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夕。
皇上举办的相亲宴在正中午举行,御花园里搭起了许多棚架,让出席宴会的王公贵人、股肱大臣及家眷们可以乘凉休息。
已时左右,受邀的宾客们陆陆续续地到达皇宫,站在宫门外等候宫人们的盘查和身分的核实。
苏畅儿跟着葛氏从马车上下来,准备进宫,发现宫门外已经排了一大堆准备入宫参加宴会的家眷们。因为他们来得并不算早,所以只能排在队伍的后面。
葛氏虽然是宰相夫人,但她作风一向低调,也不拿身分压人或炫耀,加上宰相还未下朝,因此她领着苏畅儿自动地排到后面跟着前面的队伍前行,等着受盘查。
“云彤,天气热,要不你先上马车上等。”葛氏心疼地拂去苏畅儿额前被风吹乱的发丝。
“娘,我没有您想象中娇弱,倒是您长年在屋子里,很少晒这么毒辣的太阳,还是您先去马车里歇着吧。”
她这娘亲是真心的疼她,捧在手心里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可娘亲分明比她这女儿还要娇弱,竟然还想在这边帮她排队,让她这女儿去马车上躲太阳。
正在此时,一名太监走到了她们面前,禀报道:“宰相夫人、傅小姐,皇上有请,请跟小的前往御书房。”这一声“傅小姐”可把众人给喊愣了。
众人愣神之际,太监又说了一遍,“宰相夫人、傅小姐,小的奉皇上之命,请您们跟小的前往御书房,宰相大人也在御书房等两位。”
“有劳公公带路。”葛氏点头,领着苏畅儿尾随着这位公公前往。
苏畅儿云鬓上简单地斜簪着两支雕着芙蓉花的五彩玲珑簪,画着细细淡妆,让她整个人显得清雅月兑俗而高贵。
她身着一袭淡紫色高腰锦裙,款式极是别致,让身形显得更为纤细高姚,裙摆处用丝线绣着的是翩翩飞舞的缤纷彩蝶一簇用银丝线绣成的芙蓉花,行走间就像是一大群斑斓的彩蝶飞舞在芙蓉花丛间飞舞嬉戏,若不细看,倒以为还真是一群蝶儿围在她脚边飞舞。
这一身打扮瞬间引起所有人的欣羡与注意。
她们一进入宫门,队伍间随即响起一片议论纷纷,众世家贵女交头接耳“方才那位穿紫色衣裳的是宰相千金?”
“宰相跟他夫人多年来不是未曾育有子嗣吗?何时有女儿了?”苏畅儿刚回宰相府那时,这位贵女洽巧人不在京城,错过了这消息。
“不,多年前宰相的确有个女儿被人拐卖了,当年这事闹得很大……”
“想不到宰相的千金如此绝色……”
“你们发现了吗?她身上穿的那一身飘逸衣裙,肯定是一年只出三匹的蚕丝锦制成的,往年岁末时皇上都会赠宰相一匹蚕丝锦慰劳他一年的辛劳,如果她身上的衣物是蚕丝锦,那她就真的是宰相千金。”
就在众贵女与贵妇们都在私底下窃窃私语评论着苏畅儿,忽然间,喧闹的宫门前徐徐行来的两道身影,让她们奇迹般的安静了下来,众人眼中漫上惊艳与惊喜之色,痴迷地看着马背上一道背脊挺直的身影。
任楷奉命今日一定要进宫参加宴席,骑马到来,利落地翻身下马,俊帅的姿势即刻掳获所有闺阁少女们的目光。
他常出入宫廷,宫门的守卫兵将早已认识他,无须出示令牌便让他与另外一位将军直接进入皇宫。
与任楷一同的还有罗申通将军,是任楷的同僚好友。他们丝毫没有被那群排队的贵客们影响,两人面无表情地通过宫门直往皇帝的御书房前去,无视周遭的赞叹与惊呼声。
随着他们两人逐渐远去,这些贵客们话题瞬间转向大正国目前最年轻有为、英气逼人的大将军任楷身上。
远离宫门后,罗申通用手肘推推任楷,有些疑惑地问道:“欸,任楷,你刚刚有听到那些人在说什么吗?宰相的千金,这傅宰相何时有女儿了?”他也是近来才从边疆回京,没听说过这件事。
“这事我也不清楚,不过倒是听说傅宰相最近收集了不少朝中显贵子弟们的画像。”
“看来这是要相看啊,任楷,看来你这小子有机会成为宰相大人的乘龙快婿啊!”
