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夜凉如水,坐在梳妆台前梳理着如瀑般的黑色长发,荻原遥心绪凌乱,怎么也无法静下心来。
她不知道自己究竟是怎么了?这几天脑中不断地重复着傅克行所说的霸道言语。想起他大胆的告白,那瞬间的震撼至今仍令她的心脏猛烈跳动,怎么也无法平息……
但是只要一想到那个男人根本就是为了她手中的玉佩而来,荻原遥勉强拉回了理智,告诫自己绝不能被他几句甜言蜜语一哄,就傻得将玉佩交给他!
放下了手中的木梳,荻原遥决定将那些纷乱的思绪抛到脑后,不再去想傅克行。
“小遥……”一声呼唤在门外响起,满头花白的荻原一郎拉开纸门,步履蹒跚地走了进来。
“爸,这么晚了,你怎么还没休息?”荻原遥坐直了身躯,关心地询问。
“小遥,听森田说,前几天原本答应要给田中先生的织锦被人给破坏了?”
闻言,她迟疑了一下,才点了点头,“是的。”
“会是那个孩子吗?”荻原一郎眼神充满期盼。
“我目前还无法确定,但是可能性很高,而且能够侵入工厂内部破坏织锦,表示那个孩子与工厂员工接触的机率也很高。”荻原遥据实以告。
“是吗?”闻言,荻原一郎眼瞳一黯,陷入了过往的思绪之中……
荻原一郎年轻时,是个风流倜党的多情种子,仗着家中有钱就在外头到处捻花惹草。后来他与一名叫作江口悦子的料亭女服务生交往,但是碍于她家世卑微,荻原一郎抛弃了她,另娶一位家世相当的大家闺秀为妻。
婚后,荻原织锦生意蒸蒸日上,荻原一郎也就忘了江口悦子,成天汲汲营营地追名夺利,以累积更多的财富当作他人生的目标。
直到妻子的难产让荻原一郎一夕之间失去了妻儿,他从此痛悟到再多的钱也买不到实质的快乐。
这时,工厂里一名女工与丈夫因为意外双双过世,于是荻原一郎领养了他们的五岁女儿,让她冠上荻原家的姓氏,并且视如己出地抚养她长大成人。
望着荻原遥一天天出落得更加清丽,而荻原织锦也在她的掌管下经营得有声有色,荻原一郎本来以为人生已经了无遗憾。
没想到工厂却在这时收到了一枚K金打造的葵纹徽章——当年,荻原一郎将这枚荻原家的家徽送给了江口悦子。
他从未想过多年之后,会再见到这枚徽章!
而随着徽章也送来了一封书信,寄件人署名为江口悦子的儿子,内容写明他是为了报复荻原一郎抛弃他们母子而来。
这时,荻原一郎才知道,江口悦子竟然为他生下了一个孩子,而那个孩子却深深地痛恨着他!
之后工厂内的生意便陆续遭到人为的破坏,不是底价被人泄漏,损失数笔重大的生意,就是织锦遭人恶意破坏,让人防不胜防。
由于荻原遥跟荻原一郎都清楚这是那名孩子对荻原织锦的报复,因此选择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而且荻原一郎渴望能够找出那名孩子,好弥补他这些年来的愧疚。
“我知道我年轻时太过势利,为了权势和前途而抛弃了悦子,她一定恨透我了,所以才要那个孩子回来报复我……”荻原一郎老泪纵横,为年轻时的荒唐忏悔。
“爸,你别这么说,等我找到那名孩子,好好地跟他谈谈,相信血浓于水,就算有再多的怨恨,也一定能够找出方法化解的。”知道那名孩子一直是养父心中的牵挂,荻原遥安慰地劝道。
闻言,荻原一郎抹去了脸上的泪痕,勉强扯出笑容,“嗯,我知道。”
尽避自己年轻时做尽了荒唐事,但是领养贴心温婉的荻原遥为女儿却是他这辈子做过最正确的选择。
“对了,小遥,你今年也满二十六了吧?”
“是的……”荻原遥脸色一变,明白养父接下来要提些什么。
“昨天,田中先生来找我泡茶,刚好提到他的儿子对你很有好感,我瞧他一表人才又文质彬彬,你要不要找个时间跟他去吃顿晚餐,认识一下彼此?”
