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要得到你。”
俊美多金的小开在大庭广众之下如是宣告,路人甲乙丙纷纷做捧心状,独独女王角面无表情。
也对,要是反应太平凡、太花痴,怎么值得商界金童这么热烈追求?众人心里想道。
舒玉秾只是沉定地看着他,“你特意拦下我,就是要说这句话?”
男人认定她故作姿态,不以为意。女人总是需要矜持的。
“我是宣告,不必经由你的同意。”他拿出他在商场和情场无往不利、男人看了头皮发麻、女人看了心荡神摇的冷酷微笑。
“既然这样,你说了,我也听到了,再见。”舒玉秾绕过他,大步离开。
男人快步追上,“你要回家吗?我送你。
“我自己有车。”她回道。
男人突然一把拉住她,“下要拒绝我。”
舒玉秾看着男人握住她手腕的动作,表情似笑非笑,看得他一阵失神,接着她扬手,利落的擒拿招式让路人纷纷想鼓掌喝采,男人还在状况外,舒玉秾已轻松摆月兑他霸道的钳制。
“韩先生,偶尔扮小丑颇有趣,太无理取闹就惹人厌了。”她说话依然轻声细语,态度仍旧客气有礼,却让他感觉一盆冷水当头浇下,他甚至还听到一旁看热闹的人转过头去,偷偷掩嘴窃笑的声音。
这不是韩翊预期的反应,但大众情人不愧是大众情人,他自嘲地耸耸肩,又追上佳人。“玉秾,我是认真的,我想跟你交往。”
舒玉秾的表情像在谈天,“我也不是开玩笑,更何况你一点也不了解我。”
“我们可以慢慢的互相了解,而且,你怎么知道我不了解你?我了解你喜欢茶胜过咖啡,了解你不吃牛肉,你从不生气,从不咄咄逼人……”
“我不生气是因为生气于事无补,我不咄咄逼人是因为没必要,至少现在的环境从不必要。”舒玉秾终于停下脚步看向他,表情仍旧不冷不热。“你真的清楚我到底是个怎么样的人吗?”
她突然冷笑,霎时间,韩翊以为自己眼花了,舒玉秾怎么可能有这种让人打从心里发寒的表情?
“也许我其实是个杀人犯。”她丢下这句话,再次迈开大步。
韩翊愣在当场,过了一会儿才继续跟上。
“你还满幽默的。”他干笑两声。
来到教职员停车场外,发觉下雨了,舒玉秾把她的伞打开。
“其实我没什么幽默戚,而且也不太懂得开玩笑。”她没有邀请韩翊同行的意思,仅朝他礼貌性地点了点头。“再见,韩先生。”
话落,毫不迟疑地走向雨幕之中。
***
舒玉秾没直接回她居住的公寓,她驱车至市中心,找了处停车场。下车在雨中撑伞漫步。
初春来了一波寒流,她狠狠地吸了一口又湿又冰的冷空气,感受肺叶里像凉水流过的冷冽。她没有方向与目标,只是随意地走,反正回不回家无所谓,她眼里映着橱窗与路人,心湖却只剩一片空茫。
雨仍在下,不知哪里传来女伶幽婉的嗓音,穿过重重雨帘,像缕不该出现的幽魂,在台北飘雨的街头飘荡,那是犹太民谣“夜玫瑰”。
舒玉秾如冰封湖面的眼眸闪了闪,脚步不自觉地加快了,但在经过婚纱店橱窗前,还是忍不住停下脚步,出神地凝望着店家摆出来的型录里,新人交换订情戒的甜蜜神情。
她的表隋不同于那些望着白纱出神的女人,看起来像是无动于衷,比那些没有生命的人形模特儿更加面无表情,右手却又不经意地抚上胸口,指尖摩挲着藏在衬衫里,挂在项链上的戒指。
