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亲眼所见,村子确实不见了,只剩满山荒凉,而你师尊一身古怪,他双脚站立之地,花草全枯萎殆尽,彷佛所有活物皆不存在——
你师尊周身黑雾缭绕,长发衣袖袍子全融在诡异的雾里,那绝非正常人该有的模样——
翎花不信,无论雷行云描述得多真宝,她内心对师尊深信不移,半点疑虑都没有。
她师尊温雅清瞿,虽有些冷僻,不喜吵闹,可他待她极好,多有纵容,就算是妖,也定是好妖,何况她师尊是人。
与她一样的“人”。
所以,此刻腾飞半空中,浓墨色云雾里身,发梢不停涌出更多黑雾,将及腰黑发曳成数尺之长,雾如发,发似雾,两者难以分辨的人,是谁?
面容是再熟悉不过的,当师尊不笑时,便是这般神情,侧颜的轮廓,翎花绝不会错认。
目送雷行云离村后返家的翎花,带着迷惑及茫然,望向自家门前的诡谲情况。
诡谲,还有,妖异。
师尊在飞,而他面对的人,也在飞。
不同于师尊的暗霾笼罩,碧蓝天际间,那人浑身薄扁清辉,白裳胜雪,镶崁淡淡金煌,一道尺长白绫,如羽翼拂动于身侧,衬托娇小身躯更形灵巧可爱。
巴掌大小的鹅蛋脸,五官何其精致绝美,可惜冷若冰霜,毫无笑意,那对漂亮的眉与眼,森寒无比。
是的,那人是名女子,体型似乎比翎花小上一些,可气势却不小,与师尊对峙时,全然不逊色于师尊。
双方皆不动,动的仅仅周身的雾及纱,以及飞舞的发。
翎花很害怕,因为那是她未曾见过的师尊模样……脑海中,隐约浮上一些破碎片段,似曾相识,也是这般的黑雾汹涌,是在何时何地呢……
翎花想不起来,亦无暇细想,师尊正被人欺负——虽然,看起来更像师尊准备欺负人——说什么也得帮上一把!
翎花拔腿飞奔,同时拉开随身弹弓,一石子打向白裳女子。
偷袭是小人行径,为保护帅尊,她愿意当小人!
石子在女子脸颊三寸前粉碎成沙,连她半根寒毛都没碰着。
女子扫来冷冷一视,瞧见翎花容貌时,冰凝神情略变,柳眉淡蹙,似乎有些困惑,随即又转开眸,注意力集中于她师尊身上,毕竟翎花在她眼中,不过蝼蚁一只,不及眼前那人危险。
“你想对我师尊做什么?!不许伤他!”翎花再度打出好几颗石子,同样以卵击石。
女子似乎觉得有些烦,右袖一挥,雪白长绫月兑手,直袭翎花而去,不为取命,只想驱赶。
师尊动作更快,黑雾缠住纱绫,两相纠卷撕扯,宛若黑与白的两巨蟒,欲置对方于死,才肯罢休。
黑雾明显更胜一筹,吞噬纱绫不说,并且逐步渲染雪白,女子未见怯色,手刀断绫收势,重新握稳柔软轻纱,手腕一振,纱绫化柔为刚,成为长剑一柄。
没有任何停顿,纱剑直取她师尊门面,攻势凌厉,招招不给人喘息机会。
翎花眼里“一个负气离家,身怀巨款,睡破庙也无怨无尤,疑似武功高强,走上几里路也面不红气不喘,实际上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弱书生,需要她好好扞卫保护”的师尊,没让女子讨着便宜,她攻他守,她进他退,下一瞬间,加倍反扑,原原本本回敬她数招,凝满黑息的双掌可不见怜香惜玉。
两人由半空中战至地面,纱剑砍破整片竹栅,黑雾击碎植满山菜的园子,前院凹陷一个大窟窿,连屋舍也无法幸免于难,崩毁大半。
那是师尊的房,居然被如此破坏,翎花急坏了,想奔去阻止,两人已战至另一端,将一棚花期正至的紫藤打得尽毁,淡紫色藤瓣漫天飞散,残了一地花泪。
她最爱的紫藤——
一黑一白的缠斗,仍不休止,继藤棚之后,竹亭成为下一个毁灭处。
翎花想惨叫,想叫他们别打了,可她最想做的,却是大声提问——为何村内发生如此巨大騒动,竟没有半个村民过来帮忙?!
