劈哩啪啦!劈哩啪啦……
长长的鞭炮从街口一路延伸到李家大门,朱漆铜门朝内拉开,最后一截爆竹在门口爆开。
满满的烟硝味,满满的欢笑声,奔跑的孩子们低下头捡拾未爆开的爆竹,拢了一手,和同伴比着谁拾得多。
李家有大喜事了。
李家大少爷李明桐考上秀才,李德生大喜,决定席开五十桌大宴宾客,采流水席方式任人吃喝,不论乞丐还是商贾,只要看得起李家的人都可以进来,好酒好菜招待。
同时,今天也是大少爷娶媳妇的日子,两喜并一喜,一并请客,再多开五十桌席位,凑一百桌吉利的圆满数字,象征百子千孙。
李家的媳妇姓段,是“吉祥酒坊”的千金,段老头嫁女儿高兴,便取出女儿一出生便埋下的女儿红,整整两百多坛,用四辆马车载着当女儿的嫁妆。
“一拜天地。”
“二拜高堂。”
“夫妻交拜。”
“送入洞房一一”
喜得美娇娘的李明桐整日晕陶陶的,走起路来脚步都有点飘,他一手拉着红绸布牵着新娘子回新房,还没喝酒就醉了,笑得傻乎乎的,差点一头撞上门框。
“大舅子,小心点,你还没敬酒呢!”还没喝就晕了,真不中用,一会儿他还要一一敬酒。
“喔好,我小心……”李明榈很快就察觉不对劲,妹妹还没招赘呢,他哪来的妹婿?是谁偷喝酒犯糊涂,叫错了人,待会儿得让人盯着点……他一回头,陶然的双眼撞上墨黑的深瞳,他一震,竟有点心虚。
怎么会是他?这人喊他大舅子会不会太奇怪了,他家妹子和这人怎么扯得上关系,何况孙子逸还大他一岁呢,这声大舅子怎么喊得出口?偏偏他刚才还顺口地应了几个字,他不会被妹妹痛打一顿吧?
亲家是不能乱认的,像他娘子的娘家才是他亲家,孙家就……是来喝喜酒的,他绝对不能再乱应。
“大舅子,春宵一刻值千金,赶紧掀盖头了,敬完酒后就是人生四大喜之一。”孙子逸看人娶妻好容易,不由得在心里长吁短叹,他也想笑迎娇妻入门,大红被褥里两情缱绻,可惜事与愿违,他的小悍妇对嫁人的兴致不高,一心只想招赘个相公上门。
唉!妻路难,难上天,天远路迢。
一听到春宵一刻值千金,李明榈又晕了,喜孜孜的回道:“好,喝完交杯酒就出去敬酒……”呃!等等,他怎么又应了?还应得开怀无比,他一定会被凶悍的妹妹打死。
他懊恼的捶着头,在喜娘的带领下,和新娘子走进新房,一看到新娘子玲珑有致的身形,他脑热得想不起孙子逸是谁,一心只想着这是他的妻子,要和他共度一生的女人,什么大舅子,等妹妹嫁了人再说……啊!是招赘。
呵呵……他酒都还没喝就神智不清了。
“大舅子,别延迟了,一百桌的宾客正等着你呢!”自告奋勇充当招待的孙子逸声音略扬的提醒。
一百桌酒席……想到自己三杯倒的破酒量,李明榈就头皮发麻。“就、就来了……”
匆匆掀了喜帕,还没瞧清楚新娘子的美丑,只瞧见一张白白的脸和殷红小嘴,新郎官就被拉出喜房。
迎接他的是密密麻麻的人头……喔,说错了,是齐声祝贺的宾客,其中有一大半笑着跟他说恭喜的人他都不认识,而妹妹却一口一个周老板、陈东家’王掌柜地一一打招呼。
唉,身为兄长却不如妹妹,他太惭愧了,看着妹妹与来客谈笑自若,只会死读书的他下定决心要跟妹妹多多学习,他是长子,要担一家生计。
李亚男莫名打了个冷颤,感觉不是很好,她抬头看看天,晴空万里,湛蓝一片。
“大舅子放心,壶中内有干坤,这叫鸳鸯壶,一边装的是酒,一边是清水,你记得往左转,保你千杯不醉。”这是孙子逸让人特制的,连壶里的酒都是薄酒,不易醉人,免得乐糊涂的新郎官转错边,醉得无法洞房。
看,他多用心良苦,连心上人身边的亲朋都要打点,好增加好感,在必要时候替他说点好话。
闻言,李明桐大乐,朝孙子逸点头大赞,“好妹婿,真有你的,我欠你一份人情……”
啊!完了,他刚才喊了什么?