“你想太多了,你要是有兴趣,可以自己去跟宰相大人毛遂自荐。”
罗申通撇撇嘴,“我最小的儿子都能打酱油了,我去毛遂自荐,宰相岂不是会一直找机会建议皇上把我调去守寒谷关,那里可是咱们大正国最北端,终年冰天雪地的,你想害死我啊!”
任楷哼了声,“那就别给我出馊主意,否则我会向宰相大人举荐你。”
“别,我们两兄弟别互相残害。”
他们两人边走边调侃,很快就到御书房门口。
今日负责御书房事务的鲁公公涎着笑恭敬地向前见礼,“见过两位将军,皇上这会儿正跟宰相一家人谈话,请两位将军稍等。”
罗申通问道:“包括宰相千金?”
“是的。”鲁公公指着一旁御花园的八角凉亭,“两位将军,宰相及他的家眷才刚进入御书房,恐怕还得等上一些时间,不如两位先到凉亭等候,那儿凉快。”
“也好,申通,我们过去那里等。鲁公公,一会儿皇上召见,还烦请公公代为通报一声。”任楷率先往八角凉亭走去,“本将军有些事情需当面向皇上禀告。”
“任将军,您放心,小的不会误了您们两位将军的事情的。”鲁公公恭敬的做出请的手势,随即赶紧让小太监为他们两人送上茶点。
与此同时,御书房内。
皇帝震惊地看着手中由傅瀚典呈上的这几本印制书本还有一些印制工具,他拿起一枚雕刻活字,眯着锐眸仔细观察,“就是用这个印出一本又一本的书吗?想不到这活字都是反着刻的……”
“是的,皇上,这些书就是用活字印出来的。”傅瀚典抱拳如实禀告。
皇帝随即试验地拿了几枚活字体,拼成一排文字。
傅瀚典连忙提醒皇帝注意事项,“皇上,这拓包蘸上油墨时要注意,墨只能上到字上,不要上到板上,否则印出来的书页就不干净了。”
皇帝点了点头,拿拓包蘸上油墨,均匀上墨,覆上宣纸,一端压在底板下面固定,将纸轻轻盖到底板上,用刷子来回刷了几下,不一会儿,他将宣纸拿开,看到宣纸上的印字时,震撼得无以复加,随即转为激动,朗声大笑三声,“哈哈哈,好啊,宰相,你老可是给我大正朝立了大功!”
“回皇上,老臣不敢居功,这些都是微臣的女儿发明的。”傅宰相赶紧表明,担心皇上把功劳记他头上,届时他就犯了欺君之罪。
“这是你失踪多年的女儿所发明的?”
“是的,皇上,如果微臣没有看到她在排版,也不知皇上要臣子们寻找的人就是云彤,这些印刷书全是出自她手。”
皇帝蕴藏着锐利的黑眸若有所思的看着站在葛氏一旁,始终低垂着头的苏畅儿,只觉得她看起来柔柔弱弱,闲静时如娇花照水,行动间似弱柳扶风,应该是个需要人捧在手心里疼爱呵护的女子能有这样的聪明才智?
