巧的是,十一个小时后,傍晚的美国,跟屁虫二号也在机场现身。
“舒小姐,我是MBC集团的伊凡.琼斯,你叫我伊凡就好了。”高大俊美,笑起来还有个酒窝的金发帅哥前来接机,立刻唤醒了韩翊的竞争意识。
这个伊凡竟然此他还高!不过没关系,高个儿不长脑,他以智慧取胜!
舒玉秾有些意外,她知道想买下蔚蓝山庄的就是MBC集团,想不到他们这么积极主动,还打听到她的班机。
“我只是来度假,顺便处理一些私事。”舒玉秾不得不妨备地道。伊凡给的名片上的职称是CEO,年纪轻轻,笑起来会让人心防全失,却有这样的来历,必定不容小觑。
果然,伊凡表现出来的态度虽然不强势,但却以东道主的身分作主安排她的交通与住宿。五年未踏上美国国境,舒玉秾确实需要有人替她张罗这些琐事,也就不推却了。
“这位是?”两人讨论了老半天,伊凡才像突然发现韩翊的存在,即使刚刚韩翊拚命咳嗽,打岔但舒玉秾完全视若无睹,听若未闻,当他是空气,伊凡也就一起装聋作哑,只是他这个东道主总得确定要招待的贵客究竟有几位,才好做接下来的安排。
“我们是一起的。”不等舒玉秾开口,韩翊抢着回答。“我觉得一个女孩子出国实在太危险了,身边一定需要一位守护骑士,我会以我的生命保护你,我的公主!”快被他电到吧,快被他电到吧!韩翊拚命眨眼,用眼睛放电。
舒玉秾依然像身边只有空气,转身继续向伊凡说明她对蔚蓝山庄的打算。她不愿意让任何亵渎对她来讲有重大意义的地方,她也要亲眼看着它被夷为平地。
伊凡表示尊重她的意愿,如果需要,他们可以提供人力与资金,而且完全由她差遣调度,在签约之前,MBC集团绝不干预她对自己的土地做任何处置,前提是:希望她必定会将MBC集团放在合作名单的首位。
伊凡的保证确实赢得舒玉秾的好戚,她也大方地接受了他的招待。
“这位先生是你的朋友?”上车前,伊凡询问。
“不是。”舒玉秾面无表情。
“是。”韩翊抢答道。
伊凡伤脑筋地看着舒玉秾,她摇了摇头,“我不认识他。”
“那就抱歉了。”当着韩翊的面,伊凡把车门合上,接着绕到另一头进入车厢,加长型劳斯莱斯就这么开走了。
韩翊不敢置信地瞪着远扬的车尾,从来没人敢这么对他!
“舒玉秾!你尽避装作不在乎吧!我一定要得到——”啪!气势磅礴的宣言,终结在一坨从天而降的鸟屎下。
***
虽然任由伊凡安排她的落脚处,但当天夜里,舒玉秾还是自己租了车,循着记忆里的地图,开向海滨。
伊凡为她安排的饭店离蔚蓝山庄只有半小时车程,到达山庄外的小镇则只需要二十分,她闭着眼睛也记得这小镇每一条冲道与每一间商店,舒玉秾的手心冒汗,心脏剧烈地震颤,狂风暴雨般的情感在拉扯她、冲撞她。
往蔚蓝山庄只有一条路,越往里走,景色越是破败,不知不觉中她已泪流满腮。
她还期待看到什么?期待着当年记忆里被大火毁灭之前的蔚蓝山庄吗?是她把它遗落在此,远避台湾,如今眼前的一草一木,每一片倒塌颓圮,都是必然的结果,是她早该面对的现实。
往事已成烟,回忆却是戒不了,也舍不得戒的毒药,只会在心上一再留下伤痕。
铁链仍紧紧地拴在哥德式的火焰格纹铁门上,锁头却已生锈,门轴也已经锈得推不开了。舒玉秾只得将车停在路上。
她拿了手电筒和一些随身物品,下车徒步而行。
她不知道自己何必急着在深夜时,连时差都还没调整过来就一个人回到这里,但她想,当她再次踏上美国的土地,想着埋葬她过往的处所就近在咫尺,她今晚是无论如何也无法入睡了。
睽违五年。夜深沉,月朦胧,曾经熟悉的每一处,似乎再也找不到似曾相识的感动,只是每认出一块石头、一处角落,惊觉一切早已面目全非,还是让她的心紧紧地扭疼了。