别说是帮忙,看个热闹总该有吧?!再怎么样,也不该是如此安静——翎花分心想着,却见厮杀的两人越打越往村中央去,所经之地,树木连根拔起,飞沙走石,轰隆声不绝于耳,强劲风势让翎花站不稳脚步,更吞没了她阻止他们的喊叫声。
“师尊!你们快住手!不可以往那边去!斑爷爷他们——还有杨伯伯、王大婶一家……”她声音根本传不到两人耳里去。
村民们有危险了!
翎花连滚带爬,努力在劲风间奔走,希望赶在两人之前,能警告村民快逃。
可是,太迟了。
她眼睁睁看见,纱剑的剑气,划过高爷爷背脊!
血花飞溅,身躯断离,死前凄厉哀号——什么也没有。
高爷爷受剑气所弑,尸首分离,却不见血腥,只化为灰雾,烟消云散,而散去之前,他一如往常,抽着烟草,拈胡呵笑,对于师尊与女子造成的争斗,全然无觉。
接下来几名村人的情况亦然。
那是诡异无比的景况,半空中,两人激烈对战,而脚下村民依旧勤于农耕,作息正常……
“翎花呀,这些包子你带回去,与厉先生一块吃。”王大婶笑容可掬,遭受师尊掌息余威波及,击碎天灵盖,直至消散前,手中那袋热包子仍往翎花面前推。
“来唷,今天有鲜采野菇——”爽朗的谭家大哥,下一瞬间,胸口被掏了空,他脸上没有痛楚,依旧吆喝,慢慢化为烟灰。
再傻,也该知道不对劲。
平日里,村中无大事,谈论的净是柴米油盐,于是也不觉得天天见惯的日常有何不对,然而今时今日,那一丁点违和,扩大到一清二楚。
这村子,有问题。雷行云的声嗓,乍然重现。
她生活了八年,邻人个个慈蔼善良,对她照顾有加,说是看着她长大也不为过,可那些……是假的?
如同女子劈裂的湛蓝苍穹,明明村内风和日丽,天朗气清,可裂缝之外的那一片天,却阴雨绵绵,黑浪掀天。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翎花呆望裂缝内外两处天空,发不出声,只剩双唇蠕着低语。
“瘟神夭厉。”凌空女子启了口,嗓虽女敕,却清冷淡漠,“何苦冥顽抵抗,速速束手就擒,随我回归受审。”
……瘟、瘟神夭厉?
翎花怔怔抬头。她听见了什么?那女子,唤的可是师尊?
师尊并未纠正或否认,他微微敛眸,敛不去眼底深沉杀意,薄唇轻抿,勾勒一抹冷笑,发丝与黑雾交错飞舞,曳过他冰冷面颊。
“我没想到,你会藏身幻境中,藉以隐匿踪影。”
“过往一切我早已嫌腻,仅想随心所欲,不再为谁左右。”
“你,有何资格随心所欲?一个入魔瘟神,逗留人间,所到之地无一幸免,即便你无伤人之心,与你接触,何人能活?”女子淡撇唇,笑他言语间的单纯。
“所以,我就该永生与世隔绝?”他问得轻巧,彷佛与小娃儿说话,大点声都怕会吓哭娃儿那般,声调温浅。
可他一身霾烟,汹涌澎湃,与轻柔嗓音大相径庭。
“你若能自制,当然不用,偏偏你不行。”
“我非不行,而是不愿。”
“一个不愿自制的瘟神,岂能纵容不管!”女子手中纱剑挥下,再度开战,毋须多言。
翎花好混乱,耳里听见的那些,刺痛额侧,刺痛着,心。
瘟神。
她痛恨、她咒骂、她永远也不愿原谅,最冷漠可怕的无情神只。
轻易掠夺性命,毁村灭镇,动辄千万条人命,数日便化为乌有,痊愈者稀罕,一发病,几乎就是死期。
而她的家人,同样因为瘟疫……
“师、师尊怎么会是?……他既不残酷,也不嗜血,总是沉着稳重,总是安静下棋……看着我时,会微微浅笑……他若是瘟神,为何我和村人们皆能安然……”翎花的呢喃,嘎然而止。
倘若,村人全是假的,只是一场虚幻,一切便能说得通。
难怪,这村子中,没有大夫,没有疾病,不曾有人死去。
像要印证她的忖思,村庄在她眼前,褪去了颜色、模糊了形体……终归幻灭。
周遭荒烟蔓草,或残破,或凋零,何处再见村舍热闹、言笑晏晏?