五年了,她看似过着正常人的生活,但只有她自己明白心里有一处黑暗的角落,她始终逃避去触及。她与过去切割,工作、生活、人际关系,甚至是她自己,都打理得光鲜亮丽,只有在午夜,被黑暗与梦境所包围,她才看清自己真实的模样。
像是站在荒野自我放逐的浪人,找不到来时路,也没有力气动身前往任何地方,只是站在原地凭吊曾经绽放如美梦,如今却已枯萎的玫瑰。
手机响起时,舒玉秾有些恍神,她怀疑自己听到铃声却充耳未闻已经好半晌了,因为周围不少人的视线集中在她身上,她不慌不忙地掏出手机,举步离开。
“喂,峮儒,有事吗?”知道她私人行动电话号码的人不多,王峮儒是替她处理遗产事宜的委任律师,同时也是当年指导她武术的师父最小的儿子。
“小秾,我想你应该下班了才打这通电话给你,是关于蔚蓝山庄。上次那位买主不死心,还是希望能亲自跟你洽谈,他们打算以上次出价的两倍或者更高的金额,买下蔚蓝山庄。
蔚蓝山庄,多么阳光普照的名字,却是她心头乌云与风暴的代名词,阴郁悄悄爬上了她的脸。
“他如果看过山庄现在的模样,应该就不会有那种冲动。”
“对方说不在意蔚蓝山庄现在是废墟或坟冢,他看上的是它的地理风貌和广大的土地面积,我查过,最近那一带有高级度假村要兴建,对方多多少少是看准这一点。”
舒玉秾深吸一口气,若是过去的她,会任性地丢下一句“关我什么事一便挂电话,可是如今她知道,她不出面处理,想探问蔚蓝山庄底价的人只会越来越多。
五年前,因为那里地处偏远,所以少人闻问;五年后,附近区域开始发展,荒永多时的山庄成为各家争夺之地也是势所必然。
“好吧,晚上有空吗?我请你吃晚餐,顺便谈谈。”
“我约了我老婆。”王峮儒道,“不如晚餐后再碰面吧,圆圆也想跟你聊聊。”
听见他的话,难得地,舒玉秾嘴角与眼底都抹上了笑意。
王夫人圆圆女士,是这五年来少数能真正成为她朋友的人,主要是因为王峮儒居中牵线——一来,是王峮儒对妻子的重视,毕竟舒玉秾不只是他长期的客户,也是他父亲的得意门生,貌美、单身,又继承庞大遗产,加上她刚到台湾时他还没和圆圆结婚,是女人都不会放心自己的男朋友认识这样的女性友人。
二来,那时的舒玉秾过度自我封闭,几乎不和任何人打交道,甚至多次有轻生念头。就王昭儒的说法,他老婆虽然白目又少根筋,却开朗乐观,鸡婆成性,在两人结婚前又是他的助理,自然会与他一起处理舒家的遗产案,如果她和舒玉秾多亲近,或许有助于改善她的心情,所以他干脆介绍两个女人认识。
“好,麻烦你告诉尊夫人,我会带她最爱的樱桃派过去。”舒玉秾确实很喜欢圆圆,原因绝对下是圆圆女士超级爱扯她老公后腿。就她所知,这些年来王昭儒半价……甚至免费替许多家暴受害妇女打官司,圆圆女士功不可没啊!
“噢!你别再带甜食给她了……”电话那头,王峮儒头大地轻喊。
舒玉秾一阵失笑,道了再见,却拿着手机呆站在人行道上。
该来的终究要来,庞大的山庄靠她继承来的遗产缴纳税金,再下去也是要坐吃山空。
她五年没回去了吧?那些焦黑的土壤与破败的屋舍曾让她哭得撕心裂肺,因为她下知道哪一片灰烬、哪一堆沙砾可能是她心爱男人的骨灰,只能用逃避来保存,不去想岁月与风雨会消磨掉多少曾经。
雨停了,她站在书店前,又听到那首“夜玫瑰”。
凝望飘香处,花影相依偎,月光柔似水,花梦托付谁?
