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深夜时分,层层厚重的乌云隐蔽了皎洁的月光,当大地万物都陷入熟睡之际,一把无名火侵袭了荻原织锦的仓库,转眼间就吞没了整栋木造建筑,凶猛的火红烈焰在黑夜里显得十分触目惊心。
听见警报声响起,住在工厂宿舍内的员工见状,纷纷七手八脚提来水桶拼命救火。
在祭典前夕,许多批发商和和服店早就向荻原织锦订购数量庞大的织锦,若是就这么被火烧掉,荻原织锦赔上的恐怕不仅是商誉,甚至可能就此垮台。
听见员工通报,荻原一郎拖着瞒跚的步伐,从主宅赶至仓库,当他瞧见陷入火海的仓库时,回头惊慌地望着荻原遥,只见她神情镇静地指挥众人救火,态度相当从容。
当大伙儿好不容易控制住火势,仓库却早已烧成了一栋废墟。
望着付之一炬的仓库,几名工厂内的老师傅焦急地哭喊:“完了!完了!这仓库里的织锦可全是这阵子祭典前,厂商向工厂订的货,这下子全烧光了,该怎么办啊?”
听见员工的哭喊,荻原遥从人群中站了出来,用一股镇定入心的语气向众人喊话。
“各位不用担心,其实我早在今日之前就派人暗中将所有织锦移往其他地方暂存,现在仓库里头存放的只有一些廉价的棉布而已,我们依旧可以如期交货,请大家放心。”
此话一出,众人放下了心中的大石,连声欢呼鼓掌,庆幸荻原遥有先见之明。
环视着众人雀跃的神情,荻原遥再度启唇坚定地宣布,“这阵子辛苦大家了,虽然最近工厂陆续遭到有心人士的恶意挑衅,但是请各位相信,只要有我在的一天,我就不允许任何人破坏荻原织锦的商誉,哪怕是荻原家族的人,我也绝不宽待。”
荻原逐这话虽然是对着员工说的,却也是正式向对方放话迎战。
之前,她还能对那个孩子的挑衅行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是眼看他不断危害荻原织锦的营运,让她无法坐视不管,若是工厂垮台,眼前这些跟织锦工厂打拼多年的员工该怎么办?
而经由这次失火事件,荻原遥也终于能够肯定,那个孩子对于工厂内的情况了若指掌,才会选在仓库存放大量织锦时纵火。
说不定那个孩子就混在这些员工里头,随时找寻机会摧毁荻原织锦。
想到这里,荻原遥心底升起一股强烈的不安,明白自己必须加紧脚步,尽快查出那名孩子的身份了。
待仓库失火的处理事宜告一段落,众人逐渐散去,一夜这样折腾下来,当荻原遥倦极地回到自己的房间,已经是凌晨三点。
她众衣柜中拿出干净的衣物走进浴室,洗净一身的疲惫与脏污,当她从浴室走出来时,眼前的景象令她吓得连手中的衣物都掉落在地上。
一身黑色休闲服的傅克行姿态慵懒地躺在她的床上,修长的四肢霸占了她粉色的柔软床铺,在数坪大的室内形成一股不容忽视的强烈压力。
“你是怎么进来的?”荻原遥错愕地瞪着他,想到自己身上只穿着贴身丝质睡衣,连忙抓起一旁的外套遮掩。
“你家的日式平房连扇铁门铁窗都没装,我只要翻过围墙再推开窗户就可以进来了,没想堂堂荻原织锦的大小姐房间这么朴实呀!”
傅克行噙着笑容参观她的闺房,里头只有几个柚木书柜,以及简单的床铺,一如她沉静低调的个性。
“你快点出去!”荻原遥压抑着音量,不敢惊动隔壁房间的荻原一郎。
傅克行没有理会她的怒斥,高大的身形从床铺站了起来,来到她的面前。
“纵火的人是谁?”
“我不知道。”荻原遥别过脸,不肯透露半点口风。
“你在仓库失火之前便暗中请我将仓库内的织锦移往其他地方,不就代表你怀疑有人会对仓库纵火?既然如此,至少你对对方身份应该也会有个底,怎么可能不知道?”
傅克行不放过她,语气犀利地质问。
“傅克行,这是我们荻原家的事,你少管闲事。”
“你们荻原家的事?”
傅克行抓住她的语病反问:“莫非纵火犯是荻原家族的人?”
他一针见血的分析,让荻原遥心头一惊,怒声打断他的追问:“够了!暗克行,我真的不知道纵火犯是谁,你这样半夜擅闯我的房间,到底图的是什么?”
“我图的是什么?若不是因为在乎你,我何必浪费时间帮你?”
傅克行恼火了,他对不重要的人向来不屑浪费时间,若不是担忧她的安危,他何必放弃自家舒适的名床不睡,半夜来这里攀墙私闯民宅,只为了见她一面。
听见他占有性的宣言,荻原遥惊喘了一声,强烈的昏眩感再度向她袭来。
察觉荻原遥潮红的脸色,傅克行大掌贴上她洁白的额头,被她身上烫人的温度吓了一跳。
“你发烧了,难道不知道吗?”这女人都不懂如何何照顾自己吗?