大雨倾盆,落了下来,湿意、寒意,伴随雨水裹身,翎花忍不住发颤。
剑气与闇息同时削过她左右,虽未伤她,却矗陷她足前三寸的泥地,使她神智一震,脑子里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全数被击碎,意识一片清澈明了。
师尊什么也不是,师尊就是师尊,她最重要的师尊!
她只知道,师尊轻抚她发际的手掌,又大又暖,轻柔如春风。
她只知道,是师尊抱着扎马步扎到脚软的她回家,给她捏脚泡脚。
她只知道,谁都避她躲她嫌弃她,是师尊,微微倾身,弯低了姿势,同她说:不如,我们作伴吧。
她只知道,师尊给了她一个家,给了她温柔,给了她陪伴。
她只知道,师尊便是她的所有!
与师尊这八年来的过往点滴,那些才要紧、才真实,无论师尊是正是邪,她薛翎花都要与师尊站在一块!
即便自己力量微弱,扞卫师尊的决心,翎花强烈到无所畏惧。
即便师尊看起来游刃有余,女子没能占到上风,甚至反受师尊压制,雪白无瑕的芙颜浮现薄薄黑青色,翎花仍觉得要帮师尊一把。
趁女子腾姿稍落,重新抖纱成剑之际,翎花看准时机,往女子背上扑去,活似只攀树的猴,紧紧抱住女子,箝制她的动作。
“不许欺负我师尊!不许欺负我师尊——”嘴里,反复吠着这一句。
到底是谁欺负谁?睁眼说瞎话也不过尔尔。
女子一手探到背后,揪住翎花领子,把她摔飞出去,翎花闭眼呀呀惨叫,人在半空中腾了几圈,迟迟没有落地,预料中的疼痛并未来临。
翎花睁开眸,发现腰上环了一圈细细黑雾,将她吊至空中,免去她摔残的危机,却也没打算放她下来,两人由空战转至陆地,持续厮杀。
女子动作逐渐迟缓,侵袭她脸庞与白裳的墨色越来越广阔,可她没露出半分痛楚表情,却知再拖延下去,自己讨不了好,于是攻势转为激烈,招招皆是玉石俱焚的打法,无视自身安危。
夭厉不与她周旋闪避,责打宝地直接接招——你断我一臂,我碎你颈骨,你斩我一足,我也要你加倍偿还——那般的狠绝。
“师尊!”翎花看见师尊左臂被削断时,几乎要吓晕过去了!
风止了,树梢上的叶,没了声音,这处荒林,静得听不见鸟叫虫鸣,对战的两人,同样停了动作。
师尊左臂空荡,一脚已断,站姿依然直挺,彷佛缺了一足,对他毫无影响。
那女子,发髻俱散,曳地青丝溢了满身,颈部以一种诡异之姿弯折,螓首歪偏大半边,双腿情况同样,也是受到重创,偏偏她仍一脸淡淡,连翎花瞧了都觉得痛进骨髓深处,女子难道……不疼吗?
女子似乎仍欲再战,然而身躯不听使唤,折弯的双腿无法行走,手中钞剑已呈现柔软状态。
反观夭厉,断臂处不见血肉,只有淡淡薄雾,由衣裳残破处涌出。
“离开吧,今日,我不想杀你,天女辰星。”夭厉不愿在翎花面前弑仙——方才血腥场面,已经太足够了。
战斗天女辰星自知此战已败,怕是连返回仙界之力也剩不到三成,再留下,不过白白抵上性命,亦完成不了任务,她权衡轻重后,不吭一声便走了。
夭厉闭眸,调匀吐纳,一直没有要将翎花由半空中放下的动作,翎花像条受缚于茧的虫子,挣扎扭动着,嘴里小小声喊着师尊。
沉黑双眸再睁开时,变得冰冷,似乎下定了决心。
被知晓之日,亦为缘尽之日,这一天,他早有准备。
当年那红着眼、掉着泪,忿忿说最讨厌瘟神的娃儿神情,他迄今未忘。
他还会不习惯吗?提及瘟神,谁曾舒眉露笑?谁曾喜悦相迎?天界大大小小宴席,又何曾有过他的位置?