没等李明桐后悔,阴险如狼的孙子逸笑着托起大舅子的手肘,带着他认人。“自家人不说二话,我也是帮着小小照顾你,难得的大日子可不能喝醉,嫂子还在新房等着你。”
他的妻子,呵呵……李明桐猛地一回神,惊愕的问:“亚亚让你喊她小小?”
从妹妹九岁起就不让人喊她小小,说她不小了,要长成大姑娘了,谁喊她小小她能十天半个月不理人。
“小小没反对。”她只是发了“小小的”脾气。
嗯!看来两人的仇化开了,他不用再提心吊胆的怕犯了妹妹的忌讳。“你帮我多提点些,别让我出大丑,一会儿找个机会把我拉走,一百桌敬下来我会虚月兑的……”他还要留着体力洞房。
“好的,大舅子,我就跟着你。”先把这个摆平了,接下来是……孙子逸眼睛一眯,看向其他的“准家人”。
李老爷没什么主见,一切听夫人的:李夫人只要女儿说好,她就一个劲的好好好:李小弟给他几样京里的小玩意儿就倒戈了,一口一声姊夫:至于李家叔叔,应该也不算太难搞定。
看来看去,最难缠的还是他的准娘子,她可是看过人生百态的。
诱之以利?她不缺银子。
动之以情?人家是铁石心肠。
若要顽石点头,不花费一番功夫可不行。
“好好好,有你跟着我就安心了,我们去大杀四方……”有个凡事设想周到的妹婿也不错,他妹妹轻省多了。
这对妹婿、大舅子一副哥俩好的模样冲进宾客群中,左敬一杯酒、右饮一杯酒,再来一杯,你敬我就喝,我喝你干杯,同样的鸳鸯壶孙子逸一共准备了十壶,喝完一壶就有人送上新壶,酒不空杯。
不过即便是水,喝多了也会尿急,不知喝了多少杯的李明桐忍不住了,急着上茅房。
另一边,主桌的席位也坐得满满的,虽然李家的人丁不旺,就李老爷兄弟两人,可加上地方耆老,几名县府的主簿、典史、师爷什么的,也是座无虚席,还差点坐不下,另开一桌给衙门的捕快、衙役。
为什么会有官儿来呢?虽是小辟也是官,县太爷以前也是九品的主簿,人家还能升七品官呢!
也不知是李家二爷走了什么狗屎运还是遇到贵人了,他原本在花阳县当个小小的主簿,连当了几年,他都以为这辈子是主簿的命,打算再做个二十年再致仕。
谁知天上掉下来馅饼砸到了他,榈城县的县令平调到离京城更近的知州,人口数多出三万,因此桐城的县太爷出缺。
这时有人举荐他回桐城任县令,说他任内表现良好,爱民如子,不贪赃枉法,管起税收是一把好手,因是桐城在地子弟,更会为桐城百姓尽心,所以让他来地方官再恰当不过。
当然也有不少人盯着桐城县老爷的位置,可是都被李茂生给挤走了,毕竟京里有人好办事嘛。
所谓的“有人”,是指李亚男的义兄柳似南,他官任户部侍郎,他的妻妹嫁给吏部尚书的小儿子,吏部管人事任命,这叫你好、我好、大家好,咱们心照不宣,就给自己人了。
于是李茂生这个掉芝麻捡肉饼的九品小辟就高升了,连跳两级,成为桐城县的父母官,还赶上大侄子娶亲来就任,李家这可是连三喜。
不过还有一喜在李二夫人的肚子里,成亲快三年了,子嗣艰难的李家终于又要添人口了,因为未满三个月,暂时秘而不宣,这喜讯只有李家人知情,不向外透露。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别人家生孩子像母鸡下蛋,年头一个,年尾一个,连生七、八个还要生,而李家要孩子得靠运气,三、五年才冒出一个,还养得很辛苦才能养大成人。
祖祖辈数下来快六代人了,一本族谱写不到三页,这还有灌水的嫌疑,刻意把字写大好占位置,加上夸张的生平事迹,每一代先祖的丰功伟业都记录得十分详尽,包括偷了邻居几颗鸡蛋而没被发现。
“老二,喝!今天大哥我高兴,儿子娶媳妇又中秀才,你呢,当了咱们这地头的官儿,以后咱们李家扬眉吐气了,不愧对老是埋怨子孙没出息的列祖列宗!”李德生开心的道。