她取道小路,穿越森林,没察觉以大门口到这一路上破败的程度,小路经过五年的荒废竟然还存在,实在匪夷所思!但她完全没发觉怪异之处,心心念念的只有见证了她和心爱男人立下誓约、交换情戒的小教堂——那同时也是她第一次见到令剀,更是最后与他天人永隔的地方。
教堂早巳被大火烧毁,在月色昏暗的夜里像巨大的怪物,只有一片漆黑的剪影矗立在森林深处,曾经瑰丽绚烂的彩色玻璃不是被熏黑就是已破碎。
教堂前,天使喷泉早已干涸,邱比特断了翅膀,爱情的羽箭摧折。
舒玉秾弯,素手抚过喷泉水池的边缘,那道因为她的恶作剧而刻划在平台上的凹痕还在啊!那时的她多么惊慌失措,哭着向差点受伤的令剀道歉。而那是令剀第一次,也是唯一次跟她发脾气……
她的指尖在凹痕处流连不去,像在安抚自己也受了伤未曾愈合的心,安抚着那股旧地重游而泣血不止的疼痛,浑然不知教堂里有只眼睛透过破碎的彩色玻璃,深深地,痴痴地凝望着她。
舒玉秾好半晌才回过神,决定继续寻找其它被遗失的角落,今晚是她一个人的最后巡礼,她要好好地回顾每一处值得留恋的秘密所在。
她没有先走向教堂,因为她知道身为一个不肖的女儿,有个地方是她回到山庄后一定得先造访的。
身为舒家正妻,母亲的遭遇曾经令小镇上的居民同情愤慨,但舒玉秾却感谢上天早早就带走了母亲。她也就不用看到父亲后来丑陋疯狂的模样,不用面对他们父女反目成仇的为难。山庄曾经美好的过往都有母亲的参与,她合上眼的那时,蔚蓝山庄依依旧似仙境,她仿佛蔚蓝山庄温柔的守护女神,直到她终于长眠,仙境的美丽才变了调,蛰伏于黑暗的丑恶倾巢而出,最后酿成了吞噬一切的无悄大火……
她太不应该,远走五年的时间里。每每想起该回来整理母亲的墓地,也因为害怕旧地重游而逃避着。
母亲就葬在教堂旁,离家族墓园有一段距离,墓园周围有她和令剀亲手种植的千叶玫瑰,那是母亲生前的最爱,虽然曾被父亲斥责没规矩,但她和令剀依旧让火红的千叶玫瑰包围母亲长眠的所在。
墓园到教堂只有一小段距离,有条小走道,在手电筒的照射下,走道干净整齐……舒玉秾终于察觉了不对劲之处。
掩月的云雾突然散去,月光描绘出原本藏在黑暗中的轮廓,银粉遍洒眼前世界,满园的千叶玫瑰香气飘溢,盛开如往昔,犹比记忆里更娇美。
舒玉秾呼吸一窒,血液瞬间沸腾。
整座玫瑰花栅与墓园,干净整齐的像有人天天打扫照料!
她知道,令剀虽非母亲所生,但他在蔚蓝山庄里,唯一敬爱的只有母亲。
“令剀!”她狼狈地转身,赫然惊见教堂的阴暗处有黑影晃动,她将手电筒向前扫去。只照到黑影匆匆闪避的背影,衣角消失在教堂里。
“令剀!”她嗓音颤抖,脚步蹎跛。
是鬼魂也好,是幻影也罢,这一刻,不要消失……
“大小姐。”佝偻的身形在舒玉秾接近教堂前走了出来。
舒玉秾有一瞬间几乎想崩溃尖叫。不是令剀……
“你……”她睁大眼,月光将她眼中滚动的泪水照映如珍珠,她费了好大的力气小没让它滚落。“你是谁?为什么在这里?”
老人缓缓走近,舒玉秾退了一步,就着手电筒看清老人的模样。
老人的睑和四肢曾经被火灼伤,一部分的头皮外露,剩下的头发苍白而稀疏,令人下寒而栗。
“我是尼尔,以前照顾花园的尼尔。”老人站在原地,没敢再前进。
舒玉秾搜寻记忆的底层,记起蔚蓝山庄有个极少开口的老园丁尼尔,尼尔在山庄大火之前就已经有那些伤疤,所以小镇上的居民几乎都不愿意雇用他,就算在山庄里,尼尔也总是躲在没人的角落照顾花圃。
但她当年明明安排好所有佣人的去处,才放心地离开美国,为何老尼尔会在这儿?