他的语气里充满质疑,“宰相,你确定你没有欺瞒朕,这些全是你的女儿想出的?”他怎么也很难相信这让书本制作有剧烈变化的技术,是这看起来文弱的姑娘所发明的。
皇帝这么一问,傅满典当然知道皇帝心里是怎么想的,他用力咽了咽口水,有些失礼地挠挠眉头,尴尬地说:“回皇上,老臣这女儿……您千万别被她的外表给……骗了,她就像是老臣的儿子,更像是兄弟……”
苏畅儿眉尾剧烈的抖了三下,月复诽着:便宜老爹,有人这么诋毁自己亲生女儿的吗?皇帝第一次听到有父亲这么形容女儿,差点忍不住笑出声。
傅瀚典檫檫额头的冷汗,赶紧解释,“皇上,老臣这女儿自幼在乡间长大,性子像男儿,比较爽朗,跟城里一般千金们是不太一样……”
一旁的苏畅儿白眼往上一翻,在心底问道:老爹,有这么坑杀女儿的吗?
皇上笑道:“看来令千金十分与众不同。”
“欸,是的,非常与众不同……”
“如何不同?”
傅瀚典想了下,汗颜的回答,“会跟老臣勾肩搭背,会拍老臣的肩膀安慰老臣,简直把老臣当成她的兄弟了……”
“哈哈哈!”皇上想象了下那画面,顿时狂笑不已。一向严谨内敛的宰相找回这种性子跳月兑的女儿,想必是头疼不已,操碎了心啊。
苏畅儿眼见自己完美的形象全被她爹毁了,亏她今天还特地打扮了一番,实在好想朝着她爹大喊一声:闭嘴!
“皇上,也正是因为她这种跳月兑的性子,脑筋转得快,才会想到这印书这法子。”傅潮典赶紧将话题拉回来。
皇帝对苏畅儿颇感兴趣,欣赏地看着她那张精致的小脸,问道:“傅姑娘,抬起头来,朕问你,你是如何想到印书这法子的?”
“回皇上,臣女回到父母亲身边之前,是在乡下长大的,臣女自小就喜欢趴在学堂外偷看,跟着那些学子认字读书,回家后在沙地上练习写字,可是能偷学到的字终归有限,因此想买书认字。
“然而书的价格过高,不是臣女买得起的,且臣女也没有钱买,于是就接了抄书的工作,一边抄书一边认字,脑中则想着有什么方法可以让所有喜欢看书又买不起书的人有书,多番思考才想到了这方法。”
便宜老爹对她三令五申,不许她提银子这俗气的东西,不让她跟皇上说是因为想要赚大钱发家致富方想出这个法子,而是要说这个原因。这理由太厉害了,一方面可以显示她的上进心,又可以触动皇上的恻隐之心,更能显示自己胸襟广阔,想着造福天下的读书人,这情操多么伟大,皇上一定会大大感动。
皇帝听到了果然感动不已,这么小就被拐卖的一位姑娘,竟然没有被教坏,还这么自动自发地勤奋向学,值得嘉许。
“臣女跟一直很照顾臣女的阿好婆、她孙子虎子两人开始研究怎么做出便宜的书,而山上什么没有,木材最多,虎子哥常常拿木头雕刻出活灵活现的小东西,臣女就想写几个字让他雕,没想到他真的雕出来,我们两个就开始鼓捣。
“最早我们是用雕版,一整篇文章直接印,可雕版印刷过大又占空间,后来才改良成活体字印刷。”她简单交代着发明印刷的经过。
“你这印刷书在市面上推出时,书斋的贩卖反应如何?”
苏畅儿笑嘻嘻地道:“便宜、工整,自然是供不应求。”
“那你怎么没有继续留在发迹地继续做印刷,想来京城?乡下人工便宜,利润应该更高。”
“皇上,臣女说句不中听的话,乡下的官员就像是挂牌的土匪,有可以赚大钱的法子,他们怎么会放过?像臣女这种无钱无势的小老百姓就是最好下手的,只要随便扣上一个罪名,臣女就得老老实实地将自己辛苦的发明交出来,否则就有吃不完的苦头跟牢狱之灾。”
苏畅儿一说完,傅瀚典马上接着说:“是的,皇上,印刷术所带来的庞大利润让一些地方官员眼红,为此,臣的闺女几次差点死于非命。”
“什么,死于非命,还牵扯上地方官?”皇帝大惊,“把事情给朕从头道来!”