“你只要快点消失在我眼前,我的病就会马上好了。”荻原遥没好气地嘟囔,她本来就打算好好休息,是这男人硬要来打扰她的。
听见一阵爽朗的笑声从傅克行喉间传来,荻原遥抬头瞪他,“你笑什么?”
“我是笑你这女人又倔强又固执,真的很不可爱!”傅克行宠溺地捏了捏她秀气的俏鼻,“不过……我喜欢!”
被傅克行这么一逗弄,荻原遥这才发现自己竟破他搂在怀里,她想马上推开他,却又力不从心。
他的拥抱好暖和,给人一股强烈的安心感,让荻原遥有些舍不得推开。
多年来,她一直战战兢兢地经营着工厂内的大小事务,但她也只是一个弱女子,面对这一连串的难题,她还是不免充满浓厚的无力感,只是她一直隐藏得很好,不愿让人知道她的心事。
但是依偎着傅克行宽厚的胸膛,让她内心最脆弱的那一环有了依靠。
就连自己也理不清那是一种什么样的情绪?
想着想着,强烈的昏沉再度掌控了她的意志,荻原遥再也无力探究。
算了,今天她就放纵自己一次,不再勉强自己抗拒他的怀抱。
察觉到荻原遥的态度软化,傅克行虽不明白,但仍是体贴地将她抱列床上,盖上暖和的棉被。
“你还要继续待在这里?”发现他没有离开的打算,荻原遥忍不住出声。
“乖,等你睡着我就会离开了。”傅克行用着跟小孩子说话的语气诱哄道。
“可是……”被他这样盯着,她怎么睡得着?
“别可是了,我傅克行还不至于对一个病恹恹的女人下手。”他保证道。
“你……”算了,跟他争辩根本争不赢,荻原遥直接放弃。
加上脑袋重得令她无力再多费唇舌,随着眼皮越来越沉,她的意识也逐渐模糊,缓缓地走入梦乡……
不知睡了多久,当荻原遥从梦中醒来时,房内早已空无一人,几许细碎的阳光透过厚重的窗帘洒进室内,让她明白现在已是白昼。
没瞧见傅克行的身影,荻原遥心底莫名地涌出没来由的惆怅,她疲惫地想掀被起身,却在瞧见傅克行从一旁浴室走出时,吓得再次坐回床上。
“你、你、你还没走?”荻原遥惊愕不已,难不成他在这里看她睡觉看了一整晚?
瞧见荻原遥语无伦次的窘态,傅克行勾起唇角,“遥,本来我是打算等你睡着就离开的,但是你昨晚一直拉着我的手不放,我怎么舍得走呢?”
“骗人,我不可能做这种事!”荻原遥怒斥。
脑海却隐约浮现昨夜半梦半醒之际,依稀有双大掌温柔地帮她拭去额头的热汗,当大掌的主人准备收手离开时,她固执地伸手牢牢握住他的手腕,不肯放他离开……
越想,她的表情就越加困窘,羞得想挖个地洞躲起来。
瞧见荻原遥脸上可疑的红晕,傅克行明白她已经记起昨晚发生过的一切,好心地不戳破她。
“遥,你睡了一整个上午,肚子饿了吧?先吃点东西,等会儿吃药才不会伤胃。”
傅克行将一碗香气四溢的香菇鸡肉粥递到她的面前。
食物的香气挑动了荻原遥的食欲,不过在这之前,她还有一件重要的事情要问他。
“你怎么会有这碗粥?”荻原遥眯眼瞪他。
“当然是请人送来的。”傅克行明白她那小脑袋在想什么。
闻言,荻原遥气得差点将那碗粥淋到他的头上,这个男人眼中到底有没有王法?
竟然把她的房间当成自家厨房般出入自如!
等会儿她可得请几名锁匠到家里换上几道坚固的防盗门窗,免得这个登徒子真以为他可以这样为所欲为。
正当她兀自生着闷气的同时,傅克行伸出大掌捧着她的脸庞,亲昵地将两人的额头贴靠在一起,满意地勾起嘴角。
“嗯,终于退烧了,今天你就好好休息,哪儿都不准去,放在我那边的织锦我会帮你妥善保管的,知道了吗?”
望着傅克行心满意足的笑容,荻原遥后退了数步,拉开两人的距离。
“别这样,我对你没有感觉,请你别浪费精神在我的身上了。”
渡边晴彦的骤逝,让她痛不欲生,她不想再承受一次那种刻骨铭心的痛楚。
而她也不想让傅克行误以为两人之间有任何可能发展的机会。
闻言,傅克行脸上的笑容瞬间冻结,“为什么?”
昨晚她不是还紧抓着他的手,要他别走,他原本以为她愿意接受他了。
没想到今早退烧了,这女人就翻脸不认人!