每当群仙欢庆共饮,玉帛笙歌,他独自立于峰峦之巅,高处之寒,犹不及心底空虚的孤寂。
他被称之为“神”,却名列劣神榜上,最不受欢迎榜首,除了那几个与他同等级的楣穷丧病之神,谁都对他避之唯恐不及,谁……都想逃离他身边。
翎花感觉身子缓缓下降,双足踩地的同时,腰上那圈薄雾也消散无踪。
“师尊!你要不要紧?!你的手脚……我们快些去找大夫——”翎花一落地,便飞奔向他,担忧他的伤势。
一近他身,雨势被阻隔在几尺外,颗颗弹开,不再湿糊糊地淋打她身上。
夭厉转向她,黑眉紧蹙,眸光犀利,似乎对于耳中所听见的,感到诧异。
“你没听清楚……刚刚她喊我什么吗?”居然还敢靠近他?
翎花迟疑了片刻,才颔首答:“呃,有……”
“既然有,何不快逃?”
“我没有要逃呀。”翎花这是真心话。
“我可是你最痛恨的那一位。”夭厉淡淡睦笑,发丝挠过笑意未扬的唇畔。
“翎花只知道,你是我师尊……”
夭厉笑出声,嗓仍是恁般空灵悦耳,他向她走来,断去的一足,由汩汩黑烟所替,步履不见颠簸:“那时,我不过一时兴起,替自己找了乐子,什么师尊徒儿,现在想想,真是可笑。”他轻声说,宛若遥忆往昔,不掩饰语带嘲讽。
翎花想插嘴,喉头竟发不出声,像有只无形之手所掐制。
“即便养了再久,不出几年同样会死,人类之寿,连让我打发时间都嫌太短。”他走过翎花身畔,脚步不停歇,断去的那处臂膀,仅存黑雾袅袅,负于身后,风扬发飞,一片亮黑耀目,更胜上等丝绸。
方才行经身边的师尊,好陌生,村庄消失了,村民消失了,连她再熟悉不过的师尊,也消失了吗?
“然而,既然养了,不妨舒心愉悦,摆在身旁让自己看了欢喜,所以,我将朝露容貌给你,一点一滴,逐日渐缓,从眉形,鼻形,双眼,一天改一些,你自己本人也未能察觉,以为是女大十八变……搅镜自照之际,你从不觉得,那张脸,有些陌生?”夭厉逸笑不止,浅浅的。
翎花被问得呆傻,一脸茫然。
陌生?
自己的脸,天天看,日日瞧,根本不曾留意太多,打小爹就说她长得像娘亲,娘亲模样她记得很清晰,虽不是村中最美女子,却也是清秀佳人,柔柔的眉,弯弯的眼,笑起来很甜……
绝不是她现在这样的容貌。
她越长大,越不像记忆中的娘……相似之处,竟半点也找不着。
“……朝、朝露是谁?”她听见自己很努力挤出声音,问。
“牡丹花仙,隶属百花天女座下,司掌下界牡丹花期,她有魏紫之高贵,墨洒金之灿煽、姚黄之绝色、夜光白之洁净、凌花湛露之娇美,艳冠群芳。”
舞姿曼妙翻翻,轻纱飘飘,拖曳星光般的萤辉;素手纤纤,春风亦甘愿为其绕指,亲吻她盈白雪肌,重瓣仙裙款摆间,如花盛绽,那一舞,周遭牡丹虽尽开,也羞惭垂首,不敢与她争艳,百花更是相形失色。
旋舞的美丽花仙,存在于深埋回忆中,为他而跳,为他而笑……
夭厉声调微笑,不同于方才陈述翎花面容时,那般的彻骨寒笑,即便此刻背对她,难见他脸上表情,翎花仍能想象,那笑容,多暖。
仅仅是口中提及,亦能说得如此珍惜,那就是师尊心上之人……翎花胸口一痛,居然有想落泪的冲动。
刚刚还衔笑的声音,渐渐冷了下去,彷佛里上层层寒冰:“明明拥有一样的面容,但,你依然不是她。”
她不是朝露。
朝露不会吃得满口油腻、不会玩得满身泥脏、不会咧嘴大笑、不会爬树采果子、不会泅湖抓鱼、不会草茵间翻滚嬉闹,管它发乱衣裳皱……那张仿自朝露的脸,竟愈发失却了朝露的味道。
