爺身後。
強將手下無弱兵,到風舞城不到半個月,距離收購目標只剩四分之一,侯一燦預估,再待上五到十天就能前往下一站。
離京大半年,買下兩百家鋪面、土地近三萬畝,近四成的鋪面裝修完成,過完年後將會陸續開幕,而尚未處理的,他等著翻上幾倍後再轉手賣出。
至于土地,等道路開通,商業繁盛,越來越多的人口進駐,就會需要更多的土地,炒地皮是致富最快的快捷方式,他不做,難不成還當善心人士,把機會留給外人?
岳鋒哀號不停,直喊人手不夠,他負責總賬,並訓練掌櫃、賬房,沒有岳鋒當後盾,他的生意沒辦法拓展得這麼快。
當然,他的制度確立、賞罰分明,也是功勞之一。
提到這個,他倒是想讓沈安進京,讓他在岳鋒身邊待上一段時日。
買下徐宥慈的三間鋪子他是賺了,但更賺的是人才,在做生意這方面,沈安不簡單,沈安手下有幾個人也足堪大用,由僕看主,那個小丫頭應該不是沈安他們的正牌主子,那位正牌主子肯定不是泛泛之輩。
想到小丫頭……不曉得有沒有機會再見她一面?
「爺……」安溪再喚一聲。
「去看看蘇先生。」侯一燦終于有響應了。
蘇裴禮是個飽學之士,可惜運氣不大好,年少中舉之後再沒更進一步,不是學識不足,而是命運有傷,每逢會試,他必定大病一場,起初家人還以為他得失心太重,以致于勞思傷身,每每勸解皆無用。
直到二十歲上下,有個高明術士為他相面,說他生不帶官印,便是再有才學也無法走入仕途。
可他不信邪,不成親、不營生,咬牙閉門苦讀。
考到三十歲後,他才對仕途死心,在家人的安排下娶了小門小戶的女子薛氏,旁的不敢說,薛氏生孩子的本事驚人,進門後一年一個,接連生下六個兒子,樂得公婆闔不攏嘴。
蘇裴禮把對科舉的滿腔熱情全放到孩子身上,長子十歲就考過童試,這麼小的秀才,大周朝還沒見過呢,百姓驚掉眼珠子,直說是文曲星下凡。
兒子是自己親手教的,蘇裴禮能不曉得天才是一分的資質加上九分的努力嗎,他家兒子最大的能耐不是天資,而是勤奮。
童試每年舉辦一次,鄉試和會試三年一回,來年蘇家老二也在十歲之齡考上秀才後,坊間百姓炸了鍋,這回不說文曲星下凡了,是啊,天底下哪有那麼多的文曲星,這回說的是蘇家風水好,才能接連生下兩個神童。
有一段時間,蘇家附近的土地房子大增值,價錢翻了數倍。
最有趣的是,有人干脆捧著大把銀子求到蘇老太爺跟前,希望他們賣房。
蘇老太爺自然不肯,一門兩秀才,還是大周朝最小的,有這麼容易嗎?
但蘇裴禮一口應下,拿賣房的銀子換一間大宅院,這會兒六個兒子要是娶親生子都能住得下了。
搬進新宅後,再過一年,老三又考上了。
緊接著,蘇家中秀才的速度跟上薛氏生兒子的速度,還不只是這樣,在老三考過童試之後,三個兒子同時下場參加鄉試,三個十出頭歲的男孩站在考場前方,硬生生比人矮上大半截,多少人以為他們是來搗亂的,沒想到發榜後,三個全中舉了!
這件事太匪夷所思,連皇上都有所耳聞,命考官翻出三人的卷子,細細一讀,最後只道︰「蘇家人才輩出。」
來年春闈,蘇家大郎、二郎、三郎沒有乘勝追擊,但那一年蘇裴禮卻因為三個能耐兒子,進宮覲見皇上。
蘇裴禮與皇上相談甚歡,皇帝給他一個太傅官位,進宮教導皇子。
殊不知江湖術士所言無半點差錯,他才進宮兩趟就病得下不了床,多少太醫都找不到病因,湯藥都當白水喝了,病況仍沒有半點起色,直到蘇老太爺懇求皇上撤了蘇裴禮的官位,他的身子才一日好過一日。
人啊,拚不過命。
這事太有趣,京城上下都傳了個遍,最後皇帝賞下大宅院,命蘇裴禮一起教導眾皇子和蘇家兒子。
之後皇子長大,蘇家兒郎一個個入朝當官,父輩的憾恨讓兒子給彌補上。
皇帝駕崩,新帝繼位,新帝是蘇裴禮的徒弟,和蘇家兒郎一起受教育長大,有這層同窗關系,蘇家聲勢如日中天。
兒子養大了,蘇裴禮無事可做,便在京城掛牌開書院,侯一燦和大哥都被他親自教導過,師生關系融洽。
前幾年蘇裴禮告老還鄉,回到濟州也開了間小書院,他早就不授課,除非是他看上眼的,才肯親自傳授一二。
這回侯一燦來到濟州,當然要來拜見師父。
「主子爺,要見蘇先生是不是該先備點禮?」
大周朝上下,誰不曉得鎮國公府的二公子不殺敵、不當官,只醉心黃白之物,身家多得數不完,既然如此,兩手空空的上門,會不會太失禮?