花梦托付谁?花梦托付谁?她心爱的男人早已被无情的大火带走,五年来未曾入她梦境之中,连魂魄也不知飞向何方……
***
“所以,你真的要卖掉蔚蓝山庄?”圆圆不敢置信地问,连最爱的樱桃派都搁在一旁。
“不卖的话,也会经常有人来询问,附近的休闲山庄一旦落成,更可能会有人不小心跑进去,我已经没有闲钱聘人看守山庄了。”
她知道这些年来因为山庄闹鬼的传说,当地居民几乎不敢接近山庄半步,但外地人可就难说了。她难以向外人解释心里的坚持,与其让陌生人窥伺了她有意尘封的过往,甚至可能加以破坏,不如由她亲手毁灭,心中那块圣地就永远不会有人去玷污。
“既然你要卖,干嘛不干脆贷款重建?盖成五星级……不,六星级度假山庄,很多人要就代表它值钱啊!”圆圆还是觉得可惜。
山庄耶,虽然她没去过,但据说蔚蓝山庄傍海而建,不只占地广阔,还有森林和舄湖,两边被重山所环绕,宛如人间仙境,拿来盖度假山庄应该满多有钱没处花的凯子光顾。
“我现在人在台湾,其实也没打算再回美国了,对经营更是一窍不通,不如卖掉省事。”
“既然你决定了,我会尽快帮你和买主联络,合约的方面就交给我。”王峮儒道。
事情就这么定案了,只是舒玉秾心中还有点迟疑。那处尘封她青春年华、所有梦想、所有爱与愁的地方,就算要毁灭,她也要亲眼看着它被毁灭。
“还是请你替我转告买主,我必须过一阵子才能正武答应他,希望他给我一点时间。”她说。
舒玉秾请了一个礼拜的假,打算去一趟美国,只不过这赵对她来说意义重大的旅程,还没到目的地,就多了两只跟屁虫。
第一只跟屁虫,等级太低,她懒得应付——话说一个礼拜的长假可不是小事,学校要为她原本负责的课安排代课教练,此举立刻惊动了她的头号跟屁虫韩翊。
“我只是刚好也要去美国罢了。”当他打听到舒玉秾要去美国,立刻明白这是个好机会!学校里人多口杂,女孩子脸皮薄,难免害羞,就算对他有意也要拿出矜持,装作冷漠。
说什么他一点也不了解她?啧!这么老套又没说服力的理由,摆明就是要让他“硬来”。女人哪,他应付多了,这种欲迎还拒的手段他拆解过无数招,还会不清楚吗?不了解?那就用身体好好了解了解啰!
韩翊想着出神,脸上露出邪佞又冷酷的微笑,立刻又迷倒机场里一票跟旅行团出游的欧巴桑。
唉,太帅也是种罪过啊!瞧瞧欧巴桑们对他露出羞怯的笑容,其实能够滋润老人家干涸已久的心灵、令死气沉沉的枯木开出桃花,他也算做了件好事。
“少年欸!”终于,一个发型有几分像阿芙罗爆炸头的老阿妈走了过来.还对着他笑开一口金牙,脸色红润到像天天暍鸡精。
老阿妈想跟他要签名吗?可惜,他没带签字笔。
“尼拉炼没拉啦!这样不好看啦!啊炳哈哈哈……”老阿妈嗓门超大,一时间所有人的视线全聚集过来。“阿不过尼跟我孙子一样,都穿那个……那个小YG啊?哈哈哈哈……”
别再哈了好吗?而且,他穿的是YSL,什么小YG?哇哩咧!韩翊有够尴尬,动作僵硬地拉上长裤拉炼,赶紧四下寻找舒玉秾,希望她没看到这爆糗的一幕。
还好,舒玉秾下知何时已不见踪影,当下他也顾不了那么多,赶紧开溜,找人去也。
把妹守则第一条,就是要掌握目标的正确信息!于是韩翊透过各种管道,千方百计地查到了舒玉秾的班机,甚至还想办法弄到她隔壁的座位。
“这一切都是命运的安排。”他潇洒而深情款款地对佳人说道。
舒玉秾却笑了笑,耸耸肩。
韩翊率先上了飞机,结果他左等右等,等不到舒玉秾,反而来了个抱着小表的女人。欧买尬!他最怕搭飞机时旁边有死小孩了!偏偏死小孩还睁着大眼,扭来扭去,一副万一他老大不爽就哭给你看的表情。
“对不起,这位置……”不是你们的吧?飞机可以让人乱换座位吗?他要投诉!
“不好意思!因为我们的位置靠窗,怕小朋友上厕所不方便,所以那位小姐和我们换了……”抱着小表的妈妈说道。
韩翊转头,果然看到舒玉秾已经在靠窗的另一侧落坐,静静地闭目养神,而她身旁坐了个一上飞机就呼呼大睡的欧巴桑——他瞪着那眼熟的阿芙罗爆炸头,和随着打呼不时露出来的闪亮金牙,脸颊抽搐,真想学对穿肠躺在走道,吐上十公升鲜血,最后却只能乖乖在自己座位上坐着,甚至不敢再朝舒玉秾的方向张望,怕老阿妈一睡醒认出他来,又用人嗓门喊他小YG!
长达十一个小时的飞行,跟屁虫一号就在小表的大哭大闹声,和右手边打啵打不停的情侣的口水声中,无言地度过了……
而舒玉秾,她的思绪翻涌如浪潮,对她来说这是归乡之旅,五年来她逃避着,下愿再踏上美国,如今却为了终结她的过去,必须再次回到那个让她肝肠寸断的地方。
是近情情怯吧!她这才发觉时间从来没有治愈她的疼痛,她的心在高空上,像是就要陨落的流星,着了火,痛得无法言语,却无法改变命运的轨道,只能绝望地一片片分解坠落。