真痛快呀!他也有以李家人自傲的一天,等哪天阖眼了,他算是对先人有个交代,不会再被痛骂是不肖子孙。
他爹娘死前老是感慨儿孙不成器,盼着下一代能出人头地,可是盼到两腿一伸了,他们家除了老二和小女儿亚男外,还真没一个长进的,庸庸碌碌的混日子而已。
没想到在宝贝女儿的鞭策下,居然还能再出一名秀才,原本他早就对长子不抱任何希望,可石头地里硬是开出一朵花来,把众人惊得眼珠子快掉下来,以为县府搞错了。
“大哥,你喝多了,少喝一点,高兴归高兴,可别弄坏了身子,媳妇娶进门,你得康康健健的抱金孙。”年届三十的李茂生己有一身官威,显得沉稳持重,面相威严。
“没喝多,就喝一坛子酒,亲家送的女儿红,不喝说不过去,我的身体我清楚得很,不妨事。”不是说得意须尽欢吗?这是欢喜呀!不醉不归才有诚意。
“一坛子酒还不多?你打算醉死在酒坛里不成,别喝了,多吃点菜,有你爱吃的醋溜鱼片和黄山炖鸽,填点胃别空月复干饮。”喝得脸都红了,看得出他打出生至今,就数今天最快活了,笑得眼泪都流出来了。
“好,我听你的,不喝酒了,大哥我这辈子没什么出息,就你和亚亚撑起咱们这个家,没有你们,大哥哪做得起富贵闲人。”李德生抹了抹泪,儿子不行,总有个女儿撑门户,李家垮不了。
“能做富贵闲人也是福气,瞧瞧你都三个儿女了,弟弟我膝下犹虚,早知道要个孩子这么难,当年就不该白耗那些时光。”想起从前的荒唐,李茂生也觉得自己很傻,何苦为了一个心系他人的女子自毁前程。
“早叫你别那么傻了,你偏是不听,要不是亚亚劝住你,你都出家当和尚了。”想想他顶着一颗光头来化缘,李德生就忍不住炳哈大笑,他生了一个好女儿胜过十个儿子。
李茂生尴尬的干笑。“当时不懂事,情字误人,好在有小侄女,弟弟才能娶到书月这么好的妻子。”
“是呀,咱们家真亏得有亚亚,不然不晓得会变成什么样,她一听到你回桐城任职,又在城外买了五百亩田、一座庄子,以后有了收成就换成银子给你打点上下,咱们不贪污,做个好官。”清清白白的做人,当个廉正的官儿。
一说到小侄女,李茂生是既感激又心疼。“这个孩子呀,总是想得比我们多,什么事都早一步准备好了。”
他这些年能在官场上混得风生水起也是拜她所赐,她总能适时地传来消息,让他在犯错前及时修正,才能有个好官声。
“所以孩子她娘才想着招赘,这么好的娃儿可不能便宜别人,得留在家里镇宅。”
一听到“镇宅”两个字,李茂生想到某种祥兽,一时没忍住,朗笑出声。“嗯!招赘好,咱们家的小泵娘受不得委屈,她那性子只能留在家里,嫁出去是祸害,会把人家家搞得天翻地覆。”
李亚男听到两人的对话,没好气的娇嗔道:“什么祸害,原来叔叔背地里是这么嫌弃我。”亏她还想给叔叔买座大宅子,日后接待官场中人也方便。
她虽然爱财,但更在乎家人的感受,为了一家子平安快乐,她甘心劳心劳力的付出。
“去去去,姑娘家不在后院待着,跑到宴席上干什么?回去陪你嫂子,给她端点吃的,人家嫁进咱们家可不是来受你这坏小泵欺凌。”李茂生半是教训半是调侃,取笑侄女性子野,没规矩。
李亚男故意叹了一口气,“果然被嫌弃了,我失宠了,叔叔有了新人忘旧人,你喜新厌旧。”
李茂生也玩兴大发,配合地一哼,“是嫌弃你,瞧瞧你,没个姑娘家的样子,我现在比较喜欢侄媳妇。”
“叔叔,我接下来是不是该泪奔?”糟糕,挤不出眼泪。
“奔吧!顺便把酒糟鸭信、腰果鹿丁傍端走,你不是最爱吃这两样吗?”这丫头舌头刁,专挑好料的吃。
“谢谢叔叔,就知道你疼我。”李亚男笑嘻嘻的端走两盘菜,走向后宅打算和新嫂子分享。
她一走,两兄弟又谈起小辈的婚事。
“大哥,你家丫头今年都十六了吧?”