侯一燦莞爾,安溪武功高強,可以幫他揍人之外,最大的功用就是他那副婆婆媽媽的嘮叨性子,能替他注意到許多瑣碎小事。
「行,你去備禮,隨後跟上!」一聲令下,侯一燦繼續大步向前。
安溪呆愣在原地,傻傻盯著主子爺的背影,唉……跟了這麼一位爺,他能不操碎心嗎?
不管有沒有備禮,侯一燦都被熱烈歡迎地迎進蘇府。
他直接進了書房,蘇老爺的書房等閑人物不可進,不過侯一燦在蘇老爺眼里,可是個非等閑人物。
一進書房,看見趴在桌上寫字的小少年時,侯一燦微愣,多瞥了兩眼,隨即噗哧一聲,他的大老板還真是……菜市場臉吶。
「快過來,看看我的小徒弟!」蘇裴禮撫撫花白胡子,笑咪咪地望向侯一燦。
與其說侯一燦是他的得意門生,不如說是他的忘年之交。
這些年,侯一燦五湖四海到處逛,踫到新鮮有趣的就寫信告訴他,找到稀罕珍貴的就千里迢迢送過來,每次讀著侯一燦的信,他就覺得自己醉心仕途,像是白活了一輩子似的。
侯一燦上前,小少年起身拱手道︰「小弟徐宥善,見過侯公子。」
他從蘇先生嘴里听過太多侯一燦的事跡,听得他心生向往。
徐宥善?和徐宥慈什麼關系?來不及細想,侯一燦笑著拍上他的背說︰「什麼侯公子,叫燦哥。」
「對,阿燦最不耐煩世俗禮節,就喊燦哥。」蘇裴禮笑道。
「燦哥。」徐宥善一笑,他喜歡這個親切的大哥哥。
侯一燦拉著徐宥善坐到圓桌旁,反客為主,翻杯子倒茶,一人一杯。
溫茶入肚,侯一燦滿足地道︰「還是先生這里的茶好。」
「全是你送的,你是夸我還是夸自己?」
「用一句話就夸上兩個人,豈不是劃算?」
「你啊!」蘇裴禮指著侯一燦,笑得可開心了,接著他轉頭對徐宥善說道︰「記著,千萬別學阿燦,油嘴滑舌。」
「嘴不夠油,我哪能從老虎腳邊叼走肉骨頭?」他那個大老板吶,唉……要不是為著一碗飯,沒事跑去伴虎,他瘋了嗎?
這話逗得蘇裴禮呵呵大笑,他是知情的,不過這種事,小孩子還是別知道得太多,于是他對徐宥善道︰「你到前頭听余師父講課吧。」
「是。」徐宥善起身應答,行禮告退後離開了書房。
侯一燦望著徐宥善的背影,直到門關起來,這才轉頭笑看向蘇裴禮。
蘇裴禮微哂,問道︰「覺得眼熟?」
「是。」
「若不是年紀有出入,我會以為他是你老板想找的那個。」
「哪兒能?那個人男生女相,長得不像我家老板,像老板娘。」侯一燦輕笑兩聲。
要真說像,他見過一個更像的,說來說去就是老板大眾臉。
「我把宥善留在身邊,可不是因為他的外貌,這孩子的天資不輸當年的你,可惜啟蒙得太晚,否則……」
「否則師父又要弄出一個十歲秀才,名揚天下?」
蘇裴禮呵呵笑開,回道︰「我確實這樣想過。」
阿鈞和阿燦這對雙生兄弟八歲那年,他就想讓他們下場試試,可是阿燦太有主見,竟然拐了哥哥,兩個人躲到城外去,讓家人一通好找。
不過沒差,他們十四歲那年,他聯合教武功的何師父強壓著兩人上考場。
阿鈞武功好,拿下武狀元,阿燦書念得好,拿了文狀元,同胞雙狀元,讓他在隱退之際又在京城大大露了一次臉。
「千萬別,少年成名不是好事,您還是給善善一個快樂的童年吧。」
「你不懂,那孩子與你不同,他早熟懂事得讓人心疼。」
早熟……侯一燦不自覺想起老頭兒似的徐宥慈,人之所以早熟,還不是環境所迫,誰樂意呢?「先生還是多關照他吧,如果他真是可造之材,別讓人毀了他。」
「我知道,好了,不談善善,听說南北大道真的要開通了?」蘇裴禮精明矍鑠的眼眸盯著他不放。
這想法是他們師徒倆書信往返時定下的,沒想到這麼大的工程,阿燦竟有本事說服皇上點頭。
「師父能不知道?少裝了,我不信蘇三哥沒寫信告訴你。」侯一燦輕嗤一聲。
蘇三郎是工部侍郎,皇上定案後,這事兒自然要交代工部去辦。
「說了,我要問的是,這次你出了多少血?」
講到這個,侯一燦長嘆口氣,冤吶!他比出三根手指頭。
「三萬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