“我对你没感觉就是没感觉,难道还需要理由吗?”荻原遥烦躁不已。
下一秒,傅克行凶猛地攫住她的肩膀,目光灼灼地怒吼:“胡说,你每次见到我都会不自觉脸红,跟我说话时也会害羞地避开我的视线!当我吻你时,你的表情更是充满了兴奋跟迷醉,怎么可能对我没有感觉?”
听见他露骨大胆的话语,荻原遥心跳漏了好几拍,但她仍选择漠视那抹悸动。
“傅先生,我的心意我自己最明白,我对你确实没有任何特殊的男女情谊,请你不要误会。”
“你……”傅克行气炸了!
正当两人僵持不不时,荻原一郎沙哑的嗓音从门外响起,“小遥?小遥?”
听见养父就在门外,荻原遥心头一惊,根本无法思考,情急之不只得将傅克行拉上床,用厚实的棉被遮掩住,她才刚盖妥被子,荻原一郎就推开纸门走了进来。
“小遥,我刚才好像听见你在跟别人说话?”
“爸,抱歉,我刚才看书看得太入迷,所以就不知不觉念起书里的内容,吵到您了吗?”荻原遥随口扯了个谎。
“喔,原来是这样呀。”荻原一郎点了点头,接着一**坐到床畔的椅子上,吓出她一身冷汗。
“小遥,这阵子工厂发生了这么多事,真是辛苦你了。”
“爸,您别这么说,这是我应该做的。”荻原遥虚应着,傅克行就躲在她的被窝底下,让她惶恐不已,要是让养父发现她的被窝里藏着一个男人,她绝对会无地自容。
没想到傅克行竟然一点都不君子,竟趁着她动弹不得的机会,大掌在她的腰际来回搓揉,让她整张小脸一直羞红到耳根,呼吸也变得急促。
“小遥,今天一早,森田请工人预估仓库重修的费用,我有考虑使用环保防火的材质,你觉得如何?”荻原一郎征询着她的意见。
“呃……不错呀……”她随口胡应一通,根本不晓得荻原一郎说了些什么。
“嗯,不过重建仓库对于目前工厂的资金来说相当吃紧……咦,小遥,你的脸怎么这么红?”荻原一郎疑惑地望着她脸上的红晕。
“没什么,只是昨天有点发烧,所以脸才这么红,休息一下就没事了。”
“既然这样,仓库的事我会先请森田评估,你赶快躺下休息,我就不吵你了。”
“好。”荻原遥点头如捣蒜。
等到荻原一郎起身走出门外,荻原遥连忙掀开被子起身,怒视着仍躺在床上意犹未尽的傅克行。
“傅克行,你太过分了,竟然趁人之危占我便宜!”
“遥,你说这话就不对了,我本来就不是什么正人君子,再说你这么大方地邀我上床,我若是什么都不做,不是辜负了你的一番好意!”
啪地一声,一道耳光袭上了傅克行英俊的脸庞,响亮的声音回荡在寂静的室内,让彼此陷入一阵尴尬。
望着傅克行俊脸上鲜红的五条指印,荻原遥也愣住了,她这辈子从没动手打过人,没想到在这个浪荡子的激怒之下,她竟气得动手赏他一个耳光。
“遥,你明明喜欢我,对我也有意思,我们男未娶女未嫁,为什么要逃避?”傅克行阴郁地开口,表情寒气逼人。
“我……”荻原遥语塞,想道歉却又开不了口。
“没想到你表面上是个处事明快的女人,骨子里却是一个懦弱的胆小表,因为一次的失去,就从此躲在自我没限的保护壳里,再也不敢争取幸福!”傅克行嘲讽道。
“住口,你什么都不懂,凭什么批判我?你能体会那种以为自己握住了全世界的幸福,下一秒却被命运无情宣判出局的悲痛吗?”荻原遥愤怒地朝他反驳。
回想当时乍听到渡边晴彦的死讯,她痴傻地将自己锁在房内,好几日不吃不睡,反复欺骗自己那不是真的。
直到瞧见晴彦时墓碑,她哭得肝肠寸断,几乎崩溃,恨不得一刀刺死自己来平息胸口纠结的巨痛。
若不是养父将荻原织锦的重责大任托付给她,她恐怕也会随着渡边晴彦而去。
这男人根本就不曾体会过那种撕心裂肺的痛楚,凭什么这样批评她?
“遥,我不是渡边晴彦,不管发生什么事,我绝对不会轻易地抛下你一个人!”他信誓旦旦地保证。
“够了,我不想听,你出去!出去!”荻原遥捂住耳朵,执意关上心门,拒绝他再动摇她的心。
荻原遥的固执让傅克行沉下了俊脸,他握紧了拳头,转身撑住窗缘,利落地跃了出去。
尽避他没有多说些什么,但是从他那僵硬冷漠的神情,荻原遥明白他已对她彻底的失望了。
她双腿一软虚月兑地颓坐在地板上,望着傅克行离开的那扇空窗,像是某种重要的东西从她心底被夺去了般感到惶恐不安,脑中再度想起两人在清水寺的热吻,她心头一窒,竟怔然地发起呆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