“是呀,她娘说等她大哥这事办完,也该为她相看人家了,她挑中了几家农户的次子,庄稼人老实,不起坏心眼,勤劳肯做事。”最重要的是听话。
“嗯!听起来很不错,种田人有粮食吃就……”倏地,李茂生眼一眯,眸中迸出利光。“大哥,那个在宾客中走来走去的俊小子是谁家的?我记得他方才喊我叔叔,可我不记得咱们的亲戚有这孩子呀!”应该说没有这么出色的后生,也长得太招眼了。
李德生醉眼迷蒙,一个看成两个,两个变四个,他看出去的人都是重影,看了好久才找到弟弟所指的人。“你说哪一个……喔!那一个呀!那是孙家的小子,以前常到我们家找亚亚玩的那个。”
“他还敢来?!”李茂生目光凌厉的瞪着孙子逸。
“这孩子乖巧、孝顺又有礼,一听咱们家办喜事,他连忙换上新衣赶来帮忙,你看他生得多俊。”要不是他是长子,配他女儿多好,郎才女貌,天作之合。
李茂生脸色难看。“我们李家几时和孙家恢复往来了?难道你忘了他对小侄女做过什么吗?”
“没有往来,不过这小子很有心,一再登门道歉,一有空就来陪我们两个老的打打马吊,推推牌九,啊!你不知道马吊是什么吧?听说是悟了大师无意间弄出来的小玩意儿,他将此物赠予亚亚,我们闲时就模上几圈。”
他说的马吊就是麻将,也就是李亚男强迫悟了大师刻的那一副赌具,李家人一玩就玩上瘾了,欲罢不能,不过人家是得道高僧,圣僧做出来的东西就是圣品,因此李亚男的心血就被剽窃了。
“你们不怪他差点害死亚亚了?”李茂生十分痛心,他才几年不在家,这一家子滥好人轻易就被人收买了。
“哎呀!他那时也只是个孩子,哪知道什么对错,再说了,这世上谁没犯过错,我们不能只记得别人的错处,却忘了他心性善良。”他小时候多乖呀,见人都有礼貌地问声好。
“你呀,老眼昏花被那小子拐了,他一肚子坏水又阴险狡诈,肯定不怀好意。”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李德生不快了,他认为好的,怎么到了弟弟口中就变成馊的?“你不要把官场那一套带进家里,明明正直热心、多好的孩子,偏让你说成奸邪之辈。”
他老哥的老毛病又犯了,识人不清。“把他叫过来瞧瞧,我倒要看看他是存了什么心。”
一名下人奉命去请人,少年有为的孙子逸不卑不亢的走过来,面上带着让人一见心喜的敦厚笑脸。
“伯父、叔叔,两位安好。”见面三分礼。
“好、好,很好。”李德生笑着挥手。
“谁是你叔叔,别乱认亲戚,我姓李,哪有姓孙的侄子!”李茂生表情冷淡,语气也飘着三月寒霜。
“叔叔,你老记性变差了,小侄不就是你前任未婚妻孙翠娘的亲内侄,你差点成了小侄的姑丈,不过婚事未成不好认亲,小侄只好依幼时的喊法叫你叔叔。”小时候他都是跟着小小这么喊的。
李茂生不悦的眼一眯。“你来干什么?我们李家没人欢迎你。”
孙子逸的嘴角一抽,但马上又讨好的笑道:“此言差矣,大伯、伯母、大舅子、小舅子都惦记着小侄,叫小侄常过来坐坐。”
“大舅子、小舅子?”李茂生听出玄和……
孙子逸笑得好不翩然,让人想揍他一拳。“小小没告诉叔叔吗?七年前她收了我孙家给长媳的玉佩,也就是说,她已经收下定情信物,是我孙家的长媳,小侄的未婚妻。”
李茂生的脸色顿时变得铁青。“我家侄女不可能收下这种东西,诬蔑良家女子是要见官的。”
孙子逸笑着取出一张当票。“叔叔请看,上头有令侄女的印监,证明她曾收下我一枚狻猊玉佩,以此为监,可兹核实。”
“那是典当品。”岂可算数!