偶尔,他看着翎花,心中不由自主浮上一念:朝露……是真的不在了。
那朵盛开娇媚的牡丹,已于他手上凋零枯萎,再也寻不回来,即便他在另一人身上,给了相同的容颜,一样徒劳。
“……是谁的脸也没有关像,师尊不喜欢我原有的面貌,留着花仙朝露的容颜,能让师尊高兴,翎花愿意,只求师尊允许翎花留在你身边,别赶翎花走……”她隐约察觉,师尊接下来可能会月兑口而出的话,便是驱赶她离开。
否则师尊不会语调冰冷,道来隐藏多年的事。
若连瞒都已不愿瞒,代表他心既舍,再无顾忌。
“可我不愿意。”他断然无情拒绝,区区五字,说得恁般轻,若鸿羽;恁般细,似低喃。
“师尊……”她好想象以前那般,轻扯他的袖,撤娇唤他,可探出手去,握到的,是断臂间一缕烟丝,冰冷无比,几乎冻得她五指刺痛。
“你非朝露,拥有她的容貌,一样是伪物,看见你,不过提醒着她的永逝消散……你笑着之时,我眼中所见,却是朝露再也无法笑;你说着话时,我耳朵所听,却已不是朝露柔细声嗓。”
最可恨的是,明知她是翎花,用着朝露的容貌,与他朝夕相处,晨昏相伴,他竟还觉得……不糟。
本是单纯不舍朝露音容消失,寄情在翎花身上,未料,属于朝露的点滴,逐渐被取代、被淡化,他几乎快要忘了,朝露的笑容是何样?只因翎花爽朗灿烂、毫不矫饰的笑法,覆盖记忆中最美的牡丹花仙……
“你既已知晓我身分,想必同样心里清楚,一切,到此结束,过去的……再难回去、粉饰不了,与幻境一同被扯破撕碎。”
碎得不可能再拼凑,村子、村民、还有他与她。
夭厉终于回过头,看她,眸光是淡淡的暗,不夹带情感。
“况且,你如何再平心静气喊我一声『师尊”?当年你出生的那座小村庄,一夕之间,瘟疫爆发,而你,在林间溪阔遇上瘟神,难道你以为……纯属巧合?”他挑眉。
不,别说……
翎花想捂耳不听,逃避即将被点破的事实,彷佛他只要说了,就真的完了……
一个秤子,一端全是师尊待过她的好,两人相伴的种种;一端添上她至亲、天乐村村人的性命,哪方倾斜多一些,能否平衡,又如何?
秤子的底部尖椎,都是扎在她心口上,以她为支撑。
“我不过在溪水中净手,怎知人类如此脆弱。”夭厉淡然,无论是神色或口气,好似生命于他眼中,轻若鸿羽,半点重量亦无。
而他口中的“不过”,好轻蔑,有种“明知不可为,偏偏我就是想做,怎样?”的无所谓。
“求你别说了,师——”尊那个字,犹似要呼应他,如刺鲠喉,一时竟无法吐出。
喊他师尊足足八年,是她嘴中最时常逸出的两字,像孩子喊爹唤娘,是本能,是依赖,是撤娇,为何有短短一瞬,她迟疑了?
他没等她咽下喉中梗塞,沉沉笑了。
笑声止下之际,他在翎花眼前飞腾远去,不曾回头,决绝无情,毫无眷恋,一如他牵起她的手,一时兴起,如今舍下,也不过是松开手掌的轻易。
失去他的无形阻隔蔽护,滂沱大雨打下,雨势比先前更大,她在雨中喊他,无奈她不会飞,追不上,又不肯放弃,泥泞间跑了又跌,跌了再爬起,师尊往哪个方向,她就追向哪个方向。
黑鸦鸦的天,看不见师尊的黑裳黑发,浓沉乌云追去太多,阳光,蓝天,希望……
那个总为自己遮风挡雨的身影,再也没有了……
“丫头!翎花——”
哗啦雨声里,蒙胧视线中,是谁,忍着足跛疼痛,朝她飞奔而至,接住她体力不支而倒下的身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