“大小姐,我很抱歉……”老尼尔语带哽咽地慢慢解释一切缘由。
当年舒玉秾安排他到镇上找工作,虽然一开始大家碍于舒家千金的颜面勉强收留他,可是舒玉秾一走,他们无所顾忌了,嫌弃他老、样子又吓人,老尼尔离开蔚蓝山庄的第一份工作,没领到薪水就被赶出来了。
他无处可去,只好躲进蔚蓝山庄,利用山庄的土地种些农作物和到山下小镇捡些破烂,勉强糊口。
他也知道自己已经不是蔚蓝山庄聘雇的员工,唯一能做的就是替舒家打扫墓园,尽点棉薄之力……
舒玉秾已经无心听老人家忏悔,那么强烈的失落戚,把她早已死寂的心又撞出巨大的坑洞。
五年来早已不抱任何期待,痛也痛过了,哭也哭累了,突然燃起的星火把她冰封的心又唤醒,这一刻却又狠狠地被推回深渊之中,怎么不让她难受?
“算了,谢谢你替我打扫我母亲的墓园,我会再想办法安排你的栖身之处。一这里迟早要卖掉,老尼尔依然得找新的去处。
“大小姐要赶我离开?”老尼尔惊惶地问。
“我不会赶你,也不会让你流离失所,你放心吧。”她暂时不想解释要将蔚蓝山庄卖掉的打算。“我想一个人到处走走。”
“大小姐请小心。”老尼尔没有阻止便退开了。
舒玉秾在墓园里又待了一会儿,对母亲说了许多话,才转身离开。
她知道这么孤身一人,深夜在荒废许久的庄园里游荡会有多危险。其实就她一路上观察,镇上的人也担心蔚蓝山庄成为罪犯躲藏的地点,在唯一一条山路上设了巡守亭。
虽然她刚刚一路上来时,巡守亭里的守卫打呼的声响比雷还大。
她对自己的身手还算有自信,对方只要不拿枪,不是人多势众,她并不担心,也许说穿了,就算真有歹徒躲在山庄里,拿了枪,有数十人,她也无所畏惧,死就死吧。她反正要下地狱,孟婆汤可以不用暍。生生世世都不会忘记心爱的男人。
她并不知道,当她走远,老尼尔回到原地,教堂里又走出一个高大的黑影,由始至终,打从舒玉秾来到教堂前,那黑影的目光就没有离开过她。
“秾秾……”破碎的嗓音痛苦地低语,男人脚下像生了根,不敢追去。
她回来了啊!他日日夜夜的思念与寄托,终于得偿所愿。
月西栘,笼罩在男人身上的阴影缓缓退去,他依然如当年的高大挺拔,气质尔雅。月光却残忍地将他右脸到颈部的火伤照得一清二楚,接近全盲的右眼只能戴上眼罩。
确实得偿所愿啊,他什么都不求,只求再看她一眼,看见她好好的,也就够了,可是为何心里却像住了不知满足为何物的怪物?强烈的思念与渴望几乎将他撕裂。
老尼尔转身看着台阶上的男人,张口欲言,末了,仍旧作罢。
“去跟着她。”男人开口。“别让她受伤。”说罢,他逼自己转身,躲回黑暗之中。
月光虽然那么温柔,对心碎的人来说,却还是太亮了……
旋转八音盒慢慢转动,圆形盒盖上两小无猜的水晶女圭女圭手牵着手,小女孩踮起脚尖偷亲小男孩,清脆的音符唱着犹太民谣“夜玫瑰”。
她回来了,那么突然,他几乎以为自己又作了梦!!因为太过思念,只好一再作着留恋往昔的美梦。
小教堂里,坍塌的屋顶让天花板露出一截星光,清澈温柔的银辉,淡淡地洒在圣母像周围。空旷的教堂里只有黑暗与八音盒的音符陪伴他孤立的身影。
他常常站在圣母像之前,凝望着,彷佛身陷回忆的迷宫,又彷佛只是寻求一点心灵的慰藉。
他听到舒玉秾喊他,那声呼唤让他五年来顽强筑起的心防瞬间瓦解,他多想追着她的脚步,乡看她一眼也好,多守着她一秒也好,当年那个好动的小丫头总让他放心下下,总让他情下自禁守在她背后,怕她又犯迷糊,明明身手不比一般人,却老是不够小心……
五年前,他被老尼尔救起,自昏迷中转醒后,一直无法接受自己右眼全盲,甚至几乎毁容的模样。
“我的妻子就因为我变成这样而离开我。”老尼尔总是带着一股令人发寒的恨意这么对他说。他诉说着人们有多么残酷现实,似乎舒令剀的毁容让老尼尔接纳了他.认定他们是同类。
老尼尔救了他,这五年来也一直照顾着他,舒令剀相信老尼尔并非天生愤世嫉俗.而是悲惨的遭遇让他的想法变得黑暗而尖锐。
但那些黑暗的想法也熏黑了他的梦想与希望,那些尖锐的批判每每刺伤他年少而善感的心。他开始告诉自己,就这么度过余生吧,就这么遗世独立地躲起来,不要让舒玉秾因为承诺与愧疚回到他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