“爸,对不起,这阵子工厂还有许多事要忙,我恐怕抽不出时间。”
“唉!小遥,晴彦都已经过世三年了,人死不能复生,该放下就要放下,你未来的路还很长,若是遇到不错的对象就要好好把握,别再继续蹉跎青春了。”荻原一郎苦口婆心地说着,不希望宝贝女儿继续陷在过往的遗憾中。
“我知道。”荻原遥心底涩涩的。
知道是知道,但是要做到却很难!以往的她最不屑为无法改变的事实伤心,但是她跟晴彦那段早已根深蒂固牢植在她心底的爱恋,如果能够轻易地说放就放,那么这世间就不会有那么多人为情所困了。
抬眼望着窗外幽黑的庭园,外头修剪得整齐的树丛,在黑夜的笼罩下失去了原本的翠绿,教人看不清本来的面貌。
荻原遥握紧放在膝上的手,却怎么也无法控制住心底纷乱月兑轨的思绪……
阴雨霏霏,连日来的春雨让京都染上了一层灰蒙。
拉紧身上英式千鸟格纹风衣,荻原遥撑着伞独自走在细雨飘渺的街道,深锁的眉心以及紧抿的嘴角,显示她正被某事所困扰。
这几日陆续有厂商上门抱怨前阵子交货的织锦染线出现瑕疵,下水洗涤之后便褪色严重,出现染色不均的情况,让荻原遥频频向厂商赔不是,更无条件退回已收的货款,造成资金莫大的亏损。
处理完厂商的抱怨,荻原遥又马不停蹄地赶至合作的染丝工坊,想了解到底哪个环节出了问题?
突然,一阵强风袭来,她颈间的丝巾被风吹落到一旁的柏油路上,荻原遥才刚想弯身捡拾掉落在地上的丝巾时,身后一道强大的力量却将她往后拉,在她还来不及搞清楚状况之前,整个人已被搂进一堵宽厚温暖的胸膛。
下一秒,一辆急驶而过的汽车碾过水玉图案的丝巾,只差那么一瞬,她便会成为轮下亡魂。
“你在搞什么鬼?”傅克行咆哮的声音几乎轰破她的耳膜。
睁大明眸望着傅克行严峻的怒容,刚从鬼门关前绕了一圈的荻原遥尚未从惊吓中回过神来。
“遥?”她傻愣的模样,让傅克行担忧不已,连忙环视她全身上下是否受了伤。
荻原遥拉回了思绪,急忙从他怀里退出,语气疏离地道谢。
瞧见荻原遥防备的举动,傅克行恼火不已,这女人当他身上有病毒吗?
“你刚才在搞什么鬼?”他可没忘记她方才危险的举动。
“我……”荻原遥神情困窘,不知该如何回答傅克行,自己只是想捡回地上丝巾。
而傅克行则从地上惨遭车轮碾过的丝巾,明白了事情的始末。
“你竟为了一条丝巾玩命?”他语气不稳地吼着。
被傅克行这么一吼,荻原遥脾气也涌了上来,转身就想离开,却被傅克行挡住了去路。
“慢着,你现在又要去哪里?”
“我有急事要去请教附近染丝工坊的店主,请你让开好吗?”荻原遥没好气地瞪着眼前巨大的障碍物。
“我陪你去。”
“不行!”一方面,她不希望自家工厂的窘境让外人知道,另一方面,则是她害怕傅克行的亲近。每当他一靠近,她都会莫名地紧张,必须用尽所有的克制力才能不在他的面前露出破绽。
“无所谓,反正我根本不打算征求你的同意。”他无动于衷地痞笑。
“你……”荻原遥恼怒地睁大眼睛瞪视着傅克行,觉得这男人真是莫名其妙。
“你是要赶快到染丝工坊,还是要在这里跟我大眼瞪小眼耗到天黑?”傅克行双手环胸,丝毫不把她愤怒的神情放在眼里。
“哼!”荻原遥气得推开他,踩着重重的脚步前进,而傅克行则亦步亦趋地跟在她的后头。
荻原遥没回头阻止他的举动,因为就算她想阻止也只是白费力气,她明白这个霸道男人根本不可能轻易妥协!