“叔叔,你曾管过当铺,又当过地方官,心里可是雪亮的,有谁会将家传物典当一两呢?她若对我无情,必会拒绝,以断绝小侄的思慕之心,可是她接受了我的典当,表示她亦接下我的情意……”
你真是聪明一世,糊涂一时啊!龄叔叔还当你是世上少见的聪慧女子,没想到你聪明反被聪明误,你当时是怎么想的,为何要让他以一两的价钱典当家传宝物?
是呀,为什么?想起叔叔说的话,李亚男也在自问。
其实很简单,那时她正在气孙子逸毫无理性的报复,一再让她在人前出丑,所以她也要让他难看一回,开口说他腰上系的玉佩最多只有一两银子的价值。
谁知他不知得了什么失心疯,居然拿了玉佩到当铺典当,多给他还不要,坚持只要一两银子,还要她盖上自己的私章,他当的是活当,期限十年。
换言之,十年内玉佩还是有主的,不能转手卖掉,当铺还要负责保管,不得遗失,等主人来赎回。
后来她越想越不对劲,跑到孙家要他们赎回玉佩,可是李家老爷、夫人一瞧见狻税玉佩便一脸古怪的瞅着她,一副想笑又笑不出来的表情,只说那是孙家长媳的玉佩就让她回去,等她再一次上门便避不见面。
当时她没有想过孙家长媳的玉佩有什么重要性,只当一般典当品束之高阁,久了她也忘了搁在哪个角落九曰旯。
是因为孙子逸再次提起,连她叔叔都受到惊动,她才花了三天的功夫从七、八座库房中翻出这可恶的小东西。
什么定情信物,明明是她花了一两银子收的典当品,有当票为证,几时变成了婚约?
这厮太可恨了,颠倒是非,非要编个两人有情的借口,硬说她是孙家长媳。
什么狗屁长媳,就因为玉佩在她手上吗?
这么瞎的瞎话有谁会相信?!
偏偏她爹、她娘、她大哥、她小弟,甚至是刚进门的大嫂,都感动得一塌糊涂,说什么姻缘天注定的鬼话,小时候感情就好,长大了更是分不开,两小无猜的缘分就该在一起。
只有她叔叔在一旁长吁短叹,一会儿摇头,一会儿叹息,一会儿苦笑,要她自个看着办,他帮不上忙。
不过一只玉佩,能起什么作用?她就不信摆平不了,难道一件稍有价值的典当品就能决定她的一生?!
“十八次。”
耳边传来女子柔细的取笑声,脑子一片混乱的李亚男蓦地回神,困惑的看向一脸春风的夏和若。
胭脂红糕饼铺的生意蒸蒸日上,每日的糕点总是供不应求,因此李亚男脑子一转,制定了糕点上架的时辰,哪几样在己时出、哪几样过午才有,把时间错开来。
一推行之后,客人虽然依旧络绎不绝,但显然井然有序多了,每个人挑选自己喜欢的糕点,不用争抢,不用因为吃不到而懊恼。
李亚男等人此时待在糕饼铺二楼的雅间,吃着新开发的糕饼,喝着加了腌梅的冷茶,说是试新品,其实是找着空闲聚聚,聊聊近况。
“什么十八次?”