“是这样的……”苏畅儿从头到尾将所有经过说给皇帝听。
听完,皇帝大怒,怒拍龙案,“傅宰相,这事你务必查清楚,真有此事,朕绝不宽贷,必定严办!”
有如此可以造福百姓的重大发明,地方官员不往上报,让朝廷知道,反而想将技术占为已有,藉此大发横财,实在可恶!
皇帝又道:“还有,朕要办一个官办印刷厂,所有书籍统一印刷,这事由你负责,把那个虎子也一起延揽进来,找一天你带他进宫见朕,他是个人才,不可就此埋没。”
傅瀚典应道:“臣领旨!”
苏畅儿冒着被罚的风险,小声地提问,“呃……皇上,请问您官办这个印刷厂,民间还能傅瀚典没意料到苏畅儿会如此无礼,直接问皇上这问题,脸红怒斥道:“云彤,还不快相皇上谢罪!”
“傅爱卿,你这闺女自幼长在民间,性子自然跳月兑些,无碍。”皇帝心情大好,就不怪罪她的无礼,回答道:“既然是官办的,民间自然不能私设。”
“皇上,看在臣女贡献这印刷术有功的分上,可不可以允许民间继续开设印刷作坊,不印正统书籍,就印一些小书、杂趣之类的休闲读物,赚点私房钱。”
皇帝顺着胡子,铙富趣味的看着她,“赚点私房钱?宰相府缺你花用?”
她摇头,“家里纵使有金山银山,还不如自己有一技之长,臣女不想埋没了这门手艺。”
“允许你私设印刷厂也不是不可以……”皇帝像只老狐狸般瞅着她,“朕听你父亲说过,你还会制冰,有这制冰技术,相信国库会很充实……”
一听,她马上同意这交易,“皇上,这方子放在臣女身上只会为臣女带来杀身之祸,臣女愿意献出制冰方子。”反正用硝石制冰的方法迟早会被发现,不如賨皇帝这人情,且卖冰不仅是劳累的体力活,还必须抛头露面,容易引来他人觊觎,惹来杀身之祸,还不如印刷可以当个隐形的小盎婆。
皇帝满意地点头,“御花园的宴会快开始了,将制冰方子写下后,宰相,你就先带着你的妻女出席宴会吧。”
“老臣告退。”
同一时刻,御书房外,八角亭里,罗申通一面喝着茶,一面疑惑地嘀咕,“任楷,你说皇上今天怎么这么古怪,一会儿大笑,一会儿勃然大怒,吼得御书房外都听得到。”
“一会儿你自己上心点。”任楷不知道御书房里头发生何事,只能这样提醒他。
一名小太监匆匆来报,“任大将军,您的手下威虎有要事找您,这会儿正在御书房外那棵梧桐树下等您。”
“知道了,我这就过去。”任楷放下手中茶盏,“申通,皇上如若召见,你就先进去。”
他说完便往小太监所指的方向前去。
这时,御书房的门正好打开,跟着傅瀚典身后出来的苏畅儿一眼便看见一个身穿月牙色银袍、身形挺拔的侧影从她前面匆匆经过。
她怔了下,欸,那个人的背影怎么这么像任楷?
“云彤,怎么了?别发呆了,今天的宴席是由皇后娘娘亲自主办的,我们去晚了会很失礼。”葛氏往停下脚步看向对着圔子发愣的苏畅儿。
“没什么,我好像看到熟人……”
“熟人?你认识宫里的人?”葛氏有些讶异。
苏畅儿摇头,“没有,我不认识宫里的人。”任楷只是个小军官,怎么可能进到皇宫,方才肯定是她眼花看错了。
“那我们快走吧,你爹已经走远了。”
任楷与苏畅儿两人没意料到,他们此番错过,导致后来两人的婚事衍生了不少乌龙与刁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