关口染丝工坊位于西阵东方一条充满古朴风情的巷弄之中,走进木造大门,宽敞的院落里摆放着各色染料,几名工人忙着将长短粗细不同的蚕丝分类,一一浸入各色的染缸里头。
店东关口博史是个头发花白,身材圆胖的固执老头,他从年轻时就从大阪来到西阵开了这间染丝工坊,由于品质纯良,价钱公道,不少纺织工厂都是向他购买染丝,在西阵纺织业可是名气响亮的人物。
在听完荻原遥的来意,关口博史用着浓浓的大阪腔怒道:“荻原小姐,我们关口染坊出产的丝线都是经过我严格把关,确定品质之后才会出货,在地方上也相当具有口碑,你怀疑我家丝线出了问题,存心要将所有过错赖在我们身上,似乎说不过去吧!”
荻原遥并未因为他无礼的态度而动气,反而恭谨地回道:“关口先生,我当然明白关口染坊出产的丝线品质一向相当优良。这次来访,并不是质疑您的丝线有瑕疵,而是外头的人都知道,荻原织锦一向都是采用关口染坊的丝线,这阵子我们工厂织锦出现染色不均的问题,我就是担心会连累关口先生的商誉,才会特地来向您请教,找出真正的原因向外界厘清误会。”
荻原遥这话说得漂亮,不但适时地给关口博史一个高帽子,也达到自己想要的目的。
而坐在一旁瞧见荻原遥落落大方的应对态度,傅克行内心暗自欣赏,这女人并非只有美丽的外貌,她更拥有缜密聪颖的心思,难怪她能将那么大的一间织锦工厂经营得有声有色,而这也让他对她更加神魂颠倒,眷恋不已。
听见荻原遥这番话,让关口博史稍稍缓了脸色,“好吧,那你就说说看,丝线到底出了什么问题?”
闻言,荻原遥连忙从提袋内取出有瑕疵的织锦及丝线,“关口先生,我将那些染色出现瑕疵的丝线带了过来,麻烦您帮我看一下。”
眯着眼打量手中的丝线,关口博史蹙紧眉头,“这丝线似乎有些不对劲……”
随即他将丝线放入清水之中,倒入一些溶剂检视,并将其余丝线用火燃烧,观察丝线的变化,这才谨慎地回答:“荻原小姐,你拿给我的丝线并非我们出产的丝线,尽避这些丝线颜色鲜艳饱满,但这是使用劣质化学染剂染色而成,只要一经洗涤或日光照射,很快就会褪色损坏。”
“您说这些不是关口染坊出产的丝线?这怎么可能?”荻原遥错愕,工厂内的丝线原料一向是跟关口博史订购,怎么会变成劣质染色的丝线呢?
“会不会是丝线运送途中被人给掉包了?”关口博史沉思道。
听到关口博史的猜测,荻原遥神色一凛,大概明白是怎么一回事了。
她恭敬有礼地朝关口博史颔首,“关口先生,我明白了,这件事我绝对会查个清楚,还给您一个公道。”
怀着沉重的思绪走出染丝工坊,荻原遥抬手轻揉着太阳穴,疲倦不已。
这些日子以来的种种事迹早已明确指出那个孩子处心积虑地想扳倒荻原织锦,这次掉包丝线一事,或许也是他报复的行动之一。
想到对方躲在暗处,伺机威胁着荻原织锦,一股强烈的晕眩感袭上荻原遥的脑门,让她纤细的身子摇摇欲坠。
察觉荻原遥的异状,傅克行上前搂住她,蹙眉审视着她苍白的面颊。
“遥,你把自己逼得太紧了!”
“我没事。”荻原遥强打起精神,伸手推开他温暖的怀抱,顿觉周遭温度变得相当寒冷。
她拉紧身上的风衣,往前走了几步。
突然,像是想到了什么,她停下了脚步回头,“傅先生,你明天有空吗?”
闻言,傅克行莞尔一笑,明白日本人说话总是比较迂回。
“怎么,你想约我喝咖啡吗?”他故意逗她。
“我……”荻原遥迟疑了半晌,虽然明知不该再继续跟傅克行有所牵扯,但是眼前的困境也只有这个男人可以帮她了。
望着傅克行挺拔伟岸的身影,荻原遥深吸了一口气。
“我想请你帮我一个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