十八这个数字很敏感,李亚男马上联想到孙子逸身上的十八道伤痕……喔!不对,是十九道,近日多了胸口一道,还是她亲手替他缝伤口、拆的线,愈合的状况很好,只留下细细的疤痕。
“你的叹息次数呀!亚亚,我和丹丹在这儿坐了一住香了,你却眼神空洞,频频走神,我们跟你说什么都听不进去,只会嗯、发怔、点头、叹气。”搞得她们也想叹气。
“有吗?”李亚男愣愣的反问。
她是觉得不太能保持专注,要处理的事太多了,嫂子一进门,她想把当铺的事分一半给她,让她管管帐,还有田里的粮食一收割,种一季小奢、包谷、买庄子、置宅子、攒银子……条条件件都是事,压得她快喘不过气来。
但是最教她烦心的是老在她面前晃的那个人,他动不动问她几时出嫁,他好遣媒人上门议婚,他急着想把她“就地正法”。
有这般无赖的男子吗?偏他就是,让她忙得晕头转向的时候还不时想着他,想他此时在干什么,是不是又要伤了,有没有卷入皇子们的纷争,五皇子又差他做了什么……总之,她的心很乱,千头万绪找不到线头。
其实你逃避的是你自己。
蓦地,老和尚的话飘进她一片混沌的大脑之中,或许他说对了,她在逃避,害怕承诺,毫无预警地从一世人穿越成另一世人,她惶恐、不知所措,顶着三岁小萝莉的身躯装伪小孩,她适应得很辛苦,吃饭、说话、走路都要从头学起,她等于是彻底变成另一个人。
而后她接受了李亚男的身分,也融入新的家庭,甚至小小年纪己定下将来的伴侣,在她以为一切否极泰来、步入正轨的同时,命运又开了她一次玩笑,竹马走了,她被留下。
也许潜意识里认为人生不会一直这么顺畅,总会出现些波波折折来嘲笑她,告诉她不要认为穿越人士有无所不能的优势,老天爷的一根手指就能让她回到原点。
所以她不敢试,只想维持原样,她不愿被人牵着鼻子走,没有选择的一再重复旧路。
朱丹丹肯定的点头。“有,你简直是魂不守舍,人在心不在,我真想用力摇醒你,让你赶快回神。”
李亚男尴尬的微勾起唇。“没你们说的那么严重,你们跟我是什么交情,我用不着防备,所以我才把身子放松,脑子放空。”
“不是因为他?”夏和若暧昧的一挑眉。那人可是不怕所有榈城百姓知晓他又吃“回头草”,大张旗鼓地表示想把李家当铺的大小姐娶回家。
心虚的李亚男有点坐不住了,越想掩饰就越破绽百出。“哪、哪有!苞他有什么关系?孙、李两家不相往来己有多年,当铺和医馆是八竿子打不着的两种行业。”
该死的孙子逸,又来扰乱她的心。
“我们可没指名道姓,只是说个‘他’而已,瞧你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不知情的人还以为你的仇人来了。”咬下一口玫瑰松饼的朱丹丹揶揄道,看着一向跋扈霸气的好友慌了手脚,她觉得很有趣。
夏和若也附和道:“可不就是仇人,让人心绪大乱,不知该报仇还是重修旧好的大仇人。亚亚,你就是想太多了,顺其自然不就好了?咱们终究是姑娘家,别什么事都一肩挑起,偶尔也放给男人去扛,把他们宠坏了是你的错。”
李亚男眉头微微一皱,“你们不是来声讨我的吧?”果真误交损友啊!
朱丹丹和夏和若想法一致的笑出声,一个爽朗,笑声如阳,一个含蓄,轻笑似月,小小的雅间里满是欢笑声。
“你又想多了,只是看不惯你的作茧自缚,咱们桐城县找不出几个如孙家大少爷这般出色的男子,心高气傲的你,真肯将就见识涵养皆不如你的农家子弟吗?”朱丹丹切入重点。赘婿没什么不好,却硬不起脊梁骨,唯唯诺诺,她需要的是能让她感到安心的丈夫。
夏和若也苦口婆心的劝道:“亚亚,我们不是说客,只是关心你,不想你自误误人,你问问自己,除了不能入赘外,孙子逸有什么不好,你真要将他从你身边推开?”她要想的是自己会不会后悔。
李亚男听着两个好友的话,扪心自问,她到底在怕什么呢?可是她心绪纷乱,一时间也想不出个所以然来,便扯开了话题,“别说我的事了,我再想想就想得通了,倒是你们,最近过得好吗?家里还有没有再逼婚?”
说到逼婚,三人有志一同地露出一张苦瓜脸,年纪到了,家里就急了,想尽办法要将滞销货销出去。
“别再吓我了,我已经被逼到走投无路,我娘说我再不嫁人就要我嫁给表哥。”惊吓!她那表哥只会玩乐,当爱护表妹的表哥很好,但不适合做她夏和若的夫婿。
“你还好呢,我爹直接叫来一群弟子排排站,说我看中哪个就挑哪个,谁敢不娶就挑断他的脚筋。”武馆千金也有她的烦恼。
“唉,家家有本难念的经,我娘也不提招赘的事,偏偏又整日用奇怪的眼神盯着我瞧。”好像怕有土匪上门抢亲似的。
三人同时一叹,又不约而同的相视一笑,对彼此的处境都心有戚戚焉。
“对了,亚亚,我想拜托你一件事。”要瞒着家里人办成这件事,唯有她才做得到。
“什么事?”朋友有难,挺力相助。
夏和若取出一叠一百两的银票,推到李亚男面前。“你帮我买些地,我要置产。”
“家里又闹了?”李亚男数了数,正好是这一季的分红。
夏和若苦笑道:“人口太多也是麻烦,我爹一堆的庶子、庶女要娶、要嫁,我娘哪来那么多的银子帮他们嫁娶,我爹就不太高兴了,说我娘不给他面子,几个年长的庶子闹着要分家。”
“好吧,我帮你处理,一亩上等的水田约十二两,我出马的话可以帮你谈到十两、九两一亩,你这里有三千两,我大概可以帮你买到附近庄子的三百亩田。”还要找人来耕种,或佃或租,买人来自种也成,只是要多花一笔费用。
“钱的事我不懂,但交给你我很放心,你是来钱的主儿,银子在你手上只多不少。”用在该用的地方才叫钱,老是攒着不花叫死要钱,不会增值,只会越用越少。
“行!等你出嫁时最少有六十六抬嫁妆。”庄稼收了卖掉换银子,她再在城里置间铺子,让夏和若用铺子收租。
夏和若脸一红,横睇一眼,恼她的口无遮拦。
“哎呀!我的银子都交给我娘保管了,要不我想办法拿出一千两,你也帮我买块地。”添购私产好像挺威风的,她们都有,她也不能落于人后,好姊妹要同进退。
看朱丹丹说风就是雨的急性子,李亚男忍不住笑了,“好好好,哪会少了你一个,都帮。”
她们过得好她就开心了。
“亚亚,你真好,我真爱死你了!”朱丹丹做出要扑人的动作,好友们纷纷走避。
“别恶心人,离我远一点,把你的爪子拿开……”
姊妹们正在闹腾着,楼下忽然传来令人耳朵一震的尖锐叫声,像是小孩子的尖叫,三人同时一怔,停下了笑闹。
“怎么回事?”朱丹丹头皮发麻的捂起耳朵。
“我下去看看,你们继续喝茶吃糕点,别跟着去揽和,我怕不小心伤到你们。”李亚男一说完便起身走出雅间。
她举止秀雅的下了楼,看到一名年约五、六岁的小女童正坐在地上哭闹,脚边是被她摔坏的雪芋派,而她身侧站着的人是……
孙少逸!
一看到这个人,她整个人感觉就不好了。
“发生什么事了?”
女伙计连忙说道。?“小泵娘想吃戚风蛋糕和莓果卷,可是我们要一个时辰后才上架,她不想等就哭了,吵着一定要吃到,还大发脾气将架上的糕点扫落在地。”
自以为风采迷人的孙少逸这时笑着走过来。“未来的大嫂,你应该不会吝啬得不给孩子一块饼吃吧?我们会付银子。”
“谁是你大嫂,不要乱喊,买东西当然要付帐,我不管你是大人小孩,损坏我铺子里的糕点就要照价赔偿,不赔就送你蹲衙门大牢。”
李亚男双手叉腰一凶,原本在哭闹的小丫头吓得不敢哭了。
尖叫声终于停了,李亚男满意的点点头。
孙少逸的笑脸凝室了一下,随即又扬起。“大嫂真爱开玩笑,这些天大哥忙里忙外的,不就为了提亲一事,所以没法分心照顾姑姑的孩子,我这才带小表妹出门逛逛,买些零嘴。”
“你姑姑的女儿……等等,你姑姑的女儿是郑眉真,不是送城外的家庙,哪来的小女儿?”她的感觉又不好了。
他笑得一脸狡狯,“我说的是我小泵姑。”
闻言,李亚男的背脊僵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